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不盡的血海,乃是整個幽冥甚至洪荒中最汙穢的地方,但這樣的汙穢之地,亦有出塵的場所。


    周白紅玉並未從陰山穿行,而是沿著山下的小徑,繞過了此處靜地。


    不管怎麽說,渡化惡人終究不是錯的,佛門私心眾人皆知,然地藏宏願亦讓眾人欽佩。


    任憑西行大勢盤根錯節,至少這位‘超脫凡塵’的菩薩從未出手難為過周白和紅玉,如今派遣五百佛子攔截紅玉,在某種含義上,也算是為周白拖延了返回陰司的時間。


    聖人尊貴,地藏與紅玉間恩怨不了,他也不便屈尊插手,是以周白看破關節後,地藏便轉身離去,毫不遲疑。


    山間清霧環繞,小徑雖無密林古木,卻也開滿了野草野花,倒也給亙古不變的幽冥之地點綴了幾分生機。


    兩人繞過山腳,遠處有和尚敲木魚的聲音,隨著山風傳遞下來,無論有多少雜念,在聽到這磬音時,都會塵心盡去,生出脫俗的念頭。


    周白隱隱聽出,這些梵經磬音仿若超度送行,周白轉目看去,隻見山巔鬼魅穿行,一個個身披佛衣麵露慈祥,環衛地藏,俯首俯身。


    “怎麽了?”紅玉注意到了周白視線,輕聲問道。


    周白笑道:“無事無事。”擺了擺手,周白收回了目光,朝紅玉笑道,“我們走吧。”


    地藏想要超度他,而周白不想死,這是兩人間的矛盾,也是地藏避讓的另一個理由。


    一線之隔,彷如世界分割。


    當周白走到陰山後半的時候,方才發現滿地的草木盡皆敗落,一側花草豐盛一側焦土赤紅。


    舉目望去,兩人方才停下了腳步。


    血海是海,卻無潮水漲落,血海非海,但又茫茫無際,可比汪洋。


    紅玉微微顰眉,眼眸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兩人的神魂都極為強大。


    然而賦予神魂先天念力,亦不能將血海盡數覆蓋,因為他們的神念侵入血海,就會受到極大的幹擾。


    血海中的穢氣,也會幹擾他們澄澈的道心,便是她無往而不利的先天劍意,在這血海之中也隱隱有種動搖的感覺。


    如此汙穢之所,真的會有人居住嗎?


    如果不是紅玉和鐵扇多有交集,絕不相信羅刹族真的會誕生在血海之中。


    幽冥血海是平的,故而直接沿著海平麵望過去,能看到很遠很遠,而血海廣大,根本看不到盡頭。


    幽冥血海是靜的,即便是周白和紅玉用神魂之力試探掃描,亦不能驚動血海分毫。


    仿佛一片死地,無風無浪,寂滅無靈。


    紅玉緊了緊手中的長劍,有些不願將劍身觸碰到血海中粘稠的血液。


    “此地汙穢過重,更有凶煞戾氣充斥其中,雖然無法侵蝕我體內先天劍意,卻能觸動我的殺伐之心。”紅玉沉聲道。


    先天靈寶附加天道規則,各有無上威能,雖不可輕易損傷,卻會被汙穢濁氣所染,先前周白所經曆的世界多以小千世界為主,而紅玉的本體品階就已然和整個世界相同了,當然不怕其間業果穢濁。


    如今的洪荒則是諸界之中的大千世界,血海更是盤古肉身精血所化,其間的偉力與天道相合。


    洪荒不毀,血海不枯。


    “血海不枯,冥河不死。”周白喃喃低語。


    手中一道玄光幻化出無形劍氣,周白劍指一點,劍光在虛空微顫,旋即如同神龍一樣鑽進血海裏,無風無浪,無波無瀾。


    劍光入海便被血海所染,由原先的通體無形,生成為了血色劍體。


    片刻後,一聲巨響從血海深處滾滾而來,聲音低緩沉悶,顯然是海底暗流湧動,此起彼伏。


    周白和紅玉對視一眼,雙雙露出了慎重之色。


    血海表麵平靜依舊,卻在聲響傳來後,散發出了莫名的氣場,氣場凝重,周邊的空間亦變得凝重起來,聲響越近,氣場越強。


    待到聲音止於身前的時候,籠罩海岸的氣場已然與之前遇到的聖人幻影不分伯仲!


    眼眸微微縮起,周白心道,當初圍剿紅雲的三人,單論實力當以冥河為尊,如今本相未露,氣場先行,顯然是要給他們立一個下馬威啊。


    淡然一笑,周白收起了慎重的目光,向前一步為紅玉擋下冥河氣場,笑道:“在下周白,參見冥河教主。”


    冥河道人昔日仿造女媧造人,造出阿修羅族,又學三清立教,創下阿修羅教,兩份功德雖不足以將他推到聖位,卻也讓他一度成為最接近聖人的人。


    聲音停滯的時候,周白便發覺了異樣,若是冥河一人前來,絕不可能有如此動靜,至少不必隱於海中釋放氣場。


    聖人與準聖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教主與教主間的差距卻隻在分毫之間。


    以準聖境界,散發聖人氣場,唯有憑借地利人合之勢方可做到。


    身在血海,便是地利。


    無盡修羅,便是人合。


    聚攏信徒之力,他便是阿修羅教教主,半步聖位的冥河道人。


    周白話音落下,隻見血海之中轟鳴驟響,一簇血浪滔天湧起,遮天蔽日近可摘星。


    平靜海麵忽起巨浪,四濺而出的血水排山倒海,一陣陣的撲向了幹涸多年的海岸。


    周白神色不變,身後數道劍意憑空浮現,穿雲逐浪般把澆來的血水擋在海岸前。便是連綿不絕的潮水已被阻攔停滯,左右繞行。


    “不愧是聖人弟子。”血浪中一位黑衣老者浮空而立,而腳下的血水也隨之凝固成一座蓮台模樣。


    蓮台通體血紅,十二品蓮瓣悄然綻放,明明是世間最汙穢的血海凝聚,偏偏給人一種聖潔無瑕的感覺。


    兩者交融,沒有半分違和。


    “通天又教出一位好徒弟啊。”老者撫須而笑,長袖飄飄,全然一副得道真修的模樣。


    然而血海中處處浮現的醜陋異族,卻將他身上的祥和之氣一掃而空。


    紅玉眉頭微顰,握著劍柄的手背上青筋隱露,她發現這血海無際,而海中的阿修羅族亦是無際,低階不過化神修為,而高階卻已經和她同為大羅。


    更令她震驚的是這些大羅的阿修羅族不下百人,便是截教在最強盛時期的實力,亦不如血海阿修羅族!


    感覺到了紅玉的觸動,周白目光掃過血海中浮出水麵的眾人,向冥河道人頷首道:“教主誤會了,在下雖想拜入聖人門下,然聖人嫌我資質平庸底蘊淺薄,隻允許發妻紅玉回歸本門,在下不過是記名罷了。”


    周白聳了聳肩,笑道:“倒是教主座下弟子眾多,大羅金仙數不勝數,便是佛道二教相合也難以相抵,周白佩服。”


    此間之事六位聖人自然關注,而周白的話落入諸聖耳中,準提接引淡然一笑不予理睬,而元始天尊則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不知是對周白,還是對冥河。


    冥河撫須的手略作停滯,臉上的假笑也收斂了起來,長袖一揮,座下阿修羅族盡皆退散。


    轉眼間整個血海,隻剩了他們三人。


    “周白,你此行目的我已知曉。”冥河目露冷芒,語氣也變得漠然起來,“紅雲殞落了萬萬年,洪荒大地也幾經變化,現如今連他身死之地都已經無處尋找了,本座亦不知他如今所在。”


    停頓一下,冥河雙手背後,兩柄長劍從血海中緩緩升起,森然的劍氣不斷撕裂周邊空氣,強大的劍意使得紅玉緊握劍柄,幾欲出鞘。


    “你若是問鴻蒙紫氣。”冥河道人繼續道:“莫說此物不在本座手中,便是在,本座也無需給你!”


    紅玉引以為傲之物,便是她的先天劍意,自身品階先天,劍意亦是先天,超脫諸世無物可擋。


    而現在,冥河身前浮現的兩柄長劍,則把她沉寂許久的傲骨盡皆引燃。


    紅玉雙目凝視,仿若火光烤灼,自然引起了冥河的注意。


    戲謔的眼神從紅玉身上掃過,冥河道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笑容,“先天靈寶世間少有,先天神劍更是萬中無一,也難怪你身懷傲骨,氣勢非凡。”


    “隻可惜,世間少有的先天靈寶我有三個,萬中無一的先天神劍我亦有兩柄。”冥河臉上笑容瞬間收起,不見任何動作,懸浮身前的阿鼻元屠仿佛解脫了束縛般,發出陣陣的劍鳴衝向了紅玉。


    說是劍鳴而非歡鳴,是因為紅玉辨識不出元屠和阿鼻上劍鳴的神誌,仿佛無數靈魂塞入劍體一般,清脆的劍鳴穿入紅玉耳中便是無數嘈雜喧鬧,除卻殺戮的欲望外,毫無含義。


    紅玉手中長劍並未急於出鞘,避開斬來的雙劍後,紅玉便把視線轉移到了雙劍劍身的兩道神魂之力上麵。


    即便是整個洪荒世界,以先天靈寶成就人身靈體的,隻有紅玉一人。


    除此之外的靈寶有兩種驅使方式,其一是寄神其中以分神驅使,其二是器隨心動,以神魂驅使。


    冥河道人為提升雙劍威力,多年以來,揉碎億萬靈魂精氣孕養劍體,如今的元屠阿鼻劍意愈加凶戾,其中的殘魂雜質越是增多。


    劍有雙刃,出鞘傷人。


    然傷人之餘亦會傷己,其中充斥的凶魂可以汙人境界,也可以擾亂劍主神魂。


    是以冥河放棄了將神魂寄予劍體的方法,而是用神魂驅使,神魂分支如臂使指,雙劍上下翻飛,交錯急轉,卻也讓紅玉尋找到了冥河神魂與雙劍之中的聯係。


    看著左右閃避,全力抵擋的紅玉,冥河道人淡然一笑,對周白笑道:“同時先天靈寶,以一敵二實屬不智,你不去幫她?”


    周白搖了搖頭,笑道:“阿鼻元屠再鋒利也不過是死物,我不怕她以一敵二,我隻怕你含怒出手。”


    話音剛落,隻見一道紅光從兩人身前劃過,劍光淩冽,一閃即逝。


    原本退無可退的紅玉竟在雙劍交錯之時悍然出手,強以肉身迎上元屠阿鼻的劍芒,‘以命換命’的把雙劍上方與冥河的聯係直接斬斷。


    紅衣如火,落在周白身旁,鮮豔的衣裙上未染半分血跡。


    周白眼中閃過一抹關切的神色,見到紅玉靈動的雙眸後,方才轉過身來,上前半步擋在紅玉身前,對冥河道人笑道:“靈寶紛雜,心念也隨之紛雜,教主多年以來,未曾寄神斬屍,空以功德之力堆積準聖修為。”


    “你可曾想過原因?”


    冥河麵色陰沉,本是平靜的海麵上波濤再起,翻騰的巨浪猶如海嘯般重疊翻湧,似乎在醞釀著更恐怖的力量。


    “區區小輩,安敢教我?”冥河目露殺機,跌入海中的阿鼻元屠掀起兩道通天龍卷,較之剛才全然沒有了試探的意味。


    周白伸手按住了紅玉真正拔劍的手掌,若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被紅玉落了麵子,冥河已然暴怒,如果紅玉再次出手,空將引來幽冥血海的雷霆之怒。


    他知道紅玉好戰,但現在,已經不適合紅玉出手了。


    麵對翻湧而來的巨浪,周白朝虛空處拜了拜,俯身道:“有勞道兄出手。”


    冥河感受到虛空中散發出的靈力波動,麵露冷笑:“便是鎮元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一掌推出,雙劍合一,激起的血海巨浪也化作一道紅色巨龍,麵目猙獰的朝周白衝來。


    周白臉上的微笑也已不見,雖不見周邊的空間有什麽變化,但虛空之外的天機命數卻已被一層不可捉摸不可見的薄膜罩入其中。


    紊亂天機,聖人眼線盡消。


    若非親身前來,再也不能直視此地戰況。


    周白平淡淡的說道:“我倒想看看,此地還有誰能救你。”身後的空間節節粉碎,冥河麵色一變,自巨龍撞入空間裂縫的同時,他心底便泛起了極度的危險感。


    顫動的神魂讓他想要遁逃,奈何根在血海的他,又能逃到何處?


    裂縫不斷擴大,全然一副吞天噬地的聲勢,任憑他如何驅使,消失在神秘空間中的雙劍再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血海不枯,冥河不死。


    然而,當空間裂縫擴張到血海之中的時候,冥河才發現這句話竟也成為了自己的催命符。


    但凡被空間吞噬之物,就會像是從不曾出現般徹底抹去,連盤古所化的血海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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