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亥時。


    王刺帶著狼牙卒到來,並非是因為岱填有消息傳來了,而是因為此時是殷水流與狼牙卒約定的穿甲持棒時間。


    他們將會全副武裝,在館舍裏準備隨時作戰。


    由殷水流領銜的狼牙星火戰陣,有榮耀之甲增加防禦力,有狼牙棒的鋒不可當,即便此次沒有戰馬可以衝鋒,未必就會輸給岱氏的太陰們,而且就算他們給太陰之陣鎮壓得感官全部受限,也可以半步不退的殺出一條血路。


    倘若情況比預料當中惡劣。


    以女約為首的外嫁之女,由望鄉而來的所有女仆,乃至於由吾山統領的盜首賊卒,全部會被殷水流視為累贅棄下,如若不能追隨他們的血路而出,結局不外乎會將性命留在邑中。


    他最多會分心照顧還有利用價值的肥皂厘和衛子夫兩人。


    倘若屆時岌岌可危,這兩人也可棄。


    “將軍。”


    望見朝在門外的肥皂厘頷首示意。


    他剛進入室中,便給狼牙卒披甲拿棒的模樣驚得忘了說話。


    狼牙卒的黑甲大棒,他望閣員怎麽會陌生。


    隻是一路前來岱鄉,他日日和狼牙卒們相伴共處,可以放置黑甲大棒的輜重完全沒有看到,現在忽然憑空出現在室中,怎不教他看得嘴巴都張開了。


    “何事?”


    殷水流已經把臨山城鎧甲穿戴一半。


    其他的狼牙卒神情肅然,無論是方才還是現在,沒有一人臉上有多少驚異。


    自從君上破除九五之咒,得到上神眷顧以來,無論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君上身上,都不足以使他們太過驚詫。


    “岱司徒來了。”


    望見回過神來,忙弓著腰身近前,想要為殷水流幫忙穿甲,隻是毫不起眼的甲片入手,竟然重得讓他抬不起多少臂彎。


    望見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聽到殷水流問他:“他是一人還是幾人?”


    忙回道:“將軍,隻岱司徒一人,不過他……”


    望見對殷水流的搶劫計劃所知不多,神情當中有些幸災樂禍:“岱司徒好似給人摑了一掌,左頰上還有未消的五指印。”


    果然是出了些意外。


    殷水流不慌不忙地將臨山城鎧甲卸下,沒有讓狼牙卒穿甲持棒隨著一同出外。


    他在鄰室接見岱填,見岱填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不由得搖頭道:“你前來館舍時,如果讓旁人看到了,現在這份小心翼翼又有何用?”


    這是與計劃完全不符的見麵。


    “將軍放心,我一路前來,都細細看過了,為此專走的暗路,更安排岱台他們為我遮掩,必定不會給有心人知道我來了館舍。”岱填左臉上確實有五個手指大印,他訕訕說完,便拿寬袖去抹了抹汗。


    “你我的事情泄露了?”岱填這副不堪大用的模樣比殷水流預料當中還要更甚些,而殷水流除了他這種人,在大盜首期間,又能與什麽氏族賢能共事。


    “還不曾。”岱填邊抹汗邊搖頭,卻不知他這三個字用得十分不妥。


    “那岱司徒有什麽可慌的?”


    殷水流讓岱填與他一同入座,以他的鎮定自若去安撫對方的膽怯道:“便是給人看到岱司徒進了館舍又能如何?岱司徒與望孟一路前來相談甚歡,以你的鄉司徒之尊,臨時起意要來館舍與友人商議事情,難道還要去理會邑中庶宗的目光?”


    岱填微微一愕,旋即漲紅了臉,他正要支支吾吾再做解釋。


    殷水流問他道:“你的臉為何如此?”


    “為我伯兄所打。”


    雖然早在望鄉的時候便和殷水流說過岱豐的為人,岱填仍然在此時不乏尷尬地說道:“我伯兄極易動怒,動輒便會打人泄憤,邑中之人被他打殺的便不下於數百人,便是我也時常挨些打罵,族中的其他大宗更是如此。”


    縱使而今是禮崩樂壞的商殷季世,不論是列國,還是商殷,也少有岱豐這種殘暴的一氏之主。


    殷水流在望鄉時,便為此大感奇怪,直到他再三詢問與岱豐相關的其他情況,從種種疑惑中推斷出了是因為太陰之故。


    商殷世界的武道法門,不論是最低級的國人級,還是最高級的天子級,都可以在潛移默化裏影響人物性格,區別之處隻在於影響的深淺。


    這是術法在役人,就如殷水流的以陰逆陽。


    三監訣要可入列侯級武道法門,對人物性格的影響僅次於天子級與君王級。同樣是自宮入門,三監寺人所受到的影響各不同,如果不能加以控製,隨著修行漸深,會被術法徹底所役,完全失去本我,甚至不再認為自己是人類,而是法門本身。


    在太陰監攝政時代,殷氏的威望降至曆史最低點,三陰監中的太陰、少陰兩監在爭權奪利當中妖魔鬼怪大出。與《厥陰劍術》這門不失之為堂堂正正的訣要不同,少陰監訣要如鬼狐,而太陰監訣要則如狂暴當中的怒濤。


    在兩監之亂裏,商殷氏族無不以“太陰殘暴”和“少陰陰毒”在私下議論。


    “岱鄉宰此次遷怒與你,是因為那些留在望鄉的族人?”


    “正是因為被將軍所殺的那些族人……”


    殷水流說留,而他說殺,等到反應過來,岱填神情微僵,聲音便也越來越低:“伯兄平日心情好的時候,不會讓我在鄉寺多等,今日卻等到辰時末,當時我便覺得不妙,果然不等我再說三裏賀禮的事情,他便摑了一掌給我……”


    這一掌沒有動用脈力,不然岱填焉有命在。


    一直在拿袖抹汗,麵上的冷汗卻越來越多,岱填不敢去看殷水流的鬼麵,聲音更是低如蚊蠅:“伯兄讓我連夜啟程前去望鄉看護族人,婚宴也不要參加了。”


    從席上起身,向著殷水流把頭抵地道:“將軍,此事並非是我造假,也不是我不敢……”


    這便是岱填帶來的意外。


    殷水流平靜地望著地上的岱填,在他的脈知裏,這個岱奸想騙也騙不過他:“也便是說,你我計劃中的第一步,你已經沒有辦法為我去辦了?”


    岱填瑟瑟發顫,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


    “岱台他們四人,是否也被岱鄉宰遷怒在內,明日也要隨著你一同前去望鄉?”


    “是。”


    岱填艱難地回了一聲。


    以盜首殺人不眨眼的殘忍,此時失去所有利用價值的他們五人,能否還有一線生計?


    室中一時沉默下來。


    岱填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拿眼角窺到殷水流在室中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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