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無鬼的出現和離開,就像是過了一場電影,太快也太不真實,匆匆忙忙一瞥,打過這麽激烈的牌局,他就仿佛卸下了幾十年的包袱,放下終其一生的執念,非常安詳的去了。


    徐碧娥在醫院裏哭的狼狽不堪,披頭散發的跪在徐無鬼的遺體前,醫院裏來來往往的人多得很,每天要見慣無數次的生離死別,這一幕早已習以為常,隻是看徐碧娥幾眼,就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去了。


    郝萌卻覺得十分難受。


    他大概能理解徐碧娥的心情,就像當初毛一胡離世的那一天,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無親的人,唯一的親人離開了,會有一種深刻的不安和茫然,會覺得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容身之所,或者是能有讓自己為之惦記的人了。


    徐碧娥也是沒有家人的人,跟著徐無鬼這麽多年,徐無鬼就是他唯一的聯係,所以即便過去徐無鬼再怎麽凶,徐碧娥還是對徐無鬼十分尊敬。徐無鬼一走,在這個世界上,徐碧娥就真的是舉目無親了。


    郝萌深深的歎了口氣,對燕澤道:“今天不適合和他說入隊的事情,改天吧。”頓了頓,他又道:“徐無鬼的葬禮,我也會去幫忙,畢竟是我師父認識的人,這幾天我就不去訓練室了。你幫忙看著點。”


    燕澤點頭,想了想,又盯著郝萌道:“你不用自責,就算你不和他打著一場,徐無鬼的病也沒有轉機。”


    醫生也都說了,不管是徐無鬼的病,還是徐無鬼本身的體質,都熬不過太久。之所以一直強撐著,也不過是因為堵著一口氣,如今和郝萌打了牌,胸口的這口氣順了,自然沒什麽牽掛,走的很安詳。


    徐無鬼走的很快,當時救護車還沒到,就已經停止了呼吸,而他臉上甚至還帶著罕見的笑意,聽徐碧娥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到底算得上是喜喪吧。


    “我知道,我也沒有自責。”郝萌道:“就是覺得心裏不好受。”他安慰的拍拍燕澤的肩,又像是給自己打氣,“沒事,等這件事過了我就好了,就當是看見熟人走了表達哀悼吧。你陪我忙了這麽久,也謝了,過了請你吃飯。”


    燕澤笑了笑,沒說什麽,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道:“這邊有事,我先回去一趟,你在這陪著他,有什麽事電話聯係,晚點我再過來。”


    郝萌揮手:“去吧。”


    等燕澤走後,郝萌就走過去,打算問問徐碧娥接下來的打算。


    徐無鬼的葬禮辦的十分簡單,主要是因為徐無鬼生前也沒有太多的人情往來,來到海橋市雖然也住了這麽些年,都沒和什麽人特別親近過。徐碧娥就更是了,成天踢館,結了不少梁子,現在徐無鬼去世了,連個上門哀悼的人都沒有。


    還是夕陽紅的人知道了這件事,都跑來幫忙,順便看著也不至於讓靈堂太過冷清。


    追悼會,火化,一切都辦的迅捷而簡單,快的跟徐無鬼打牌的風格一模一樣,這當然也有燕陽燕澤在其中的安排。徐碧娥也沒有太過客氣了,畢竟嘴巴上客氣也沒什麽用,而且他即將成為夕陽紅的一員,真要感謝,以後有的是機會。


    不知道是不是燕澤故意給安排的,徐無鬼的墓地,就買在挨著毛一胡的旁邊。兩塊墓地相鄰,郝萌心中哭笑不得,還問燕澤:“你說這把他擱這兒,我師父今晚會不會到我夢裏來打死我啊?這不人都走了還不消停,別以為我是故意惡心他。”


    “放心,”方大海在一邊聽到他的話,就道:“海哥我打包票,要是在地下兩位大師見了麵,咱師父還是能占上風的。說不定人毛師父在地下正孤單多年呢,你這送了個雀友過去,他還覺得你貼心。”方大海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我看以後要不再去找幾個會打麻將的,人要走了,擱一塊還能開個茶館。萌萌,哥不是說你,之前辦事太不地道了,你忍心讓毛師父在地下一缺三嗎?”


    郝萌心想,他自己那個“丁垣”的墓還在不遠處呢,現在倒真的是三缺一了。


    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徐碧娥把黑傘收了起來,放在地下,也不顧濕漉漉的地麵,就這麽跪下來,對著墓碑,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


    他磕的很重,郝萌都能聽到“咚”的一聲,墓碑上的字也被打濕了,徐碧娥的衣服也都貼在了身上。


    郝萌把自己的傘收好,站在燕澤的傘下,從口袋裏拿出兩瓶高粱酒,一瓶給了徐碧娥,一瓶自己拿在手裏。


    他把酒倒了一半在墓地前的地麵上,酒氣散發出來,又很快消失殆盡,郝萌蹲下身,把剩下的半瓶酒放在墓碑前,才站起來,他道:“以後就有人陪啦,師父,要是和徐師伯吵架嗆聲,你們一定要內部解決,千萬別來找我,找我也沒用,切記切記。”


    徐碧娥也照著郝萌的做了,他站起身,看著墓碑,久久不語。


    這樣的氣氛,就算再如何故作輕鬆,好像也很勉強。毛一胡、徐碧娥兩個名字刻在墓碑上,代表的是麻雀裏兩個頂尖高手壽終正寢。


    這未免令人唏噓,再怎麽驚才絕豔的人,也總有消失的一天,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但這對徐無鬼來說,未必不是解脫。


    徐無鬼骨子裏這樣傲慢,看不上任何人做他的對手,毛一胡離開後,徐無鬼就不再和人打牌了,明明很愛麻雀,卻不再出山,大概也是覺得無聊。


    如今這兩個人在地下,大概又能爭的麵紅耳赤頭破血流,毛一胡有孟秋陪在身邊,說不準還會嘲笑徐無鬼孤家寡人。這樣嬉笑怒罵熱熱鬧鬧,但又覺得,就是兩個孤零零的老頭兒。


    因為他們所堅持的雀道,已經沒有了。


    老一代一個個離開,不隻是徐無鬼和毛一胡,還有竇宗明、孫烈、古學紅阮秀琴他們,他們終究要離開,老一代離開後,新的一代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格局。郝萌的心裏,頭一次對麻雀生出了疑惑,他想,如今的雀道,競技麻雀,究竟真正的意義是什麽?又該如何堅持呢?


    這個問題,他現在暫時找不到答案。


    眾人一一上過香,徐碧娥又站在雨裏看了很久,才對眾人道:“走吧。”他的語氣十分低沉,嗓子也有點發啞,這幾天忙壞了,也都沒時間睡覺。


    大家一起往山下走,郝萌和燕澤落在後麵。


    郝萌說:“其實到最後,有兩件事情也沒弄清楚。”


    燕澤看了他一眼,問:“什麽事?”


    “輸的那張牌啊。”郝萌道:“徐無鬼看到我的時候說,我師父當初是故意輸給他那張牌,可是以前我師父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說自己是誤打,沒有提過故意放水。而且那天我打牌的時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牌局怎麽發展,我肯定也會誤打,所以我覺得,徐無鬼說的不對,我師父不是故意輸的,就是技不如人。”


    燕澤聞言,點頭道:“那就是技不如人了。”


    “但是我師父這個人吧,也的確做得出來故意防水的事。你想,我師娘走了,我師父也對出名沒啥興趣,指不定真想縮起來安靜過日子,所以徐無鬼說的可能也是對的。”


    燕澤:“……你想的真多。”


    郝萌歎氣:“主要是我師父這人真不好解釋。”


    “第二件事情是什麽?”燕澤問。


    “是徐無鬼,燕澤,”郝萌沉吟,“你真的覺得徐無鬼沒有認出我?”


    燕澤一頓。


    “就算我模仿的再怎麽像,不是就是不是。他們兩個交手了這麽久,就算徐無鬼腦子不清楚了,老眼昏花了,可能認錯我的人,但真不一定會認錯牌。我是用當年的牌路,可是,徐無鬼的實力,比我高明。打個比方吧,也許有人模仿你的牌路和我打,我也老眼昏花了,但如果是燕陽或者是竇豆來裝的你,我馬上就能看出來。”郝萌說:“高手裝普通人很簡單,普通人裝高手太難了,我對徐無鬼來說,就是個普通人。”


    燕澤安靜的聽他說完,問:“所以?你想說什麽?”


    “我覺得,他可能知道我不是我師父。”郝萌道:“但是他自己,也沉浸在這個假象裏麵,也沒有戳穿我,不是為了騙我,就是為了騙他自己。”


    也許是因為和郝萌打的太過暢快淋漓,又或者是因為郝萌本來就是按著毛一胡的牌路來走,徐無鬼也許發現了不對,但他沉浸於過去的純粹雀道裏,在較量中得到滿足,所以也就假裝沒有認出來。


    有時候清醒是很痛苦的,糊塗點反而過的更好。


    “這兩個問題,都弄不清楚答案了。”郝萌感慨,毛一胡是否在當年故意輸了一張牌,徐無鬼是否認出了郝萌不是毛一胡,這兩個問題,到現在,就成了永遠的未解之謎。


    燕澤不置可否,道:“不重要。”


    “什麽?”


    “有些問題,答案是什麽不重要。”燕澤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所以,沒必要去在乎。”


    郝萌一想,深以為然。確實,這兩個答案,或是問題本身,現在都不重要了。兩個老一輩的高手之間的恩恩怨怨,嬉笑怒罵都已經塵埃落定,除了向逝去的大師致敬以外,更重要的,是看年青一代的新人。


    他跟著燕澤,走了沒兩步,突然看見雨幕裏,有人也撐著傘從山上下來。


    這個人是蔣樺。


    在這裏看到蔣樺,郝萌有些驚訝,蔣樺也看到了他們,就加快腳步,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你們。”蔣樺熱情的開口,問:“你們……有朋友去世了?”郝萌他們都穿著一身黑,自然是參加完葬禮的。


    “哦,我們俱樂部新來的隊員,他親戚過世了,我們來看看。”郝萌看了看蔣樺,“你怎麽在這兒?”他看向蔣樺下來的方向,心中一動,問:“你是來看丁垣的?”


    蔣樺一怔,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郝萌沉默。


    丁垣的墓,看起來就是很久沒有人來過,墓碑上甚至連個立碑人落款都沒有,郝萌不知道蔣樺有什麽苦衷,或者是他不想惹麻煩,但郝萌覺得,現在的蔣樺,的確讓他覺得陌生,像是從來沒有了解過。


    “丁垣的忌日還沒到。”燕澤突然開口,他淡道:“蔣先生怎麽想到來掃墓?”


    郝萌敏感的察覺到,燕澤說這話的語氣有些針鋒相對,他詫異的看向燕澤,見燕澤盯著蔣樺,目光隱有犀利,被那雙洞若觀火的眸子盯住,很難不讓人本能的想要逃避。


    蔣樺也是愣住,隨即才不自然的笑笑,搖頭道:“我和阿垣是朋友,不用忌日……想到了就來看看。”


    “真難得,”燕澤嘴角一勾,話裏帶著淡淡嘲意,他說:“丁垣死了一年,蔣先生好像還是第一次想到。”


    這下子,連蔣樺的眉頭也皺起了,不過他很快釋然,隻是含糊道:“燕先生真會開玩笑。”又對郝萌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說完匆忙離開了。


    蔣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的時候,郝萌低著頭沒說話,他不是傻子,燕澤剛才的話,大有深意,他雖然不會故意去懷疑朋友,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也不再盲目的相信蔣樺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郝萌懷疑的問燕澤,“或者是查到了什麽事?”


    “我隻是想提醒你。”燕澤撐著傘,繼續悠閑的往前走,他說:“有些問題的答案不重要,有些問題,一定要知道答案。”


    “比如?”


    “比如,蔣樺到底是不是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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