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南衙大牢當中仿若走入一尊殺神。


    殷水流遺憾地望著在在他眼前斃命的青年:“不好意思,殺錯人了,好在你並非是唯一一個冤死的,還有許多人會與你作陪。”


    ◇


    回到鎮惡武館,殷水流再非是由正門進入,他避開武館弟子,潛入到陽鎮惡的房中。


    此時不過是醜時末,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陽鎮惡睡得正酣。


    殷水流向榻上的陽鎮惡鄭重行過一禮,直起腰身之後,便一直靜靜望著,並未出聲叫醒榻上的老人家。


    這個世界難度一天地靈氣稀薄,以引導術修煉《向日秘典》並無多少意義可言,殷水流感受著回歸倒計時的分秒流逝,等待著陽鎮惡的“醒來”。


    晨曦之光普照而至,旭日初升之時,陽鎮惡的房門外傳來小丫歡呼雀躍地叫聲:“爺爺,媽媽的病好了,媽媽認得小丫和哥哥了。”


    在房門被小丫推開前,殷水流本要避到暗處的腳步一頓,隨後站在原地不動。


    陽鎮惡被小丫的小手搖醒過來,殷水流明明便站在小丫身旁,這個隻要爹爹回來便會纏著爹爹撒嬌的小小人兒卻半點都見不著爹爹的身影。


    “真的麽?”


    陽鎮惡被小丫拉著往外走去,殷水流就如幽靈一樣在後跟著。


    木氏一如他初見時,向著陽鎮惡斂衽為禮,口中喊公公,殷水流知道即便木氏現在能夠見著他,也不知道他為何人了。


    一家人用過早餐,陽鎮惡哄過小丫兄妹,讓木氏帶著他們在堂前玩耍,他則依照慣例走到演武場,巡視了一番館中弟子,方才悠閑自在地去打理庭院當中的花卉。


    眼瞎而手巧。


    樹蔭遮住金烏灑來的熾熱,陽鎮惡在直腰時,隨口問道:“你回歸的時間應該沒有多少了,為何一直不出聲?”


    殷水流恭謹地道:“前輩不出聲,晚輩怎敢失禮。”


    “有很多問題想問?”


    “是。”


    殷水流直視著陽鎮惡的合著的瞎眼,唐突地道:“前輩可否給晚輩看看你的眼睛?”


    陽鎮惡咧嘴而笑,並不拒絕,仍是以這數日以來的慈父模樣:“這有何不可,值得你在我旁邊晃悠大半日方才問出口來,旁人都道我是瞎眼老翁,隻是我的眼一直合著罷了。”


    把眼睛徐徐睜開,當中的血月之瞳隻是給殷水流看去一眼,他全身的精血便沸騰燃燒得幾欲焚化而去。


    眼睛再合上,陽鎮惡又去擺弄他的花卉:“以你當前的修為,即便有墨石加持你的修為,你也隻能看一眼老夫的血月。”


    殷水流緩上一陣方能穩住這種沸騰,他問道:“以周身精血凝瞳生出血月,這便是前輩不要墨石的原因?”


    陽鎮惡讚許地道:“自見你第一麵,我便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隻是人過於聰明了,若是不加以自省,遲早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命。”


    殷水流凝視著陽鎮惡在陽光裏不見半點血管的老手,躬身道:“多謝前輩教導,晚輩雖然愚鈍,可也每日都三省自身。”


    陽鎮惡輕輕頷首:“你比我年輕時候更知進退,說說看,你是什麽時候猜到是老夫藏在暗中的?”


    殷水流往堂前的木氏身上望去一眼,將心中的猜測說出來道:“是因為陽康先生的兩次出現,晚輩才能猜到是老前輩在此遊戲人間。”


    “遊戲人間?”


    陽鎮惡對這四個字有著許多不屑,繼而微微搖頭道:“若非康兒在暗中控製不住,你是否會把郭巨巨列為你的懷疑對象?”


    堂前的小丫在喊爺爺,陽鎮惡朝堂前揮揮鋤頭,示意木氏別讓他們兄妹跑過來:“康兒自見著你,便喜歡你,隻是他現在還是一個人,還沒有完全變成血池,難免有時候會控製不住情緒。”


    說道“血池”時,陽鎮惡麵上露出詭異非常的表情。


    似哭似笑。


    殷水流垂下目光,並未去多看:“所以陽康先生在看到晚輩和木氏稍有親近時,便忍不住在街上顯身把他娘子嚇得魂魄散去,又在昨日晚上讓晚輩殺了昔日的枕邊人。”


    陽鎮惡表示他的同情,並代他的兒子解釋道:“恕老夫愛莫能助,康兒對你並無惡意,隻是有時候會忍不住去看看你這個替身。”


    殷水流微微皺眉道:“晚輩失了根基,倒是適合為陽康先生做替身,隻是前輩為何不告訴他,晚輩並不能一直替他,當他娘子的相公,當他兒女的爹爹。”


    “難得康兒也認同你,為何要告訴他?”


    陽鎮惡仰著老臉迎著陽光普照,在這種溫暖人身裏,聲音仿若從天際飄來:“他已經沒有幾日可活了。”


    恰在此時,兩個小小人兒在堂前打鬧,你追我趕地滾落到院中的草叢中。


    小丫宛如銀鈴般的笑聲在陽光裏傳來。


    殷水流輕瞥而去:“他們父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前輩一手所為?”


    陽鎮惡並不作答。


    殷水流望著小丫麵上洋溢著的純真無邪:“是否有一日,待小丫和虎牙長大成人了,他們也會如他父親那樣,成為前輩的血池,為前輩提供血瞳之月的養分?”


    陽鎮惡皺紋滿布的老臉上盡是慈愛,他讓草叢裏的兩個孫兒莫打鬧得太過厲害時,並不否認地回道:“你為何要以這種罪惡的目光望著老夫?”


    帶著奇怪地反問道:“不要告訴老夫,你沒有弑殺過血親?”


    果然如他所料。


    這次輪到殷水流不予作答,他走到樹蔭裏,避開陽光裏的小丫兄妹:“晚輩有一事始終想不明白,自進入到此方世界開始遇上前輩,前輩和晚輩素未平生,並無任何交情可言,前輩為何要如此幫著晚輩?”


    陽鎮惡啞然失笑道:“好壞當了你數日爹爹,豈能不幫著你些?”


    殷水流對這個答案大失所望,他本以為陽鎮惡不想回答時,這個修為可怕的老人淡淡出聲道:“老夫殺過的人,早能堆積成屍山之城,你若是認為老夫有憐憫他人之心,無緣無故幫助與你,那實在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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