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乘之肉?”子夏飄雪此刻的臉色和發色可說得上是相得益彰,冰冷的手指緩緩在我的氣管處上下摩挲,語氣好似最溫柔的情人,“朕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何謂‘上乘之肉’。”他的手最終停在我胸前的蝶紋盤扣上。左側冰寒的劍氣破空襲來。


    “滑如絲、嫩似花,想必煎、炒、煮、炸樣樣做法皆味美吧。妹夫以為呢?”子夏飄雪微傾著頭看向左下首劍氣所來之處。


    聞言,那霜冷的劍氣生生刹住,轉了個彎,最後長劍回鞘,金屬的鳴響回蕩在大殿四周,“放開她!”


    “來人,將雲美人送回貴客室。”子夏飄雪終於移開手,將我揮離。那引路帶我來的宮女立刻上來將我帶回石室……


    水聲嘀嗒、濕潮幽魅,我躺在漂浮的蓮葉上,有些眩暈。撩開紗帳坐起身來,一隻花色的水蚊被溫熱的體溫吸引過來,停在我的手背上,蜇進我的皮膚享用完宵夜後,便“嗡”一聲跌落入水,頃刻斃命。


    手背上慢慢浮起的一個紅腫,有些微癢,卻刺痛了我的心,塵封的往事撲麵而來……


    “哥哥,暑氣酷熱,容兒今夜想睡在湖上的水亭裏,哥哥陪著我可好?”


    “好好好,容兒想睡哪裏哥哥都陪著。”男孩的小手拂過女孩的額際,替她拭去一層薄薄的汗漬。


    女孩很怕熱,夏天的夜裏若睡在屋內便會濕汗連連睡不穩妥。於是,一到夏天下人們便搬來竹榻放置在家中緣湖的水亭上,女孩夜裏睡於亭中便可免去暑熱困擾。但是,有利便有弊,水邊岸上最是容易滋生蚊蟲,叮咬之後癢痛難當,甚是難過。


    不過,女孩自有辦法解決,日日拖了自己的小哥哥過來同榻而眠。因為,她發現隻要有他在身邊,所有的蚊子都會招呼到他身上去。女孩篤定男孩的血型肯定是o型的,蚊子最是喜好這個血型,有他在身邊可以媲美任何一款蚊香。


    第二日清晨早起,女孩定是一夜好夢精神奕奕,而那男孩則毫無例外地同往日一般渾身是包。女孩心中愧疚,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找來碧清膏將男孩被蚊蟲叮起的紅腫塗抹一遍。


    “笑什麽笑,被蚊子咬成這樣還笑。”女孩看男孩坐在榻上一臉傻笑,嗔了他一眼,一邊細細地擦上藥膏。


    “因為我覺得很開心呀。”男孩出人意料地回答,“隻要有容兒給哥哥上藥,便是給蚊子咬花了也值得。”


    “傻瓜!”


    男孩一點也不惱,一張小臉笑得益發燦爛。


    酷暑年年如約而至,男孩照例夜夜陪眠,蚊蟲照例隻叮男孩,女孩照例給男孩上藥,男孩照例微笑凝視。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過了多少年,直到女孩嫁入那高牆紅瓦的皇宮夜裏被蚊蟲蜇醒,才恍悟將來再也沒人願舍夜夜酣眠甘心為她趨蚊。


    後來,女孩跟著男孩逃出了宮闈,傻傻地以為從此便是生死契闊。


    再後來,天地驟變,人各一方……


    男孩再也不著白衫,高堂重殿,萬人之上,家國妻兒。女孩死而複生,活了身卻死了心,女孩再也不懼暑熱,因為,女孩的歲月再無四季輪回,張著眼睛冬眠了三年。


    ……


    淚水滴落潭麵,蕩起層層漣漪,如歎似訴。再也堅持不住,我搖晃著跌落榻畔,原來,還是不夠堅強……


    適才在大殿裏怒目而視的勇氣隻是虛假,我終究無法仇恨。


    既已背叛我,又為何在子夏飄雪欲傷我時冷然出劍,念及舊情?何苦,何苦。物是人非,我們終是站成了對立的兩個世界。如今,我和紫苑已淪為人質,牽累了孩子,我怎麽對得住狸貓。


    不過,相信我和紫苑暫時是安全的,那妖孽在沒有達到目的前斷不會傷及我們的性命。隻是,如何才能讓狸貓避開這個陷阱?我憂心忡忡。


    想不出什麽有效的辦法,我輾轉難眠,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朦朦朧朧剛開始模糊時,有一隻濕漉漉的小手拭過我的臉頰。


    我睜開眼,卻是多日不見的紫苑趴在床邊看著我,“娘子,你幹嘛哭?”


    “是娘,不是娘子。”紫苑的出現似清晨的朝陽將一室陰霾一掃而空,我哭笑不得地將他抱上床來。卻發現他全身沒有一處是幹的,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一般。


    生怕他受涼感冒,我趕緊將他身上的濕衣剝離,用絲被將他擦幹,裹成蠶寶寶。“怎麽濕成這樣?紫苑是怎麽進來的呢?”


    “小沙帶我泅水進來的。”紫苑在一堆絲被中露出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是可愛,看著他,胸中便被一股溫情彌漫,我不由自主地將他攬入懷裏。


    “小沙是誰?”泅水?難道紫苑是遊泳進來的?


    紫苑將手臂探出被外,興奮地指著左前側,“小沙在那裏。”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向下看去,不看不打緊,這一看我差點暈過去。——一隻齜著雪白鋒利牙齒的鯊魚正將頭半擱置在蓮葉上,血紅的牙肉猙獰地敞露著,隱在水裏的脊背上有隱約類似虎皮的紋路。


    我嚇得摟著紫苑就往後退。紫苑卻開心地拍了拍手,那鯊魚聞聲遊到我們正麵,紫苑掙脫開我的懷抱跳下去,我攔都來不及。他居然伸出小手撓了撓那鯊魚的頭部,“小沙乖,明天讓父皇賞你好吃的。”那鯊魚齜了齜牙,擺擺尾巴,沒入水中遊弋著離開了。


    我閃電般將紫苑抱回榻上,扳著他的手指腳趾全身檢查了一遍,最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算什麽狀況?我兒子居然和一隻鯊魚相處得如此和諧,萬一那魚獸性大發咬他一口,紫苑那麽小,怕是塞牙縫還不夠,太危險了!那妖孽居然放任孩子和鯊魚相處!


    一定得跟紫苑說清楚鯊魚是多可怕的動物,剛轉頭,卻發現紫苑小手裏捏著不知什麽時候從我的袖口中掉出來的鑽戒端看,一臉好奇地放在鼻端嗅了嗅,竟然……竟然要往嘴裏送!


    “別!那不能吃!……”我嚇得不行,幾乎是喊著出聲製止,但是,紫苑的動作之快,我抓住他的手時,他已經將戒指吞了進去,兩隻眼睛一閉,頭一歪……


    “紫苑!紫苑!”我緊張地拍打著他的臉側,使勁要將他的嘴掰開,奈何他的牙關緊閉,完全打不開。那鼻下的呼吸已漸漸減弱,小臉開始泛紫,我慌得手足無措,重金屬中毒藥怎麽辦?灌雞蛋清?對,蛋清!


    “來人,來人!”我疾呼出聲,下一刻卻被一隻小手捂住了嘴。


    一看,卻是紫苑好端端地坐在我麵前,用小手掩著我的嘴不讓我出聲。“噓!不能讓父皇知道我溜出來玩。”


    我伸手就要探進他嘴裏掏戒指,“快把指環吐出來……”


    紫苑卻把小手在我麵前一攤,戒指赫然躺在他的手掌中,兩眼一彎,他捂著肚子笑開了懷。他居然,居然壓根沒有把戒指吞進去!


    剛才的驚嚇恐慌一下消失,眼淚不能控製地流了出來,抓過那小手就往手心裏打,“我讓你撒謊!讓你騙人!……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怕!?要是你也穿越了,娘要怎麽辦!?……”虛驚的淚水完全控製不住,撲簌簌地往下落。


    “娘子,你怎麽老愛哭鼻子?”紫苑皺著眉頭歪著腦袋看我。


    紫苑怎麽會養成撒謊的習慣,現下給他糾正這個惡習是關鍵,我止了眼淚,拉過紫苑,“紫苑,娘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歡聽故事了。”紫苑兩眼放光,眼巴巴湊在我麵前。


    “從前有一個放羊的孩子,每天都趕著羊群到山上放羊。這個小孩想開個玩笑,他爬上一塊大石頭,對著山下大聲喊:‘狼來了!狼要吃羊了!’山下幹活的人們拿著鋤頭和扁擔跑到山上,見羊兒在好好地吃草,根本沒有狼。小孩看見大人們上了他的當,他笑彎了腰。‘哈哈!根本就沒有狼,我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人們搖搖頭,下山去了。又過了幾天,山下幹活的人們有聽見那孩子在叫!狼要吃羊了!他們跑到山上發現又上當了。一天狼真的來了,它衝進羊群,見羊就咬。小孩嚇的大喊狼來了,山下的人們卻再也不相信他的話了。最後,他的羊全部都被狼咬死了。”


    “所以,撒謊是一個很不好的壞習慣,如果紫苑經常撒謊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相信紫苑了,就像故事裏的那個放羊的小孩,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知道嗎?”我摸了摸紫苑柔軟的發頂,希望他能糾正過來。


    紫苑歪著頭想了半天,“那個小孩為什麽這麽笨?他為什麽不直接把狼打死?”


    “……因為狼很凶殘,會咬人。”


    “不會呀,狼很乖的。父皇上次狩獵抓了一隻雪狼,被我剁了一隻爪子關在園子裏,後來,它每次看見我都縮在牆角裏嗚嗚叫,很聽話的。”


    ……死妖孽!好端端的孩子就讓他教成這樣!


    “子夏飄雪那妖孽不是紫苑的父皇,紫苑的父皇叫肇黎茂,紫苑上次出宮有沒有見過一位銀發的人呢?”習慣要慢慢改過來,現在至少要讓紫苑搞清楚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據子夏飄雪之前所說,紫苑出宮碰見過狸貓。


    “見過!他還打我屁股了。”紫苑擰著鼻子告狀。


    呃,狸貓怎麽會打紫苑?……“那銀發之人才是紫苑的父皇,明白嗎?”


    紫苑微眯起眼睛看了看我,那一瞬間竟讓我產生了錯覺,仿佛狸貓盯著我看一般,“阿夏和銀發大叔哪個更厲害?”


    ……紫苑居然叫狸貓‘大叔’!“自然是紫苑的親生父皇更厲害!”每個小男孩的心裏都有或多或少的英雄主義,在他們眼中父親就是一個英雄的存在,要讓紫苑接受狸貓,或許先要讓他從崇敬狸貓開始。我想,應該沒什麽比戰爭故事更有說服力了。


    於是,我把狸貓四年前大敗子夏飄雪的那場戰役添油加醋地給紫苑眉飛色舞地講述了一遍。果然,紫苑的小臉上開始漸漸綻放光彩,眼中油然而生出崇拜之感,“本宮決定將這個肇黎茂納為父皇。”


    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紫苑!”身後一陣寒意襲來。我回頭,不知何時那石室的門已被打開,門外站著陰惻惻的子夏飄雪,冰藍色的錦衣襯得那寒玉般的麵孔益發妖異。


    眨眼的功夫就飛至眼前,將紫苑從我懷中奪過抱入自己懷裏,紫苑掙出小臉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襟,“阿夏,我又有一個父皇了!”


    “哦?是嗎?那個父皇你不知道也罷。因為~~”那紫晶目轉向我,冷光一閃,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


    他抬起手將紫苑額前的一縷濕發撥到一旁,“因為,你很快就隻有一個父皇了。”


    “你什麽意思!你要對肇黎茂做什麽!”我噌一下站起身來,直視他。子夏飄雪斜睨著我,不答話。僵持了約十秒鍾。


    紫苑突然兩隻眼睛開始興奮地一閃一閃,“娘子,你要和阿夏比武嗎?你們比武吧,我很久沒有看過比武了!”


    這真的是我兒子嗎?……


    “吳清!”子夏飄雪朝石壁入口處喚道,難得這張臉上除了妖氣竟然會掃過一絲類似無奈的神色。


    “是,老奴在。”上次那個老太監聞聲而入。


    “將殿下帶回。”


    “是。”老太監接過扭動的紫苑,石室門再次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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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明:關於如何在淡水中養鯊魚和如何在鹹水中養蓮花,這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命題!感興趣的大人們可以用這個命題去衝擊諾貝爾生理暨醫學獎。


    電電被一掌pia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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