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見張文青母子不走, 蘇老太太也在一旁幫腔, 她們家這回可真是徹底被欺負了一回,蘇大伯挨了罵,兒子工作也沒了著落, 如今她也被當眾落了沒臉,簡直就是虧大了!大伯母又羞又惱, 也就動手真打了那小胖子一頓,一邊打一邊氣地咬牙道:“叫你不爭氣!叫你成天不學好……打人也不過腦子, 得罪人了吧?!該!”


    小胖子沒想到自己真會挨這麽一頓打, 頓時從幹嚎變成了哭爹喊娘,滿地上打滾,“我要找我媽, 我要找我媽……你不是我媽, 你憑什麽打我!憑什麽!嗚嗚嗚我不要在你家了,我要回家!”


    大伯母聽了氣惱, 下手更重了, 一下下揍在小胖子屁股上,打的肉都顫了,小孩哭地嗷嗷叫,“你回什麽家!你以為你爹媽死了也給你留了工作啊,你回去有個屁用, 有本事盼著他們也能給你……”


    她這麽說著,卻是突然被旁邊的蘇辰一下撞了個跟頭,“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小兔崽子張口就想罵,卻被蘇辰那雙有點充血的眼睛嚇住了,咽了咽口水,自知理虧的閉上了嘴巴。


    蘇辰聲音有點發抖,但還是提高了聲音道:“不許你說我爸媽。”


    老蘇家知道這事兒的人不少,但是這麽多年畢竟也對逝去的人有點忌諱,也沒人主動去說這個,聽見蘇辰這麽說一時都靜了一下。


    這回是大伯母自己在牆角聽了兩耳朵,覺得自己兒子蘇華明的工作是沒戲了,帶著點怨氣這才口無遮攔地說出來。她本以為雙胞胎還小,也跟以前似的這麽沒頭沒腦的說幾句他們聽不懂,自己也就當出口氣了,沒想到蘇辰竟然已經知道了,而且反應會這麽大,她隻能認了倒黴,自己從地上扶著腰站起來,小聲呸了一句什麽。


    蘇子安上前按著弟弟的肩膀,他手指微微發抖,生怕小辰跟上輩子一樣鑽了牛角尖。


    蘇老太太聽的臉色發白,她到底是讓心底那一絲貪念給占了上風,硬撐著咬牙道:“什麽爸媽,你爸媽就在這呢,喏,你喊了十年的爸爸,就這麽不認了嗎!”


    周圍的人也開始小聲議論,雙胞胎身份顯然並不是什麽秘密,隻是以前有所顧忌沒人說,如今他們長大了自己都知道了,大家也就從背後轉到了明麵上。蘇辰的表情有點想哭,他肩膀抖了兩下,像是強壓下去什麽情緒。蘇子安看著難受,伸手抱過他,他無法阻止別人說什麽,隻能伸手捂住蘇辰的耳朵,小聲道:“別聽那些,你是我弟弟,童童是我妹妹,我一輩子都是你大哥,媽媽也陪著你……”


    蘇辰張了張嘴,眼淚啪嗒一下滾下來,他喉嚨哽咽幾下硬是一聲沒吭,就那麽沉默的哭了。


    旁邊的蘇童也被周圍的人嚇著了,她抱著張文青的脖子,埋頭在她懷裏小聲哭了,一聲聲喊“媽媽”,放佛是在確認一樣。


    張文青心疼的不行,也差點跟著掉下淚來,恨恨看了周圍,啞聲道:“都積點德吧!!當著孩子的麵,你們就這麽說……這不是一刀刀戳他們心口嗎!”


    蘇老太太這回叫了這麽多本家親戚來,無非也是想要找些證人,她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房子。她喊了兩聲,讓周圍的人安靜下來,看著張文青像是施舍一樣,道:“童童和小辰也大了,該有個像樣的家,出門被人喊野孩子那可就難聽了。咱們這邊要拆遷了,到時候你把這兩個孩子的戶口落到這邊,跟你和小安的在一起,這不就又是一家人了嗎?”


    張文青伸手撫了撫懷裏孩子的腦袋,對老太太的話充耳不聞。


    “等拆遷房下來,你們的那點麵積就添到我這邊來,一塊換套大房子,這倆孩子要是願意呢就跟爺爺奶奶住……”蘇老太太還在那邊說著,她試圖語氣放柔和一點,道:“小辰啊,奶奶跟你說,隻要你姓蘇,你就是蘇家的孩子,是我們老蘇家的人!”


    蘇辰恨恨地看著她,兩個小拳頭都握緊了,十歲多點的孩子表情成熟的不像個小孩,他啞聲道:“我不姓蘇,我姓張,叫張辰,我妹妹也不姓蘇,她叫張童!我們不是你們家的孩子,不是……!”


    蘇老太太臉色都變了,嗬斥道:“胡說!你怎麽就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了,啊?誰允許你改姓的!你爸媽養你們這麽多年,全喂了狼了,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簡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張文青把雙胞胎緊緊護在自己身前,蘇子安也站在她身邊,從旁邊支撐她,站直了身體去看奶奶一家。他能透過人群看到蘇老太太站在台階上,趾高氣昂地活像他們不識抬舉,而他大伯一家則趁機在那些親戚裏散播什麽謊言,他爸則沉默的站在了那些人身邊。


    這個本應該成為他們身後的大樹,為他們遮風擋雨的男人,此刻卻變成了一個沉默逃避的男人,眼睜睜看著周圍這些人對他們母子四人冷嘲熱諷,各種奚落。他也隻是看著,沉默的看著,在跟蘇子安視線對上的時候,那一瞬間還轉開了一下。


    蘇子安把他媽和弟妹護在身後,他今天就算是豁出去再斷三根肋骨,也絕對不會讓他身後這幾個最重要的家人受半點傷害!


    就在這時,外院的大鐵門被人“哐啷”一聲推開,張姥爺臉色鐵青地帶著幾個人從外頭進來,瞧見張文青她們母子幾人被圍在中間指指點點,頓時就推開人群進去了。張姥爺掃了一眼,就瞧見張文青紅著眼眶,顯然是哭過的,而他寶貝孫子、孫女已經哭的小臉都花了,尤其是蘇童,那小丫頭哭的都打嗝兒了!


    “爸……!”張文青抱著孩子喊了一聲,哽咽不成聲。


    那邊的蘇老太太皺了皺眉,見這個親家這麽出場,也有點不痛快道:“您來也不打電話說一聲,我們也沒個準備……”


    張姥爺心裏比她還不痛快,這簡直都快長草了,他先從女兒身邊接過那倆孩子,交給旁邊的人護著送出去。蘇老太太還想攔著,但是被張姥爺製止了,他看著蘇老太太道:“你想孩子了,可以去瞧他們,但是絕對不能這麽硬搶,我一回去家裏大門開著,屋裏門也撞壞了,倆孩子不見了……你讓我怎麽想?”


    蘇老太太抿了抿唇,幹巴巴道:“他們既然跟了我們姓蘇,我讓兒子接過來看看他們,還不行了?”


    張姥爺道:“這可是往年從來沒有過的事兒,你能想他們倆?你要是真想著倆孩子,早幾年怎麽不讓把戶口挪過來,非要現在?親家,你們這要拆遷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一點,你不用拿這種借口蒙我,你要是真想這倆孩子,早就該跟小安一樣,都落在你眼皮子底下看著了。”


    這要是擱以前,別說張文青,就是張姥爺對兩個孩子挪戶口的事兒也沒什麽意見。張姥爺心裏明白,自己女兒起初沒固定工作,斷斷續續的打工,指望著蘇元德那份兒固定工資養家糊口,所以當初接了雙胞胎來養,為讓蘇元德對這倆孩子好,老頭主動讓這倆小孩改姓蘇。


    但是過了這麽多年,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一件件讓人寒心的事兒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直到今天雙胞胎被人從新橋鎮生生搶走的事也做出來了,這讓張姥爺大為惱火,忍不住諷刺了幾句。


    他這話說的不客氣,蘇老太太也不是吃虧的人,立刻冷笑道:“你們城裏人的戶口就有多金貴了?真是笑話,沒我兒子,你家閨女能在市裏立腳?我兒子當年考的軍校,是軍官,當年我把他們娘倆留在我身邊,那是怕我兒子不在,兒媳婦年輕耐不住……哼!”


    張文青氣的哆嗦,“您這話什麽意思?!當初您說的是要幫我養小安,可我來了就是當牛做馬,給這個家幹了六年活,竟然就落了這麽一句話!那索性大家攤開說個痛快,媽,我喊您一聲媽,您自己摸著胸口不虧心嗎!當年懷著小安的時候我挺著大肚子給你幹活,你還讓我下地,小安差點生在菜地裏!後來要生產了,我娘家給了200塊錢住院,您說沒了,家裏也沒錢,小安我咬牙生在家裏,就沒去醫院……現在您欺負我們娘倆還不夠,還看上小辰和童童那份兒工作,大哥一家來說,我不信您會提前不知道?”


    這些話字字血淚,張文青忍了足足十六年,她忍到兒子長大有出息,再也不願意忍下去,再也不願意看這些人的臉色了!


    蘇老太太嘴角動了動,顯然還是不服輸的,她一輩子硬氣,從來就沒在兒媳婦麵前低過頭,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你一肚子的委屈,我隻問你一件事!你說說看,為什麽小安的血型和你,和元德的都不一樣?!啥rh陰、陽的,稀有血型我不知道,但是這和我兒子的血型不一樣,你生的到底是不是我兒子的種?!”


    這話一出,蘇元德臉色都變了,道:“媽!”


    張文青咬牙把眼淚憋回去,她拽過蘇子安的手,卷起來一截,露出那截胳膊衝蘇老太太道:“當年醫生已經說了,蘇家也有長輩是稀有血型,這萬分之一的巧合就發生了,您親眼看著他出生,還有什麽不信的?好啊,您不信,我們就再去醫院,我們去做鑒定,看看小安是不是你們蘇家的種!”


    蘇元德臉色難看,他心裏知道蘇子安是他的兒子,而且這種鑒定一做,別說是夫妻關係,他和蘇子安的父子關係也徹底無法挽回了。


    蘇子安抬頭看著他爸,這個時候,他心裏是盼著這個男人開口說話的,哪怕是一句。但是蘇元德依舊沒有站出來,他的態度,讓蘇子安嘴裏一陣苦澀,露出來的那截胳膊和心都一起變得冰涼。


    張姥爺在一邊看著,老頭火大的要命,這是他閨女,哪怕嫁出去十六年了也還是他親閨女!他自己一個手指頭都沒打過、沒說過一句重話的孩子,而那個被當眾質疑的,更是他從小當成眼珠子一樣稀罕疼愛的外孫,他們憑什麽要被這麽一群人欺負?!


    身後跟著進來的幾個男人都是人高馬大,站在張姥爺身邊的那個正是蘇子安的小姨夫孫守華。孫守華一米八多的個子,一把子力氣正是最有勁兒的時候,瞧見大姐被欺負了,頓時就瞪了眼睛。他低頭問了張姥爺,道:“爸,您說怎麽辦吧?”


    張姥爺氣的不輕,挽起衣袖的手都發抖了,道:“給我動手——砸!!”


    一聲令下,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壯漢頓時也擄起袖子開始抄家夥砸起來,這些人拎起個凳子衝院子裏那些水罐、小缸就砸過去,頓時就碎了一地的陶瓷片,醃製的醃菜和盛放的水全撒了一院子,擱在那的笸籮也被踢翻了,曬著的幹菜混了地上的汁水,頓時黏糊成一片!


    蘇家來的人不少,但是這回為了請見證人,蘇老太太找來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這樣有身份的大多都是中年人,哪裏敢跟這些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們比!當即不少人一哄而散,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就躲進了屋裏,蘇大伯一家更是護著蘇老太太率先進了屋,把個房門緊緊掩上,隔著那層木板聽著外頭砸的乒乓作響,一時嚇得心都顫抖了!


    而蘇元德原本想去勸解一下,再怎麽說這也是他家,而來砸東西的是他嶽父,可他剛過去,就被孫守華一下擰住了胳膊,拽著往後絆了個咧歪。蘇元德也是當兵出身的,但是他轉業多年,早就在辦公室坐的沒有以前那樣靈活,而且一個人也擺脫不了這麽兩三個大小夥子的壓製,一時無法脫身。


    孫守華從後麵按住了他,立刻衝張姥爺喊道:“爸!”


    張姥爺那半截袖管還卷在小臂上,露出一隻粗壯的胳膊,抬起手狠狠給了這個孬種女婿一耳光!


    蘇元德被這一耳光打的頭暈眼花,耳朵都有點嗡嗡作響,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孫守華又在身後喊道:“大姐!大姐……”


    蘇元德有點頭暈,他知道孫守華嘴裏喊的那個“大姐”是張文青,但是他喊大姐做什麽?他還未想明白,另一側“啪”地又是一耳光!


    這一巴掌抽的清脆響亮,一下就把蘇元德腮幫子上抽出了五個巴掌印,跟旁邊那個印子交相輝映!


    蘇元德似乎被自己老婆這一巴掌打懵了,他被孫守華放開也沒感覺出來,好半天才伸手摸了自己臉上一下,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張文青。他被打了?他跟張文青十幾年的夫妻,這個女人乖順聽話,從來不忤逆他,任何事都會無條件先滿足他和他的家人……他,被自己老婆打了?!


    張文青也在看著他,隻是眼神仍帶著怨恨,她還記得之前蘇元德站在人群裏的樣子,這樣一個人,她當年真是瞎了眼,怎麽就跟了他!張文青衝他呸了一聲,很恨道:“孬種,懦夫!蘇元德,我告訴你,這日子我沒法跟你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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