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天早就透亮了,同昨天一樣的晴朗。時針指向九點鍾,睡的時間足夠長,母親不知何時出的門,早餐安安靜靜地趴在餐廳的玻璃桌子上。我走到浴室,用淋浴衝掉身上的汗水,又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刮了一遍胡子。換上昨天被母親熨燙好的白色襯衫和牛仔褲。


    與貓女約定的時間還早,吃過早晨後我從嵌入牆壁中的書牆上抽出村上春樹所寫的《奇鳥行狀錄》,躺在沙發上翻閱。裏麵也有一隻名為“青箭”的奇怪的貓,走失後再次回來,尾巴似乎出現了某些問題。但不知道煙頭回來的時候——如果它可以順利被找回或者自行回來——是否是完整無缺的?但願不會被那個怪物咬去尾巴。


    我又想到了我那個優秀的同學,不知為何,每次我坐在沙發旁邊或者身子陷入沙發的時候都會想到這些。


    起初我們的關係還算融洽,因為我們母親是同事的緣故,再加上十幾年前的城鎮並沒有像現在擴張的這麽離譜——記得在查看城鎮記事的時候,區區十年之間,人口從6萬增長到30幾萬,居住區域占據了周邊大部分的可耕種農田——所以,大家在一起見麵的機會很多,關係也沒有被距離拉開。


    而就像列車到達某個終點站,有的人上車,有的人下車一樣,我們的關係也在某一個點土崩瓦解。甚至麵對麵的時候也不會寒暄,但絕不是出於不和或者是對於彼此的厭惡,隻是走到了不同維度中的兩個平行世界裏的人並無打招呼的必要。與此同時之前的記憶,都被暫且擱置了,朋友如此,有的時候,戀人也是如此。


    後來,我去了中國最北麵的大學,對岸便是俄羅斯遠東第二大城市布拉戈維申斯克。與很多初中,高中的同學都失去聯係,連接交集的蛛絲因此而被空間上的距離扯斷。這雖然並非出於我的本意,但卻讓我覺得莫名的輕鬆,正如我之前所說,我無法融入任何一個圈子,在同類的圈子如異類般存在,在異類的圈子又如同另一種異類存在。


    “你似乎被果凍一樣柔軟卻無法捅破的固體包圍著,”高二的時候第一次來到邱雨酒吧,邱雨遞過啤酒說著,隨後他點燃一支香煙,“我比你大上幾歲,所以看得你並不近,也並不遠。”


    我嘴唇貼著啤酒瓶口的邊緣,聽著唱片機裏吵鬧的搖滾樂和邱雨的聲音混合出來的奇妙音調。


    “離得近的人會在更進一步的時候被彈得很遠,離得遠的人會覺得十分柔軟而試圖靠近。”


    “不需要我伸出左手,你再仔細地瞧瞧麽?”我揶揄到。


    “我並非出於本意地說壞話,”邱雨將一顆香煙熄滅。


    “而是苦口婆心。”


    “對。”


    我笑了笑喝幹麵前的啤酒。


    出門的時間在11點10分,我開車去超市買了瓶巴黎之花香檳便趕往貓女的家。剛一進門,貓女正在客廳收拾著用白色桌布圍成的餐桌。客廳並不大,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家具,但是一個人生活倒是會有些富裕。乳白色的牆紙,天棚上掛著一個有六個燈泡組成的小吊燈,牆麵上掛著一台42寸的電視,電視對麵是皮革沙發和一個實木茶幾,而餐桌就位於電視機和茶幾之間。她將潔白的陶瓷餐具擺在桌子上的時候,我用手擰開了香檳的軟木栓。


    “色香味俱全,”貓女端來熱氣騰騰的燉牛肉時,我說。可能是因為在家裏,她隻穿了一件印著米奇老鼠的長t恤,邊緣的位置剛好在臀部和膝蓋中間,潔白如紙的小腿暴露在外麵,宛若琉璃般流露出敏感的光澤。頭發散落下來,應該被燉牛肉時水蒸氣蒸的,頭發的末端有點潮濕,有的粘在額頭和臉頰上,沒有帶墨鏡,眼睛裏散發著微弱的藍光。


    “昨晚睡得可好?”貓女拿來兩個杯子,我分別倒上香檳。


    “肩膀上像是背著一座大山。”


    “現在呢?”


    “山被移開了。”


    “什麽時候?”


    “看到如此豐盛的午餐後,”我抿了一口香檳。貓女不露牙齒地笑了,她的表情和語氣竟然全部都被釋放出來了。


    “是否有煙頭的消息?”


    “它還活著,”貓女喝幹透明玻璃杯子裏的香檳,又給自己倒了一些。


    “何以知道?”


    “自然有神明告訴我,‘應該出現的東西,一定會在恰如其分的時候出現。’”


    “神明是否可以再清晰地闡述多一點呢?”


    “神明之所以會稱之為神明,就是要凡人猜不透啟示中的含義。總之隻需要繼續等待即可。”


    “不再去找了麽?”


    “已經無處可尋了。”


    我點點頭。“那怪獸?”


    “這個我幫不了什麽,”貓女夾出一塊牛肉遞到我的盤子裏,“我失去了與貓交談的能力。”


    “因為神明?”我驚訝道。


    “‘應該出現的東西,一定會在恰如其分的時候出現。’同樣,該失去的東西,也會在理應失去的時候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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