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灑落,透過院中古桐的疏影,垂落一片橫斜。


    吳先生看著麵前的這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隱隱有種熟悉之感,但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喬辰安道出自己的名字,老人才想起記憶中的場景,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不敢置信道:“你,你是辰安?”


    喬辰安恭恭敬敬地行了師禮,眼中帶著一絲尊敬之色,道:“正是學生。”


    吳先生激動地上前兩步,丟下手中戒尺,執住他的手掌,眼中帶著緬懷之色,仔仔細細地將他打量一番,見其眉眼之間依稀有少年模樣,這才驚訝道:“果然是你!”


    想不到當初的那個調皮搗蛋的刺頭學生,竟也變成了一個俊美公子,隻能暗道一聲滄海桑田,世事變幻。


    喬辰安道:“先生稍待!”


    轉頭望向堂下的皇甫軒,臉上滿是嚴肅之意,喝道:“還不給我過來!”


    事實上,自喬辰安一進屋,皇甫軒整個人就蔫兒了下來,說來也怪,小家夥天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甚至有時候就連姐姐嬌娜的話都不聽,卻獨獨畏懼喬辰安。


    此時見他似乎動了真怒,頓時不敢再有半點嬉笑,低著頭,像是受氣的大姑娘一般挪著步子來到他的近前。


    “還不快向先生道歉!”


    皇甫軒偷偷抬頭看了喬辰安一眼,見他神色嚴厲,眼神當中帶著怒意,趕忙抬頭看向一旁的吳先生,恭敬道:“先生,學生知錯了,不該在學堂上搗亂,請先生責罰。”


    小家夥腦子是何等聰慧,心知自己這次玩的確實有些過火了,因此態度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吳先生輕歎一口氣,揮揮手道:“算了,以後多多用功讀書便是!”


    皇甫軒聽聞此話,臉上剛剛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笑意,就聽喬辰安道:“這怎麽行,這廝擾亂學堂紀律,目無尊長,怎可這般輕易揭過?”


    轉頭看向皇甫軒,沉聲道:“先生不舍得罰你,我可要罰你,去抄《三字經》百遍,後天交予我看!”


    皇甫軒還想說什麽,結果卻看到喬辰安那嚴厲的目光,隻好苦著一張小臉兒,拉長聲音道,“是——”。


    吳先生道:“何必如此……”


    ……


    堂下,兩人來到私塾後的一件側室當中,案上香茗兩盞,嫋嫋婷婷的散著霧氣,喬辰安道:“全都怪我管教不嚴,給老師您帶來了這麽大的麻煩!”


    吳先生捋了捋花白胡子,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此子雖然頑皮了些,但天生聰慧,心智早開,若是詳加調教,將來必可成大器。”


    眼中溢出一抹慈祥之意,歎道:“都是好孩子啊!”


    望著眼前吳先生那蒼老了許多的模樣,喬辰安心中也有些感慨,少年時候倒不覺得這老頭兒有什麽好的,學堂上沒少搗亂作怪,為此挨過不知多少板子,但長大之後才會覺得先生的好,追念那段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來鴻去燕,苦讀經史,十年寒窗,隻為一朝高中!


    這是天下間多少讀書人的心願,但到頭來真能踏入朝堂之中又有幾人?最初的夢想已經淹沒在歲月的浪潮當中,或許偶然憶起,隻會悵然一笑。


    人生總是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夢想,到頭來依然還記在心中又能剩下幾個呢?


    而吳先生卻是守護這點小小的夢想的引路人,用自己微薄的光和熱,照耀著禾苗般的學子,讓他們茁壯成長。


    春蠶到死,吐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能幹,這就是“師”啊!


    喬辰安看著眼前的老人,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詢問道:“先生怎麽會到這裏來教書?”


    吳先生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在錢塘縣教了你們兩年,不曾想內室卻害了急病,我隻好放下私塾事務,到處求醫,最後來到了杭州。”


    喬辰安聞言恍然,當初他還納悶吳先生怎麽不聲不響的就走了,沒想到竟會是這個原因,問道:“那師母她老人家?”


    吳先生神色一黯,長歎道:“已經走了!我想在這裏多陪陪她,就沒有再回錢塘。”


    喬辰安勸慰道:“生死自有天定,先生節哀,莫要太過傷心了。”


    隻要是活在世上,就會麵對生老病死,天道運轉自有定數,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也隻有那些仙人才能與世同存。


    吳先生開朗笑道:“不說這些事了,反倒是你,我聽說你已經被崇文書院的院長收為弟子,這是多少人做夢也求不來的事!你可千萬要把握住機會,不可再如兒時那般懈怠,否則的話被逐出師門,看你如何自處!”


    喬辰安點頭道:“那是自然,多謝先生掛懷。”


    旋即臉色一苦,“先生怎麽還記得我幼時那些荒唐事……”


    “哈哈!你呀你!”


    老頭兒捋著胡須哈哈大笑了起來。


    兩人多年未見,相互之間少了幾分師生間的隔閡,多了幾分親切之感,聊些家常裏短,說些子史經文,老頭兒也不再如原先那般古板。不時便有大笑聲傳出,一下午的時光匆匆而過。


    不知不覺間已是黃昏,天色漸暗,月影浮動,悄然爬上枝頭,學子大多散去,喬辰安領著皇甫軒站在私塾門口,同吳先生告別。


    “先生,以後阿軒還得勞您多費心思,倘若日後他再有不恭之舉,您就告訴我,學生必定狠狠責罰他!”


    吳先生點頭,笑道:“放心吧。”


    喬辰安默然,拱手道:“先生快回屋去吧,天氣尚寒,莫要染了風寒。學生這就回去了!”


    月光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小巷當中行走,直到快要走出巷尾之時,喬辰安回首望去,卻見吳先生仍舊站在門口向這邊遙望,有些佝僂的身影融於黑暗當中,眼眶卻莫名有些發酸。


    在這世上有那麽一類人,不求名,不為利,默默地在常人所看不到的角落發揮著自己的力量,直到燃盡最後一縷火焰,方才罷休。


    輕盈數行字,濃抹一生人。


    但,又有誰在乎呢?


    喬辰安牽著皇甫軒的手掌,轉身向客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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