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優對方可盈有些突兀的邀約覺得訝異。


    在他還是方維信的時候, 和方可盈這個堂妹沒有什麽交往。方氏是一個很大的家族, 不說直係,單單隻是旁係都有著眾多後輩,各家之間的往來因著利益上的關連而分著親疏遠近。方可盈的父母與方維信的父母其實關係隻能算是一般, 更何況,方可盈的父母在方家中的地位也不高, 依著方維信父母的勢利心態,自然不會有心思去和他們有什麽來往, 尤其, 到了後來,方可盈的父母更傾向於站在直係方鴻雲那一邊的立場,在方維信受到方老太爺的倚重, 漸漸在方家有了自己的勢力以後, 兩家就更是不太可能會有什麽來往了。


    而秦優與方可盈之間的關係,開始於當初方可盈《冬季戀歌》mv的拍攝, 那時候秦優才知道, 原來這一個堂妹在音樂上有著不錯的造詣,不但畢業於著名的音樂學府,而且還進入了娛樂圈,一邊創作一邊表演,在流行樂壇中有著“才女”的名號, 成了一線的當紅藝人。


    如果他當初沒有放棄自己喜愛的鋼琴,大概也會和她一樣能夠進入音樂學院深造,然後, 或者會有機會進入某一個樂團裏當一個鋼琴師也說不定。


    因著這個,且與方可盈在音樂上也有著一種認同感,所以那時才會在mv拍攝完畢結束工作以後,彼此還有著一些交往,不過各自也不能說得上有多熟悉,隻能說是普通朋友而已。偶爾在一些公眾活動中碰麵,也能夠聊上幾句。


    不過卻從來都沒有過像這一次這樣專程的邀約。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隔著桌上咖啡冒著的絲絲熱氣,秦優靜靜看著坐在對麵的方可盈。


    攝影棚附近的街角有一間環境清幽靜謐的咖啡店,工作日的午後,店裏也沒有什麽客人,此時他們正坐在一個偏僻角落,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可是從他們坐下以後一直到現在,方可盈都隻像是有著什麽話想說可是卻遊移不定的樣子,按她以往爽朗的性情,現在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反常。


    “秦優,你……”方可盈抿了抿春,望向他,有些猶豫地問道,“你和梁墨琰……還是情人的關係吧?”


    看著那雙清冷黑眸裏的沉靜,方可盈卻忽然感到背後隱隱似有一絲涼意,從前她隻覺得秦優是一個安靜淡漠的人,卻沒有想到原來秦優也有這樣讓人在他麵前感覺惴惴不安的一麵。


    方可盈有些後悔早先的決定,也許,她不應該來找秦優的;尤其她現在幾乎已經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場麵變得更加糟糕。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問……嗯……”方可盈低下頭,有些艱難地道,“那個,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梁墨琰的?”


    “你……你是愛他的嗎?”方可盈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望向他,鼓足勇氣道,“你愛梁墨琰嗎,秦優?”


    方可盈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緊緊看著他,良久,才見秦優淡淡地開口道:“為什麽這麽問?”


    聞言,方可盈眼眸微垂,手臂緊靠著桌沿,兩手交握著,手指用力地有些泛白,她又深吸口氣,終於道,“是這樣的,秦優……”


    “……我父母其實一直對我的愛好和現在的事業有著不滿,他們……他們最期望的,是我能夠像其他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樣,安安分分地嫁進門當戶對的人家,然後做一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富家太太……”


    “我根本就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我很滿足現如今這樣的狀態,可是……”方可盈微微苦笑,“有些時候,並不是我想怎樣便能怎樣的……當初簽約做歌手,也幾乎跟家裏鬧翻,家人給我施了很大壓力,我和父母的關係也一直很僵……”


    “前幾日家裏說要給我安排一門婚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從小到大什麽都是被安排好的,就連婚姻也不例外;我已經很厭倦了,也不想再繼續和父母爭吵,所以當時一時衝動就隨口答應了他們……”


    “秦優,”方可盈抬眸,深深地望入那雙靜如深潭的冷眸,緊緊抿了抿春,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方氏想要和恒泰聯姻,為的是能鞏固兩個世家的關係和將來兩方勢力的聯合,所以我大伯父和父母才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我想反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梁墨琰已經親口應承了這場聯姻,訂婚宴訂在了下個月,大概消息也會很快放出來了吧……”


    “……我後來單獨去找過梁墨琰,希望他能將這次聯姻取消,不過他沒有同意……”方可盈有些緊張急切地解釋道,“我們之間一點感情也沒有,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真正的夫妻,何況,我……”


    “你是說,方氏和恒泰的聯姻,是梁墨琰親口應承的?”秦優忽然打斷她的話,聲線裏竟是冷漠的平靜。


    方可盈輕輕垂下頭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剛才曾經有那麽一瞬間,她仿佛感覺到了秦優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刺痛深沉的冷意,此刻她非常後悔自己當初的一時口快,她真的不想做出傷害任何人的事,可是在這一件事麵前,卻似乎已經無法回頭……


    試圖想要去極力彌補解釋一些什麽,她用力緊握著自己的手,勉力讓自己保持著平穩的語調,沒有回答秦優的問話,隻加快了語速道:“梁墨琰的意思,是隻給我一個名分,婚後我們各自的生活互不相幹,他不幹涉我繼續做一個歌手,而且……”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她才又接著道,“而且,他隻要求在婚姻期間通過試管嬰兒的方式,生下繼承人後,就可以簽署離婚協議……”


    嗬……繼承人……


    他垂下眼睫,唇角嘲諷地彎起,心髒卻像被一種尖銳一下接著一下沉重地刺入,再拔出,再狠狠地刺入,周而複始,讓他感覺到,原來有一種疼痛,可以這樣迅速地蔓延到周身的每一寸神經每一寸皮膚,不但痛,還帶著涼透全身血液的冷。


    終於還是要麵對這一個問題,從前不是沒有去想過,隻是當它真正出現在麵前的時候,他才知道,那種憤怒的無望和決絕仿佛能夠將身體生生地撕裂,鮮血淋漓。


    “……我曾經以為這一切都沒有所謂,老實說在娛樂圈裏呆的久了,就對所謂的承諾和天長地久感到失望,反正無論遲早,也是要去嫁人,這一場婚姻既能改善我和父母的關係,讓他們還有整個家族都滿意,我也可以繼續去做我喜歡的事情,況且隻要用一個孩子就能夠換回我的自由,我當時真的覺得這就是簡單明了的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換而已……”


    “可是……直到前幾天我在一場宴會上看見你和梁墨琰走在一起,我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那時的感受,隻是遠遠地看著你們就覺得你和他之間竟是這樣的契合……你是愛他的,對嗎,秦優?”方可盈低垂著頭,輕聲地道,“但我卻已經那樣草率自私地做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這次來見你之前我考慮了很久,我隻想讓你知道我心裏真實的想法和感受,這樣我才能稍微減輕一些心裏的負疚和罪惡感,我真是一個好虛偽的人,不是嗎?……”


    方可盈自嘲地笑笑,然而卻還是始終覺得壓抑。她話音落下以後,兩人之間就隻剩下仿佛死寂一般的沉默和凝結。她鬆開一直緊緊握著的手,緩緩捧起自己麵前那杯微溫的咖啡,隻是將杯沿放在唇邊以後,卻覺得索然而無味,遲疑著又慢慢放下了。


    她深吸一口氣,始終沒有抬頭去看坐在對麵的他,然後她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頓了頓,低低地道,“秦優,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直到方可盈已經離開了許久,秦優都還一直靜靜地坐在原位。他心裏有一種空洞的失望,還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一直都能夠冷靜沉著地麵對一切,就算曾經遭遇過一場生死,變得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的時候,他都可以淡然地去應對。


    他從來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一直在努力不停地去追逐,然而在這一刻,他才真正徹底地感覺到那份信念支撐在開始一寸寸一分分地碎裂開去。


    隻不過茫然隻是短暫的瞬間,繼而就被一種悲涼的清醒取代。方可盈是不需要向他說抱歉的,而梁墨琰的隱瞞和悄無聲息也沒有錯;就算不是方可盈,也會有別的女子站在她今日的立場,而如果方維信還沒有死,那也許,他最終也會這樣不動聲色地去做下這必須去做的安排。


    其實對這早有預見,隻是當它來臨的時候,才知道這種將要窒息的痛楚是有多麽地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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