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請太子妃娘娘受茶。”我接過鎏金飛鴻琉璃杯,輕抿了一口。順便用餘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長眉連娟、微睇綿藐,淑逸閑華、金瓚玉珥,釵鈿雍容、皇襦羅裙。這便是狸貓十六歲時納的側妃,兵部尚書獨女姬娥。十五歲入宮,今年應是十九歲,十九歲在現代應該算是最美好的花季年華,天真浪漫才是屬於她們的色彩,但麵前的女子卻已嫁做人婦四年,美則美矣,卻少了一絲本該屬於她的靈動光華,多了一分不甚相襯的成熟穩重之氣。從進門到奉茶都目不斜視,微低著頭,看是受過良好家教,中規中矩。


    再看身邊狸貓,從姬娥踏入門檻後,莫說正視,就是斜視也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半秒,冷漠倨傲、旁若無人。那姬娥雖是端莊大方舉止得體之人,但還是情不自禁地眼眸有些許流轉向狸貓那裏,我不禁有些同情這姬娥,正如爹爹所說“帝王之家無真情”,大部分婚姻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有政治目的的,狸貓娶這姬娥的目的,我看莫不就是那姬遠征手上的三分兵權了,有招財貓那樣的兄弟重兵在握,若狸貓不先下手為強,這太子之位肯定是坐如針氈。當然,地球人都知道我跟狸貓之間的聯姻也是典型的政治婚姻,爹爹雖無半分兵權,卻掌控著香澤國政治、商業兩大命脈,當年那皇帝老兒給我定下娃娃親肯定是怕爹爹權大遮天,終有一天要江山易主雲姓。這一道婚旨既可控製爹爹的權勢,又可將雲家為肇家所用,老謀深算。而狸貓就撿了個現成的便宜,娶了我無疑是加固了他太子的地位。兩個月前就盡除東宮香花,真的是體貼我患有花粉過敏症嗎?世人皆知左相雲水昕獨寵六女,狸貓這麽費心恐怕主要還是為了拉攏爹爹,鞏固自己的太子之位。隻是,沒吃過豬肉,還能沒看過豬跑嗎?從小在清宮電視連續劇裏熏陶起來的我又豈會跳入這溫柔的陷阱。


    邊上司禮太監見我放下茶杯,朝廳外高聲報了一句:“撥食!”早已候在廳外的宮娥們便端著膳食魚貫而入。在筵席上,我還見到了一個人,就是傳說中熙宗最寵的幺子十六皇子,今年僅六歲,其母蘭宜妃早年生其難產而死,熙宗為了紀念這寵妃便將十六皇子取名“蘭茂”,十六皇子自幼便跟在皇後身邊長大,跟四皇子狸貓最是親厚,除了皇後的鳳儀殿,大半時間都耗在狸貓的東宮裏。想到這裏,我不禁要暗歎狸貓的心思縝密,當年熙宗的賜婚無疑讓狸貓如虎添翼,但卻也給狸貓留下了一個後遺症,那就是香澤國有一條先祖定下的規矩,若正妃尚未進門,皇子的側妃便不能懷孕生子,狸貓跟我足足差了十歲,其他比他年齡小的皇子都已散枝開葉,隻有狸貓膝下尚無半子。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樣靠兒女增強勢力,狸貓便靠拉攏兄弟,其餘皇子不好下手,隻有這小十六,自小跟著皇後,又深得皇上寵愛,從小培養感情,日後定將為其所用。難怪那熙宗說狸貓善權謀術鬥,我看他簡直就是為這宮廷鬥爭而生的。今日麵聖禮小十六因為得了感冒要避諱怕傳染皇上故未去,狸貓便將他喚來參加這東宮內部所設的新婚龍鳳筵,足見狸貓花在小十六身上的心思頗深。


    不過,這小十六的名字咋怎麽聽都像“藍貓”捏?看這小藍貓,滴溜黑圓的眼睛,粉嫩的臉頰,俊俏的鼻子,薄紅的嘴唇,多可愛的一孩子呀!可惜一本正經地繃著張小臉,硬要擺出皇室威儀的樣子。我終於發現我進宮的意義所在了,原來老天是讓我來挽救一個即將墮落於肮髒政治的純真少男,我定不辱使命!


    狸貓這一家子兄弟的名字真是一言難盡,讓人不禁浮想聯翩出諸多命題。肇家兄弟聚會,打一百老匯音樂劇?——安德魯·勞埃德·韋伯的《貓》。若是他日狸貓登基,可打一美國著名歌星名?——貓王。


    我、狸貓、姬娥還有藍貓依次落了座。這新婚龍鳳筵的進餐程序甚是繁瑣,先是古樂伴奏,宮廷侍女侍女敬獻白玉茶,稱為“茶台茗敘”;後是“攢盒一品”,龍鳳描金攢盒龍盤柱,內盛有四喜乾果、虎皮花生、怪味大扁、奶白葡萄、雪山梅等蜜餞;再來是“前菜五品”:龍鳳呈祥、洪字雞絲黃瓜、福字瓜燒裏脊、萬字麻辣肚絲、年字口蘑發菜;後上“餑餑四品”:禦膳豆黃、芝麻卷、金糕、棗泥糕;再上“醬菜四品”:宮廷小黃瓜、醬黑菜、糖蒜、醃水芥皮,並宮娥上禦酒稱為“敬奉環漿”;然後是“膳湯一品”:龍井竹蓀和“禦菜三品”: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又“餑餑二品”:金絲酥雀、如意卷……


    我發現香澤國宮廷的膳食多以甜膩為主,我平時最憎恨的就是甜食了,總覺得吃了膩得慌。菜雖然多,大海撈針卻隻看見一道比較合我口味的菜——金絲酥雀,此點心是用麻雀肉泥所製,口味略顯鹹辣,正合我心。不過,皇室有一個很變態的規矩:即使對於非常喜歡的菜,也要嚴格遵守“吃菜不過三匙”的家法,用餐之人不能表現出自己喜歡吃什麽。眼睜睜地看著滿滿一盤的美食,卻不能吃,心裏罵了一圈,隻好悻悻地扒了兩口白飯。


    用餐的時候,大家都像在演默劇,隻吃不語,偌大一個廳內隻除了太監偶爾的報菜名聲,其餘大多數時候靜得連頭發絲掉地上都能聽見。他們不悶得慌,我還怕消化不良。於是,我決定活躍一下現場氣氛。


    “嗬嗬,今天好日子,不如我講個笑話給大家聽聽吧!”


    “不知今天是何好日子?”狸貓不知死活地懶懶問了一句,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總不能說今天是我倆大喜的好日子吧。


    “呃,今天是巴浦洛夫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日。”我偏要跟你裝傻,哼~


    “八蹼懦夫是何方人氏?”藍貓有些好奇地問我,總算不再擺著一副皇族的嚴肅狀,露出比較符合他年齡的表情了。


    “巴浦洛夫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聖人。”我很慈祥耐心地給他解釋。


    狸貓瞅了我一眼,不予置評,“是何笑話,愛妃且講來聽聽。”


    “從前,有一個人,他走在馬路邊,走著走著,突然,他就暈過去了。”說完,我信心滿滿地等待著。


    “然後呢?”藍貓問了一句。啊!我最討厭我說完笑話以後,人家眼巴巴地給你來一句“然後呢?”太傷自尊了。


    “沒有然後。這就完了。”看在藍貓年紀小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


    話畢,就見藍貓用一種“你是火星來的吧”的眼神看著我,姬娥則是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明白過來的樣子訝異地瞧向我。隻有狸貓——“嗬,嗬,嗬。”幹笑了三聲,仿佛很配合,實則挖苦我地用那種貓看耗子垂死掙紮頗覺有趣的表情覷了我一眼,埋頭,繼續吃飯。看見狸貓笑,姬娥仿佛很是意外。


    罷,罷,罷!不和一幫子古人一般見識。我閉眼做了一個深呼吸,平定我的怒火。以古人的腦容量果然不能理解我們現在時髦的冷幽默。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坐在東宮荷塘中的望月亭裏,我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抱著一隻耳,心思飄得好遠好遠……猶記得那年中秋,一家人在緣湖的水亭中品茗賞月,小白看見月亮升起,開心地拉著我的手說:“容兒快看,這月亮又圓又亮,好像容兒的臉一樣好看。”月球表麵坑坑窪窪,有什麽好看。這小白居然敢把我比成大餅麻子臉,我當時沒好氣地甩開小白的手瞪了他一眼。小白莫名所以,很是委屈,以後每次中秋看月亮都三緘其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我生氣。還有爹爹、姑姑和方師爺,總是含著笑看我和小白笑鬧,一家人其樂融融。如今卻物是人非,同樣的月亮下,就隻剩我和一隻耳做伴了,不知小白現在在做什麽呢?是不是仍和爹爹們在緣湖上賞月?那日聽見笛聲幽怨,我才恍悟自己一整日都是在等著小白來跟我道別,卻怎知最終也沒見上一麵,隻剩縷縷輕笛伴我而去。思及此,我不禁滿腹傷感。拿起方師爺做的小提琴,緩緩拉起了梁祝裏的“十八相送”,琴聲緲緲,滿載我的思念飄向遠方,希望那清風將它送至緣湖水亭,送給那些我愛和愛我的人們。


    “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觸景生情,我悠悠地念起趙嘏的句子。


    “好琴!好詩!”身後傳來幾下拍掌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了,就見狸貓腰間別著一個紋飾考究的蟠龍舞鳳玉佩,瓷白色,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青光,襯著狸貓飄逸頎長的身子益發挺拔,我猜應是那龍鳳佩裏的另一隻冷玉了,或許是我的錯覺,竟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裏有一絲溫度。身邊站著藍貓小十六,還是嚴肅地繃著張小臉,隻是目光裏流露出些許讚歎之意。後麵跟著三三兩兩太監宮娥,端著杯盤,在狸貓的命令下,放置妥當後便撤出候於亭外階下。


    “給皇嫂請安。”小十六一本正經地給朝我作了作揖,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日後看來要好好改造改造。


    “愛妃這是何琴?本宮倒不曾見過。”狸貓徑自撩了袍子下擺坐了下來。


    “回殿下,此琴名喚‘小提琴’,妾身家中翻書偶得理圖,便命人仿著做了一把。”撒謊是我的強項。


    “莫不就是那八蹼懦夫發明的?”小十六眨巴著眼睛。


    “……正是。”我有些心虛地回答,希望不會天打雷劈,要劈就劈狸貓吧,我還年輕。小十六的想象力還真不是一般豐富。難怪人說撒謊最大的壞處就是說一句謊話,要編造十句謊話來彌補。


    為了掩飾心虛,我伸手去取石幾上點心來吃,卻意外地看見除了月餅外竟有兩碟“金絲酥雀”。


    “皇嫂好才華。怨不得父王將傳世龍鳳玉樽杯賞給了你。”這小十六說起話來也是皇家派頭十足,不過,我怎麽嗅到了一絲醋意。後來,我才知道這小十六很喜歡那杯子,以前問皇上討過多次,皇上都不允,今日看杯子到我手上不免嫉妒。哎,真是小孩子,不就兩隻破杯子嘛,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接下來,又是冗長的沉默。實在受不了。


    “小蘭蘭,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不想和狸貓說話,隻好拿小十六開刀。


    小十六鬱悶地擰起了眉頭。狸貓則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話說,馬路邊上,有一隻小狗......”還未開講,就聽著小十六緊張地趕緊插話進來:“皇嫂還是說曆史故事吧。”


    “好。話說,在前朝,馬路邊上,有一隻小狗......”我向來從善如流,聽眾的需求就是我的需要。


    “皇嫂還是說個曆史戰爭故事吧。”小十六一副無比壓抑的樣子。


    “好。話說,在前朝,馬路邊上,有一隻小狗碰見一隻小貓,為了搶一個肉包子打了起來......”


    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小十六終於崩潰地奪路而逃。本想用這個故事把狸貓給趕走,不想卻嚇到了可愛的小古董藍貓。狸貓卻是一副早就料定會如此的表情側身看向我。末了,坐了半日後終於肯起身離去,臨走前經過我身邊,轉身來了一句:“更深露重,愛妃還是莫要在此悲秋傷月,如果愛妃有興趣,可以到麒麟居找本宮,本宮很願意聽愛妃講馬路邊的故事。”說完嘲諷一笑便離開了。我心裏那個恨得呀。


    以後,小十六隻要一聽到我要講故事或者說笑話,立馬進入戒備狀態。如果在吃飯的時候,就會直接老氣橫秋地來一句“食不言,寢不語。”把我噎在那裏。看我吃鱉,狸貓那表情,我估計他心裏那個樂得......我牙癢癢。


    後來,有個發現,但凡我愛吃的菜,用餐時都會被禦廚分裝成兩盤,這樣我總算可以吃上六口,不必老是吃白飯了。慢慢地,菜式好象都改換成適合我口味的鹹辣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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