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丹房中。


    丹爐內冒著嫋嫋青煙,牆上掛著拂塵,紅的書架上堆著經卷,一切都顯示著一種超凡脫世的神秘意味。


    韋明遠與杜素瓊分別睡在雲床的一側,中間端坐著那個被稱為掌宮神主的老道,此刻他的眼睛望著頭上的承塵,陷入一種深遠的沉思中。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到韋明遠身上,輕輕地歎道:“冤孽!冤孽!你早不來遲不來,為什麽偏要在這時候來呢?”


    他又仔細地審視了一下韋明遠,眼中又流露出慈祥的光芒,道:“好資質,姬子洛收得好徒弟,看來我為你毀了道基,也還值得,唉!往事隻堪哀,這真是命數。”


    說完他的手指毫不猶疑地點在韋明遠的三焦之上。


    韋明遠的身子動了一下,無力地睜開雙目,見狀頗為驚奇,正欲開口說話,卻為老道嚴峻的目光所阻。


    老道的頭上冒起一陣熱霧,清瘦的臉上浮起一片淺紅,狀似十分用力,手指也微微起了一陣顫動,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微變,手勢也跟著一緩。


    然後以一種奇怪的聲音道:“不可能呀!這孩子縱然服過靈藥,也不能到這種進境呀。”


    想了一下,他又毅然地道:“也罷!我索性成就一個天下無雙的奇才吧。”


    語畢雙手加速運行,頭上白發都根根立了起來。


    如是又過了將有一個時辰,他才停下了手勢。


    韋明遠也翻身坐起,舉動輕靈,痛苦全失,望見老道疲累的樣子,心知是他所救,十分感激,立刻跳下地,深致一禮道:“多謝老仙長搭救。”


    老道正在閉目調神,微一啟國道:“別客氣,你生死玄關已通,我不出手,你也死不了,我不過助你速愈而已。”


    韋明遠仍是感激地道:“仙長高誼雲深,晚輩十分感激,不知仙長在宮中如何稱呼?”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掌宮神主嗎?我就是。”


    韋明遠聽見他就是神主,倒不由得怔住了。


    老道又含笑道:“以你的年齡,居然能搏殺我宮中玄字輩好手,確是不可思議之事……”


    韋明遠麵含疚色道:“晚輩急欲謁見神主,玄明道長又多方留難,不得已才作一搏,動手間已值生死相拚之間,一時無法控……”


    老道搖手道:“我不怪你,否則我也不會出手救你,我隻是奇怪,以你的年齡,怎會到達那種境界的,姬子洛若活著,他也不可能有此修為。”


    韋明遠恭身道:“晚輩曾蒙一故人,移注近百年功力……”


    老道釋然道:“原來如此,方才我療傷之際,本想助你引血歸經的,後來發現此舉已屬多餘,乃錦上添花,又送了你一甲子之功,現在你已得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本宮之內,連貧道算上,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韋明遠才明白自己複蘇之後,不但不覺病痛,反而精神更加旺健,乃是這層原故,不禁感發於心,由衷地道:“晚輩蒙仙長如此成全,死身難報。”


    老道一擺手道:“沒什麽,此舉算我對姬子洛略贖前愆!”


    韋明遠驚道:“仙長與家師有舊?”


    老道黯然道:“算起來,姬子洛應該是我的師侄,我與他師父是莫逆之交。””


    韋明遠立即跪下叩首道:“弟子不知是師叔祖,請恕不敬之罪。”


    老道將手一招道:“別多禮了,我早年行事不端,愧對我那恩兄,也愧對你師父,實在當不起你的重禮!”


    韋明遠雖覺他的話中有因,但仍恭敬地跪在地下道:“弟子入門未久,恩師也從未談過師門淵源,是以對師叔祖不曾聽聞……”


    老道微煩地道:“你別叫我師叔祖,我也無顏當此稱呼,你還是叫我神主吧。”


    韋明遠看他的神色莊重,不敢有違,恭聲道:“弟子遵命,神主!當年之事……”


    神主一歎道:“當年之事,千頭萬緒,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韋明遠道:“弟子想見慎修師兄一麵。”


    神主微異道:“你要見他做什麽?”


    韋明遠道:“弟子想他可能是家師的後人……”


    神主一驚道:“你怎麽知道?”


    韋明遠道:“弟子心智魯鈍,這都是瓊妹猜測到的……”


    說著一望床上的杜素瓊,見她尚在昏迷,不由憂形於色。


    神主道:“她不要緊,我因見她急怒攻心,所以才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安靜一下,這女娃娃是誰?”


    韋明遠心中大定道:“她是我師娘的弟子。”


    神主望了她一眼,點頭道:“不錯!她跟藝華那孩子一樣的聰明美麗,孩子!你們倒是一對佳侶。”


    韋明遠臉上一紅,也有點黯然道:“弟子與瓊妹為命運所弄,今生隻能以道侶以終,鴛鴦難諧了。”


    神主微感意外地哦了一聲,輕歎道:“唉!造化弄人,常令好事多磨,孩子!我倒希望你們別大固執,須知浮生若夢,情天易殘……”


    韋明遠道:“弟子之遭遇說來話長,不敢冒讀清聽,還是請神主一告當年之事。”


    神主點頭道:“也好,以後再說吧!我先答覆你一句話,那慎修的確是陳藝華與姬子洛的孩子,不過他自己並不知道,你也不必去告訴他。”


    韋明遠驚道:“真的,那麽碎心人怎麽說慎修師兄為他所生呢?”


    神主的臉色大異,急問道:“碎心人是誰?”


    韋明遠道:“碎心人雖不肯說出姓名,但弟子判斷他必是先師口中所說的當年舊友周正。”


    神主臉色又是一陣變動,良久始哺哺道:“這孽畜,果然沒有死,難怪我近來時常心血不寧,恐是大道難成了。”


    韋明遠心頭又是一陣狐疑道:“神主也認識周正。”


    神主麵色激動道:“我怎會不認識,他是我的兒子。”


    韋明遠忍不住訝然出聲叫道:“您的兒子,那……”


    神主道:“你不信嗎?我今年將近一百歲,三十歲得子,那孽畜今年也該有七十歲了,你師父還要年青兩歲,藝華更小,但是他們竟然作古,我因為練的是道家玄功,所以看來不大顯老。”


    韋明遠道:“這我倒不懷疑,我與瓊妹都有四十了,隻是因為得了靈藥之助,所以看來仍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神主點頭道:“不錯!駐顏丹乃吾家傳之物,功效非凡,那女孩子怎麽也能青春不減?”


    韋明遠道:“她後來繼承了管雙成的衣缽,得九天梅寶之功。”


    神主歎息道:“管雙成一代女傑,我尚有數麵之雅,數十年未履人間,這些老一輩的都相繼謝世,應該是你們年青人的天下了。”


    韋明遠見他隻顧感慨,雖然心中頗為著急,想一聽昔年故事,卻也不敢催促。


    神主見他滿臉焦急之狀,微微一笑道:“你必是急於想知道昔年之事,這些事除我之外,再無人知,這是我昔年憾事,若非因你是姬子洛的傳人,我是怎麽也不肯說的。”


    韋明遠見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去撩撥,隻是靜靜地期待著。


    神主閉目靜思片刻,才緩緩地道:“貧道俗家姓周,世居周村,因我輩分頗高,二十歲即膺任族長之位,後來認識一位武林奇人天龍子,他就是你的師祖!”


    韋明遠至此才第一次聽得師祖之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尊敬之態。


    神主又感慨了一陣道:“天龍子學究天人,一向獨來獨往,所以雖然身負奇技,武林卻無名聲,不知怎地他與我倒是一見莫逆,傾心相交。”


    韋明遠輕聲問道:“那我師父在什麽時候投到他老人家門下的呢?”


    神主道:“你別急,我就快說到了。我三十歲得子,四十歲生日那天,你師相翩然而臨,帶來一個俊秀的男孩子,那就是你師父姬子洛。”


    韋明遠這次沒插口,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神主想了一下又道:“天龍子說他浪跡天涯,不耐久居一地,所以將徒弟放在我那裏寄養,每年他來此授藝一月,然後再出外遊曆去。”


    韋明遠見他仍未談到天香娘子之事,忍不住問道:“那麽我師父怎麽認識我師娘的呢?”


    神主歎道:“藝華是我甥女,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我家,本來我頗想將她收作媳婦的,誰知你師父來了之後,無論學識人品,都比我那兒子強,藝華自然而然地接近你師父,將我兒子冷落了。”


    韋明遠見過碎心人,覺得這老道的話確有道理,碎心人那等形貌,實在無法與師父逾世獨立的豐神相比。


    神主又接著道:“我初時對這些事也並未在意,可是我那兒子對藝華卻是一往情深,人迷得緊,這情形直到你師父二十歲那年,我才發現。”


    韋明遠聽得出神,忍不住啊了一聲。


    神主望了他一眼道:“那年正好天龍子又來了,這次他神色莊重地對我說,他找到一部絕世的功訣,準備分授於我、你師父、及我的兒子。”


    韋明遠自然地問道:“是什麽功訣?”


    神主道:“他傳給我的是‘上清氣訣’,就是我現在練的那一種,傳給你師父的是‘太陽神訣’,傳給我兒子的則是練功的‘武訣’。”


    韋明遠插口道:“是的!我師父傳給我的‘太陽神抓’,就是那‘太陽神訣’所載。”


    神主頓得一下,乃又道:“太陽神訣之功,必須至一無人之處靜練,你師父立刻啟程至一極為隱秘之處,行前隻對我稟告,因故連藝華亦未通知。”


    韋明遠急道:“那地方就是幽靈穀,我後來也是在那兒學藝的。”


    說時臉上露出神往孺慕之態。


    神主並未答理他的話,繼續說下去道:“誰知他與藝華已因感情好到極頂,有了燕婉之私,他走時,藝華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這是藝華後來告訴我的。”


    韋明遠急道:“那麽她怎麽又嫁給你的兒子呢?”


    神主道:“事情就錯在這裏,我當時得到太清氣訣之後,也急想找個地方修練,實在不願為這些事情煩心,而我身為族長,又不容許我的甥女未婚生育,貽人笑柄!”


    韋明遠道:“這的確是不易處理的問題,神主,您到底如何決定的呢?”


    神主道:“我那時隻想將事情快些解決了,好早些抽身,所以我勒令她下嫁我的兒子,想把這事作一了斷,我好覓地清修。”


    韋明遠道:“那麽陳藝華……我師娘她答應了嗎?”


    神主道:“她自然不肯!我隻好哄她道:姬子洛為了修練一種神功,必須斬絕情緣,這一生永不會再回來了。”


    韋明遠道:“她相信嗎?”


    神主道:“她對我一向尊敬,怎會不信,而且我還勸她道,為了紀念姬子洛,隻有名正言順地將孩子生下來。”


    韋明遠覺得他這種做法雖為不當,卻也說不出什麽理由,隻有在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來。


    神主瞧在眼中,心內明白,不由深歎了一聲。


    韋明遠忽然道:“我師娘已懷身孕,下嫁你的兒子,難道他一無所知嗎?”


    神主道:“我那孽畜,生來就有些癡呆,而且他愛藝華極深,把她當做仙女一般,如何敢起一絲懷疑之心。”


    韋明遠想起碎心人的神情,也不禁搖搖頭。


    神主又道:“我在他們成婚三天之後,即將家事交給藝華,我也覓地清修去了。”


    韋明遠道:“您一找就找到這裏?”


    神主道:“是的,我在此呆了三年,修成第一階段,靜極思動,便回去看了一遍,不想家中已生巨變。”


    韋明遠急道:“什麽巨變?”


    神主道:“你師父苦練三年,神功略有所成,也回到了周村。”


    韋明遠道:“他發現您所做的事,必然很不高興。”


    神主道:“他與藝華兩心相許,當然不能怪他,可是他到底忠厚,隱忍不言,可是免不了仍跟藝華暗通款曲,一訴相思。”


    韋明遠感慨地道:“真摯的愛情,是不會受到外力影響的。”


    神主道:“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怪他們,盡管他們都能不及於亂,我是暗中觀察的,看見這種情形,我十分感動,也十分後悔。”


    韋明遠大為感動地道:“我恩師的人格朗照日月,我對他老人家的信任並沒有錯。”


    神主點頭道:“是的!我也這樣想,這錯誤是我造成的,我該設法彌補。”


    韋明遠道:“您如何彌補呢?”


    神主道:“我趁你師父與藝華在一次相約於山上見麵之時,我暗中通知了我兒子。”


    韋明遠懷疑道:“這算什麽彌補之法?”


    神主道:“你別急,聽我說下去呀!我兒子見到你師父與藝華在一起,果然十分震怒,當場就跟他們衝突了起來。”


    韋明遠道:“我不信我師父會跟他打的。”


    神主點頭道:“你師父謙遜為懷,當然不會打他,可是我兒子冥頑不靈,非要殺死你師父,你師父沒有辦法,隻好出手自衛了。”


    韋明遠急道:“我師父會打他?”


    神主搖頭道:“不!子洛不是那種人,我兒子一心要殺死他,他隻出手阻擋,卻從未還過一招。”


    韋明遠道:“那麽結果又怎樣呢?”


    神主道:“結果我兒子將你師父一直逼到懸崖之旁,我在暗中看著實在不過意了,便推出一掌,把兒子打下了懸崖。”


    韋明遠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您把碎心人打下去的,這筆賬卻記在我師父身上。”


    神主道:“我怎知那孽畜未死,而且又跑了出來。”


    韋明遠想了一下又問道:“我師父知不知道這事是您所為?”


    神主點頭道:“我把兒子打下山崖之後,立刻現身出來,說明原委,並且著令他二人成婚。”


    韋明遠道:“他們答應了?”


    神主搖頭道:“他們不肯答應,經過我一再勸說,最後扳著臉孔,命令他們接受,他們才相偕離開了。”


    韋明遠再問道:“他們成婚了嗎?”


    神主道:“沒有,對外他們不諱言二人是夫妻,可是在暗中,他們為著對我的兒子致歉,始終未曾再及於私,直到藝華鬱鬱而死。”


    以後的情形韋明遠都知道了,想起師父一生的不幸,不禁泫然泣下。


    神主道:“他們為了替我延續香火,並未將孩子帶走,可是我於心不安,責令孩子姓陳,算是我對藝華的歉意,而且在他十歲之時,就將他帶到此地,令他一心學道,希望他將來有所大成。”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怎麽我師父從未向我提及此事?”


    神主道:“子洛那孩子何等忠厚,我又是他長輩,這些事他怎會再向第三人道。”


    韋明遠心中萬念變雜,看見神主亦是滿麵淒容,忍不住又勸告地道:“您也別自責過深,當時您處置雖是不當,可是您對我師父已經算是盡了心了。”


    神主搖搖頭道:“不!他二人後來那等做法,俱是我一手造成,當時我一心隻想快些擺脫俗情,誰知欲速不達,到頭依然功虧一簣。”


    韋明遠含疚道:“那都是弟子不好,誤了神主成道之機。”


    神主搖搖頭道:“這是數,我自行不義,自食其果,可見人存不得一點私心。”


    韋明遠忽然問道:“神主所修玄功,真能脫體飛升嗎?”


    神主搖頭苦笑道:“道家丹成飛升之說,本是欺人之談,我練的不過是一種高深武功,但是練成之後,確能脫胎換骨,憑虛禦空,但是以我們有限之生命,要到達那種境界,確實是難上加難,我本來可以到達第一步,可是定力不夠……”


    韋明遠惑然而問:“那麽這種境界是永遠無法達成了?”


    神主道:“這也不然!一個人若是自小即膺機遇,而無雜念擾心,再加上資質,很有可能到此一境界,像慎修就有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不必見他,也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韋明遠點頭道:“師門後人有此成就,弟子亦頗以此為慰,定遵神主之命,好在我恩師往年之事已明,我對天下武林有個交代,也就行了。”


    神主點頭道:“好!你若是怕無法取信於人,我可以修一封書信給我兒子,令他明告天下。”


    韋明遠搖頭道:“不必了,我隻要知道恩師昔年未曾有虧負他人之事,為願已足,碎心人之遭遇亦夠慘的了,無須再去刺激他了。”


    神主想了一下道:“也罷!我塵心早淡,對我自己的兒子倒無什麽眷戀,惟獨對於你卻頗為投緣,若是你肯留在此地,我倒是十分歡迎。”


    韋明遠道:“這一點恐怕要違神主之命,弟子在中原尚有未了之事。”


    神主道:“什麽事?”


    韋明遠長歎一聲道:“世上還有何事,名利都能淡忘,卻不能免掉為兒女操心的俗務。”


    神主亦是微微一歎道:“好吧!這倒是不能勉強,你去到中原,看見我那兒子,給他一個信,叫他上這兒來見我,這家夥從小就不成器,老了還要我操心。”


    韋明遠恭聲道:“弟子一定遵命,隻是恐怕他不易相信我的話。”


    神主想了一下,從身邊摸出一塊玉-道:“這是我周家傳家玉-,亦是周村族長標誌,你拿著這個東西去命令他來見我,諒他必不敢反抗。”


    韋明遠接過玉-,突然想起一事,黯道:“這事我倒可辦到,但是周村已被宵小夷為平地了。”


    神主麵色大變道:“是誰做的事?”


    韋明遠道:“我雖未查明正凶是誰,但鐵扇賽諸葛胡子玉實難辭其咎。”


    神主大怒道:“我沒有聽過這下三濫的江湖人之名,而且我也不下山了,這事你責成我那孽畜,限令他拿凶手之頭來見我。”


    他說時須眉皆動,憤怒已極。


    韋明遠恭然道:“弟子遵命,而且弟子亦可助碎心人前輩一臂之力。”


    神主微一頷首,拍開杜素瓊的穴道。杜素瓊嚶然而醒,與韋明遠相見,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玄真宮掌宮神主居然破例,不但韋明遠等三人安然地放下山去,而且還親自送到海邊,這事情讓所有的宮中之人都感到驚奇,不過他們也隻能悶在心裏。


    韋明遠身立船頭,恭敬地一施禮道:“神主請回吧!所托之事,弟子一定盡力做到,定不負神主之望。”


    神主微微頷首,舉手回禮道:“你去吧!若是哪一天你了斷一切俗務,我還是歡迎你來到此地,以你的資質,習那上清氣訣,應該比我的成就還高。”


    韋明遠道:“謹謝神主厚愛雅意,弟子會記在心中的。”


    神主將手一揮,韋明遠吩咐水手解旋啟程。


    船剛行以數尺,神主尚立在岸邊相送!


    韋明遠忽然想起一事,飛身一縱,又到了岸上。


    神主奇道:“你又回來做什麽?”


    韋明遠恭身道:“弟子尚有一事請示。”


    神主道:“什麽事那等重要?”


    韋明遠道:“弟子師祖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神主麵色微動,沉吟一下道:“天龍子的修為尚高於我,我能不死,他應該也健在,隻是他身如閑雲野鶴,不知道該到哪兒去尋他。”


    韋明遠道:“弟子對師門實在仰慕得緊,神主可知師祖平素總在哪些地方駐節?”


    神主又想了一下道:“我這義兄居無定所,不過他最後一次分手時曾說要往羅浮永居,我也曾去過幾趟,僅未獲麵。”


    韋明遠一躬道:“師祖既然如此說,弟子得暇,定要去找尋一趟,略表孺慕之忱。”


    神主點頭道:“你宅心忠厚,也許義兄肯見的,我自知所做的事,不太能得他的諒解,因此可能他知道我去,也避而不肯見麵。”


    言下頗有黯然之狀。


    韋明遠道:“弟子找到師祖,定然替神主解說一番。”


    神主點頭道:“有勞你了,你去吧。”


    韋明遠又作了一禮,回身上船,揚帆而去。


    歸途恰遇順風,舟行甚速,不過才花了兩天時間,已然回到粵境,棄舟登岸,商議行程,韋明遠認為找兒女雖屬重要,可是玄真宮神主所托找碎心人之事,尤為緊要,主張馬上北上,杜素瓊卻笑道:“茫茫天涯,碎心人必會在那裏等著你嗎?”


    韋明遠一想也對,碎心人與他相搏受傷後,必不會枯守一地,周村已毀,要找他無異海底撈針,不禁愁上眉梢。


    杜素瓊卻眉頭一揚道:“管它呢,反正你我師門舊事已打聽清楚了,心願既了,咱們不妨好好地玩它一陣。”


    韋明遠不以為然地道:“瓊妹,我身上背著一大堆的事情,哪裏還有心思玩呢?”


    杜素瓊道:“你愛信不信,咱們隨便玩它一趟,不但可以玩出碎心人的下落,而且說不定還可以把孩子們找到!”


    韋明遠不信地道:“瓊妹!你又在開玩笑了!”


    杜素瓊道:“我絕不開玩笑!我們自己不必緊張,一切事情,自有我們的忠仆代勞。”


    韋明遠奇道:“趙大雖然不錯,要他去找人恐怕還是不行。”


    杜素瓊挑著眉毛笑道:“誰說趙大了!我說的是胡子玉。”


    韋明遠這才會過意來,含笑道:“妙論,妙論,願夫人道其詳。”


    杜素瓊笑道:“你洗耳聽來,碎心人功夫略遜於你,必會被胡子玉所用,因此你隻要耐心等著,我們玩不上多久,他自會找來了。”


    韋明遠聽了大覺有理,但還是問道:“這倒是可能,不過孩子們的話又是怎麽說呢?”


    杜素瓊道:“胡子玉老好巨猾,豈肯放過一個能威脅我們的機會?孩子們丟了,隻怕他找得比我們自己還盡心。”


    韋明遠聽得心中一凜道:“這些純潔的孩子,要是到他手中,豈堪設想!”


    杜素瓊淺笑道:“小環城府甚深,洞悉其好,念遠刁鑽古怪,胡子玉真要找上了她們,恐怕弄不好還要吃她們的虧,最可擔心的還是令郎,他承受了你的忠厚,要是遇上了那老狐狸才真的不堪設想!”


    韋明遠聽後,沉吟片刻,忽而也笑道:“真要是如你說,我也不用替紀湄擔心了,須知他的母親何嚐不是一條母大蟲,這孩子有一半像我,另一半像她。”


    杜素瓊抿嘴笑道:“這倒是我失敬了,真是知子莫若父,看來咱們的下一代,似乎又要比咱們強上了一些。”


    韋明遠聽得哈哈大笑起來,這幾個月來,他愁凝眉結,今天是第一次開懷大笑,因此連杜素瓊也忍不住陪他花枝亂顫,笑不可抑。


    笑了一陣,韋明遠收顏正色道:“就照你的意思玩玩罷,但也不能漫無目的地亂闖,總得有個方向,假若你不反對我倒是有個去處……”


    他尚未說出地點,杜素瓊已插口道:“直上羅浮,一探你師祖仙蹤。”


    韋明遠失聲驚呼道:“瓊妹!你的心眼兒是琉璃製成的?”


    杜素瓊淺淺一笑道:“非我心機太靈巧,是君心思太單純。”


    韋明遠淡然一笑,並以為他與社素瓊兩心相通,已到無所不言的程度,些微小謔,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三人走了五六天,已離開粵境,取道入川,逕赴羅浮,這一日恰值傍晚,杜素瓊口中輕噫了一聲。


    韋明遠與趙大聽見她的噫聲,都一齊移目凝注著她。


    隻見她目注夕陽落處,嘴皮輕動,以微細的聲音吟道:“來人已自海途歸返,希速采取對策!”


    韋明遠聽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驚問道:“瓊妹!你說什麽?”


    杜素瓊神秘地一笑道:“胡子玉已在前途擺下接風宴了,我們快些走,還可以趕上吃他一頓。”韋明遠仍是不解道:“你怎麽知道的?我這一路走來,隨時都注意身畔之事,迄未發現疑象。”


    杜素瓊正想回答,忽地目光又凝,嘴皮又細動起來。


    韋明遠順她的眼光看去,這次也有所發現了。


    原來那夕陽光輝斜照之處,另有一種閃光,一亮一滅,好似有人在持著反光之物來往晃動,這是一般頑童常做的把戲,不知有何可疑之處。


    杜素瓊卻臉色凝重地道:“不好!兩個女孩中,有一個中了他的圈套,但不知是小環還是念遠?”


    韋明遠神色更是狐疑大聲道:“瓊妹,你說什麽?”


    杜素瓊微笑歎道:“我一直在懷疑胡子玉他們的消息,何以會傳得如此之快,想不到這一次海行,倒取得了答案。”


    韋明遠依然不解道:“瓊妹!你能不能說明白些?”


    杜素瓊道:“這次在海上,我見行船的舟子,在黑暗之中,居然能藉著燈亮明滅,互通訊息,一時好奇,便向他們學得這種方法。”


    韋明遠略有所悟道:“方才亮光閃爍也是一種通訊之法?”


    杜素瓊點頭道:“是的,第一次閃光是監視我們,向前途報告我們的行蹤,第二次閃光卻是應付我們方法的指示。”


    韋明遠問道:“第二次說些什麽?”


    杜素瓊一字字地念道:“以所擒之女為餌,誘之入伏。”


    韋明遠沉思一下道:“以這指示的口氣看來,胡子玉尚不在前途。”


    杜素瓊道:“是的,此刻當然不在,等我們到了那裏,他恐怕不就布置妥當,以逸待勞。”


    韋明遠一算行程道:“前麵是岷山,他若有所布置,必在那裏無疑。”


    杜素瓊秀眉一揚道:“走!這一下遇到他,無論如何卻不能放過他了。”


    韋明遠亦有同感道:“對!這老狐狸一天不死,他對我們的威脅就一天不消除,此人心計之工,遠較武功還來得可怕。”


    三人遂展開腳程,飛馳而前,約在兩個時辰之後,趕到岷山腳下。斯時早是繁星滿天,然而正值朔晦之期,天上並無月光。


    韋明遠一指山腰道:“我們還是到遲了一步,這老狐狸已經布置好了。”


    杜素瓊抬頭一望,山腰上果然插遍紅燈,布置得井然有序。


    她詳細地觀察一下,不由失聲呼道:“這老狐狸不知由哪裏又搬出能人來了,這紅燈之布置,分明是大羅周天之設,是陣圖中最精奧的一種。”


    韋明遠亦驚呼道:“大羅周天衍陣,前古不傳奧秘,這老狐狸會不會是故布奧秘?”


    杜素瓊搖頭道:“不可能!你看這紅燈布置。分明此人深通其中三昧,胡子玉草莽一匹夫耳,能網羅到這種人才,實是出人意外之事。”


    韋明遠仰天長歎道:“能人!奇人!天下這種奇裏奇怪之人何其多也,我未出江湖之際,殺雞屠狗皆英雄,等到我略有所成,三山五嶽的能人都出來了,而且多半是與我為敵的。”


    杜素瓊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是什麽原故?”


    韋明遠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據我猜想,他們身負奇技,必不甘長此默默以終,總要找機會出頭顯露一下。”


    杜素瓊道:“你隻說對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些奇人異士,本來都眼高於天,舉世碌碌,都不在他們眼中,是以甘心默默無聞,等到你蜚聲江湖的成就,流傳四海,很自然地將他們引了出來,與你一爭短長。”


    韋明遠歉衝地一笑道:“瓊妹!你太誇獎我了。”


    杜素瓊微微一笑道:“是他們看得起你,跟我沒有關係。”


    韋明遠輕輕一歎道:“我無意爭名,想不到動輒受盛名之累。”


    杜素瓊默然無語,一心去注視那紅燈的布置,良久才搖頭長歎道:“不行!這布置大深奧了,我實在無法解得了。”


    韋明遠亦是憂形於色,緊皺眉頭。


    忽而,半空衝起一溜火星,像一條藍色的巨蛇,一閃而滅。


    接著滿山紅燈,忽起一陣轉動。


    杜素瓊麵色微訝道:“看情形有人闖陣了,這人對陣圖之學頗為高明,不過對大羅周天之道,尚不大清楚,怎麽一開始就闖死門?”


    韋明遠急道:“既是有人闖陣,此人一定是友非敵,我們怎能眼看他陷入困境,快上去接應他一下吧!”


    杜素瓊道:“慢一點!此人雖然闖陣,敵友尚不能預料,你不想想你自從置身江湖以來,黑白兩道,有誰把你當做朋友過,而且對陣勢尚不清楚,若是冒昧前往,豈非救人不成,反將自己也失陷進去了?”


    韋明遠聞言隻好止住心頭焦的,繼續朝上注視。


    那紅燈遊動了一陣,微有散亂之象。


    杜素瓊麵有喜色道:“行了!我們可以上去了。”


    韋明遠道:“瓊妹!你看出端倪了?”


    杜素瓊道:“不是我看出破綻,而是那闖陣之人,比我高明,他由死門而入,恰好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說,他既開了路,良機不可失,咱們快去吧。”


    說著率先上了山路,韋明遠與趙大不敢怠慢,緊緊的追在她身後,山路崎嶇,在他們三人腳下,如履平地,不一會,即已來到陣圖之外。


    放眼一望,隻見這些紅燈,俱是掛在長竹竿之上,漫插在亂石之間,陣前巨樹上,釘著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一行字:“欲知梵淨山幼主之下落,請入陣中一訪。”


    韋明遠驚叫道:“是念遠!”


    杜素瓊毫不在意地道:“是念遠倒不要緊!她與老狐狸曾經盤桓過一陣,胡子玉不會難為她的。”


    韋明遠一看陣圖入口之前,已為人打折了一盞紅燈,微訝道:“這闖陣之人,不知是誰?”


    杜素瓊道:“管他是誰,咱們也進去吧。”


    韋明遠於陣圖之學,不如杜素瓊高明,趙大則根本不懂,二人自然而然地跟著她後麵,邁向亂石崗後。


    乍跨過數堆亂石,驟覺腳下雲霧橫生,風雷隱起。


    杜素瓊歎息道:“這陣圖確含有鬼神莫測之機,幸而已為人先行破去,否則我們還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阻難呢。”


    韋明遠聽說陣圖已破,尚有如此厲害,不由暗中心涼。


    曲曲折折地前進了許久,杜素瓊忽地止步,將手指朝唇上一按,二人會意,立刻放輕腳步,慢慢趨前,星光隱約中,前麵大概可以看見一座草廬,有兩個人背向著他們。


    這二人俱是道裝,因為看不見麵目,所以不知是誰,而巨大的道袍掩蓋下,也看不出背影。


    等有片刻,其中的一個道人出聲道:“胡老四!再不把我的女兒送出來,休怪我不念昔日交情了。”


    韋明遠出聲低呼道:“這人是任共棄,他怎麽當上道士了?”


    杜素瓊雖覺意外,然而臉上猶自維持漠然不動,僅低聲道:“這不太可能吧。”


    韋明遠壓低聲音道:“怎麽不可能,他明明是任共棄。”


    杜素瓊道:“我曉得是任共奔,我隻是在想,任共棄怎能解得大羅周天衍陣之秘?”


    韋明遠道:“他身旁另有一人,或許是這人所解,亦未可知。”


    杜素瓊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咱們先看一下動靜再說。”


    韋明遠點頭不語,再聚精會神地看下去。


    那兩個道人等了片刻,草廬內仍是毫無動靜。


    任共棄又怒喊道:“胡老四!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毀掉你這破草棚子了。”


    說著舉掌欲擊,旁邊那道人卻阻止道:“別著急。”


    雖是短短三字,說得極有威儀,任共棄果然不動了。


    遂聽得草廬之門,呀然一聲打開,走出二人,一個是滿臉狡容的胡子玉,另一個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中年儒生,相貌溫順,眼中透露著睿智的光芒。


    胡子玉先哈哈大笑道:“任老弟,一別十年,你怎麽披上道衫了?”


    任共棄毫不留情地道:“別嚕嗦,你快說把我女兒藏到哪兒去了?”


    胡子玉獨眼微眨道:“你說的賢侄女呀!她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怎舍得傷害她,你放心,她正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陪著她下棋。”


    任共棄急道:“你快說她在哪裏?”


    胡子玉尚未開口,一旁的中年文土道:“道長請放心,令媛與犬子頗為投機,現在正在璿璣亭上挑燈夜棄。”


    任共棄瞪他一眼道:“你那兒子是什麽東西?也配跟我女兒對坐下棋。”


    那文士雖受侮辱,卻毫不動氣,微笑道:“他們年青人自相投契,在下雖知不配,倒也無法阻止。”


    這時站在任共棄旁邊的道人突然開口道:“閣下可是布大羅周天衍陣之人?”


    文士謙衝一笑道:“區區微陣,乃在下與家兄餘興之作,難入道長法眼。”


    胡子玉連忙介紹道:“這位是任共棄老弟,另一位是……”


    任共棄冷冷道:“這位是我師兄,我們是來找我的女兒,不是來攀交情,沒有通名之必要。”


    他的話說得冷峻之至,胡子玉仍毫無所動,哈哈笑道:“任老弟,咱們到底相識一場,何必開口就櫃人千裏之外,你雖然披上道衫,但是口口聲聲不忘令媛,可見你塵緣未絕,怎麽連一點故舊之情都不念了?”


    任共棄呸了一聲道:“放屁!當年我就沒有看得上你,誰跟你有故舊之情。”


    胡子玉的臉色也擺了下來,微怒道:“任老弟!今天我設下圈套,本來是為了要誘韋明遠與杜素瓊入伏的,不想機緣巧合,把你引來了,我不知你在十年中有何長進,但你若是再以十年之前的胡子玉看我,你可是瞎了眼睛。”


    任共奔亦臉色一怒,冷笑道:“想不到你胡老四敢麵對我說這種話,也好!我就試試你十年長進了多少?”


    說著正想出手,旁邊的道人又喝止道:“且慢!讓我先領略一下布設大羅周天衍陣之人,還藏了多少絕學。”


    說著將臉一側。


    躲在陣中的韋明遠與杜素瓊見了他的臉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這道人也是四句年紀,鼻心一顆黑痣,十足是天龍姬子洛與天香娘子兩張臉的混合體。


    韋明遠的激動是有理由的。


    這與任共棄一起的道人,居然會是玄真宮中的慎修天龍大俠姬子洛與天香娘子陳藝華的惟一後人。


    “他不是在玄真宮中清修嗎?怎麽也渡海來此了呢?而且還與任共棄一起?”


    韋明遠在驚詫中自問道,但是他由任共棄的道裝,立刻想到了那答案,在心中輕輕回答自己。


    “是了,任共棄失蹤十年,一定也是被玄真宮物色去了,我與瓊妹一去,他當然是認識的,掌宮神主對我說的那些話,他也聽見了,蠱動了慎修。唉!你雖破壞了他的成就,我倒是感謝你,我實在不願意恩師的後人,永遠變成那樣一個六親不認的人,他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世,實實在在的做一個人……”


    他越想越激動,幾乎想衝出去與慎修相見,但被杜素瓊阻止住了。


    “別打擾他們,胡子玉還不定安排下什麽詭計,我們正在暗中監視著,以便必要時加以策應。”


    她的話雖低,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使韋明遠鎮定了下來!


    前麵的地璣先生上官宙已經瀟灑地走了出來,長笑道:“好!好!道長能認得我的大羅周天衍陣,足見高明,在下真想多請教一些!”


    “慎修生平從未與人交過手,當然學藝喂招不算在內,今日第一次,得與先生這等高人過招,頗為榮幸。”


    上官宙更高興了,笑聲也更響亮道:“有趣!有趣!在下習藝迄今,也是第一次與人動手,雖然我心目中的對象不是道長,但是看見過長如此人物,深覺不虛此搏。”


    慎修微征道:“先生心目中之對象為誰?”


    上官宙道:“方今盛傳天龍門人韋明遠技藝蓋世,我本想與他一決上下的。”


    慎修肅然道:“韋明遠與我誼屬一派,先生找我亦是一樣。”


    上官宙倒不怎樣?胡子玉卻微露驚容道:“道長與韋明遠有何淵源?”


    慎修正容道:“姬子洛乃是先父,這事我最近才知,因此離山遠出,一來是祭掃祖塋,聊盡人子之道,再者也為了清一些家門恩怨!”


    胡子王笑道:“那麽道長是玄真宮出來的了?”


    慎修點頭道:“正是,胡施主,等一下貧道尚有一件事相詢。”


    胡子玉道:“道長有什麽事要問的?”


    那個慎修道:“貧道想向施主打聽一下,血洗周村,究屬何人所為?”


    胡子玉凜然變色,嘴口無語。


    韋明遠在後麵激動地低聲道:“他什麽都知道了。”


    杜素瓊亦低聲道:“看來任共棄什麽都跟他說了,這不是很好嗎?今後你師門有人,再也不會獨來獨往的了。”


    韋明遠興奮得流下熱淚,他幼遭孤露,現在突然好像有了一個兄弟,難怪心中要大受激動。


    上官宙已準備妥當,淺施一躬道:“在下想在掌上領教一下玄門絕學,道長請賜招吧。”


    慎修神態雍容地一揮袍袖,徐徐拍出一招道:“多承賜教,貧道就先拋磚引玉了。”


    這一掌完全不含力道,可是上官宙卻非常隆重地接了下來道:“道長太客氣了,在下班門弄斧,尚祈高明不吝賜海。”


    語畢手勢一翻,反手拍出三招!這三招望似輕靈、其實每一招都指向大穴,而且動作相連,使人無法兼顧,因為光憑眼力來判斷,無法測知這三招中,哪一招最先到達部位。


    韋明遠看得心中一驚,輕呼道:“此人出手不凡,看來師兄不易應付呢。”


    杜素瓊扯了他一道:“別存不住氣,你師兄在玄真宮清修幾十年,不至於那麽不濟事吧。”


    果然慎修定身不動,口含微笑,姿勢絲毫不變,上官宙的每一招都到他身前半尺之處,自動撤回,臉上反倒露出驚容道:“道長莫非吝於賜教。”


    慎修依然含笑道:“貧道若是擋了第一招,絕然無法避過第二三招,對施主這千幻三連招,惟有守愚藏拙一法。”


    上官宙道:“那麽道長是算得準我會收招的了?”


    慎修道:“這倒不然,施主一手斷難同時發出三招,時間必有先後,隻是快慢的問題,因此貧道必須等施主決定先用哪一招時,再相機應付。”


    上官宙微驚道:“斯時掌已及體,道長來得及嗎?”


    慎修笑道:“以不變應萬變,貧道自幼所習的就是這門功夫,施主應該相信,貧道確有此能力。”


    上官宙一歎道:“我一開始就用玄門功夫,自亂方向,貽笑方家,被道家占去先機了。”


    慎修莊容道:“施主何必太謙,施主學羅萬象,方才隻不過略受小挫,貧道還等著領教其他絕學哩。”


    上官宙不說話,凝神再攻出一掌。


    慎修微微一怔,舉手迎上,隻聽見“啪”的一聲,響聲異常清脆,空氣震動,草木微顫。


    慎修朗聲道:“施主好俊的功夫,這一招‘驚濤拍岸’,當真有磅礴之氣。”


    上官宙亦衷心地道:“道長的‘壁立千仞’,也表現至剛之威,這一招咱們秋色平分,我依然輸一招。”


    二人相對一笑,隱有惺惺相惜之意。


    相持片刻,上官宙突然步走輕靈,也不出手攻招,卻繞著慎修身邊走。


    他的身法異常美妙,每跨一步,都移到一個可以搶攻而不虞反擊的位置。


    慎修對他的起初幾步,都略加戒備未嚐注意,後來發現居然處處受製,遂也麵色凝重,大袖一揮,跟著他轉起來。


    二人的身法都快速異常,旁觀之人,雖然個個都是高手,卻也無法分清誰是誰來。


    胡子玉在旁看得眉頭微皺,發現任共棄正凝神注視,舉步欲動。


    任共棄何等警覺,忙收回眼光,厲聲道:“胡老四!你想幹什麽?”


    胡子玉嘿嘿幹笑道:“我內急想去方便一下!”


    任共棄嗆然一聲,抽出腰間長劍道:“胡老四,你若是敢離開一步,我要你血濺當場。”


    胡子玉依然幹笑道:“自家兄弟,你還怕我弄鬼不成?”


    任共棄冷笑道:“別往臉上貼金了,我幾時跟你稱兄道弟過,是你自己殷勤,一口一個老弟,叫得親熱。”


    胡子玉臉色微變道:“你別給臉不要臉,我是念在咱們過去一段交情,所以對你客氣。”


    任共棄哈哈大笑道:“你胡老四幾時講過交情,我曾經用分筋錯骨法對付過你一次,你忘得了嗎?”


    胡子玉道:“我不會忘。”


    任共棄道:“那你會對我講交情嗎?”


    胡子玉呆了一下,也是長笑道:“任共奔你真不錯,居然看透我了。”


    任共棄冷冷道:“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一動就有鬼。”


    胡子玉突然收笑,換上厲容道:“我不動也一樣可以顯神通。”


    任共棄微怔道:“你顯顯看。”


    胡子玉道:“好!你看看腳下,我喊到三下,就有你樂子瞧的。”


    任共棄似乎不信,低頭一望腳下,立刻又抬起頭來,發現胡子玉仍好端端地站在麵前,方始放心。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你以為我會趁你低頭的時候溜開嗎?”


    任共棄道:“我確有此想,因為借故而適,正是你的拿手好戲。”


    胡子玉道:“此一時被一時也,胡某今非昔比,即使要逃,卻也不會被你這等人嚇跑。”


    任共棄大怒,抽劍就要刺過去。


    胡子玉又大叫道:“且慢,我尚未喊三聲,你敢情是怕了。”


    任共棄憤而止步道:“你喊吧,我倒不相信你有這份神通。”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你等著瞧吧!一!二!”


    任共棄果然為他所懾,低頭看著腳下。


    “三!”


    胡子玉話剛脫口,身形已猛欺上來,驕指猛點,任共棄一心隻看腳下,未注意胸前受指,立刻被製住不能動了。


    胡子玉詭異地一笑道:“姓任的!我不是早告訴你,我胡某已非吳下阿蒙,你不相信,你看!我隻要輕輕一指,你就會乖乖的聽話了。”


    胡子玉輕輕退到茅棚之前,推門欲進。


    韋明遠忍不住又想出手,杜素瓊按住他道:“現在尚非其時,胡子玉此時急欲抽身,可能有更大的陰謀呢。”


    韋明遠又忍住了。


    場中二人仍是飛馳急轉。


    胡子玉望了一眼,舉手推開棚門,正欲跨進去,忽然又退了一步。


    原來門後站著一個女孩子,貌色若花,含笑而立,長像與杜素瓊一般無二。


    不問可知,她正是私自離山的杜念遠。


    胡子玉呐呐地道:“賢侄女!你怎麽出來了?”


    杜念遠微笑地道:“老狐狸怕伯,你別進去了,那炸藥的引線已經被拆掉了。”


    胡子玉臉色微微一變。


    杜念遠又朝著韋明遠等人藏身之處叫道:“山主!韋伯伯!趙大!你們快出來吧。老狐狸早就曉得你們躲在這兒了,你們的腳下埋有炸藥,他要炸你們呢。”


    韋明遠等人聽得大驚,飛身而出。


    杜念遠上前,一掌拍開任共棄的穴道,笑道:“爸爸!你真不濟事,連老狐狸都鬥不過。”


    任共棄手足能動之後,望著巧笑歡顏的杜念遠,心中是百感交集,熱淚盈眶,哺哺地道:“孩子,你……你這麽大了。”


    杜念遠一手玩著辮發道:“我自然會長大的,十多年不見,連一棵小樹也該長高了。”


    任共棄望著她,心中無限慈情,恨不得將她一把抱住親一番,可是杜念遠豐神若仙,他雖是她的父親,卻也不敢冒讀。


    韋明遠過來,爽然地一拱手道:“任兄!十年不晤,你還好?”


    任共棄望著他,再望著他旁邊的杜素瓊,看見他們依然當年那等金聲玉貌,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自慚形穢的感覺,拱了一下手,默然長歎。


    趙大卻走過來,拖著杜念遠的手哽咽道:“寶寶,你怎麽被老狐狸騙來了,俺替你著急死了,謝謝你,寶寶,剛才你又救了我們。”


    這渾人露出真情,極是感人,杜念遠從小就與他在一起,差不多是由他一手抱大的,所以他對杜念遠的關切,尤為真摯。


    杜念遠由他握著一隻手,另一隻手替他擦著眼淚道:“趙大!別沒出息,這有什麽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嗎?老狐狸哪裏騙得了我,我是存心跟他去,想搗搗他的蛋的。”


    韋明遠卻過去道:“念遠!你幹嗎偷偷離山了,差點沒把朱姨急死……”


    杜念遠噘著嘴道:“韋伯伯您就會罵我!環姊跟湄弟都跑了。”


    韋明遠道:“小環我已經罵過她了,還有紀湄!我見了他,非著著實實的給他一頓。”


    杜念遠急道:“您別打湄弟!是我不好,我把他氣跑的。”


    韋明遠一征道:“你們是怎麽回事?”


    杜念遠道:“您跟山主離山之後,環姊跟著跑了,湄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我……我就氣他道:‘你既是舍不得環姊,為什麽不找她去!’他果然在第二天就跑了,我……我不放心,隻好也追了出來。”


    她說時泫然欲位,韋明遠看著她的情景,想到杜素瓊以前所說的話,不禁搖頭長歎,望著杜素瓊苦笑無語。


    杜念遠依然幽幽地道:“韋伯父,您別怪湄弟,山上數他最可憐,環姊姊不大理他,我又常氣他,這次他跑了,我想起來就難過,如果再找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對他,他打我我也不回手,罵我我也不還口……”


    在一旁的任共棄突然過來道:“孩子!誰要敢打你!罵你!我就要他的命。”


    杜念遠急得一頓腳道:“爸爸!您都披上道袍了,怎麽還是六根不淨,這是我的事,您別管行不行?”


    任共棄一呆。韋明遠一歎。


    趙大與杜素瓊沒開口。


    胡子玉也在一旁門聲不響。


    這一堆關係錯綜複雜的人,巧妙地聚頭,又陷在一種巧妙的沉默中。


    決鬥的慎修與上官宙仍在疾走。


    忽而空中又傳出啪的一聲脆響。


    倆人又換了一招,身形又停了下來。


    倆個人的頭上都有了汗漬。


    上官宙微喘著道:“道長以變應變,果然高明。”


    慎修也喘著氣道:“貧道雖勉力挽回頹勢,但是起步已慢,終落施主一步。”


    上官富道:“好說!好說!咱們就算扯平了,依在下之意,下一招就定勝負吧。”


    慎修道:“貧道舍命相陪。”


    上官宙聞言一笑,凝神提氣,慎修也蓄勢以待。


    忽而二人都停止了動作,麵露驚色!


    原來二人專心戰鬥,對身旁之事,毫未留心,此時才發現多出了數人。


    韋明遠上前恭敬地一施禮道:“師兄在上,小弟韋明遠叩見。”


    杜素瓊亦一福道:“小妹杜素瓊……”


    慎修打量了二人一眼,朗聲大笑道:“好!仙露明珠,臨風玉樹!不愧是我父母的傳人。”


    韋明遠激動地道:“小弟對師兄仰慕至深,隻道是仙凡路隔,想不到尚有緣一詣。”


    慎修一擺手道:“來日方長,待此間事了,我們可好好地聚一聚。現在你且為我掠陣,這是我第一次出手,我不想替父母丟人。”


    他到底是自幼習道之人,雖處此激情之際,猶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韋明遠肅然道:“小弟遵命,靜待師兄大展雄風。”


    慎修淡然一笑,對上官宙道:“施主可以開始了。”


    上官宙望了韋明遠一眼,忽然瞥見杜念遠,微驚道:“你也來了,我那倚兒呢?”


    杜念遠笑道:“我擺了一子疑棋,他還在苦思解法呢。”


    上官宙道:“我出來時,你們已成殘局,尚有何疑棋?”


    杜念遠道:“我在三十六天元上補了一子,夠他想一輩子的。”


    上官宙想了一下,驚道:“那是絕棋!你如何想出來的?”


    杜念遠笑道:“我也是偶然靈機一動,想到這神來之筆。”


    上官宙失色道:“這是棋中千古絕著……不好,一個時辰之後,他必會神殆智竭,變成白癡。道長,您如不介意,在下想暫時抽身一下,先把我那癡兒救出困境。”


    慎修微似不信道:“天下有此妙著,貧道也想去見識一下。”


    上官宙道:“璿璣亭離此不遠,在下先走一步,道長請隨後前來便了。”


    說著回身推開草扉,如飛而去,


    胡子玉忽然也開口道:“老夫雖然知道今日難有活路,但是聞道天下妙棋,也想死前一開眼界,列位可以容我偷生片刻嗎?”


    任共棄踏前厲聲道:“胡老四!你休想又弄詭計脫身。”


    韋明遠也有同感,橫身阻斷他的去路道:“胡子玉,你蛇蠍為心,實在容你多活不得。”


    胡子玉兩手一攤,毫不在意地道:“悉聽尊便,反正老夫今天已成咀上魚肉,任人宰割,不管哪一位動手,老夫絕不反抗。”


    說完閉目待死。


    韋明遠與任共棄對望一眼,兩人居然都無法下手殺他。


    韋明遠豪傑心胸,實在不忍出手殺一個不抵抗的人,任共棄雖無此心,但是當著杜素瓊與杜念遠,一種微妙的心情迫使他也出不了手。


    趙大踏前一步道:“他們都不動手,俺老趙來送你歸位。”


    說著舉起拳頭,猛然一擊。


    拳尚未及胡子玉之體,杜念遠斜裏飄身,擋下了一招道:“趙大!由他多活片刻吧。”


    她的聲音雖柔,卻有一種無形之力,趙大應聲縮手,連韋明遠與任共棄也自動地退後一步。


    胡子玉睜眼一笑道:“謝謝你!賢侄女!等下欣賞你妙著之後,老夫自動把頭獻給你。”


    杜念遠一笑道:“那倒無須,念在你這些日子對我還不錯,所以我出頭為你講一次情,今天隻要你不再搗鬼,我敢擔保今天一定可以放過你。”


    她委婉說完這番話,旁邊之人,居然沒有一個反對。


    胡子玉微感意外,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老夫權為各位領路。”


    說完也推開草扉,率先入內,大家跟著進了茅棚,才發現這草舍不過是一個通路,草舍正中,是一條地道入口,胡子玉下了地道,韋明遠忽有所感道:“這通路會不會有鬼?”


    杜念遠道:“沒有!胡子玉本來建議上官兄弟在這兒設機關,可是上官兄弟不答應,他們要以武功及胸中學問與韋伯伯一決上下,剛才那些炸藥,還是他偷偷埋進去的。”


    韋明遠不作聲了,率先下了地道,大家魚貫而入,沒有多久,就走出地道,眼中又是一番景象。


    慎修歎道:“這地方山水怡人,奇石玲瓏,看來上官兄弟倒非俗士。”


    杜念遠一嗤鼻道:“老兄弟還不錯,就是他們的兒子太俗。”


    韋明遠奇道:“怎麽說是他們的兒子呢?”


    杜念遠道:“天玻上官宙沒有娶妻,二房共一子,把個飯桶當做寶貝。”


    大家聽她說得捉狹,都笑了起來。


    走了不久,已到璿璣亭上,上官宙正為一個相貌俊秀的少年推拿著。


    胡子玉對著棋枰發呆。


    大家走前一看,一個個也都呆了——


    舊雨樓掃描,第一王朝ocr,獨家連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夜雨十年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青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青雲並收藏江湖夜雨十年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