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村子裏的習俗,新婚從大清晨就開始張羅,午飯待客;但是二婚或者老人續弦卻是在晚上設宴,相比年輕人再婚,老人續弦的儀式隻能用寒酸來形容,無非就是男女雙方換上一套新衣服,然後兩家人在一起吃頓飯,很少會邀請外人參與。


    要說這王老蔫也是個苦命人,因為父母死得早,從小就孤苦伶仃的,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兒,他才和劉根兒有很多掏心窩子的話。受盡了別人的白眼和欺負,王老蔫到了而立之年才討了一個有精神病的流**女做老婆,可是這位婆娘又在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掉了,王老蔫好日子沒過上兩年,倒是惹了一身官司。


    因為這麽流浪女是走失出來的,人家的家人後來找了上門,硬說閨女是被他給害死的,當時的老村書記親自出麵,好說歹說地賠了筆錢才算了事。可饒是這樣,王老蔫連個屍首都沒落下。這起風波之後,王老蔫也算是徹底死心了,打定了做一輩子光老漢的主意。不過老書記宅心仁厚,也覺得王老蔫太可憐了,就想從中牽牽線,把同村的一個張寡婦和他往一塊兒撮合一下。


    張寡婦也是苦命人,年紀比王老蔫小上個五六歲,十六歲那年就被他的丈夫從關外領了回來。不過他那個丈夫也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主,喜歡幹一些坑蒙拐騙的勾當,一年十二個月能有十一個月不著家。結婚沒幾年,這小子和一個狐朋狗友跑到了外縣,張羅著要承包一個山坡采石礦,前前後後地跑了一年多,東拚西湊地欠了一屁股債,可是開礦的第一聲炮就把他崩到山溝裏去了,連個屍體都沒能收回來。


    丈夫死後,麵對著徒有四壁的破草房,張寡婦撇下兩三歲的孩子尋死了好幾回,不過都讓左鄰右舍的婆婆們給救了回來。到最後,又是老村書記出麵寫了欠條、做了擔保,才讓債主們紛紛散去。可能是因為同病相憐,兩家住的又不遠,王老蔫從中也是沒少出力,什麽農忙、修房都是他幫忙出力維持,兩家人雖然不是一個姓,可還真處出了娘家兄妹般的感情。


    老書記托媒人登門說了幾通,可張寡婦婆家這邊就是不答應,什麽名聲啦、地產啦的一大堆理由說出來,甚至最後張寡婦都提出了淨身出戶,王老蔫提出孩子不隨自己的姓,以後的房子和地產都歸繼子也沒能促成這件婚事。


    之後,王老蔫擔心有瓜田李下之嫌,就幹脆在荒地裏蓋了間土房,一個人搬到這邊來住了。每逢農忙的時候,他是天剛亮就去張寡婦的地裏鋤草、收割,幹完活再回家做飯吃。活照幹,忙照幫,可就是不登張家的門,不見張寡婦的麵,一直默默無聞地幫了二十年,等張家小子長大了,能當家了,王老蔫也幹不動了。


    為了這事,村子裏的人沒少背地裏罵張家,可這是人家的家務事,除了損兩句之外也沒人能幫上什麽,倒是王老蔫的人緣越來越好,十裏八村的鄉親們都是敬佩三分。


    有不少老太太在私下裏問過張寡婦,問得多了,張寡人終於掉著眼淚說了一句話:“我和王大哥這輩子是沒緣分了,要是真有陰曹地府的話,我就在那邊嫁給他,先還他一點兒,剩下的等來輩子再還!”


    關於這段孽緣,劉根兒自然是一清二楚的,甚至還私底下幫張寡婦給王老蔫夾帶了不少好吃的,當然每次吃的時候也少不了他的份。


    劉根兒還沒進門呢,張寡婦就從屋子裏迎了出來,她也是一身大紅的棉襖,腦袋上還別著一朵紅花,頗有點老樹發新芽的意思。


    “大根兒兄弟,你來了,快進屋子坐!”


    “嫂子,我在這給你道喜了!”


    “唉,道什麽喜啊!”張寡婦笑嗬嗬地說,“都一把年紀了,這事兒辦得挺臊人的,讓你看笑話了!”


    “嫂子,孩子和妯娌們都點頭了?”爬上土炕,劉根兒問了一句。


    “算是吧!”張寡婦皺了皺眉頭,又是一歎,“這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們要是不高興的話就隨他們去吧!反正以後我就和王大哥搬到這來住了,也不回去了,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嗯!”劉根兒點點頭,鼻子有點酸,“嫂子,大哥,不管別人怎麽樣,反正我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你們年紀都大了,以前也受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那些破事就別管了,你們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多享幾年的清福!”


    “兄弟說的是!”王老蔫拎著一把酒壺走了進來,“事兒就沒往大處辦,所以也沒給你信,兄弟你別怪!現在火都停了,酒菜都是冷的,你將就著喝點,千萬別挑我們的不是!”


    “大哥,這話你可就說過了,咱們兩個誰是誰啊,沒那麽多的說頭!”劉根兒搶過酒壺先給自己滿了一杯,張口剛要喝,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嫂子,我剛剛看到外麵還有幾個人呢,是不是把他們都喊進來啊!”


    “不用!”張寡婦擺擺手,“都是些幫忙的,早就吃過了!”


    “哦!其實你們早就該告訴我一聲,我力氣足,別的咱不行,幫點力氣活還是沒問題的!”


    “怎麽舍得讓你動手啊,外麵的也不是村裏人,是我去外村雇的!”


    劉根兒這才明白,怪不得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穿著打扮也是怪裏怪氣的,藍色的大褂,黑色的褲子,估計是沒人願意摻合這些事,王老蔫才迫不得已從外村叫了幾個夥計。


    “行!”劉根兒點點頭,把酒杯舉了起來,“今天是你們的大喜日子,兄弟我敬你們一杯,祝您二老能夠健健康康的,白頭到老!”


    這頓飯可是相當的豐盛,葷素搭配,連糕點和水果都有。


    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劉根兒算是徹底吃爽喝爽了,王老蔫和張寡婦雖然沒動碗筷,可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地陪著,一個幫忙倒酒,一個幫忙布菜,完全就是把劉根兒當成超級貴賓來看待。吃飽喝足之後,劉根兒打了一個飽嗝,麵紅耳赤地就往炕下爬,慌亂之中把王老蔫的嶄新的棉襖袖子都扯破了。


    “劉根兒兄弟啊,今天老哥高興,所以就想囑咐你一句!”把劉根兒攙扶到屋門口,王老蔫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哥,您說!”劉根兒吐著滿嘴的酒氣,“隻要是你說的,我一定……聽!”


    “以後酒少喝點,對身子不好,也容易耽誤事,趁著現在還年輕,多攢點錢!”


    “就是!”張寡婦也附和著說,“趕快討一個老婆,熱飯熱炕頭的才像個過日子的樣!”


    “行!”劉根兒暈暈乎乎地點點頭,“這話我記住了!”


    “光記住了可不行,你可得往心裏去!”王老蔫笑著說,“平時少喝點,想大喝的時候記著點老哥,我和你嫂子陪著你!”


    嘮嘮叨叨地磨蹭了一會兒,劉老根就踉踉蹌蹌地往回走,進村子的時候天都快亮了。瞟了一眼村東頭那邊,劉根兒就一頭鑽進胡同,回家睡覺去了。這一睡就是大半天,一直睡到下午的時候,劉根兒才被胡同口的鞭炮聲吵醒。他從床上爬起來,臉都顧不上洗了,披上那件破棉襖就往門外跑。


    人還沒走到街上,就聽到一陣嗩呐聲,嘈雜聲裏還有嚎啕大哭的響動。


    “怎麽回事兒啊?”劉根兒一邊往人群裏擠,一邊問。


    “呦,劉根兒,你去哪兒了啊,這事兒你怎麽沒去幫忙啊?”


    “什麽事兒啊?”


    “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啊!”鄰居大哥調侃道,“王老蔫,就是你的老大哥,昨天半夜的時候沒了!還有他隔壁的張寡婦,也一起走了,兩個人腳跟腳,隔了還不到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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