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飛本想告知冷寒梅,從柳少白口中聞得有人冒用自己名號,與“脂粉情魔玉羅刹”仲孫雙成,在一起鬼混之事。


    但話已到口,卻忽然起起還是暫時不說出此事為妙,遂微一搖頭說道:“我離開九連之後,便巧逢一多年至交‘嵩陽醉客鬼見愁’南宮隱,承他告知‘蟠龍鼎’出世消息,邀我同來,護衛這武林奇寶,俾免落入邪魔手中,故而……”


    冷寒梅笑道:“我知道天下之大,歹徒難尋,決非輕易可以如願!如今燕大俠既已來此,卻再好不過,假如是所料不錯,那冒充燕大俠的惡徒,必然經不起奇寶誘惑,也會雜在宇內群雄中,來此圖謀,正可就便查訪,或有所得?”


    她的看法與南宮隱完全相同,並均頗正確,判斷無誤。燕小飛遂好生佩服,含笑說道:“冷姑娘高見甚是,但望天從人願,能夠遇上這萬惡賊子,了斷一樁大事!”


    冷寒梅點頭稱是,改變了話題說道:“燕大俠,那位‘嵩陽醉客’,知不知道‘蟠龍鼎’的確切藏處?”


    燕小飛搖了搖頭,含笑問道:“我適才聽得小紅姑娘說,冷姑娘頗懷疑‘蟠龍鼎’與金陵城中的一位卓姓世家有些關係。”


    冷寒梅微微一笑,先把有關“蟠龍鼎”,及卓王孫卓少君父子各事,講了一遍,然後正色說道:“這就是我所以懷疑‘蟠龍鼎’落在‘金陵卓家’的理由,燕大俠請想,真鼎倘若不在卓少君手中,他對小綠拋鼎入河之舉,怎會不力謀攔阻?”


    燕小飛點頭笑道:“冷姑娘疑得有理!”


    冷寒梅繼續說道:“但‘蟠龍鼎’既在卓少君手中,他應該把小綠拋鼎落河之事,盡量宣揚,移轉目標,期將尋寶群豪,引上錯誤路徑,來替自己減少煩擾才對。他為何毫不如此作法,眼看江湖豪俊,雲聚金陵,自己仍扮作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風流公子,夜夜秦淮,揮金買笑?燕大俠,請你想想看,這裏麵是否有甚麽陰謀?其用心刁惡到了令人顫栗的地步!”


    燕小飛略一沉吟,揚眉說道:“冷姑娘莫非猜疑卓王孫卓少君是故意用‘蟠龍鼎’為餌,要把舉世英雄,誘到金陵,予以一網打盡?”


    冷寒梅點頭笑道;“這是我的猜疑,也隻能根據已知已見事實,研判推斷至此,無法獲得更確切佐證。”


    燕小飛笑道:“冷姑娘能有這種推斷,足見高明,我們如今不妨先研究卓王孫卓少君父子,為何要如此作法。”


    冷寒梅嫣然笑道:“燕大俠必有高見。”


    燕小飛笑道:“這要看他父子的心理情況,是變態,抑是常態?若是變態,便比較容易研判。”


    小綠一旁笑道:“卓少君冷靜深沉,作事極有條理,不像是個變態人兒,燕大俠請從常態上加以討論。”


    燕小飛微笑說道:“假如以常態而論,我認為卓家父子的此舉用意,是在複仇。”


    冷寒梅與小綠小紅,均聽得一怔。燕小飛繼續說道:“他父子或是與某人有仇,或與某些人有仇,或是對於整個的武林人物,懷有一種深切憤恨,遂打算以‘蟠龍鼎’為餌,使秦淮河中,填滿江湖俠骨!”


    冷寒梅“呀”了一聲,失驚叫道:“燕大俠的這種見解真高,我們應該怎樣做法,方能挽回武林劫數?”


    燕小飛道:“我認為挽回劫數之道,有兩條途徑,第一條是闡明利害,說服群雄,要他們消除奪寶貪念。第二條是搜源治本,直接對付‘金陵卓家’……”


    燕小飛語音至此微頓,舉杯呷了一口香茗,往下道:“但常言道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來此江湖群豪,誰不對那‘蟠龍鼎’,抱著拚命奪取的莫大貪念?我們空口白舌,恐怕不單無法說服他們,反會引起他們懷疑我們要獨吞至寶之嫌!”


    冷寒梅好生佩服,點頭讚道:“燕大俠識透世情,所說的確是至理名言。”


    燕小飛笑道:“故而我認為不必白費心力地,去走第一條路。


    還是走第二條路,直接對付‘金陵卓家’為宜。”


    冷寒梅皺眉說道:“燕大俠的高見,我完全同意,但如今尚在推理假設階段,一切均無實證,此時便對付‘金陵卓家’,是否太早了些?”


    燕小飛點頭笑道:“不錯,此時下手,確實太早了些,應該先把我們的推理假設,設法來證實證實!”


    冷寒梅笑道:“關於怎樣求證之道,燕大俠想必智珠在握。”


    燕小飛向冷寒梅看了一眼,搖頭笑道:“冷姑娘不必太謙,燕小飛心思魯鈍,比你的冰雪聰明,差得遠了。此事既由卓少君而起,則關於求證一節,少不得還請小綠姑娘,在卓少君身上,旁敲側擊,拭探試探。”


    小綠皺眉說道:“這幾天來,我已在他身上,挖空心思,出了各種花樣。但卓少君太以機警,絲毫未露甚馬腳。”


    燕小飛搖頭笑道:“小綠姑娘,請你記住,對付尋常人物,雖然宜用妙計,但對付聰明絕頂之人,卻最好用這毫不為奇的平常手段,有時反會發生意料不到的奇妙效果。”


    小綠赧然笑道:“這才教‘聞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謝謝燕大俠的指點,我決定用你所謂‘平淡無奇’的上策,再向卓少君的身上試試。”


    燕小飛目注小綠,微笑說道:“小綠姑娘,你試盡管試,但卻切忌過份深入。隻可使他心驚肉跳,疑竇叢生,不可以使他恍然憬悟,看透一切!”


    冷寒梅笑向小綠說道:“小綠聽見沒有?這是要你把分寸,拿捏得不溫不火,恰到好處。此事說來容易,作來甚難,你要多加小心,切莫辜負了燕大俠的高明指點,和所負使命。”


    小綠笑道:“姑娘放心,小綠定當盡力而為,但仍請燕大俠和姑娘,不時加以指點糾正。”


    冷寒梅目注燕小飛說道:“燕大俠,我看此事由小綠獨自承當,是否份量稍嫌太重,應該替她分擔一些。”


    燕小飛笑道:“我們分工合作,冷姑娘坐鎮船中,發號施令,指揮一切。至於離開這畫舫以外的事兒,全交給我辦好了!”


    他這樣答話之意,是因聽出冷寒梅有點靜極思動,遂自告奮勇,甘任其難,不願讓這位不帶一絲煙火氣的“無垢玉女”,有所辛勞,拋頭露麵!


    冷寒梅妙目之中,異采電閃,柔婉笑道:“我已經違背燕大俠囑咐之語,這次不敢再不聽吩咐,愧對燕大俠的關垂盛意,冷寒梅領受之餘,不再言謝的了。”


    燕小飛觸著冷寒梅這兩道能夠溶金化石,滿蘊柔情的目光,再聽她那幾句話兒,禁不住心頭微跳,趕緊斂神垂目。


    就在這當兒,小紅近乎撒嬌地,撅著嘴兒道:“燕大俠,你過河拆橋,厚彼薄此,未免太以偏心,我要不依你呢……”


    燕小飛呆了一呆,尚未說話,冷寒梅已然黛眉雙揚地,笑罵道:“小紅大膽,怎好在燕大俠之前,如此放肆無禮!”


    小紅的心竅與小綠一樣玲瓏,她比小綠缺乏了一份沉穩,卻多了一份嬌俏刁蠻。她自然看得出冷寒梅沒把燕小飛當作外人,根本不是真怒,遂將一張小嘴,撅得更高地繼續說道:“我不是‘無禮’,是要‘辯禮’!燕大俠若非我巧加接引,咫尺天涯,怎能與姑娘重逢?如今姑娘坐鎮船中,發號施令,小綠姊姊更派擔當大任,對付卓少君,隻把我小紅看成窩囊廢般,冷落一旁。難道還不是過河拆橋,上船抽板,有所厚薄,不甚公道麽?”


    她邊說邊氣,嬌怨畢露,楚楚可憐,模樣兒甚為天真,動人已極。


    冷寒梅又憐、又愛,又覺好氣,又覺好笑,對小紅白了一眼,轉麵向燕小飛蹙眉說道:“這丫頭被我寵得絲毫不識禮數,燕大俠莫要見怪。”


    燕小飛的心情,如今已漸漸放鬆,不似先前那般拘緊,聞言之下,目注小紅,揚眉含笑說道:“紅姑娘錯怪我了,燕小飛生平最重知恩報德,決不過河拆橋!對於你的高才,正擬大用,誰知你不等我有所請求,便……”


    小紅聽到此處,立即喜形於色,急急問說道:“真的?常言道‘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內好撐船’,請燕大俠恕我年幼無知,趕快吩咐,小紅恭聆將令!”


    燕小飛笑道:“冷姑娘身為主帥,虎帳韜令,關係成敗,決不可無人守衛,我請紅姑娘委屈一些,暫時充任個帶刀侍衛如何?”


    燕小飛居然也弄花槍,虛應一招,說了幾句廢話。


    因為這原本是小紅份內之事,縱然不加以囑咐分派,她也會盡心竭力,對冷寒梅的安危,慎密護衛!


    故而他的話兒才了,便把小紅氣得柳眉倒剔,杏眼圓睜,一佛涅檠,二佛出世!


    冷寒梅見狀笑道:“小紅,你不許再胡亂哆唕,燕大俠何等高明,他的一言一動,無不具有深心,趕快恭遵令諭!”


    小紅銀牙微咬小唇,向燕小飛盯了兩眼,彷佛無可奈何地,恭身苦笑說道:“燕大俠,小婢多謝栽培,恭遵將令!不過……不過若是到了要緊時候,可別忘了讓我湊湊熱鬧。”


    燕小飛點頭笑道:“紅姑娘放心……”


    話方出口,驀然一陣輕捷步履之聲,由遠而近,聽得有人在岸上,朗聲發話叫道:“蘇姑娘在麽?江南司徒文,慕名求見!”


    四人聞言,不由俱是一怔,冷寒梅並向小紅飛快地遞過一瞥眼色!


    小紅會意,立即轉向窗口,揚聲說道:“我家姑娘現有貴客在船,無法分身接待,尚祈原宥,並請明晚再來!”


    岸上的司徒文,默然未語,卻有另一個粗豪口音,暴怒叫道:“丫頭大膽,我家總舵主來看蘇小曼,是她天大造化,別的船上,求還求請不到,怎敢亂擺架子?你船上那混帳東西是誰?敢在我家總舵主麵前,也配稱為貴客麽?趕快叫他滾蛋,讓蘇小曼好好服侍我家總舵主,否則,秦淮河中的這碗飯兒,今後就別想吃了!”


    從語音方麵聽來,這發話人就是司徒文手下護法,“孤山四凶”之首的“活閻羅”宮天風。


    不單小紅勃然大怒,氣得眉騰煞氣,麵布寒霜,目中電射威棱,要想閃身躍出,給他一頓教訓,便連燕小飛,冷寒梅也有點情懷激蕩地,按納不住。


    倒是小綠來得沉穩,她伸手拉住小紅,不令撲出,並連連搖頭示意。


    小紅猛然省悟,司徒文是熟人,豈可小不忍而亂大謀,把掩飾已久的行藏,一旦敗露。


    故而,他隻好強忍怒火,緊咬銀牙,連頓蓮足。


    燕小飛一聲不響,探懷取出一副人皮麵具,戴在臉上。


    轉眼間,他變成了一個容貌猥瑣的中年人,站起身形,掀簾大步走出,卓立船頭,目光四掃。


    果然,那位“長江三十六舵”舵主司徒文身穿一襲白衫,手中把玩著他那柄獨門兵刃“玉骨描金扇”,站在河岸之上,神情似頗瀟灑悠閑,但又隱隱流露出輕狂跋扈意味,顧盼間傲氣淩人,大有天下英雄唯我獨尊之概!


    身後一左一右隨侍著兩名錦袍老者,長得凶惡猙獰,眉宇間滿布毒辣神色,正是那“孤山四凶”中的“活閻羅”宮天風和“毒僵屍”辛浩。


    一見有人出艙,司徒文竟偏過頭去,似乎不屑一顧。


    宮天風、辛浩二人,卻投射過四道森冷懾人目光。


    燕小飛不等他們開口,便搶先冷然說道:“適才口出不遜,像隻胡亂咬人瘋狗的混帳東西,是哪一個?”


    小紅在艙中聽得燕小飛開口罵人,不禁揚眉嬌笑,好不高興。


    她知“鐵血墨龍”業已發了脾氣,那位“活閻羅”宮天風,縱不變成“死閻羅”,也夠他吃不消兜著走了!


    宮天風平素極為桀傲凶殘,氣焰甚高,那裏容得一個貌不驚人的陌生醜漢,對自己還口辱罵!


    他勃然驚怒,獰笑說道:“小狗找死!”


    死字才出,人已淩空疾縱,隨聲撲來!


    燕小飛曬然笑道:“憑你這種東西,也配妄自張狂,若不略加教訓,你也不知天高地厚!滾,替我退了回去!”


    一麵發話,一麵右掌微舉,虛空略推。


    宮天風半空中倏然悶哼,身形如飛暴退,果然恰好退回他原立之處,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小紅隔窗偷窺,看得暗暗稱快。


    司徒文、辛浩,連同宮天風自己在內,作夢也未料到這陌生醜漢子,竟會身懷高深武學。


    宮天風無法掩羞,向辛浩略打招呼,正待雙雙再撲,司徒文神色微變,伸手攔住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妄動,由自己出麵應付。


    兩個凶人,趁機收勢,司徒文遂以一副冷傲的神情,目注燕小飛,厲聲問道:“閣下高姓大名?”


    燕小飛比他更冷更傲地,不答反問道:“你就是司徒文?”


    司徒文點頭答道:“不錯,在下就是司徒文,長江三十六舵英雄好漢,全都歸我統轄!”


    燕小飛鄙夷一笑說道:“原來頗負盛名的‘長江三十六舵’總舵主,竟是如此狂妄無知,仗勢欺人之徒,委實令我失望!”


    司徒文再度變色問道:“閣下甚麽稱謂,為何不報姓名?”


    燕小飛冷笑說道:“我的姓名憑你還不配問!”


    司徒文氣得厲聲叫道:“閣下這樣說法,難道自己不覺得太狂妄麽?”


    燕小飛狂笑說道:“我覺得你太狂妄,才投之桃李,報以瓊瑤,也以狂妄態度對你!你那‘長江三十六舵’總舵主的身份,隻能唬唬那些未曾見過世麵的人,對我卻不值一笑!”


    司徒文臉色鐵青說道:“閣下何不試試?”


    燕小飛哂然不屑地揚眉答道:“我試過了,由宮天風的膿包,和你司徒文的自大之上,便可看出你們,不怎麽樣!”


    “毒僵屍”辛浩突然搶前一步,鬢發皆張地,向司徒文恭身說道:“總舵主,辛浩請命出手,不能讓這無知小狗,張牙舞爪,妄自猖狂!”


    司徒文目注燕小飛,點了點頭,辛浩身形一展,突然淩空飛起,宛如急箭離弦般,凝足了所煉“陰煞掌”力,向燕小飛飛撲而至!


    燕小飛目射寒芒,冷然說道:“有眼無珠的辛浩老賊,我也照樣給你吃點苦頭!”


    隨聲發掌,輕輕一推,辛浩悶哼起處,身形硬被震退,並無巧不巧地,也和宮天風的情形相同,雙手附胸,麵色如土地呆若木雞!


    燕小飛哂然笑道:“司徒文,你告訴你那兩名所謂‘護法’,再若是不知進退,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要叫他們吃不消兜著走了!”


    司徒文仰天狂笑,聲震夜空,把手中“玉骨描金扇”,刷然合攏,指著燕小飛,瞪目喝道:“好,好,閣下居然能連挫我兩名護法,身手確實不凡。司徒文難得遇上高人,第一個便要不知進退地領教領教閣下的驚世絕學!”


    他這裏激怒欲狂,燕小飛那裏卻變得仿佛連半絲火氣都無,淡然一笑,搖了搖頭說道:“慢來,慢來,在這六朝金粉,餘韻猶存,發影鬢光,笙歌處處的月下秦淮,隻宜倚翠偎紅,享受風流滋味。


    你我若是大打出手,生死相搏,豈非有點煮鶴焚琴,大煞風景?”


    說到此處,語音略頓,回頭向船艙中看了一眼,繼續笑道:“再說,我也不願驚嚇了船中那位絕代佳人蘇姑娘,遂出得艙來,打算和你講理。誰知兩位貴屬,居然逞強動蠻,才逼得在下隻好略加儆戒。如今,我仍願和你先行論理兒,倘若真到‘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時,定然奉陪就是!”


    司徒文此時已怒火高燒,殺機滿腹,那裏還聽得進這些話兒,遂目中厲芒電閃,欲向燕小飛答話叫陣。


    但在那他要發話而未發話的刹那之間,頓覺對方從雙瞳以內,射出來兩道懾人心魄的異樣神光。


    這種異樣神光,外行人雖不知,內行人卻深悉具有此等目光之人,內功修為,必已到了三花聚頂,五氣朝天的爐火純青境界!


    司徒文自然是大內行,他一見對方目中竟射出如此神光,不禁心頭怙掇,那幾句叫陣挑戰之語,也留在口邊,暫未說出。


    宮天風卻未注意到這等細節,雙眉一挑,厲聲叫道:“小狗放屁,你莫要見我家總舵主即將出手,便嚇得告饒,要知道長江一帶……”


    燕小飛目中神光忽斂,冷眼瞧著宮天風,哼了一聲說道:“宮天風,我與你家總舵主在說話,那裏有你放肆插口餘地,你若想活著離開秦淮,最好是閉上你那臭嘴!”


    宮天風想起適才所吃苦頭,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果然立即住口,


    燕小飛神色轉緩,又向司徒文叫道:“司徒文,你身為‘長江三十六舵’的總舵主,也不算沒有身份,怎麽蠻不講理?”


    司徒文怒火又升,但因被燕小飛拿話扣住,隻好強自忍耐,憤然答道:“你有甚麽理由,要說快說!”


    燕小飛點頭笑道:“對了,要肯講理才對,否則豈不和那兩個無知蠢物一般,那裏配領長江三十六舵的江湖好漢?”


    宮天風與辛浩,聽對方又扯到自己頭上,不禁瞪起四隻凶睛,卻被司徒文拂袖止住,冷然答道:“閣下既欲講理,是否可以把嘴裏放幹淨些?”


    燕小飛置若罔聞,淡笑說道:“你既然講理,那就好辦,請問,關於蘇姑娘的這隻畫舫,今夜是我先來?還是你先到?”


    司徒文明知理虧,但因勢成騎虎,不得不答,遂轉著彎兒,避開著正麵說道:“閣下似乎多此一問的了。”


    燕小飛搖頭笑道:“決不多此一問,‘理’字講究公正不阿,是非分明,我不得不問問清楚!”


    說到此處,揚眉微笑,目光一掃道:“你既承認是我先來,明理便好講!事分先後,人分賓主,先來是主,後來是賓,喧賓不能奪主,更是向來定論!今夜我先上船,你這兩位護法,卻強橫無理,要趕我走路。難道這就是你司徒文執掌‘長江三十六舵’的馭眾規矩麽?”


    一番話兒,把司徒文問得滿臉飛紅,羞忿交進,但卻無法答話。


    理虧氣短,委實不差,司徒文平日何等凶橫?如今便確被一個“理”字,壓得抬不起頭,減卻許多凶焰。


    當然,若遇常人,他縱然理虧,卻可能格外逞凶,索性來個殺人滅口!


    但燕小飛有如天際神龍,微現鱗爪之下,已使司徒文深懷顧忌。吞聲忍氣,心所未甘,動手逞強,勝負難卜,萬一理虧而又武功不敵,有何麵目再見天下豪傑!


    司徒文正在左右為難,辛浩突然厲聲叫道:“何謂‘蠻不講理’?什麽叫‘凶橫霸道’?你不過今夜才來,我家總舵主卻早於三日之前,便有預約!”


    燕小飛故作一怔,訝然問道:“是真的麽?”


    辛浩得意笑道:“這事還不容易求證?你若不信,隻消問問船上丫頭,便知理虧的一麵,不是我家總舵主,而是你了。”


    辛浩這種說法,異常刁鑽。因他覺得船上女子,不過風塵弱妓,聽得“長江三十六舵”總舵主的名頭,定必順水推舟,幫著自己圓謊,決不會加以否認。


    燕小飛聽得暗暗好笑,心說:“該死的東西,這是你自討苦吃!”


    他一麵心中好笑,一麵卻故作猶豫地,沉吟片刻,方自揚眉問道:“倘若你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又便如何?”


    辛浩因金陵一帶,無人不知“長江三十六舵”總舵主司徒文的勢力厲害,小小風塵弱女,決不敢輕捋虎須,遂神氣十足地擺出一副英雄模樣,應聲答道:“隻要艙內丫頭,膽敢否認老夫所說,則辛浩弟兄,與我家總舵主,自認理虧,立即走路!”


    小紅本來以為他要發甚狠勁,暗中好不高興!如今聽了辛浩這樣說話之後,不禁心頭暗道:“這老狗好生狡猾!今夜便饒了他,總有一天,要叫他們嚐嚐姑奶奶的厲害!”


    燕小飛之本意隻想把司徒文等,折辱一番,略殺狂傲之氣,並把他們趕走,免得在此惹厭!故而,靜等辛浩話完,冷笑說道:“這樣雖然太便宜了你們,但秦淮勝地,風月無邊,我也不想不為己甚,擾及旁人倚翠偎紅,風流情韻的了!”


    說到此處,目注司徒文喝道:“司徒文,辛浩說的話兒,算得數麽?”


    司徒文點頭答道:“閣下放心,我承認辛浩是在代我說話。”


    燕小飛點了點頭,轉過身來,便欲向艙內發問。


    辛浩突然喝道:“且慢!”


    燕小飛愕然問道:“你還有甚麽話說?”


    辛浩從一雙鷹目中,閃射出凶厲光芒,凝注在燕小飛的身上,陰森森地揚眉說道:“倘若艙內丫頭,不加否認呢?”


    小紅被他左一句丫頭,右一句丫頭,叫得心頭火起,伸手在頭上拔下一枚發簪,便欲隔窗打出。


    小綠眼明手快,趕緊阻住小紅,並把她手內發簪,搶了過來,低聲叱道:“紅妹怎麽這樣冒失?你這一簪發出,豈不立即敗露行藏,使姑娘一番心血,完全白費!”


    小紅又羞又氣,咬牙不語。


    艙外的燕小飛,卻輕笑答道:“你且放心,隻要證實你所說確非虛語.我便認輸,任憑你等如何處置。”


    辛浩獰笑說道:“好,彼此話已講明,你去問那些丫頭們吧。”


    燕小飛回顧船艙。揚聲問道:“蘇姑娘,這位司徒總舵主,當真在三天以前,便和你訂下今夜之約了麽?”


    小綠尚未來得及答話,小紅卻不肯放過這唯一出氣的機會,趕緊搶先開口,朗聲笑道:“相公,你休要聽那活像個死人般的老東西亂放狗屁!他是胡拉瞎扯,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兒!”


    冷寒梅聽她這樣口沒遮攔,不禁微含薄怒地向小紅瞪了一眼。


    小紅怒火稍泄,伸伸舌頭,異常嬌憨頑皮地微聳香肩,扮了一個鬼臉。


    船頭上的燕小飛,卻忍俊不禁,向辛浩失笑說道:“如何!……”


    這“如何”二字方出,辛浩已羞惱成怒,勃然色變,向艙中厲聲叱道:“萬惡賤婢,莫非吃了熊心豹膽,竟敢辱罵老夫!且容你活過今夕……”


    話方至此,燕小飛沉聲喝道:“住口!”


    這一聲有如春雷暴發,霹靂當頭,把司徒文、辛浩、宮天風等三人,全都震駭得倒退半步!


    燕小飛長眉倒剔,一雙虎目中,又複現先前頗令司徒文見之膽懾的炯炯神光,正色朗聲道:“誰敢對蘇姑娘妄逞凶鋒,欲加報複,我便叫他有如此水!”


    話音甫落,右掌倏揚,一陣“呼呼”作嘯的罡風卷處,船前七八尺外的河水,被擊出一個大洞,水花四散飛揚,布起漫天水霧!


    這種掌力,雄渾得絕世罕有,不單見所未見,幾乎聞所未聞。


    司徒文等,見狀之下,又複一齊嚇得生冷汗。


    燕小飛收掌轉身,向司徒文冷冷說道:“司徒文,你如今大概無話可說,該請回了吧?”


    畫虎不成,徒自取辱!司徒文理既屈,膽又寒,隻有苦著一張臉兒,跺足轉身,帶著辛浩、宮天風兩個凶人,飛馳而去!


    燕小飛目送他們身形消失,方哂然一笑,回到艙內。


    他甫進船艙,小紅便迎上前來,柳眉凝怨,嗔聲說道:“燕大俠,你怎麽不把這幾個該死的東西狠狠揍上一頓?”


    燕小飛知道小紅性剛,不能忍氣,遂含笑道:“司徒文除了狂傲自大,行為任性以外,尚無大惡,勉強可算一位英雄人物,故而我才不肯做得太絕。常言道:‘路須讓一步,味要減三分’……”


    小紅聽到此處,不禁赧然垂頭。


    燕小飛又複笑道:“其實今夜這場折辱,已使他丟盡顏麵,可能比打他一頓,還要使他難受。”


    冷寒梅一旁說道:“燕大俠,你認為他們會不會再來滋擾?”


    燕小飛想了一想答道:“司徒文總有些廉恥之心,他自己定必無顏再來,但‘孤山四凶’那些凶殘無恥的東西,卻是難說。”


    冷寒梅點頭說道:“我也是這樣想法!”


    小紅螓首微揚,冷“哼”一聲說道:“他們若敢再來?真是再好不過,我剛才所憋的一口氣兒,正愁無處出呢!”


    冷寒梅臉色一沉道:“小紅,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做事從來輕率浮躁,總有一天會因此吃上大虧。我們此行,目的何在?怎能為了這點小事,便把前功盡棄?”


    這個釘子,把小紅碰得妙目一紅,險些掉下淚來,頗為委屈地低垂螓首。


    她們名雖主婢,情同姊妹,冷寒梅平素對於小綠小紅二女,寵愛備至,慢說像今夜這般沉著臉兒加以嗬責,便連大聲話兒都輕易不曾有過。


    如今見了小紅那副羞窘可憐神色,不禁心中生憫,麵色稍緩,柔聲說道:“小紅,我知道你向來性傲心高,今夜是憋了惡氣,受夠了委屈。但我和小綠,還不是一樣怒滿胸膛,竭力忍受,因為萬一暴露行藏,辦起事來,便難免困難得多。小紅,放乖些,暫且忍上一忍,等把正事辦完,我一定讓你有機會發泄發泄。”


    這番話兒,語氣已極委婉,神情也異常和悅,充滿了安慰意味,可見得冷寒梅平素對紅綠二女,如何憐愛。


    冷寒梅語音方落,小紅業已淚珠兒成串,從大眼眶中流出,撲簌簌灑落襟前,香肩一陣聳動,抽抽噎噎說道:“姑娘,小紅知……


    知道錯了,我……我以後會改……”


    冷寒梅遞過一方羅帕,失聲說道:“快把眼淚擦幹,別讓燕大俠笑話。十七八的大姑娘了,還動不動就哭得淚人兒似地,多不害臊。”


    小紅適才委實忘情,如今方想除了冷寒梅與小綠之外,還有燕小飛在旁,不禁紅透雙頰,便接過羅帕,一麵擦拭淚漬,一麵卻向燕小飛偷瞥一眼,頗為不好意思,又複低垂粉頸。


    燕小飛見她把女孩兒家的天真嬌態,表露無遺,遂也心生憐愛,對小紅含笑解說道:“紅姑娘,請盡管放心,到時候燕小飛讓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把那些東西,丟下秦淮河去!”


    小紅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嚶嚀一聲,但立即發現艙中冷寒梅、燕小飛、小綠等六道目光,均微含笑意地對她凝注,不禁又把嬌靨漲得通紅,跺足飛身,逃入了後艙去了。


    燕小飛一麵好笑,一麵向冷寒梅道:“冷姑娘也請放心,我去把那位南宮老哥哥請來,叫他暫居附近,便可防止不測。諒那‘長江三十六舵’中的一幹惡煞凶神,對於這連鬼見了都愁的‘嵩陽醉客’,決不敢輕易招惹。”


    說完,略看天色,見已夜深,覺得不便久留,遂向冷寒梅起身告退。


    冷寒梅並未加以挽留,隻是含笑問道:“燕大俠目下居留何處?可否留下地址,萬一有甚麽事兒,好命小紅相請。”


    燕小飛道:“我住在金陵城西‘悅賓客棧’,但旅店中人多眼雜,恐有不便,不必命紅姑娘或綠姑娘前去找我,好在冷姑娘這兒,我會時常來的。”


    一麵說話,一麵便匆匆走出。


    冷寒梅親率二婢,送到艙口,低聲笑道:“燕大俠請好走,恕我不便出艙遠送。”


    燕小飛略一騰身,飄然上岸,消失於暗影之內。


    冷寒梅隔簾注目,等燕小飛那含蘊著奇強男性魅力的魁偉背影,消失不見以後,冷寒梅那清麗如仙的臉龐兒上,方笑容漸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不勝依依的幽怨神色。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地離開珠簾,慢慢地轉回後艙……


    第二天的日落時分,燕小飛單人獨自地到了“秦淮第一樓”。


    並不是他中意此間的肴精酒美,以及是為客助興的妙舞清歌,而是他與南宮隱約定在此相會。


    南宮隱是去跟蹤那“悲翠穀”穀主“脂粉情魔玉羅刹”仲孫雙成幾位屬下,如今落在何處。


    因為冒用自己名頭,到處為非嫁禍的那萬惡賊子,已與這紅粉魔頭,形影不離,難舍難分,打得火熱。


    既然如此,則隻要找得著她,又哪怕他會飛上天去。


    燕小飛來得比約定時間似乎早了一點,但他除了等候南宮隱,問訊所探消息以外,還有其他目的所致。


    他所選的座位,臨河靠窗,要了酒菜,一麵獨自飲酌,一麵卻把兩道銳利眼神向秦淮河中冷寒梅所居的那隻畫舫,不時掃視!


    因為,他恐怕有變,在未把推卻之責,移向南宮隱前,燕小飛仍對是否有人來向冷寒梅等妄加滋擾之事,不得不密切注意。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悄悄飛逝。


    夜漸深了,超過約定的時間久了。


    南宮隱呢?竟告杳如黃鶴。


    燕小飛正自驚疑,但就在這時候,聽到了驚人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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