謝清微清冷的目光落在鬼影的臉上,忽而眼神一緊,冷聲:“何方邪佞?”


    “萬鬼墳,鬼梟。”


    聲音嘶啞、舌根僵硬,好像很久不曾說話了。


    “原來你就是鬼梟,”鍾意道,“相傳北邙鬼母座下第一驍將,征戰殺伐不懼生死,當真名副其實。”


    謝清微劍身微微轉動,鋒芒森寒、令人生畏。


    此劍曾是昆侖山太清真人佩劍,當年太清真人入昆侖深潭,斬巨蛇,得寒鐵,百煉成劍,相傳劍成之日,寒鐵久鑄而不成形,真人以一萬惡人的心髒祭爐,長劍始出,因飽飲惡血,故而劍身烏黑,隱泛血光。


    江湖傳聞,誅邪劍在,邪魔不存,誅邪劍出,萬鬼同哭。


    十餘年前,麵對這樣的傳聞,樂無憂表示:“傳說都是騙人的,坊間還說,照膽劍下不斬無名之輩,然而據本公子所知,這把劍下曾有無數山珍野味的亡魂,難道每一隻野兔都有名字嗎?”


    “你敢讓樂姑姑知道你用照膽殺野兔嗎?”一個清朗的笑聲從樹頂傳來,柴開陽舒服地躺在栗子樹頂上,一邊嚼著生栗子,一邊悠閑地晃著雙腿。


    樂無憂將野兔皮毛內髒全部處理幹淨,穿在樹枝上生火烤了起來,大聲道:“你要是敢告密,我就把你偷偷用正陽砍樹的事情告訴師父!”


    “小賤人!”柴開陽笑罵了一句,指尖一彈,一顆生栗子飛射出去,擊在樂無憂的腦門。


    “哎喲,疼啊,你這小浪蹄子!”樂無憂大叫一聲,接住栗子丟進火堆,片刻之後,火堆裏一聲哢噠的脆響,栗殼裂開,樂無憂劍尖一挑,燒熟的栗子飛上樹梢。


    柴開陽招手,滾燙的栗子落在掌心,燙得他一下子將栗子拋了起來,飛快地吹了吹掌心,重新接住栗子,搓開栗殼,將油黃的栗子仁丟進嘴裏,刹那間,滿嘴香甜。


    “哎,阿憂,”柴開陽翻了個身,趴在樹枝上看向樂無憂,“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有像正陽、照膽這樣的當世名劍?”


    樂無憂盤腿坐在火堆邊,正樂滋滋地烤著野兔呢,聞言,隨口道:“為什麽要當世名劍?豈不知用多好的劍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


    “我們習武之人,當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柴開陽朗聲道,“這難道不是常理之中嗎?”


    “那是你的常理,”樂無憂深嗅一口氣,聞到野兔散發出的濃鬱香氣,滿不在乎地說,“我才沒有那麽宏達的誌願。”


    “那你為何習武?”


    樂無憂仰天,看著晴空萬裏的初秋驕陽,笑著說:“世人的安危與我何幹?我隻要拿一把馬馬虎虎的佩劍,練一身馬馬虎虎的武功,能守護身邊的親友,馬馬虎虎渡過這一生,那就夠了。”


    柴開陽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思進取,那為何還要下山,跟我來這龍潭虎穴尋死呢?”


    “你也知是龍潭虎穴?”樂無憂哼哼,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水寨,嘴硬道,“我不過是怕你學藝不精,折在這裏罷了。”


    三天之前,風滿樓接到山下村民的求援,鬆竹村的柔姑在江邊浣衣的時候被盤龍寨的寨主擄走,先奸後殺,然而樓中事務繁忙,無暇顧及此事,柴開陽抵不過村民的哭訴,一時心軟便偷了正陽劍和樂無憂下山來為村民報仇。


    說話間,野兔烤熟,樂無憂撕下一條兔腿扔給柴開陽:“讓你在樹上瞭望,你看到什麽沒有?”


    “這盤龍寨守衛甚是鬆散,不足為懼,哼哼,”柴開陽咬了一口兔肉,滿不在乎地說,“就憑我雪照雲光訣,能一招打十個……等等!”


    樂無憂一怔:“怎麽了?”


    隻見柴開陽霍地直起身來,看向盤龍寨的方向瞪大眼睛。


    樂無憂飛身躍上樹頂,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聽遠處的水寨中突然殺聲大起,一個白衣身影手持黑色長劍,劍氣縱橫,悍然殺進了水寨。


    “去看看!”柴開陽提起長劍,縱身飛馳過去。


    兩個華服少年運起上乘輕功,衝到盤龍寨門口,隻見滿地哀嚎,平日裏為虎作倀的小嘍囉都被挑斷腳筋再也無法作惡。


    “那人是誰?”樂無憂揪住一個水賊的衣襟,惡聲惡氣地問。


    “誅……誅邪劍……誅邪劍主謝清微!”


    “是他?”柴開陽驚愕,繼而了然點頭,“聽聞誅邪劍主入世之後,四處行俠仗義,沒想到竟能在這裏相遇,也算是緣分啊,阿憂,走,我們去為他掠陣。”


    兩人循著謝清微的腳步殺進水寨,追到聚義廳前,耳邊傳來一聲破空聲,一支小箭自斜方射來,直直射向謝清微的背心。


    柴開陽一聲劍鳴,正陽劍出鞘,疾馳而去,打落暗箭,轉身衝向射箭之人,一劍斬斷他射箭的右手。


    謝清微回過頭來,黑發鶴氅,冷淡疏離,眉心一顆紅痣,仿佛寒潭上的一片落花,清冷的嗓音簡短道:“多謝相救。”


    柴開陽倒吸一口冷氣,伸手招向樂無憂,結巴:“阿阿阿……阿憂,這這這……這誅邪劍主長得也太他娘的好看了!”


    “……”謝清微眉心微皺,騰起一絲慍惱,轉身揮劍看向湧殺上來的水賊,決計不再理這個沒頭沒腦的登徒子。


    盤龍寨盤踞在江畔多年,積威甚重,寨主一聲令下,數不清的水賊紛湧而上,揮舞著砍刀和魚叉殺向三人。


    樂無憂手持照膽淩厲地殺了上去,少年身量未成、劍法不精,然而氣勢十足,凝光劍法剛猛猶如雷霆震怒,劍光如雨,頃刻間竟已經斬落十餘人。


    揚眉看向柴開陽:“嘿,小浪蹄子,你又要輸給我了!”


    “那可不一定吶!”柴開陽好勝心起,握緊正陽劍,劍勢如虹,他修煉雲散心訣頗有心得,劍法飄逸猶如春風化雨,手起劍落,亦輕鬆砍翻十幾個。


    “爺爺的,敢來我盤龍寨撒野!”寨主提著一柄厚背大環刀,豹頭環眼,聲似破鑼,大聲咆哮,“再來人,給我上!把這三個狗娘養的小猢猻給我剁爛了喂狗!爺爺的!”


    說罷,身先士卒,揮舞著大環刀衝向樂無憂。


    這水賊頭子也不是俗貨,深諳柿子要撿軟的捏的道理,一眼看出來的三個人裏就屬樂無憂武功最次,立即揮刀斬了過去。


    樂無憂腰身極軟地一個後仰,身法如電,眨眼間便擦著凶狠的刀鋒滑了過去。


    “喲嗬,敢打我兄弟?”柴開陽叫了一聲,仗劍飛躍過去,橫劍斬向寨主的腰腹。


    寨主避無可避,一把抓過一個嘍囉擋在身前,隻聽一聲慘叫,鮮血噴出。


    樂無憂暴怒:“他是你的手下,你……你竟如此殘暴無良?”


    “哈哈,”寨主將屍體隨手一扔,大笑,“為我犧牲是他的榮幸!哈哈哈哈……”


    “可惡。”


    混戰中響起一聲清冷的低斥,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隨著一聲劍鳴,隻覺臉邊忽然一陣疾風,黑色的劍光破空而來,謝清微形如白鶴、羽衣翩仙,劍鋒泛著殘血的光澤。


    寨主的狂笑戛然而止。


    他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去,看到一柄黑色的長劍插在自己胸口,鮮血如流水一般止不住地淌了出來。


    謝清微冷冷地說:“盤踞一方,手握權力,卻興風作浪、為非作歹,你死有餘辜。”說完,拔出長劍,衝天的鮮血噴了出來。


    寨主的屍體搖晃兩下,跪在了地上。


    謝清微轉身,頭也不回,飄然離去。


    回天闕山的路上,柴開陽兩眼放光,激動地抓住樂無憂的肩膀,大聲道:“你有沒有見他最後那一劍?淩厲剛猛,堪稱風雷之姿!”


    “看到啦……”樂無憂不堪其擾,“你都說了三遍了!”


    “我願意回想三十遍啊!”柴開陽仰頭,看著萬裏晴空,朗聲笑道,“阿憂,習武之人就該像誅邪劍主這樣,仗劍天涯,行俠仗義,才能不負我們這一身武藝!”


    樂無憂捂住耳朵,痛苦地呻/吟:“這句話你說八遍了……”


    柴開陽哈哈大笑,一把提起正陽劍,古樸的劍鞘在燦爛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用力攥緊長劍,鄭重其事地說:“有朝一日,我柴開陽定要揚名天下,除暴安良,當一個堂堂正正的正道大俠!”


    “當一個堂堂正正的正道大俠……”樂無憂輕聲念著,抬眼看向身後慢慢走來的佝僂身影,不由得笑出了聲。


    鍾意詫異地看著他:“你笑什麽?”


    “我笑有人天真愚蠢,竟不知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樂無憂抽出稚凰劍,淡淡道,“鍾堂主,你猜,待此戰結束,我們四個人,會有幾人存活?”


    鍾意大笑:“要打賭麽?沒有彩頭,我可不跟你玩哦。”


    “鍾堂主想要什麽彩頭?”


    “如果我猜對了,”鍾意笑盈盈地壓低聲音,“就請阿憂在今晚臨睡前,親我一下,如何?”


    樂無憂:“……”


    “咦,阿憂為何這幅表情?”鍾意一臉十分不解的神情,仿佛做出巨大退步一般,說道,“如果阿憂贏了,我也可以親一下你的。”


    “……”樂無憂麵無表情道,“如果我贏了,就讓你三天不許說話。”


    鍾意倒吸一口冷氣:“不!”


    “就這麽說定了,”樂無憂一振劍鋒,唇角勾出一抹邪笑,低聲道,“我猜,此戰結束,謝清微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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