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山野清冷,月明星稀。


    月色下的庭院如若白晝清明,遠處蟲鳴漸起,卻又像是受到了驚嚇般驟然停息,閬房下,三個人影躡手躡腳的溜出走廊,沿著牆角的陰影處摸向了後園的小徑。


    陰影中一雙晶亮的眼睛明明滅滅,不時有淡金色的流光從中瞥出,就在他將要走出廂房院落的時候,一隻寬厚的手掌搭在了他衣角。


    ‘嗖~’撕裂的空氣發出一聲輕微的尖唳的聲響,孫悟空一掌劈向了身後,身體前傾已然做出了起腳飛踢的打算。


    “猴...猴哥。”迎麵而來的這一掌嚇得豬八戒呆滯當場,背後寒毛盡立,額間冷汗直流,“是我。”


    反應過來的孫悟空驟然停手,低聲喝道:“你個豬頭,拍我作甚?!”白天的時候他已經領略了紅玉的無上劍意,而五行山下,他也親眼目睹過周白斬斷觀音手臂的強勢。


    雖然不曾見過鎮元子出手,但他心底泛起的不安在不斷提醒他,此人看似稀疏平凡,實則比周白和紅玉更加恐怖。


    在這幾位大能的眼皮底下盜竊靈果,無異於作死。


    被豬八戒打斷一下後,孫悟空心中緊繃的神經方才鬆懈了一絲,臉上惱怒之色更勝,擼起拳頭,死盯著豬八戒,一字一字的說道:“說不出理由,拳頭伺候!”


    豬八戒抹去額間的冷汗,遲疑道:“猴哥,要不然咱們還是回去吧?”


    “去去去。”孫悟空擺擺手,不悅道:“五莊觀外想要教唆我來竊寶的是你,現在說不去也是你,你個呆子怎麽這麽多事。”


    “那什麽,俺老豬是對人參果有一點點的好奇,隻不過白天的時候不是已經嚐過人參果的味道了嗎?”豬八戒扯了扯木吒,眼神示意了一下,道:“主家既然給了咱們顏麵,咱們再來竊寶,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啊。”


    木吒掃了豬八戒和孫悟空一眼,幽幽的說道:“二師兄說得對啊,鎮元子乃是上古道仙,地位頗高,一旦被他抓到,即便是大師兄也得非死即傷啊。”


    此言一出,豬八戒猛然轉頭,鋒利的目光深深的看了木吒一眼,隨後化為了無奈,隱去心底的波動,豬八戒看向了孫悟空,此番劫難避無可避,隻是不知道這隻遭了瘟的猴子會不會連累到他們了。


    孫悟空咧嘴笑道,“就連那太上老君的兜率宮,俺老孫也敢去偷吃,區區一個人參果,即便再吃他幾枚,又有何妨。”說罷,一把拍在了豬八戒頭上,嗤笑道:“豬頭,你要是怕就先回去吧,免得被我牽連。”


    眼眸中金光明滅,孫悟空轉身摸向了後院的人參果園。


    同為四大靈猴,六耳獼猴可以感覺到人參果對自身的莫名吸引,他靈明石猴自然也能覺察到。


    尤其是經過五百年的禁製,更因為每日的銅丸鐵汁將他神魂玷汙、靈識蒙蔽,他對這股源於天地之初的先天靈物顯得更加渴望。


    夜境清幽,一道若有若無的靈氣在鼻間縈繞,孫悟空眼中閃過一道怨怒交加的恨意,腳步越來越快,行至花園後,竟沒有了半分隱蔽的意思,身似流光從曲徑中穿行而過。


    相反,豬八戒和木吒的腳步卻輕緩了許多,兩人一個是曆經封神之劫保得自身周全的佛門行者,一個是位居天庭高位,統帥十萬水軍的元帥。


    以他們的見識,在進入花園的同時,就感覺到了異樣。


    “木吒行者,聽聞鎮元大仙在人參果樹外布下了無數法陣,為何剛到外側花園,我就嗅到了一縷先天靈氣的意味。”豬八戒心生退意,登時停住了腳步。


    見到豬八戒止步,木吒麵露笑意,雙手合十道:“天蓬不必憂心,早在百年前佛祖就已經和鎮元上仙定下了商議,這一難已在局中,有驚無險。”


    “隻是那周白.....”豬八戒並未見過周白,卻也隱約聽說過截教近五百年入世的兩個絕頂人物,尤其是誅殺佛門三世佛之一的燃燈上古佛,此事可是驚動了整個洪荒。


    木吒猶豫了一下,強笑道:“白天的時候,我已經把這裏的事情傳訊給了菩薩,出門前菩薩傳佛祖口諭,說是‘順勢而為,無需多想。’”看了眼已經穿入門扉中的孫悟空,木吒臉上的擔憂消散了一些,輕聲道:“隻要有大師兄在,想必周白也不敢妄下殺手。”


    這石猴和燃燈不同,一身因果紛雜,又和兩位聖人淵源極深,如果周白真敢動手,女媧娘娘和準提聖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更何況他乃是佛門立下的護法之人,屆時接引聖人,準提聖人,女媧聖人三人齊動,就算是如今的通天教主,也得落敗而逃。


    沒有了誅仙四劍的誅仙劍陣,對於聖人已經沒有了威脅。


    月色如水,不遠處孤峰聳立,一座小小的方亭倚著峰頂平地而起,周白和鎮元子坐於亭中,煮酒笑談。


    雖遠隔百丈,但山間莊院裏的三個身影在他們的眼中卻是清晰可見,周白指著闖入人參果園的孫悟空,搖頭道:“道兄為了貼近佛門,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吧?要知道這猴子可不比我門下的六耳,一旦進了果園,你這一樹的靈果,怕是要遭殃了吧?”


    鎮元子聞言哈哈大笑,長袖一揮,麵前憑空浮現出了一枚枚人形靈果,濃鬱的生氣被鎮元子以法力封鎖在了十步之內,而腳下原本荒蕪的土石中卻在片刻間萌生出遍地的草木嫩芽。


    手掌微微合起,二十枚靈果頓時消失無蹤,唯有腳下含苞待放的無名野花,證明了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象。


    “道兄這一手,怕是那靈猴要心生惱怒了。”周白啞然失笑,幽幽的說道:“如果我是他,發現樹上空空如也,定會暴怒出手,掀了這株靈根。”


    如他說言,本就心境不平的孫悟空見到枝葉間沒有一顆靈果,心中的怒火瞬間被引爆。


    佛門以汙他靈識,害他在白天服下的人參果全都用來洗滌神魂了,唯有最後殘存的一絲絲先天靈氣,觸動了他體內混沌魔猴的本源之力。


    這一絲觸動讓他對先天靈氣的渴望有決堤之水再也無法止住,狂躁的在樹枝間上躥下跳,雖見枝葉搖晃不定,卻也不見一片青葉落下。


    這樣的結果令他更加惱怒,眼眸深處湧現出一絲淡淡的紅光,孫悟空自覺心中戾氣突起,耳中金光流落,化作一根巨棍狠狠的砸向了麵前的樹幹。


    而門扉外徘徊不止,卻又始終無法闖入的豬八戒和木吒,隻覺心神一跳,極度的危險感猛然泛起,不禁齊齊後退數丈,震驚的看著門扉上玄光流轉的複雜符篆。


    “這猴子到底偷吃了多少果子啊?竟然連護院的法陣都激發了。”豬八戒喃喃低語,咽了口唾沫道,“不知道有沒有給我老豬留兩枚。”


    “這可不是貪食人參果才會激發的法陣.....”木吒眼中閃過一道驚駭的目光,嘴角抽搐道:“這是損毀靈根才會有的警報啊!”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巨響從身前的院落傳來,翻滾的氣浪透過圍牆門扉撲麵而來,豬八戒和木吒隻覺呼吸停滯,天旋地轉中倒飛而出,接連撞倒數塊假山巨石方才停下。


    暴起的光芒照亮天地,一時間就連天間的皓月也被襯托的黯然無光。


    如此場景自然也驚醒了熟睡中的其他人,清風明月對視一眼,心中暗道不妙,推門而出,就看到了莊院後方被照亮的半片天空。


    一人去維係秩序,安穩惶恐不安的道童,一人快步跑下了鎮元子的小院,呼喊道:“老爺,不好了!老爺!”


    孤峰之上,鎮元子頷首道:“因果已起,也該貧道登場了。”說話間,身影已經化作青煙消散。


    周白搖頭歎息道,“那我們也跟著過去看看吧。”


    不知何時出現的紅玉收起了手邊的酒壺,上前幾步挽住了周白的手臂,笑道:“這一場戲本是為了給觀音搭台,卻沒想到最後的主角會是由你登場。”


    早在看原作的時候,周白就已經好奇這人參果樹被掀的事情了,要知道孫悟空在弄掉第一枚人參果的時候,就想盡辦法想要砸開泥土,卻不想用盡全力也損不毀半點。


    詢問了土地方才知道,這泥土已經累積了數億年,絕不是他可以損毀的。


    這一點在周白來過人參果園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如此靈根靈寶,若非鎮元子故意為止,任憑石猴撞破了腦袋,也掀不起這人參果樹啊。


    莊院中的混亂漸漸平息了下來,五六位身材壯碩的弟子將唐僧團團圍住,在清風的帶領下押解到了後園。


    而豬八戒和木吒也都麵色難看的被擋在眾弟子身前,不許靠近唐僧。


    人參果園外流光依舊,門扉和圍牆上玄奧的符篆流轉不定,不時有一道淺淺的漣漪從園內散出,眾人知道,這是被鎖進園裏的孫悟空所為。


    待到周白和紅玉走來的時候,鎮元子已然將園中的孫悟空拿下了,雲淡風輕好似隨手而為,就連半分法力的波動都沒有。


    驅散了在場的弟子們,鎮元子皺眉道:“唐僧,我白日念你是舊識,贈與靈果給你們師徒享用,卻不料你貪心不足,竟然驅使弟子前來竊取我靈果,掘我靈根!”


    目光落在了低下了頭的孫悟空神色,鎮元子冷哼一聲道:“此為鎖龍樁,以你那點元神虛化的皮毛神通,脫不開這後天法器。”


    看到孫悟空抬起頭來,鎮元子方才麵露恨色道:“如今人贓俱獲,唐僧,我要你以命相抵,你服不服?!”


    此言一出,孫悟空眼中的恨意瞬間散去,額間緊箍咒金光暗隱,孫悟空連聲道:“老官兒,這是俺老孫的過錯,和師父無關啊。大不了俺尋個法子幫你治好這人參果樹,怎麽樣?”


    在旁默然無語的木吒頓時上前幾步,俯身行禮道:“上仙,小僧得知南海觀音大士有先天靈物‘三光神水’,此為洪荒上古靈藥,必然可以令人參果樹恢複如常。”


    孫悟空聽完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老官兒給我兩天...不,一天時間,我定會從菩薩那裏討來三光神水醫治靈根。”


    鎮元子聞言麵露遲疑,似乎在考慮這件事情,就在幾人覺得此事將有轉機的時候,一聲輕笑打破了死寂,周白微笑道:“如果用三光神水就可以醫治靈根,那就不必勞駕慈航道友了。”


    轉身看向有些不情願的紅玉,周白笑道:“紅玉,借你的酒壺一用。”


    木吒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妙的感覺,待到周白打開酒壺的時候,一道熟悉的生氣從瓶口溢出。


    日月星,三重靈氣交疊相融,以白、青、藍三色歸於無色無形的透明。


    普賢、慈航、文殊,三人交情極深,木吒自然也對觀音手中的三光神水非常的熟悉,麵對眼前的懸浮而起的透明水球,他不禁倒退半步,愣愣的說道:“怎麽會?”


    周白看了眼木吒,又看向了麵露了然之色的孫悟空,笑道:“慈航道友手中的三光神水想必也已經不多了,不如先用我這邊的吧。”


    靈水入壺,周白合上蓋子遞給了鎮元子,笑道:“權當感謝道兄替我調教徒弟了。”


    鎮元子哈哈大笑,伸手接過了酒壺,撫須道:“既有如此好事,改天道友再收徒弟,送到我這裏便是了。”長袖一揮,鎮元子轉身走進門扉,再不理會神色各異的師徒四人。


    目光從四人身上依次掃過,周白突然問道:“道友一入修行之門,連膽識也比原來大了許多,麵對如此情景竟然不驚不悲,著實令我佩服啊。”


    見到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金蟬麵露悲苦之色,歎息道:“非是貧僧膽識過人,而是身為魚肉,即便在刀俎下苦苦求饒,又能如何?”


    感覺到木吒和豬八戒的神色不對,金蟬長道佛號,補充道:“人贓俱獲,貧僧已經沒有理由為自己辯解了,隻盼望道兄能夠允許貧僧在完成西行,取得佛法真經後,再來領罪。”


    周白麵露滿意之色,點頭道:“此事,還是等鎮元道友回來後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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