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實在是太累了,王陵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的妹妹王楠蹲在一個漆黑的小屋裏,四周都是狂吠的狗叫,自幼她便怕狗,每每總是會躲在他的懷裏。她哭得是那麽的傷心,那些惡狗似乎馬上就要衝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四哥,醒醒。”老皮見他不停的揮舞著雙手,鎖著眉頭,猜到他大概是做了噩夢。就在剛剛,他已經接過了老邢手裏的槍,這會兒風雨已經停了,老邢剛才喝了幾口酒臉上還紅撲撲的微微打著鼾。


    守夜,王陵揉揉自己的眼睛,見到外麵已經停雨了便掙紮著起身,一離開這背風處頓時便被那海風吹得無比清醒,一想到自己的後半生可能都要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他的心裏越發得覺得孤單和難受。


    “別想那麽多。”老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頗有些自嘲的說道:“這地方估摸著餓不著,聽說這片海很是富庶,產著全中國最優質的海產,比起那些分配到黃土高原上的知青,咱們好歹還能占點便宜。我一個弟兄早我去半年,他給我寄信說是餓的連樹皮都要啃了。”


    “人活著難道就是為了吃嘛?”王陵反問道:“那我們和動物又有什麽區別?”


    “眼下活著才是真實,”老皮道:“我知道你想說那句名言,有人活著就是為了吃飯,而有些人吃飯僅僅是為了活著,祖國大好河山哪裏都需要我們發揮餘熱,相信我,即使到了這天涯海角你也照樣會有一片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聽他講話似乎是有些文化的,王陵好奇道:“你這人有些意思,既會玩槍又會說這麽多的哲理,怎麽會落到跟我這樣的人一塊兒。”


    “你?”兩個年輕人終於開始說起了各自的身世,原來這老皮的爺爺是一位開國將領,他的父親是一位上校,母親則是個大學教授。這樣的家庭,放在現在卻是讓人眼紅和羨慕的,但是在那個動亂的時候,他們則是極易受到衝擊的對象。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老皮道:“估摸著我在這裏比起我父母總還是要舒坦不少的,隻有活下去才有再見的機會,四哥啊,你心思太重了。”


    聊著聊著,這時間也就慢慢過去了,誰也不曾注意周遭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下了一層薄霧。陸地上有霧氣,這是比較常見的,特別是深秋和早春的季節,空氣濕度大。而海麵上有霧氣更是不少見,它們來之前往往毫無征兆,因為海麵上沒有遮擋物,水汽隨著季風可以像幽靈一般隨時到達它們想要到達的地方。


    火堆有些無精打采,背靠著岩石依舊可以聽到呼嘯而過的海風,這樣的天氣不免讓人想到北方時節的冬季,老皮緊了緊衣服靠在石頭上打會兒盹。不一會兒,王陵便瞧見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了一些星星點點,這些“星光”泛著幽黃的顏色,一眨一眨的像是老家盛夏時節的螢火蟲。


    這大海上也有螢火蟲嘛?這麽大的風……


    想著想著他便起身想要眺望一番,才起了半個身子卻發現自己已然被人拉著了衣角,低頭一看老邢正拽著他的衣服半眯著眼睛道:“不該管的別管,不該看的別看。”


    “我……”王陵欲言又止,或許他這從內陸來的小子的確是沒見過大海上的奇怪之處,想著這老邢的古怪脾氣他便又半蹲了下去,而老邢則鬆開了手繼續睡在那火堆邊發出有節奏的鼾聲,似乎剛才二人的對話根本沒有發生過。


    王陵已經很久沒有跟同齡人在一起了,看著這些跟自己一般大的麵孔,他不忍心去叫醒頗有些投緣的老皮,這夜裏一冷人就容易產生尿意。確保了火堆不會熄滅之後,王陵便起身想要到山的背後去方便一下。


    躡手躡腳的繞過那塊背風石,豁然眼前一片開闊,這才是後半夜剛剛開始,按理應是漆黑一片的光景,卻悠然發掘自己眼前的海麵上一片燈火通明,海麵上飄蕩著無數竄著燭火一般的小盆……


    這場景,王陵隻覺得自己的後背上頓時涼了起來,他是浙江人,他的祖上是幹啥的?老王家那是經營喪葬用品的,這玩意是啥?他腦海裏第一個反應便是在那中元節的時候往河裏放的花燈。這一盞盞的花燈被點燃後放入緩緩流淌的河水裏,代表著活著的人們對死去人們的祭奠,那燃燒著的蠟燭便是一個個死去的亡魂,這東西他太熟悉了,用竹子做筋骨,用彩色的紙紮成蓮盤的模樣……


    忽然,他的後背被人拍了一下,王陵一下子便嚇得不敢動彈,連小腿都在微微發顫。他小時候便聽過這麽一個說法,農村裏有“鬼搭肩”一說,說是夜晚十分在外行走的生人遇到了一些遊魂野鬼,他們便伸出自己的手爪搭在人的肩頭,人一被搭肩便轉身來查看,而野鬼們便會乘機吹滅肩頭的陽火……


    “轉過身去,”一個聲音冰冷道:“不該管的別管,不該看的別看!”


    是老邢,王陵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卻又緊張了起來,這番話剛才他也說過,老邢怎麽又起來了,是不是自己闖了禍,難道做錯了什麽?他哆哆嗦嗦的轉過身來,老邢已經側身跟他站在一起了,用帶著命令的語氣道:“想要方便的話就在這裏解決。”


    王陵此刻哪裏還有尿意,早就給嚇得都憋了回去,低聲道:“沒……沒有……”


    “沒有你瞎跑什麽?”老邢似乎對他的妄動很是不滿,又歎了一口氣道:“年輕人沉不住氣遲早是要吃大虧的。”說罷,老邢一邊攬著他的肩頭一邊帶著他往回走,口中說道:“過去,在沒有海航雷達的時代,在這片海域漁民和商船通常是不會出海的,因為伴隨著霧氣的背後忽然往往便會出現幾盞朦朧的黃色燈光,再接著便是手持各式武器的海盜出現了……”


    “海盜?”王陵覺得這個詞似乎離自己很遙遠,更像是一個傳說和故事,他有些不解的問道:“現在不是人民當家做主,這裏還會有海盜嘛?”


    老邢大概是被他那認真的模樣有些逗樂了,難得開了一回笑臉,咧著嘴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齒道:“現在自然是沒有了,不過也不好說,當年***占著這片海,在這海上這樣的島有成千上萬,兵敗台灣之後也還是有一些殘存的兵不願意投降的,仗著手裏有槍也會乘著漁民不備幹一些搶劫的勾當,不過那都是解放後兩三年的事情了。”


    “那現在一定是沒有了。”王陵的腦海裏開始出現了那些手持火槍和大刀的大胡子們,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家夥喊殺著包圍這些小小的漁船。


    “現在是沒有了,但是過去有,”老邢指著那片海道:“過去,這這裏曾經有數十萬的海盜活躍著,他們駕駛著比風還要快的艦船,他們有可以毀滅一切的火炮,他們既是英雄又是惡霸,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也曾經一次又一次擊退來侵犯的佛郎機人,總之關於這片海的故事多了去了。”


    “那那些燈是……”他依舊還是好奇。


    “那大概是死去的亡魂吧,山裏麵的老墳頭上不是也能見到這般的星星點點嘛?差不多都是一個理。”老邢似乎不願意再說下去,帶著王陵回到原來的住處便繼續一頭栽倒酣睡起來……


    亡魂?王陵的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種被海水浸泡的腫脹的屍體漂浮在自己眼前的模樣,它們會不會跳躍起來拽著自己,一想到今天下去落水的場景,他有些不寒而栗,身上的困意頓時全無……


    這一夜,是王陵這麽多年來最無眠的一夜,第一次他離開了“家”,第一次和這麽多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他要麵對的將是怎樣的生活,是如同那黯淡下去的炭火還是像新添加的柴火一般會熊熊燃燒?


    海上的亮光是從朦朧開始的,伴隨著溫度的升高,那些霧氣也就跟著慢慢消散,這一夜他始終把頭向著那燃燒的火,昨晚,他依稀聽見了那風聲裏夾雜著的喊殺聲和轟隆的炮火聲。那些奇怪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圍繞著他的耳朵在轉,他輕輕拿起老皮懷裏的那杆槍,要是有任何奇怪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身邊,他決定會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還好,不平靜的一夜終於是過去了,當太陽出來的那一刻,年輕的人們歡呼跳躍著迎接海平麵上升起那一輪明月的神聖時刻。沒有人在意到王陵那紅腫的眼睛,也沒有人和他一樣經曆了昨夜的心驚膽戰。老邢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便一早起來去查看自己的小船了,老皮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王陵解釋自己竟然睡著了,他說大概是真的太累了。


    李鑫遞給了王陵半個饅頭,還有一壺清水,她看了一眼那個少年憔悴的臉龐,現在他們的身邊沒有其他人。


    “昨天……謝謝你……”她低著頭的模樣有些害羞,她知道這個少年昨天不顧一切的跳了下去,她已經聽過那些女孩對她描述昨天的那個場景。


    “我……,不,其實是老邢救的你。”王陵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昨天的事情他的確表現的不怎麽樣,狼狽的差點連自己都沒有爬起來。


    “你可真傻,”李鑫忽然“咯咯咯”笑道:“要是你掉下去淹死了怎麽辦,那我豈不是連累了自己的同誌,以後可不許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了。”


    “晶晶,”那邊有女孩喊道:“晶晶快過來,你快來看這邊多漂亮啊……”


    “哎,來了!”李鑫飛快的起身朝著那邊奔跑,轉身的時候那臉上的一抹紅霞似乎比天邊的雲彩還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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