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萬家燈火熄了又滅,安國巷的楊樹落葉又新綠,青石巷的台階綠蘚年複一年更加濃密。光陰荏苒,花開花落。


    一轉眼時間過去了七年。老黃還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但是人們都說黃先生學問日益精進了。胖子還是那個整天笑臉不斷的胖子,唯一的變化是更胖了。小樓幾經整修裝潢,歲月在這裏隻留下了老字號的聲譽,卻沒能帶來朽壞與斑駁。胖子成功把他的雜貨鋪另開分號,現在他是城裏好幾家鋪子的甩手掌櫃,風光不已,成為別人家的座上賓是常事。老黃的書簡鋪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隻是如今他將許多心思都用在了傳道授業特別是教導小繚上,書簡鋪的東西一件難求。


    七年時間,中年人無非是形體稍加發福,因為一睜眼滿是需要依靠自己的人而苦悶日盛,除此之外變化很小,但是對於小繚這樣的孩子來說,無論身體或是心性學識都是一日千裏,不複往昔。幾年的刻苦鑽研和老黃的細心教導,小繚現在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受老黃的影響,他不像很多學子一樣空談義理大計,三言兩語總以天下為己任,而是更加注重務實實用,凡事從實際著手。


    這天,老黃在和小繚在沙盤中推演了攻城守城之後,談起了天下大勢。


    “小繚,現如今各國紛爭,諸侯割據,普天之下,卻是各成一家獨起藩籬,你以為天下局勢將會如何演變?”


    “回先生,學生以為君在上民在下,百姓所依不過是天子所選,各國實力參差不齊,有人說秦粗蠻暴力百姓深受其害,有人言趙有仁厚之風國內夜不閉戶,而各國又在合縱連橫之間搖擺不定競相猜疑,最後無外乎三至四個強國鼎立,而弱國受兼並而已。”小繚語氣堅定,言之成理。


    “那你可曾想過這天下若是有朝一日得以大統,普天之下皆是奉同一人為君?”


    小繚愣住了,這似乎是他從未有過的想法,亦或是自己曾想過卻一笑而過,如今從黃先生口裏說來,顯得荒謬無比又沒那麽簡單。他閉上眼睛,右手握拳,露出來很少有的沉思和迷惑神色。


    生在各國割據的時代,跟人說天下一統,哪怕是有夏商周先例在前,人們也無法接受。春秋五霸,哪一個不是實力冠絕當時,如今也是曆經了各個雄國力壓各諸侯,天下卻從來沒有過大一統的影子。每個國家都是人才輩出,沒有誰顯示出以一敵百的能力與魄力。這就像和現代人說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統一地球,聽者隻會覺得癡人說夢。


    老黃也不著急,一邊呷了口茶一邊靜靜等他回答。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整個任務中極其重要的一步棋,是他確保小繚被秦王任用的重要倚仗,也是他逆轉張良刺秦的關鍵步驟。這麽多年的付出,在和自己的時代相隔千年之前忍受離家之苦思鄉之情,讓自己活出另一番樣子,這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煎熬,這也是執劍人們最大的苦痛。這一步不能失敗,否則前功盡棄。


    一杯清茶見底,窗外清風散盡。


    日頭更高了,沉著如老黃卻也有些難以確定是否能夠成功。這是一次播種,能否發芽,誰也說不定。


    “先生”,小繚突然睜開眼,“若是有一代雄主一統天下,四海八方為之拜服,天下各地不再是狼煙四起,那必定是冠古絕今的豐功偉績!”小繚越說語氣越是激昂,到後麵幾乎是麵色潮紅,身體抖動不已。


    老黃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小繚,你我生在亂世,雖是一己匹夫之力,難與曆代先賢明君比肩,但卻不能失了一種魄力。這天下支離破碎,各國紛爭百姓苦不堪言,大丈夫本就應該以天下為己任,有智則端坐廟堂運籌帷幄,有力則衝鋒陷陣殺敵報國。人生苦短,不可虛度。”老黃對於小繚的反應很是滿意,自己也想到了當初年輕的夢想,一時間也是豪氣幹雲。


    “先生,學生日後也定要如此,胸懷天下,身處雲端為君主出謀劃策,為天下蒼生謀福。”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一旦日後你決定做一番事業博取功名,就一定要找一個雄主,如此方可手腳沒有束縛,一展才學。”


    “學生既然生在大魏,日後自當在大魏朝中謀職,如此也不負先生教導。”小繚雙手握拳,眼神堅毅。


    “小繚啊,我說的雄主並非局限於哪一國之君,既能一統天下之人,又何必在乎他是哪國君王何地封侯呢?不要拘泥和局限了自己,不要愚忠啊。”


    小繚一愣。


    “學生懂了,謝先生教導。”


    “對了,小繚,我問你,若是真有一統天下之人,你認為他出巡各地,會是哪番情景?”


    “若是一統海內,八方拜服,天下黎民免於戰禍,必定是各地夾道相迎,萬人空巷啊。”想起那樣的場景,小繚也是一陣神往。


    “那你可曾想過被滅國的皇室貴胄,可會懷恨在心,胸藏不共戴天之仇,出謀劃策一雪前恥?”


    小繚從自己的喜悅中冷靜下來,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即使是天資聰穎學識過人如他,一時間受到這麽多從未接受過的思想衝擊,也難以平靜。


    “小繚,你過來。”老黃把他叫到沙盤那裏。


    “你若是要刺殺一位重兵護衛之人,會選擇怎樣的地理條件?”老黃問到。


    小繚拋開心頭雜緒,開始投入到這次演練之中。


    “學生定會選在野外高地,居高臨下,待時機而一擊必殺。”小繚一邊說一邊在沙盤裏右手手掌呈刀狀一劃,劃出了一條形似山穀的口子和兩邊的高地。


    老黃在口子裏擺了些象征兵甲的稻草,在中間放了個石子象征天子馬車。


    “如此形勢,即便是人手短缺,學生也有充足的把握取勝。”小繚分析後到。


    “如此,那你我換防罷。”老黃輕描淡寫的說到,就這樣輕輕鬆鬆取得了上風。


    小繚陷入了沉思,這次是一整個中午。


    老黃什麽都沒說,和胖子在一邊吃飯也沒有叫他,胖子讓人備了三份飯,上來擺好後看到了小繚眼前的沙盤,破天荒頭一次吃飯一言不發,安靜得像個一百八十斤的秀氣姑娘。


    吃完飯,胖子第一次自己安安靜靜的收拾好碗筷下了樓,留下老黃在那裏悠然品茗,小繚寂然思索。


    片刻,老黃給久立的小繚送上一杯茶,在沙盤旁邊的竹籃裏拿起另外三顆石子,擺在了那顆石子旁邊。


    “兵法有雲,虛而實之。”


    小繚豁然開朗。


    魏昆和魏思源父子還是一樣經常來購置竹簡和雜貨,隻是前者大多難以如願。自從開始的猜疑後,越往後父子似乎對於老黃和胖子二人就越發看得自然,胖子和老黃也曾經商量個需不需要想辦法讓這父子兩想法暴露,不管是采取常規方法還是動用屬於他們的超常力量。但最後他們經過觀察都放棄了,一方麵確實沒必要,另一方麵,對於本次任務的安穩他們很看中。


    七年時間了,雖然在屬於老黃他們的時空,時間才過了幾天,但是他們卻實打實的經曆了七個春秋的點點滴滴。今天老黃已經把這七年時間唯一的目的達成了,剩下的隻需要等到若幹年後任務的關鍵時刻再回來一次就好了。他們準備離開了,他們也應該離開了。七年時間,已經接近時空躍遷的上限,再待下去,回去了就需要重新考核測驗了。


    時光若刻,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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