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廿二年九月,薄荷皇後入主香澤後宮,香澤皇宣告天下此生除雲氏外再不納妃。一時朝野之中勸誡反對之聲鼎沸而起,香澤皇一概不予理會。更有甚者,凡誣誹言辭激烈者均被香澤皇卸官賜田命其歸鄉。


    康順廿二年十月,香澤國皇立李廷尉幺女李婷秀為安親王正妃,並與薄荷皇後親自為安親王主婚。


    康順廿三年六月,薄荷皇後書信召五毒教主花翡入宮。一時間,謠言四起,有人說薄荷皇後將其召入宮中是為太子化解稀世奇毒;有人說五毒教主花翡實則太子太傅,其已將畢生毒醫之理授與太子;更有人傳薄荷皇後不守婦德,五毒教主花翡乃其入幕之賓。


    康順廿四年十月,西隴皇喜得一龍女。香澤皇室遣使者送賀禮無數於西隴。


    康順廿五年二月,雪域國皇子紫何飄雪三周歲壽辰,壽筵上小皇子頭戴虎頭帽,著壽童龍襖。所見之人無不驚歎其容貌與雪域皇之相似,卻無人知其生母何人。隻是這小皇子所著之衣似非出自宮廷精細剪裁,針腳粗陋,反倒似初學裁衣刺繡之人所做,眾人以為奇,卻無人敢出言詢問。


    後,有野史載:薄荷雲氏一生育有雙子。長子肇紫苑係香澤皇所出,此子麵善而心狠,手段比之妖王子夏飄雪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其四歲認祖歸宗返香澤皇宮後,仍數度出入雪域深宮,有人言其與子夏飄雪間養父子情誼深厚,甚至較其生父香澤皇還要親近;薄荷次子乃雲氏與雪域皇私通所生,喚紫何飄雪,此子麵妖而心善,與其父脾性迥異,慈悲菩薩心腸,悲憫天下蒼生,得“善王”之稱。有傳,紫何飄雪從小至大所有衣帽均為其生母薄荷皇後親手裁減繡製。


    許多年後,雪域皇駕崩前,有遺言:“朕之一生呼風喚雨,世人以為無所不能,然,終不得一人之心,深以為憾。”世人猜測此人正是薄荷雲氏,據說,薄荷皇後的右腰上有雪域皇親自紋上的雪域皇室族徽,但終屬捕風捉影之傳聞,無人可證。


    薄荷皇後雲氏出生能語,容顏無雙,機敏巧舌,死又複生,一生之中離奇反複,後與香澤皇攜手終老,二人同日而逝。後世之人對其褒貶不一。但,不論是其與雪域皇撲朔迷離的情緣糾葛,還是其與香澤皇曆經生死的愛戀情深,終是湮沒在了浩瀚的時間長河裏,升騰為一片皓邈煙雲。


    番外一初見薄荷葉青青


    “爹!”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彤色的小褥裏裹著一張圓胖紅通的小臉,出生能語,我心下以為有些妖孽,但父皇都未以為異,眾人自然不敢有微詞,況,她的父親是權傾天下的雲相,便是父皇也要忌憚三分。


    她喚父皇“爹”,我心裏一驚,這個稱呼連我也不曾如是喚過。她竟然……


    父皇卻哈哈大笑,說:“想容這一聲叫喚倒甚是合了朕的心意。”


    我想,“童言無忌”四個字說得便是這樣吧,而我,卻從來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權利,三歲時,母後拉著我的手說:“我兒如今便是長大了。母後隻要你記住一句話: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四皇子可明白?”她瀲灩的鳳目裏有著不容辯駁的嚴厲。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封宰相雲水昕之六女雲想容為太子肇黎茂之正妃!欽此!”父皇的一句金口玉言,她,便成了我的太子妃。


    我從父皇手中接過那個裹得有些淩亂的繈褓,仔細看了看裏麵的女嬰。


    她,長得真醜。


    胖得分辨不出下巴的小臉,稀疏的毛發,紅彤彤的皮膚。隻有一雙眼睛靈動有神,仿若也在打量我一般。想起父皇適才的評價:“美目顧盼,頰似晚霞,雲愛卿此女將來必是傾城之姿!”我不禁有些不屑,這樣的娃娃以後不要長成個醜女便要謝天謝地了,何來“傾城之姿”?


    不過,我卻不擔心娶了她。桂嬤嬤伺候我淨臉的時候總是說:“殿下眉目俊秀,英挺雅致,可歎龍脈鳳雛,將來總是要三宮六院佳麗三千的,幾年後不知要折了這國中多少女子的芳心。”


    我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會有許多的女子。就像我的父皇,就像曆史上的每一位皇帝。這些或豔麗或婉約或妖嬈的女子注定是用來裝點陪襯我俯瞰眾生叱吒風雲的輝煌一生。


    思及此,我忽而有些憐憫這醜胖的女嬰。將來,她若連個宮女的中人之姿都敵不過,不知在那深宮妍麗之中要如何自處。我想,我是不會幫她的。出生的高貴隻能為她帶來將來至尊的地位,卻不能為她帶來無上的幸福。


    那年,左相府庭園前還是一片花團錦簇爭妍鬥豔的美春景。那年,我尚不知這世上有一種青翠嬌小卻香遠益清的草葉名喚“薄荷”


    “命運”兩字並不難書寫,四歲時我便能寫得有些模樣。然而,其後許多年的跌宕起伏讓我始知這兩字原是這般晦奧難懂。


    痛過、傷過、愛過、恨過,才懂一切原來命中注定。


    在命運的輪盤裏,我不再是君王,隻是一個為凡塵所左右的普通男子。


    番外二


    “啟稟殿下,太子妃今日習廚藝,燒了雲府半邊廚灶……”


    “啟稟殿下,太子妃今日習箭,射斷了殿下所贈香豬之耳……”


    “啟稟殿下,太子妃患了花粉過敏,太醫院裏的太醫們都瞧過了,卻無良方可根治……”


    每日就寢前,在雲府中負責記錄太子妃每日言行的老太監言忠都會跪在我的寢榻前盡職地向我匯報她的一言一行,這是宮裏的規矩,剛開始我覺得有些厭煩,總是聽得心不在焉,有時幹脆閉目養神,最後常常在言忠不高不低的“太子妃今日……”中沉沉睡去。時日一長,我慢慢地習慣了這每日一報,在一整日沉重的太子課業和朝政議討後,聽著她日日花樣翻新的闖禍和時時驚人的言語,竟讓我有一種身心放鬆的閑適。


    “啟稟殿下,太子妃今日將雲相爺新得的越溪香墨盡數投入雲府後院的井水中,汙了雲府一池飲用之水,雲相命人將太子妃關在廂房中,禁食兩日,罰抄《女誡》百遍……”


    入夢前,我輕輕勾起嘴角,心道:這倒比宮裏母後常聽的那些戲文還要有些意趣。


    後來想想,“滴水穿石”果然不假。


    柳煙四月,我入雲府與雲相議事,雖父皇已將其六女立為太子正妃,但雲水昕朝堂上的態度仍是讓人捉摸不透,在我和三皇兄之間無偏無倚。今日我親自登門,他也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但我知他眉宇掩蓋下的城府之深實非可測。無疑,若得了他的支持,那麽來自三皇兄的威脅將會小上許多,但三皇兄豈會不知此理,聽聞他亦在不著痕跡地拉攏雲相,思及此,我心緒些許煩亂,卻仍舊不動聲色地與雲水昕閑庭信步笑談春光美景。


    穿過月洞門,雲府絕勝煙柳滿皇都的緣湖赫然眼前,半池飛絮半池霧,曲徑似乎直通白雲深處。偶爾一兩聲黃鸝的脆鳴更顯出一番世外仙境的靜謐,我與雲相都不再言語。一聲風鈴撞擊般的笑聲卻在此時躍入耳際。


    還未看清,一抹桃粉色的身影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撞入我的懷中,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清涼氣息和水墨的芬芳。


    “痛!”


    懷中抬起了一雙瀲灩生輝的美目,打量著我,毫不畏懼,倒有幾分睥睨。撞紅了的挺翹鼻端微微皺起,昭示著些許的不滿。


    我看著胸前被塗抹上的墨漬,皺了皺眉。能在左相府中如此肆無忌憚的幼女,不作第二人想,除了最初被衝撞的驚異,似乎立刻我便知懷中之人是誰。


    “太子妃年幼,無意衝撞太子殿下,還望殿下恕罪。”雲水昕俯身,證實了我的猜想。


    她再次抬頭看我,沒有女孩該有的羞態,沒有常人該有的敬畏,倒是些許迷惑,隻是一閃,便被一絲慧黠靈動的光芒取代了,她將手疊放在左腰作了個福身,“想容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她身上也再找不到當年那個女嬰的身影,有著蝴蝶般奇異的蛻變。


    “雲思儒參見太子殿下。”她身旁一個仙童般的白衣少年向我行禮。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兄妹二人比肩而立,在緣湖水墨般的背景中有一種出塵的和諧,雲家人果然品貌不凡。後來這一幕反複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常自負自己見微知著,卻獨獨忽略了雲思儒看向她時眼中流露的光彩,以致走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見竟然有女子自詡“閉月羞花”,看著她比春光更明媚的雙眸,我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


    “容兒,不得無理!”雲相輕叱她,眼中卻是無法掩蓋的慈父寵愛,我從來不知原來冷酷難測的雲水昕也會有這種表情,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也未可知……


    臨走時,我仔細看了看我的太子妃,心中微微地笑了。


    番外三心生薄荷軟草香


    高大的龍鳳對燭妖嬈地燃燒,燈芯中明黃的火焰輕盈窕妲,偶爾跳出一兩聲清脆的“嗶啵”,讓人想起適才婚宴上踏鼓而舞的伶人們腳下踩出的鼓點,嫵媚撩人。


    我隔著暈黃的光線看向那層巒疊嶂的紅,驀地憶起兩年前南遊所見的鳳凰花,鳳鳥尾翼一般迤邐的枝丫上開著絢麗極致的紅,鋪天蓋地怒放,春雨拂落一地的丹蔻芝華,美得那樣張揚肆意。當時我便想,若有一位待嫁的嬌娘頭披喜帕坐於其中該是怎樣一種風情。此時,眼前腦海景致兩相重疊,我卻聞見一縷極淡的涼薄香氣掩了吐息間馥鬱的酒香。


    我支起手肘,垂下了眼睫。


    涼香明晰漸近,透過尚未全然闔緊的眼縫,我看見一雙鴛鴦錦繡的緞鞋停在我的麵前,一隻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心中一沉,我在袖下握住了一柄隨身的利匕。


    他果然欲反?但憑這乳臭未幹的小女兒便想行刺於我?!那香氣……我倏地一驚,真氣在丹田中快速地遊走了一遍,卻並無中毒之異樣。


    腦中雖已閃過百般念頭,身子卻兀自淡定如初。如今,我便看她要耍如何花樣。


    一方水絹絲涼兜頭罩下,匕首幾乎在片刻間脫袖飛出,卻在聽見那小人兒奇怪的歌調時被我快速地收了回來。


    “掀起了你滴蓋頭來,讓我來看看你的臉,你的臉兒紅又圓啊,好像那蘋果到秋天。掀起了你的蓋頭來,讓我來看看你的嘴,你的嘴兒紅又小啊,好像那五月的紅櫻桃。”


    一口真氣鬱在喉間……


    原來,覆在我頭上的竟是她的鳳蓋。一時間,我思緒混亂,她的言行舉止似乎從來都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忽而對雲相升起一種別樣的欽佩,不為他的才華,不為他的韜略,隻為他竟育了這樣一個乖張的她長達十年。


    “掀起了你的蓋頭來,讓我來看看你的眼,你的眼睛……”


    我睜開雙目看著眼前眉眼飛揚的人兒,“不知愛妃對本宮的眼睛有何評價?”


    她似乎嚇了一跳,睫毛微微一顫,像風中受驚的蝶。很快,她便七手八腳地將鳳蓋重又掩回頭上摸索回床沿乖巧地坐下,卻被那鋪陳一床的撒帳果給硌到了,一下捂著蹦了起來,石榴紅的喜帕蹁躚落下。


    果然有趣,我暢懷大笑。她卻睜著亮晶晶的美目瞪著我,像一隻被拎起了後頸的小獸,警惕地盯著陌生人,恨不能伸出尖利的小爪子比劃兩下。


    當夜,我帶走了那方喜帕。自己亦不知所為何用。


    第二日,當她帶著清涼邈香、纖雲微步地嫋娜立在我麵前時,我竟有一瞬的恍惚。連續兩次如此,這對素來冷靜自持的我實為異象,不由地心生疑竇,惑以為此香有異。


    此後,我遣了宮中藥師徹查那薄荷香草之功用,卻終是沒有查出任何有關“魅惑、迷神智”的功用。


    那時,我方才恍悟異乃“心”生,非“馨”所致。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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