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雲之上,周白看著西海之中竄出的一道烏光,皺眉道:“赤丂馬猴?他不是早就被大禹鎮壓在淮陰山下了嗎?為何會在這裏出現?”


    看著巫支祁離去的方向,周白方才恍然,混元四猴中通臂猿猴早在封神時期就被陸壓斬殺,本應在此次入劫的六耳獼猴又被他收入門下,避過了劫難。


    如此以來,上古大妖巫支祁便成為了六耳的替代,佛門布置的棄子。


    紅玉顰眉道:“你此番將鴻蒙紫氣的消息泄露出來,雖然可以借助佛門和龍族的勢力尋找鯤鵬,卻也把所有人的視線由西行轉移到了此處,群狼環視,我們獲得鴻蒙紫氣的機會怕是渺茫了。”


    周白哈哈大笑,解釋道:“先不說鴻蒙紫氣不在鯤鵬手中,即便在他手裏,也不是其他人可以掠奪的,我要找的那個人....又不是他。”


    笑容漸漸收起,幽深的目光中波動著莫名的光芒,似有懷念又似好奇。


    紅玉抬頭盯著周白的眼睛,雖然他的目光變得有些陌生,但紅玉依舊沒有躲閃,清澈如水的眼波中映照著周白深邃的瞳孔。


    “你是在找紅雲道人嗎?”紅玉輕聲問道。


    周白沒有說話,而是若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找到以後呢?”紅玉已然知道了周白的回答,卻也忍不住再此詢問道:“是成為他,還是取代他?”


    紅玉相信周白,很想相信周白,然而現在的周白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文弱書生了,昔日的周白有她為伴,她便是周白的劍,現在的周白手中多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舍劍之外,她隻有周白。


    而周白除了她,還有一個超脫天道存在的混沌歸無,以及獨自在誅仙劍陣中感悟的虛無劍氣。


    一入情劫,至死不休。


    這種偏執的感覺是什麽,紅玉知道,並且她也知道入劫的人不止她一個,旁觀了周白在白蛇、仙劍和誅仙世界的掙紮,她明明應該徹底的相信了周白。


    然而‘紅雲道人’的存在,卻像一枚釘子一般,深深的紮在她的心底。


    因為未知,所以惶恐。


    又因為知道的太多,所以才愈加害怕。


    如今的周白,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一旦接觸了‘紅雲’,麵對自己的是‘奪舍’與‘被奪舍’還是‘融合’與‘取代’。


    周白沉默片刻,伸手取下了佩在身上紅色葫蘆,係在了紅玉的腰間,目光輕柔,麵露輕笑道:“我不是他。”


    這句話他早在幾百年前的五莊觀內就說過,隻不過上一次是對自己,這一次是對紅玉。


    紅玉撫摸著橫跨葫蘆表麵的細微裂紋,抬頭道:“周白,我們走吧。”


    周白低頭看了眼暗流湧動的海麵,頷首道:“嗯,走吧。”


    深海之中,一條巍峨巨龍沿海溝蜿蜒而去,片刻之後便鑽入了一道淡金色的光圈,消失不見。


    西牛賀洲佛門昌盛,卻又妖怪橫行,無數荒山大川皆被妖物侵占,各地城鎮小國苦不堪言,每每有高僧遊曆,皆被鄉紳貴胄奉為上賓,散財建廟用以鎮壓妖邪。


    老人死去,新貴登基,隨著所有人淡忘了時隔多年的傷痛,便會有新的妖邪出世,他們便開始期待著新的‘行僧’。


    如此往複循環,無休無止。


    周白和紅玉仿若常人般行走在西牛賀洲中的諸國,一邊尋找著燃燈的所在,一邊目睹眾生的沉淪。


    佛門大興?如何大興?


    世間太平百姓安居,又會有誰求神拜佛?


    無非是人間苦難,欲求寄托,道門的清虛縹緲非常人可悟,而佛門的苦盡甘來便成為了所有人的期許。


    哪怕他們並不知道,下一世究竟能否打成這一世的祈願。


    隻要虔誠的相信,佛門就會給予他們所需要的慰藉。


    這一日,周白和紅玉行至一處偏遠小城,見其環境清幽靈氣充沛,便想暫居幾日,卻不料天空中一閃即逝的火光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眉頭微皺,周白感覺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三昧真火雖是道家真火,卻也鮮有人可以修成,轉頭看向紅玉,紅玉眼眸閃動,回憶道:“這是當日太上老君在火焰山前留下的氣息。”


    “不好!小師侄有難了!”說罷拉起周白的手,紅玉化作紅芒衝天而起,驚得周邊眾人麵麵相覷,口呼‘仙長’。


    兩人一路疾馳,浮光掠影幽若化虹,周白揮散擋在身前的雲霧,舉目看去,隱約見到一束佛光金蓮已然落在了千裏外的號山上空。


    回憶起西遊中的片段,周白皺眉道:“那裏是紅孩兒的洞府?”


    紅玉點頭道:“想必是他年少輕狂,招惹了金蟬,被佛門算計陷入局中了。”


    ....


    枯鬆澗中,一朵蓮花悄然綻放,內青外金,玄光流露,全然一副仙家靈寶的模樣。


    孤峰深澗亂石遍地寸草不生,唯有這蓮花旁似有清香彌漫,生氣氤氳。


    孫悟空前竄了幾步,指著端坐蓮台動彈不得的紅孩兒嬉笑道:“好侄兒,菩薩的蓮台坐著舒服嗎?”


    “你!”紅孩兒咬牙切齒,卻又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堵住了聲帶,不能發聲又無法動彈,一時間他的麵色已經憋得通紅不已,鼻間似有青氣吞吐。


    “不好!”孫悟空麵色一邊,齜牙咧嘴的快步退開,對神色莊嚴的觀音急道:“菩薩,這廝又要噴火了!”


    三光神水本就已經消耗殆盡,若是再讓紅孩兒噴出三昧真火,那可就肉疼了。


    觀音麵不改色的款步走去,修長如玉的手掌間浮現出一套鎖命金環,平靜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紅孩兒,你本性凶惡,平日裏為禍人間,貧僧念你年幼無知,便將你收入門下以作管教。”


    “你可知道我是誰?!”見到觀音一步步走來,紅孩兒眼中的桀驁不改,看了眼觀音手中的金環,不屑的瞥了瞥嘴角。


    孫悟空嬉笑道:“你父親是我五百年前的八拜之交牛魔王,你母親是羅刹國公主鐵扇仙,至於你嘛,不過是學了三昧真火的幸運兒罷了。”


    “這些東西最多唬一下山野精靈,連我家的豬頭都嚇不住。”


    孫悟空一邊狂笑,一邊拍打著豬八戒的肩膀,全然沒有注意到麵色愈加難看的豬八戒。


    這隻瘟猴子,沒看到俺老豬都不敢吭聲嗎?今時可不同往日,截教已然有了複出的念頭,就連燃燈古佛都被斬殺了,你還想把禍事往我身上引。


    豬八戒不動聲色的向後幾步,與以眼觀鼻的木吒一起做了個木頭人。


    漸漸的,孫悟空隱約感覺到了不對,笑聲依舊在山澗回響,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已陷入了沉默。


    觀音沉默是因為她知道紅孩兒的話是什麽意思,打不過就去告家長,這是封神時期他曾經在闡教最喜歡做的事情,當初的通天教主礙於麵子並未出手幫助弟子,而現在的截教雖然衰敗,卻也比原來更加恐怖了。


    現在的通天,會護短了。


    孫悟空向豬八戒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卻被他低眉避過,雖沒有透露更多的訊息,卻也讓他明白了紅孩兒的身份好像並不簡單。


    “你劫走唐三藏已然和佛門結下了因果,貧僧不殺你,而是帶你回佛門修身養性,已是對你最大的慈悲了。”觀音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笑容中充滿了決絕和堅定。


    掌中金環分化為五枚,浮空而去如若流光般飛向紅孩兒。


    孫悟空眼中閃過一道快意的神色,頃刻間就已經把心中的不安統統的拋到了腦後。


    花果山七聖結義,美猴王大鬧天宮。


    由周白曾給他的記憶做引,他在這麽多年以來已經想通了很多事情,明白了為什麽所有人會吹捧他為齊天大聖,為什麽惹下天庭這個禍事的時候,原本稱兄道弟的六位兄弟齊齊不見了蹤影,更明白了五行山下五百年,為何隻有周白一個人來看過他。


    虛假即欺瞞,捧殺即算計。


    既然大家都在局裏,那今天的事就算是了結你當初對我的欺瞞了。孫悟空出神的看著積雷山的方向,暢意之餘,若有若無的泛起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後悔。


    ‘砰~’一聲巨響驚醒了出神的孫悟空,待他轉過頭來,卻見麵前的蓮台已然被撕裂兩半,金環碎裂猶如金粉灑落身前,消失無蹤。


    收劍回鞘,紅玉側頭看向了旁邊神色驚駭的紅孩兒,顰眉道:“你沒事吧?”


    “啊?”紅孩兒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眼紅玉又看了眼周白,眨了眨眼抱拳道:“見過周白師叔、見過紅玉師叔。”


    明明已是三百多歲,紅孩兒依舊是一副孩童的模樣,一舉一動雖是尋常的行禮問候,卻也有種‘小大人’的儀態。


    全然無視觀音驚怒交加,卻又後退半步的舉動,周白向紅孩兒笑道:“你見過我們?”


    紅孩兒瞥了眼觀音以及孫悟空,向周白俯身道:“師叔誅殺燃燈古佛的事跡早已傳遍了洪荒,侄兒隻恨不能身臨其境,親眼目睹師叔英姿。”


    看了一眼紅玉之後,紅孩兒便挪開了視線,盡量不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從父親口中得知,傳聞周白紅玉兩人都是醋壇,即便是他身形心態都貼近孩童,卻也無法改變他已經三百多歲的現實。


    有些事情,終究要注意的。


    另一方麵,觀音沉默許久,臉上神色變換莫測,最終輕歎一聲,頷首道:“見過周白道友,紅玉道友。”


    如今的紅玉是通天聖人的親傳弟子,周白雖然沒有拜入截教門下,卻也被所有人認定為未來的‘截教副教主’,於情於理,她都沒有了撕破麵皮的理由。


    目光掃過觀音薄紗下白皙如玉的藕臂,周白眉毛一挑,輕笑道:“多年不見,菩薩的手臂已經完好如初了啊,如此一來,我倒也心安了。”


    左手隱於袖中,一卷古卷落入掌中。


    注意到了周白的左手,觀音朱唇微張,猶豫了一下,方才笑道:“周白道友,佛法東傳乃是天道大勢,即便是聖人也不可阻撓,道友此番插手西行之事,不怕佛祖怪罪嗎?”


    周白笑道:“佛法東傳是天道大勢,西行求法是諸聖既定的協議,我又怎敢阻攔,隻不過此番唐僧途徑枯鬆澗並未遭劫,慈航道友擅自打壓我截教後輩,是要借勢欺人嗎?”


    周白雖然在笑,但是眼眸冷若寒冰,殺意暗藏下,沒有半分笑意。


    紅玉對紅孩兒笑道:“唐僧既然來你這裏做客,也得和他的弟子們知會一聲啊,如今鬧出這麽大的烏龍來,待會兒要好好的道歉才行啊。”


    清冷的目光掃過神色迥異的孫悟空等人,紅玉對紅孩兒道:“去把唐僧請出來吧。”


    “是。”紅玉的目光不容他拒絕,紅孩兒雖心中忐忑,卻也不敢多問多說,俯身稱是後,便折身回府,片刻之後,便將洗漱完畢衣衫整潔的唐僧帶了出來。


    “勞煩菩薩大駕,貧僧實屬慚愧。”唐僧麵露愧色,屈身跪禮。


    觀音眉頭緊縮,手掌虛抬把唐僧托起,平靜道:“三藏受驚了。”


    “阿彌陀佛。”唐僧雙手合十,低吟佛號,緩步退回了孫悟空身旁。


    兩人交流不過幾句,沒有說及唐僧究竟是被請入山洞還是被擒入山洞,觀音不說是因她城府深厚,唐僧不說是因為他不能回答。


    周白不允許他說實話,當著佛門菩薩麵前他也無法說假話,所以隻能沉默。


    進退兩難隻能裝聾作啞,奈何裝聾作啞的後果就是他的舉動和‘唐僧’應有的舉動產生了偏差,這點偏差觀音能夠察覺到一絲不妥。


    而他朝夕相處的徒弟們卻能明顯感覺到異樣。


    微閉雙目,唐僧心念微動,撥弄念珠的手掌也在輕微的顫抖中漸漸恢複了平靜。


    也許是被威脅了吧?孫悟空和豬八戒木吒對視一眼,然後各自收回了目光。


    “既是誤會,那貧僧便告辭了。”相互客套了幾句,觀音便想要離開,然而周白卻悄然的出現在了她的身前。


    “道友打殺我截教弟子的因果,隻憑一句誤會豈能解開?”周白左手攤開,一則古卷徐徐攤開,其間氣霧彌漫,劍意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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