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片刻間已化為了火海煉獄,便是引燃業火的冥河道人也不禁禦起蓮台,避過了失控的滔天火焰。


    紅玉眼眸深處,浮現出一絲擔憂的神色,如果不是先前周白再三叮囑,恐怕她早已經躍入火海,搜尋周白的蹤跡了。


    焚江煮海的業火隨著時間的推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倒在冥河道人從幽冥各處聚攏的業力中,火勢越加凶猛。


    陰氣怨氣與業力共同燃燒,本是純粹的血紅火焰漸漸染上了斑駁的色澤,而冥河道人的麵色也舒緩開來,目光撇過虛空中靜止不動的裂縫,冥河道人通紅的眼眸中閃過貪婪之色,待到周白在火海之中,徹底焚盡,他便可真正的窺視到周白寄托於虛空中的真相。


    恍惚間,心口湧現的一絲劇痛讓紅玉麵色徒然變得蒼白無比。


    神潛識海,紅玉這才發現她與周白之間牽連多年的神秘聯係,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若即若離的連線雖未完全中斷,卻也沒有了先前的緊固,世間能夠觸動心弦的東西,唯有人心,她身為先天神劍,劍意無瑕,又不曾受到別人暗算,自然不是她這邊出現的問題。


    紅玉虛掩心口,強行壓下神魂中的惶恐和不安,上前一步就要踏入火海,卻被身旁的鎮元子伸手攔了下來。


    鎮元子皺眉道:“弟妹,還請止步。”麵露和煦的笑容,隻是眼神中的冰冷讓紅玉心底發寒。


    “你讓開!”紅玉伸手想要撥開鎮元子的攔阻,卻發現對方早已用法力禁製了周邊的空氣,凝重的虛空使得她拚盡全力也無法抬起手臂。


    聖人之下第一人,這個稱號雖是戲稱,卻也從側麵證實了鎮元子實力的強大。


    低目看了紅玉一眼,渾不在意她眼中越發充斥的怒火與殺意,鎮元子把視線挪回了火海之中,看著遮天蔽日的通天火焰,鎮元子幽幽的說道:“紅雲道友還未現身,貧道是不會讓你擾亂局勢的。”


    周白不是紅雲,也不願成為紅雲。


    而鎮元子願意和周白結拜,送出散魄葫蘆,甚至幫周白調教弟子的原因又是什麽?


    在他心底,周白就是紅雲,無法否認無法逃避。


    紅雲與他有同道之義,昔日紅雲道人的遇害,便成為了她無數年來的唯一執念,他想要道歉,想要為紅雲報仇,想要了結這份執念。


    奈何紅雲不現身,他又怎能如願?


    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決絕之色,鎮元子冷聲道:“無論是誰,也不能阻止紅雲道友回歸,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


    他的聲音不大,卻又格外的堅定。


    立於蓮台的冥河道人自然也聽到了鎮元子的話語,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冥河道人嘲弄道:“鎮元子,多年不見,你終於揭開了自己的偽善。”


    “當年的你明明可以出手護住紅雲神魂,卻因為害怕紅雲的自爆損傷自己的靈寶地書而選擇了袖手旁觀。”冥河道人麵露不屑,冷笑道:“現如今為了喚出紅雲殘魂神魄,不惜犧牲結義兄弟的神誌,如此行徑,便是魔道之人也做不出來。”


    說話間,紅玉手中的劍身已然出鞘,以神禦劍以身為劍,無上的劍意頓時掙脫了氣機的封鎖,劍身微顫,一縷森然劍氣朝鎮元子後心點殺而來。


    身在鎮元子氣場之中,紅玉的一舉一動自然在鎮元子的感知之內,側身而立,鎮元子輕揮長袖,便將紅玉劍氣斂入了袖中。


    一劍未能得手,紅玉不見一絲驚訝,若鎮元子這麽輕易的就會被她劍氣擊傷,他便不是鎮元子了。


    毫不理會脫手而出的劍氣,紅玉以身為劍,與劍氣背道而馳,欲以突破氣場封鎖,從旁出進入火海。


    然而鎮元子長袖揮動之時,仿若乾坤逆轉。


    明明一步之遙的火海,在紅玉身前仿佛相隔了兩個世界。


    無法企及,無法觸碰。


    探出手掌,就連火焰的炙熱,她都無法感覺的到。


    身旁風景驟然回轉,待紅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處於了一片漆黑無光的世界之中。


    無光無影,便是形體在仿佛不複存在。


    紅玉環視四周,若不是手中緊握的紅玉劍與她血脈相連,怕是連劍體的存在也被這無盡的黑暗給吞噬了。


    許久之前,她就聽周白說過,鎮元子最擅長的神通便是袖裏乾坤,現如今,自己定是被收入了他的袖中世界。


    紅玉心神一動,手中劍身瞬間粉碎消散,猶如風化的巨石,四濺出無盡的砂礫。


    佛門有言‘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紅玉以砂礫為基,瞬間擴散出無盡的先天劍體。


    每一柄劍體的分化,都有一個劍域世界的生成。


    單憑她本體所化的劍域不過是還未圓滿的‘小千世界’,完全無法和鎮元子的神通相比。


    而現在,無盡的小千世界層層疊疊,於四濺飛散的劍體中,遍布整個袖中世界。


    黑暗的世界中,終於亮起了一簇紅光,紅玉進入劍域後,方才真正的顯現出她的形體和意識。


    此地不宜就留,紅玉靜立於神樹前,不斷的汲取劍域靈氣來調息恢複。


    如果是在劍域世界,她可以隨意分化劍體,因為她的世界裏,她就是道。


    現如今,她受困袖中世界,分化劍體的消耗盡皆由她自身擔負,若隻有一柄赤虹劍倒也無妨。


    奈何鎮元子袖裏可納乾坤,她想要擴散出一片足夠大的空間,消耗著實太大。


    .....


    火海之畔。


    鎮元子感知到了紅玉的掙紮,不禁搖頭輕歎。


    以他神通足以擒製聖人,紅玉不過大羅修為,便是有先天劍體,也難抵境界的鴻溝。


    手掌一揮,鎮元子背手而立,雙目灼灼的看著火海中早已沒有了生息的周白。


    上古鳳凰有道,名曰涅槃。


    是為破而後立,循環永生。


    紅雲道人身俱鴻蒙紫氣,便有天道庇佑,此為不滅神光,豈會因自爆消亡?


    任憑冥河道人不斷施法,鎮元子已然和冥河道人立下了賭約。


    冥河道人賭的是,周白會在業火之中燃成灰燼,真靈不存。


    鎮元子賭的是,周白會燃盡自身神魂血脈,隻餘紅雲殘魂複蘇,恢複神誌。


    大火無休無止,轉眼間已過了七天七夜。


    其間並未有聖人親臨此地,鎮元子心中雖有驚疑,卻也略微的鬆了口氣。聖人不在,此地局勢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若聖人來臨,現如今的局麵恐怕會陷入無法預料的變數之中。


    ...


    “通天,你為了一個記名弟子,再三忤逆天道法規,你真不怕老師怪罪嗎?”元始天尊臉上青白交加,頭頂的發髻道冠也有了些許的淩亂。


    準提喘息幾口,體內法力湧動,將肩膀震裂的骨骼迅速修複,瞥了眼麵露苦澀的接引,準提歎息道:“通天道兄,你還是讓開吧,昔日你身俱誅仙劍陣又有萬仙來朝,都不敵我四人聯手,現如今單憑一柄青萍劍又怎能做到?”


    混沌之中,四位聖人將通天道人團團圍住。


    明明是夾攻之勢,偏偏給人一種通天教主一人包圍了四位聖人的感覺。


    麵露桀驁,通天教主傲然而立,破損的衣衫並未顯得狼狽,反倒給了他一種無法言喻的狂傲和霸氣。


    睥睨的目光掃過四位聖人,通天教主朗聲笑道:“法寶陣法皆是外物,弟子同門亦是累贅。本座是名劍修,誅仙、陷仙、戮仙、絕仙四劍每一柄的品階都在青萍之上,然本座舍棄四劍,隻剩青萍的時候,方才感悟到無上的劍道。”


    劍道無極致,若是給它強行定義一個極致的話,大概就是‘誠’了吧?


    以誠待劍,劍方可以誠待人。


    通天教主手中青萍毫光大作,萬千劍意盡皆歸於一劍之內,內斂至極,內斂到讓諸聖心中激震,恨不得轉身而逃。


    通天教主的這一劍,是他無數年來道行和境界的總結,萬萬年來,他將自己的所有感悟盡皆凝住在了這一劍之內。


    隻有一劍,而在場聖人,卻有四位。


    諸聖明白,若他們心生退意,便會受此一劍,這一劍他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便是天道聖人,亦不知這一劍是否能做到屠聖的程度。


    唯有天道不斷的示警,他們心中惶惶然的驚恐在告訴他們,這一劍,他們不能嚐試。


    混沌之中,雷聲滾動。


    自通天教主本體離開紫霄宮之後,九霄神雷便開始朝著他所在的位置聚攏而來,一道道電弧閃現不止,令人心顫的紫霄神雷也在不斷的凝聚。


    太清聖人雖麵色如常,但微闔的眼瞼難掩他心中的驚駭和惱怒。


    驚駭的是,他從未想到通天教主受禁罰萬年,境界和道行未因失卻誅仙四劍而衰退,反倒成就了一種以命為劍的境界。


    聖人不死不滅,以聖人命數修得的殺劍,足以重創、乃至誅殺聖人!


    惱怒的是,麵對這種情況,他竟然沒有任何的辦法解決。


    如今的僵持隻有兩種方法可以解決,其一是有聖人以身試劍,待通天教主施展了這一招殺劍之後,便沒有了任何的餘力威懾他們。


    其二,便是繼續僵持。


    紫霄神雷待時而發,通天教主離開紫霄宮的時間越久,雷罰的威力也越大。


    待到天道雷罰真正落下的時候,通天必受重創。


    這件事眾聖盡皆知曉,正是因為知曉,所以無人願意做這個試劍之人。


    混沌深處,媧皇宮中。


    女媧麵露輕笑,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玉盤,一邊看著殿外混沌之中的氣場變換。


    青鸞端起一套玉器,擺放在女媧桌上,低眉頷首,緩步退回。


    女媧淡然一笑,仿若無意的隨口問道:“幽冥血海那邊怎麽樣了?”


    青鸞一愣,連忙俯身道:“天機紊亂,還未恢複,奴婢這就去查探。”


    女媧擺手止住了青鸞,搖頭道:“不必了。”目光從窗外的無盡混沌掃過,落在了惶惶不安的青鸞身上,冷笑道:“便是我也不願在這個時候離開混沌,你若出殿,隻有死路一條。”


    青鸞聞言跪俯在地,欲言又止。


    女媧看著青鸞畏畏縮縮的模樣,不禁輕歎一聲,苦笑道:“混沌空寂,便是在媧皇宮內,也就隻有你一人可以陪我說說話,前次的事情我早就已經不怪你了,你又何必責難自己?”


    青鸞伏地而泣,抿緊的嘴唇壓抑著哭腔,秀發披伏唯見肩膀在不住的顫抖。


    “娘娘上次說過,奴婢修為不足方才丟了娘娘的顏麵,奴婢.....”話未說完,青鸞的哭腔便成了哽咽,淚如雨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女媧歎息道:“起身吧。”長袖虛扶,一道清風將青鸞托起。


    女媧放下手中的玉器,起身走到青鸞麵前,看著青鸞哭紅的雙眼不禁搖頭道:“你這丫頭,就這雙靈動的眼睛討人喜歡,若是哭壞了,就變成醜丫頭了。”


    擦去青鸞的淚水,在青鸞水汪汪的眼眸中,女媧的麵色也由疼惜漸漸變成了狠厲。


    雖然知道這抹狠厲並不是對自己流露的,青鸞依舊被女媧的眼神嚇了一跳。


    “娘娘....你...”看著女媧緩步離去的背影,青鸞的視線再一次變得模糊起來。


    一道流光消失於混沌深處,本是僵持的五位聖人同時愣住,準提麵露笑意,撫須道:“通天道兄,你攔住我們四人又有何用,女媧道友已經朝往血海去了,不如你先前攔她?”


    通天教主麵色不變,便是手中內斂至極的青萍劍氣,也未曾有絲毫的動搖。


    他需要的攔住道門佛門四聖,女媧聖人嘛.....通天教主於心底雖尊她為聖,卻從未正視過她的實力。


    造化之道乃是世間最玄奧的法則之一,女媧深得造化神通的精髓,卻也是眾聖之中,最不擅長爭勇鬥狠的聖人。


    ....


    火海之畔。


    鎮元子眉頭微皺,隻覺袖中氣浪翻滾,隱約有聖人氣息從中溢散。


    神色一動,鎮元子將神魂探入袖中世界,不禁皺眉道:“誅仙劍陣竟在你的手中?!”


    自感知不對到進入袖中世界,時間不到一瞬,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整個袖中世界已然充滿了淡灰色的混沌之氣。


    遠處四柄巨劍幻影環列四方,紅玉身位一方劍域之中,而劍域內則鋪展了一副玄之又玄的古樸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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