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天晴,七八點太陽就出來了。


    街邊的早點攤擺的早,蒸籠裏熱騰騰的大包子冒著熱氣,對兩個饑腸轆轆的人簡直煎熬。


    郝萌咽了咽口水,問方大海:“還有多久才到?”


    方大海有點不耐煩,道:“快了快了…….嗯?”他眼睛一亮:“到了!”


    路邊一排店鋪盡頭,有一個巨大的招牌格外顯眼,大白天的招牌上還亮著一串彩燈,一閃一閃,險些讓人以為是發廊。彩燈包圍的廣告牌上寫著:鄭氏茶苑。


    走近了點,看得清楚,這間鄭氏茶苑麵積不小,和臨街的騷包彩燈不一樣,走進去還真是個茶苑。裝修的像是民宿,平平整整的中式風格,長廊和庭院,往裏走,有穿著布褂子的服務生端著茶走過,很有幾分古色古香的意思。


    進門不遠能看到收銀台,收銀台也做的很古雅,隻是櫃子裏放著一排飲料,可樂香煙白酒王老吉,最上麵坐著一尊紅彤彤的財神爺,塑料香火閃閃發光,頓時把古色古香衝了個精光。


    站在收銀台背後的女人抬起頭,笑盈盈的問:“請問幾位?喝茶還是打牌?”


    “來找人。”方大海道,又衝郝萌使了個眼色,讓他去一邊等著。


    郝萌點頭,想在旁邊找個位置坐下,他和方大海兩個人,昨晚被雨淋濕的衣服雖然幹了,但現在這幅狼狽的模樣,還是吸引了大廳裏一些人異樣的眼光。


    門前采光最好的一張桌子上,坐了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清秀的跟銀娃娃似的,一雙元寶耳朵。正埋頭寫作業,旁邊摞著厚厚一堆試卷,最上麵一大本作業,寫了個《暑假生活》。郝萌有點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恰好那男孩抬頭,對上郝萌的目光,愣了愣,隨即又麵無表情的低下頭。


    脾氣看著不大好。


    正想著,方大海和收銀台的女人說完話,一個穿著布裙的服務生走過來,方大海道:“萌萌兄弟,走嘍!”


    一夜的並肩作戰,革命友情迅速上升,所以從“郝兄弟”一躍成為“萌萌兄弟”,但郝萌並不覺得多了個娘炮的稱呼有任何值得高興的地方。


    服務生領著二人穿過大廳,茶苑也是分好地方的,大廳用屏風隔開,可以在這裏喝茶閑聊,庭院風景挺好,挨著大門口種了一排梔子花,清香撲鼻。打牌的人分在單獨的茶室,長廊上一排的房間裏隱隱約約傳出麻將和說話的聲音。


    服務生把郝萌和方大海帶進一件空著的茶室,茶室門頂上寫著三個遒勁的大字:“聚龍潭”。


    方大海一看名字挺興奮,道:“這名字真夠吉利!聚龍潭,咱倆是龍啊!”


    郝萌:“……水很/深的樣子。”


    服務生上茶去了,郝萌和方大海坐在麻將桌前,聚龍潭屋裏也就一沙發,麻將桌椅,簡單的很。牆上掛著幾幅字畫,乍一看有點風雅。


    不過郝萌這會兒沒什麽心情欣賞。


    方大海叮囑他:“等會你看到鄭老板的時候,記得要給他點麵子,雖然今天是來贏他,也別整的太難看,萬一他惱羞成怒就不好了。”


    郝萌隨手撿了張麻將握在手裏,道:“懂。”


    鄭氏茶苑的老板叫鄭宏義,在成為茶苑老板之前的十幾年前,他還有一個身份,競技麻將職業選手。


    不過十幾年前郝萌還在鄉下給叔父打工,連毛一胡都沒遇上,對雀壇的事也不了解。


    鄭宏義當初也是雀壇裏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常常上報紙那種。這樣一個人物,在某屆競技麻將錦標賽決賽的時候被舉報作弊,說是異常出牌,對同桌運動員實施暗示,影響比賽結果,嚴重幹擾比賽,當即取消比賽資格,給與通報。


    十幾年前,郝萌還是個懵懂少年,鄭宏義也是個熱血漢子。被取消比賽資格後,不服從裁判無理取鬧,當時的賽製規程,被交由體育管理機關處理。體育管理機關處理終身不得參賽。


    鄭宏義的申訴無效,賽事組織委員會駁回申述,終身取消比賽資格對一個運動員來說也沒前途了,更何況鄭宏義這個人還死要麵子,被媒體大肆報道作弊一事後,憤而離開賽隊,退出競技麻將圈。


    十幾年過去了,雀壇一代新人換舊人,新秀層出不窮,一個過了氣的,還有這麽不光彩罵名的雀手,早就被人拋之腦後,誰知道他會突然出現在這麽個小城裏,還開了個雅俗兼收的茶苑。


    服務生送來茶水,還送了一碟水果。郝萌戳了一塊西瓜,一邊吃一邊問方大海:“不過,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之前忘了問,”他把西瓜咽下去,問:“海哥你是本地人?”


    “不是!”方大海嚼著橙子瓣兒,含含糊糊道:“我才來這不到一周!不過這地界我有熟人,當時想看看哪裏好發財,這城裏有點名氣的,就都了解了一下。”他“嘿嘿”笑了兩聲:“信息時代,信息就是金錢嘛!”


    想到第一次和方大海見麵是在雷哥的“賭場”,郝萌對方大海也了解幾分。他問:“真的隻要麻將打的好就能留在這?”


    “反正我是聽人這麽說的,”方大海想了想:“聽說幾年前開始鄭宏義就開始收攬麻將打得好的人,過來跟他搓幾圈麻將,有覺得不錯的就包吃包住,平時也不知道幹啥,但是生活水平不差。”說到這裏,方大海也一臉費解:“你說他能幹啥?招兵買馬卷土重來?不可能啊都被終身禁賽了。”


    郝萌也想不出什麽頭緒,隻聽方大海又道:“不管了,管他幹什麽,萌萌你麻將打得那麽好,鄭宏義惜才,肯定得保你。你在這兒的這段日子,雷哥也找不上你麻煩。”他道:“我也得趕緊找個機會回去一趟,我隨身聽還落屋裏。”


    郝萌:“隨身聽很貴?”


    “那倒不是。”方大海的臉上浮起了一個算是懷念的神情:“那是我初戀送我的。”


    想一想那隨身聽古老的模樣,再看看方大海的歲數,說是初戀送的郝萌還真信。


    “那你初戀現在在哪?”他好奇的問。


    “結婚了!”方大海大大咧咧道:“嫁給了一個有錢小白臉!媽的,老子這輩子最討厭有錢小白臉了!”


    郝萌:……


    注意到郝萌的表情,方大海才察覺到自己的話,忙道:“嗨,不是說你,你長得不算小白臉,而且也沒錢!”


    這還不如不解釋……


    正說著,茶室的門突然開了,從外麵走進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一件青灰色的長布褂子,黑布鞋,夏天屋裏有空調倒不熱,和茶苑的風格很搭。


    他走到麻將機,郝萌的對麵坐下,問:“找我的人?”


    這個人大概四十多歲,長得雖然不算太老,但頭發白了不少,他圓臉,矮胖,動作慢吞吞的,拿著杆長長的煙槍。像是老電影裏民國時期的老掌櫃,有點派頭,唯一不同的是,掌櫃們總是和和氣氣的,這個人卻一臉陰沉。他拇指上還戴著個玉扳指。


    無論怎麽樣,郝萌都無法將眼前這個形象和競技麻將運動員聯係起來。氣質太違和了。


    “您是鄭老板吧?”方大海站起來就要和對方握手。


    鄭宏義並沒有伸手,自顧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方大海忍了又忍,終於在郝萌的眼神裏收回手憋著氣重新坐下。


    鄭宏義問:“麻將打得好的是哪一個?”


    “我。”郝萌道:“鄭老板,切磋一下?”從開始到現在,都不用打牌,郝萌也能摸著點鄭宏義的脾氣了。單刀直入,表示不喜歡廢話,慢吞吞,表示人家對方大海和郝萌也不怎麽重視,可能唯一有點興趣的,也就是打麻將的能力了,這樣看來,這時候的鄭宏義,總算是還有一點競技麻將運動員的影子。


    鄭宏義抬了抬眼皮子,瞅了郝萌一眼,道:“我不跟你打,跟你打的不是我。”


    他對屋裏正在添茶的服務生道:“把鄭太叫來。”


    郝萌和方大海麵麵相覷。


    很快,門再次被打開了,剛才的服務生領著個人走進來。逆著光郝萌覺得有點刺眼,門被關上,新來的人走到鄭宏義身邊,一臉漠然的盯著郝萌和方大海。


    居然是郝萌剛來茶苑,在收銀台旁邊桌上看到的,正在寫暑假生活的小男孩。


    “鄭老板,這是什麽意思?”方大海眉頭一皺:“這小孩兒……”


    “這是我兒子,鄭太。”鄭宏義說:“他跟你打。”


    屋裏靜了片刻。


    “兩個人?”郝萌畢竟不是第一次打麻將,這些年各路人馬也見了不少,很快調整過來,就問:“二人麻將?”


    鄭太道:“沒錯,二人麻將,打不打?”


    “打啊!”郝萌答應的痛快,隨即又想到什麽,躊躇了一下,還是問:“來之前我聽說,鄭老板在招麻將打的不錯的人,我能問一下,如果我贏了的話……”


    贏了的話,有什麽好處?


    鄭太嗤笑一聲。


    鄭宏義還是那副陰陰沉沉的表情,不鹹不淡道:“贏了的話,按番數算錢,也可以選擇住在這裏,當我兒子的老師。”


    老師?


    郝萌恍然,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鄭宏義要招攬這麽多麻將高手。方大海說的其實也沒錯,他的確打算卷土重來,隻是被終身禁賽的鄭宏義沒什麽指望,所以這個新的人選是鄭宏義的兒子。


    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雀手,重回雀壇啪啪啪打臉?


    鄭宏義生性傲慢,的確幹得出來這種事。


    方大海的表情似乎也明白過來。鄭宏義畢竟退出雀壇多年,如今的賽製規則也有變化,打法也在不斷更新,他一個人不行,找一堆老師卻可以。


    “我明白了。”知道了是怎麽回事,郝萌輕鬆多了,就道:“開始吧,幾圈算贏?”


    “先不急。”鄭宏義道:“你隻問贏了怎麽樣,沒問輸的籌碼。”


    “不好意思。”郝萌撓頭,和毛一胡呆的久了,似乎每一次關心的都是贏的籌碼,他問:“輸了怎麽樣?”


    “很簡單。”盯著郝萌看了很久,久到郝萌都覺得異樣,鄭宏義才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他說:“留下你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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