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四天裏,元子既沒有得到安島也沒有得到島崎須美江打來的電話。橋田常雄也沒有來店裏。元子覺得安島也許正在為自己勸說江口老人看名單的事吧。


    元子尤其在等島崎須美江的電話,即使用假名也絕不想給梅村打電話的。因為設身處地為須美江想一想的話,她很少有從外麵打來的電話,元子這麽做會引起老板娘和其他工作人員的懷疑。


    第五天下午一點左右,須美江終於來了電話。


    "啊呀,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呢。"


    她並非隨便說說,而是真的如此。


    "真的嗎?對不起了。這四五天來店裏實在太忙了。"


    "現在你在哪裏呢?"


    聽筒的那一頭傳來了嘈雜的汽車聲和人聲。


    "在一條大道的紅色公用電話亭裏,是為店裏外出辦事順便給您打的。"


    在梅村包吃包住的須美江沒有自己的自由時間。


    "你這會兒可以從店裏抽出兩個小時來嗎?"


    "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問題的。"


    "那我馬上去赤阪附近,我有話要和你說呢。"


    "知道了。不過去赤阪附近的話,說不定會被人看見的,還是到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去吧。"須美江很謹慎。


    "也是。那我們就去原宿吧,從原宿站沿表參道向青山方向走一百五十米左右,有一家叫"蓓蓓"的咖啡館。"


    元子將印刻在頭腦中的原宿地圖用語言表達了出來。


    "是蓓蓓嗎?"


    "名字很容易記是吧?那麽我們兩點在那裏見吧。"


    "我知道了。兩點在原宿的蓓蓓是嗎?"一絲不苟的須美江又重複了一遍。


    "一直到四點,你可以嗎?"


    "沒問題。四點半開始店裏要做準備工作了,所以會忙起來。但這之前的一段時間沒什麽關係的。"


    元子一邊迅速地做著出門的準備,一邊想今天有一大籮話要和須美江說呢。成功的概率在四比六或者三比七。須美江需要錢,她趁梅村不久就要關店之際,希望到"卡露內"做陪酒小姐。那也是因為從赤阪料理店的女招待轉做酒吧的陪酒小姐是最快的賺錢方法了。她曾說過"在卡露內要豁出身體去幹"的話。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也必須為今後的生活多準備點積蓄了。


    元子坐井之頭線地鐵在澀穀換乘國鐵線到原宿下。路上所花的時間和她打扮用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到一個小時。


    她走進蓓蓓咖啡館,島崎須美江已經先她一步在裏麵等候了。店堂不大,客人也不多。在一幅瑞士風景照片下,須美江穿著素氣的和服坐在那裏,不過今天她的化妝比往常濃了一些。在昏暗的店裏,她那塗得雪白的臉尤為顯眼。她本來長得很端正,如果化妝化得好的話,一定會更好看的。


    雖說元子今天有話要和須美江講,但她也並不直奔主題,而是先和須美江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閑話。


    她問端著咖啡過來的服務生說:"蓓蓓是什麽意思啊?"


    "那是在勒曼湖畔勒曼湖(leman)在瑞士和法國邊境,是阿爾卑斯地區最大的湖泊。別名:日內瓦湖。一個小巧而優美的城鎮的名字。"


    "哦,怪不得這裏有一幅湖泊的照片呢。"


    男服務員走了。


    "我很想去一次瑞士。"


    "我也是。"


    元子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尋找著如何引出今天想要講的話,她想象著須美江聽了以後的反應。她看到須美江的神情終於變成了揣摩。既然自己要親自對須美江講出來的話,那就隻許成功了。


    須美江不知道元子今天叫自己出來是想說些什麽,此刻她的臉上也浮現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最近你在梅村常見到橋田先生嗎?"


    "是的,經常見到。"


    從安島那裏聽說梅村老板娘和橋田關係密切,對於這一點須美江當然也是知道的。須美江開始壓低嗓門說話也是因為這點。


    "我說,須美江。"


    元子將上身往前傾去。


    "你覺得橋田先生這個人怎麽樣?"


    須美江歪了歪腦袋,她不能很好地理解這句問話的意思。


    "橋田先生是梅村的常客,而且和老板娘關係也處得很好,你要說他些什麽的話也不那麽容易說出口。"


    元子盡量做出非常和善、溫柔的樣子注視著須美江。


    "你就在這裏對我說一說吧。我絕對不會對任何其他人講的,橋田先生也是我店裏的客人,所以作為參考,我想知道這個人的人品。"


    雖然元子將話題引到了這個方向,但她想觀察一下須美江的反應,即使到時候再縮回去也來得及。元子謹慎小心地做好或進或退的兩手準備。


    須美江始終低著頭,一語不發。可以看出她的鼻梁上一條青筋突了出來。


    "如果要說真話的話——"


    她執拗地抬起頭,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抱歉的很,我討厭像橋田那樣的男人。"


    雖然元子料想到她會這麽說,但卻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直白,讓人無言以對。


    "為什麽?是他的臉還是性格?"元子臉帶微笑,溫柔地追問。


    "嗯,兩者都是。媽媽桑。"須美江輕輕一笑,答道。她是在用笑容掩蓋那強硬的口氣和過分的用詞。果然這個女人是做慣了招待客人工作的。


    "橋田先生絕對算不上一個美男子,他那長相普通人會覺得他很醜。但男人的臉看多了也就習慣了,漸漸地也就不覺得他有多醜了,有時還會覺得挺有味道的,不是嗎?而那些長相漂亮的男人反而更容易令人生厭呢,而且他們在年紀上去後容貌的衰老也特別明顯,那樣更令人感到悲哀。"


    "不過即使看習慣了,橋田先生的臉也還是令人討厭。就像我們吃的八頭芋似的。身材又寬,肉一節一節的,看上去粘粘糊糊的,好惡心。"


    元子實在覺得太有同感了,但她在這裏是不能笑出來的。


    "就像媽媽桑說的,確實有些男人雖然長得醜,但看習慣了也就不覺得什麽了,而且還漸漸會覺得不錯呢,那是因為他的人品、性格好的緣故。一個性格好的人可以和對方相通,然後再體現到他的臉上。進一步說的話,就可以達到"麻子也變酒窩"了。"


    "橋田先生的性格呢?"


    "我覺得是下等中的下等。雖說他確實很能幹,但那也是出於他那強烈的金錢欲。"喪失理智、品行卑鄙"大概說的就是他那種人吧。"


    橋田居然被須美江如此狠狠說了一通,這點大大出乎元子所料,她覺得這樣一來可就沒戲了。但是她還是打算堅持到最後。


    "你在梅村見到橋田先生時就表現出這樣的感情嗎?"


    "怎麽會呢?他是客人啊。這種想法是絕對不會在行動上表現出來的。"


    "那你對他依然做出討人喜歡的樣子,成天笑眯眯的嗎?"


    "是啊。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真佩服你。不過,渾然不覺的橋田先生對你是怎麽看的呢?"


    "……"


    "大概印象不錯吧?"


    "也許吧。"她露出了尷尬的眼神。


    "他主動表示出對你的好感了吧?"


    "我也不覺得這樣。"須美江低聲說道,但聽起來卻像是肯定了元子的說法。


    "不,我知道這點。像你那樣長著瓜子形的美麗臉蛋、身材高挑、心地善良、年齡又在三十出頭,這些剛好都很合橋田先生的口味呢。"


    "真討厭,媽媽桑。"


    "是真的。身材矮小、胖墩墩的男人都喜歡你那樣類型的。我是知道橋田先生的。在和式宴席上,他所偏愛的藝妓不都是這種類型嗎?"


    "說起來也是。"


    須美江看上去似乎想起了他所喜歡的藝妓。


    "你看吧,我說得不會有錯。我說,須美江,橋田對你沒有露出此類的意思嗎?"


    "我沒有注意過。"


    "他沒有婉轉地勸過你嗎?在店裏的座位上,隻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


    "不,沒有過。"


    "或者他什麽都不說,隻是用眼睛盯著你看?"


    "我沒有覺得。"


    須美江眼簾上方有點漲紅了。


    "你不喜歡張揚,雖然不告訴我,但我的推測一定沒錯的。你是他常去料理店的女招待,當然他也不會明說,但他趁著座位上沒有其他人,難道沒有握住你的手什麽的嗎?"


    "那是打招呼時的握手。常來梅村的客人常會要求和我們握個手什麽的。"


    "那在卡露內也一樣,不過握手的時候輕重有所不同。如果隻是打招呼的話,輕輕地握一下就可以了,但如果用心不良的話就會很重的。"


    元子說話時想起了五天前的那個晚上,在車裏安島對自己的行為。


    "橋田先生在和你握手時是不是很重啊?"雖然她的眼角露出了笑容,但聲調卻是在追究。


    "我記不清了。"


    她回答得有點畏畏縮縮的。


    "那麽,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橋田先生一次都沒勸過你和他一起出去吃飯嗎?"


    "開玩笑時說過的。"


    "你看,這是他在勸你呢。"


    "不過,那是開玩笑的,我隻是聽聽而已。"


    "他是故意裝作開玩笑,其實是在試探你。如果被你堅決拒絕的話,他會感到很丟臉,因此他很謹慎,一步一步地在試探你呢。看橋田先生對你有多執著啊。"


    "啊呀,媽媽桑。"


    "雖然當時我不在場,但橋田先生的表情、內心活動好像都能看在眼裏似的。"


    須美江顯出了無可奈何的神情。


    對麵座位上兩個年輕男女在說話,鼻尖似乎都要碰到一起了。還有男女手挽手走進店來的。


    元子將走過身邊的男服務員叫住,重新要了兩杯紅茶。


    "那個,須美江小姐,其實我向橋田先生問起過你的事情呢。"


    元子忽然想起這麽講,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引出她的話來。


    "呃,是我的事嗎?"


    須美江吃了一驚,轉臉看著元子。


    "是啊。本來橋田先生從沒有提到過你的名字。因為在我店裏沒有他喜歡的陪酒小姐,即使坐在位置上也是顯出一副遺憾的樣子,所以我就問了他"你喜歡什麽樣的女性?"結果他反問我:有沒有像我常去的赤阪梅村店裏女招待那樣的女性?雖然我對那個女招待很著迷,但是畢竟和酒吧不同,在那種店裏工作的女性,尤其是我和老板娘關係也很熟,不能露骨地表白自己的心思。他帶點焦急的口吻告訴我。其實他說的就是你啊。除了你梅村沒有那樣的女招待了吧?"


    須美江雖然沒說什麽,卻也沒有予以否認,隻是臉上帶著奇妙的複雜表情。


    不論他怎麽想自己、不論他怎麽勸說自己,討厭的男人就是討厭,即使向自己求愛也會感到毛骨悚然。須美江雖沒有對元子這麽說出口。她是個有器量的女人,元子估計除了前麵有男人向她求過愛,她一定還和其他男人有關係,不過最近似乎有了間斷。那麽現在的須美江是不是也會感到有點寂寞呢?


    紅茶上來了。元子喝了一口,緊盯著須美江的臉,又說:"嗯,須美江,你想來我店裏做是因為收入比梅村高,是嗎?"


    "是的。"


    須美江眼睛看著紅茶,點了點頭。


    "雖這麽說,你也到了該考慮自己年齡的時候了。"


    "是的。媽媽桑。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新宿或者涉穀的後街小巷開一家茶水泡飯日本料理中一種飯的吃法。店,然後漸漸開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那是我的夢想。"


    "很好啊。那你是為了籌集資金才打算到我店裏工作的嗎?"


    "是的。是這樣。"


    "但是陪酒小姐賺不了那麽多錢的。身上穿的戴的都挺花錢,公寓的租金最近又漲得那麽高。"


    "我平時可以節衣縮食。無論如何都要籌措開茶泡飯店的資金。"


    "你曾說過即使豁出身體去也要在卡露內幹活的。"


    須美江低下了頭。


    "這也沒什麽呀。當時聽了你的話,我曾訓斥了你一番。不過要是采取不損害店風的方法那就沒什麽關係了。壞了店裏風氣的是那些和什麽男人都去賓館開房間的女人。隻要不是那樣,隻要是和一個固定的對象,那就是談戀愛,沒什麽關係了。"


    "……"


    "如果交一個固定對象的話,必須能滿足你的希望,是個有錢人才行。如果隻是長相好一點,卻囊空如洗的年輕人,那可就不行了。像橋田先生那樣的人,已經有能力買得起梅村了,錢多得甚至都可以喂馬了。而且他的錢又是那種錢,因此給自己喜歡的女人花,他是不會吝惜的。"


    須美江低著頭,始終聽著。她的臉似乎有點微微發紅了。


    "機會哪,是很重要的。如果覺得以後還有更好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而讓眼前的機會溜走,結果就會被一些瑣事絆住了手腳。用關西話說這就叫"抓了一手無用的大糞"。結果就會這樣的。"


    "……"


    "無論是茶泡飯店還是小料理屋,現在這種時代都是需要花費一大筆錢的。就是為了這個,你對橋田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沒什麽了,反正是他喜歡你。你隻要適當地附和他一下就可以了。對於這種自己並不喜歡的男人,沒有必要一直和他交往下去,如果你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再換不就行了。因此無論是茶泡飯店還是小料理屋都行,還是要盡早擁有自己的店。不可思議的是和受人雇傭時相比,即使自己經營的是一家小店,來向你求愛男人的種類都會發生變化的。"


    須美江一語不發。


    傍晚六點時分,元子又一次去了y賓館的十五樓。


    這次她沒有先去哥倫布酒吧,而是坐在連接哥倫布酒吧和哥斯達黎加之間的一條狹長的過道廳裏。上次事先來觀察的時候就在這裏的窗戶邊俯瞰赤阪見附的。


    十分鍾過去了。


    "喲,讓你久等了。"


    身後傳來了一聲說話聲,橋田常雄出現在了眼前。


    今晚他全身也都穿著的一流名牌服裝。無論他多麽會穿扮自己,從他的長相和舉止上都透露出一股暴發戶的趣味。


    "好,那我們馬上去吧。"


    橋田精神飽滿地說道,連聲音都不一樣了。


    他們在飯店的桌邊坐下後,橋田並不好好看菜單。


    "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盡量點上得快的菜吧。"


    他對戴著蝴蝶領結的男服務員說。那麽,這個和那個怎麽樣?服務員指著菜單上的菜說道。因為橋田隻要求菜上得越快越好,於是也不和元子商量就點了頭。不過酒倒是點了白蘭地的vsopvsop:verysuperioroldpale的縮寫。表示白蘭地的成熟年數,一般在20至30年之間……


    橋田如此性急慌忙,是因為他們要一起共度接下來的時光。元子八點半左右還要去店裏,因此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橋田興奮得呼吸都有些局促了,這讓元子覺得可笑。


    "我一直在等著今天晚上。"


    男招待走了以後橋田看著元子說。他滿臉帶著笑意,眼裏閃爍著光芒。須美江曾說他"長著一個八頭芋似的腦袋,身體寬大,臉上疙疙瘩瘩,還粘粘乎乎的。"那粘乎乎的液體宛如他精力的分泌物從毛孔中冒出來,難怪他看起來總是汗滋滋的樣子。


    橋田從口袋裏取出一根玻璃棒似的鑰匙掛,從桌子下麵悄悄塞給了元子。


    "鑰匙上寫的房間號碼是968。快把它放到你包裏。"


    "好的,我知道了。"


    元子將細長的鑰匙掛放進了包裏。


    橋田看得清清楚楚。他安下了心。


    "飯吃完後,你先去房間,我過十分鍾後就去。我會敲門的。"


    他低聲可卻仔細地說明著。元子深深地點了點頭。


    吃飯時橋田也並不多說什麽,隻見他忙碌地運用著刀叉,似乎在想象著他們進了968房間後的快樂情景。元子祈禱著此後的計劃能夠順利得逞。


    飯很快吃完了,元子嗓子裏像堵住了似的,也沒有很好地品出菜的味道來。橋田飯後既沒有點水果也沒有要咖啡。


    "你隻要八點半前去店裏就行了吧?"他又確認了一次。


    "是的,不過即使過了九點也無所謂。"


    "是嘛,是嘛。"橋田喜形於色。


    "那我這就……"元子放下餐巾,


    "我這就先去了。"


    她站起身,在男服務員和其他客人麵前,對著橋田鞠了一躬。


    "我先告辭了。"


    橋田也微微點頭表示了回答,隻是他的眼神和平時有些不同了。


    元子離開座位正要往門口走時,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朝橋田的方向返了回來。


    橋田轉過頭,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


    "你剛才說十分鍾後去房間,過二十五分鍾後再去吧。"她在他的耳邊低語道。


    "哦?"


    "我們女人需要事先做一下各種準備的嘛。"


    她臉帶害羞似地說。橋田宛如在說"好吧,好吧"似的點了點頭。元子轉身走出了飯店的門,背後是橋田萬分滿足的臉。


    電梯在九樓停了下來。從十五樓和她一起坐電梯下來的一對年輕男女立刻走了出去,可元子依然留在電梯裏。她的包裏藏著968房間的鑰匙,本來她是應該在這裏下的。到了三樓,厚重的綠色電梯門開了,元子這才走了出來。


    這層樓左邊是賓館的前台,右側則是酒吧和咖啡館。中間是和一樓相連的自動扶梯。在扶梯前的玻璃窗邊,一個身穿和服的女子背對這邊站著,她的和服和腰帶都是元子熟悉的。


    "讓你久等了。"元子從島崎須美江的背後走到她身邊。


    須美江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打招呼的聲音似乎堵在了嗓子眼。雙眸的神情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元子從包裏取出了號碼為968的塑料鑰匙棒,悄悄往須美江手心裏塞過去。


    "不要讓人看見了,快拿著。"


    "好的。"


    須美江似乎下定了決心,將鑰匙放入手提包裏。


    "橋田先生還在上麵的飯店裏,二十分鍾後就要去968號房間了。在這之前你先進去。"


    須美江低垂著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今晚須美江化了比平時濃一些的妝,窗外射進來的燈光微弱地照在她的臉上,她比平時更漂亮了。從這點就可以看出須美江已經下定決心了。在梅村她以親戚來東京為由臨時請了假。


    "橋田先生以為是我去了968號房間,因此他看到你時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她們倆麵對窗戶並排坐著,低聲說著話。


    須美江雪白的咽喉處動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唾液,此刻她的心跳加劇了。


    "到時候你就說卡露內的媽媽因為店裏有事,無論如何要回去,因此就把我叫了過來。就像我們說好的那樣。"


    "這樣做沒問題吧?"須美江顯得有些擔心地問。


    她的一個擔憂就是怎麽向橋田說明自己和元子的關係。對於這點元子也考慮了半天,怎麽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解釋。與其笨拙地說些掩飾的話,還不如坦率地對他和盤托出,說自己近來想辭掉梅村的工作到卡露內去做的想法。而就在交涉這件事的時候,和媽媽逐漸熟識起來,因此她就拜托我今天做一做她的"替身"。


    橋田進房間後,忽然發現元子變成了須美江,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不過隻要把情況講清楚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對他來說,已經決定去"卡露內"做陪酒小姐的須美江代替媽媽進行這次色情之事,比起和梅村女招待的須美江偷偷摸摸沾染男女關係而言,會覺得更加輕鬆。


    這點元子和須美江之間已經談妥了,隻是須美江還有另一個擔心:對於這個"替身",橋田是不是會答應。剛才她問"沒問題吧"?也就是出於對這點的擔心。


    "沒問題的,我敢保證。"


    元子在這裏又一次作了保證。


    "是嗎?橋田先生看到我在房間裏不會生氣地對這我說:"我不需要你,給我滾"這樣的話嗎?"


    "絕對不可能的。"元子微笑地說。


    "……就像上次我對你說的,橋田很喜歡你。隻不過在梅村老板娘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麵前無法向你求愛,而現在你卻自己意外而令人驚喜地從天而降。雖然一開始他會感到驚訝,不過之後他一定會欣喜萬分,還以為恍如夢中呢。他一定會高興得不知所措的。"


    "他會嗎?"


    "肯定的。橋田雖然喜歡女人,但他也不是隻要女人就都喜歡,他也是要挑選的。比起我,他更喜歡你呢。"


    "但是橋田今晚是打算和媽媽在一起的呀。"


    "須美江,你自信一點。今天晚上我覺得你非常漂亮,很出色。"


    其實元子說的是真話,她都有點嫉妒須美江了。


    "橋田先生不可能對你說"你滾吧"這樣的話。他絕對不會說出這種令他自己惋惜的話。也許他還會跪在你麵前,不斷地給你鞠躬作揖呢。"


    "是嘛。"


    須美江低著頭。


    "還有,須美江。"


    元子雖然聲音很輕,但卻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


    "關於錢的事情,今天晚上你不可以當場拿的。"


    須美江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好,那是……"


    她搖了搖頭。


    "你自己也會不好意思的。如果那樣的話,橋田會以為你和那個什麽是一樣的呢,他會看不起你的。"


    "我知道。"


    "過後我作為你的代理人會去向橋田先生要的。"


    "好的。"


    "不過如果隻是一次性幽會的話,要和他談就比較難了。"


    "……"


    "如果可能的話,和橋田先生有五六次幽會,我覺得這種事多幾次比較好。那樣的話就容易得到一整筆錢了。"


    須美江依然低著頭。


    "我其實就是需要一筆整錢。"她輕聲說。


    "是吧?想想那是為了籌集資金。好吧,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好,就這麽辦吧。……不過,橋田先生以後還會接著和我見麵嗎?"


    "肯定的。他一定會說"我們繼續見麵吧",他一定會來求你的。"


    "但是,今晚我是做媽媽替身來的呀。橋田先生不會說下一次想見媽媽嗎?"


    "須美江,今晚你非常俊俏出色。為什麽你自己沒有自信呢?橋田先生不可能願意放你走的。他絕對不會再對我感興趣的。"


    "哦。"


    "我倒是覺得你自己怎麽樣?沒問題嗎?"


    "什麽?"


    "你曾說橋田先生是多麽討厭什麽的。你看到橋田先生的臉,自己不會想逃走的吧?"


    須美江沉默了。也許她也感到自己有可能會出現這樣的衝動吧。這也難怪,須美江曾把橋田先生的長相、性格說得體無完膚。況且橋田也正像她描述的那樣。


    假如須美江真不願意幹的話可就麻煩了,元子為了說服她花費了那麽大的功夫。


    "你的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不過這正是需要你忍耐的時候啊。你是為了籌集資金,隻要清楚地明確這點就可以了。對方也隻是想要你的身體,你隻要應付一下就可以了。愛情啦或是什麽的是不需要的。"


    據說以前的接客女郎被自己不喜歡的客人摟在懷裏時,她們會數著天花板上的節孔。雖然這些元子是從店裏的客人們在談論一些淫猥內容時聽來的,即所謂的"耳朵學問",但對須美江元子是說不出如此露骨的話。不過剛才的話意思已經傳達過去了,隻見須美江皺起了眉頭,似乎經過了左思右想,終於點了點頭。元子從中看出了她的決心,覺得她多少有些可憐。


    "不過你可以得到相應的報酬的,我會到橋田先生那裏為你去取的。關於這點我可能有點羅嗦,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好的。拜托了。"


    "你即使對他說了他也不會給你的,我會和橋田先生交涉讓他拿出來的。那個人錢多得是,不過他很小氣。交涉是要有訣竅的,你不懂這些是吧?"


    "這種厚臉皮的事我實在說不出口。"


    "就是嘛。如果是我的話,作為一個第三者,也作為你利益的代表,什麽要求我都可以向他提出來的。不過作為先決條件,你和橋田先生之間發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要告訴我哦。"


    "……"


    "也許你會覺得不好意思說不出口,如果你毫不隱瞞地告訴了我你和橋田先生之間所發生的行為,那麽我就可以利用這些來和他交涉了。男人,尤其在床上為了取悅女人會說些花言巧語,由此他自己也可以得到滿足。這些不負責任的枕邊蜜語,對我們此後問他要錢、做善後工作是非常有利的把柄。因此我才說你什麽都要告訴我的。"


    "好的。"對於這點須美江也深深點了點頭。


    接著就要看自己如何運用手腕了,元子思忖著。


    "那麽你快點去吧,不然橋田先生先到的話,他會在房間前晃悠的。"


    約好二十五分鍾以後,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很多了。


    須美江迅速上了電梯,她對元子鞠了一躬,電梯門從左右兩邊合攏了。元子的眼中留下了須美江的身影,覺得她宛如一隻奔赴犧牲的羔羊。


    元子下到一樓。不過她並沒有立刻離開電梯附近。因為她擔心須美江會不會逃出來,如果她下來的話,是必須走過連接賓館出口的一樓的。


    旁邊是出租的店鋪街,拐角處是婦女飾品店。元子一邊看著閃閃發光的櫥窗飾品,一邊監視著電梯方向。


    每次隨著電梯的到來都有不少人從裏麵出來,男女各半。其中並沒有須美江的身影。


    元子等了十分鍾、二十分鍾,如果她從968號房間逃出來的話也應該出來了。每次當元子看到穿和服的女子時,心髒總會撲通一下。她抬頭看著電梯上方的層數表示盤,每當電梯在九層停過再往下走時,她總會仔細觀察出來的客人。


    她等了三十分鍾。不過須美江並沒有從電梯裏出現。


    如果過了三十分鍾還不出來的,元子便覺得沒有什麽問題了。須美江此刻正被關在968號房間裏了。


    橋田進入房間看到須美江後的驚訝、然後問須美江事情的原委等等,元子將這些時間都加算起來,她知道現在不出來的話說明橋田沒有放過須美江。此刻橋田也許正摟著肩膀變僵硬了的須美江呢。


    元子這才離開了賓館。馬路對麵是一家咖啡館,可以看到二樓的窗戶透著紅色的燈光。


    元子還不能十分放心,於是她來到了二樓的咖啡館,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對麵賓館的出入口、和賓館二樓相通的人行天橋盡收眼底,從那裏出來的人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四十分鍾過去了。


    須美江也許正解開腰帶、脫下和服以及腳上雪白的腳套吧,或許已經換上了賓館配備的浴衣,去了浴室裏。而橋田赤裸著肥胖的身體嬉皮笑臉地走了進來,須美江無法拒絕。兩個人進了浴缸,裏麵的熱水從浴缸邊緣像一條龍似地流下來。浴缸中橋田不可能一動不動的,因此熱水更是漫溢而出。在浴室昏暗的燈光和水蒸氣的籠罩下,元子宛如看到了糾纏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元子不知不覺中心髒的跳動加速了,血似乎直往頭上湧,腰部也變得遲鈍和沉重起來。


    元子覺得好狼狽。自己怎麽會這樣呢?須美江僅僅是自己所使用的道具而已。橋田越是玩弄她,對今後自己和他的交涉就越有利。自己隻需冷靜地將這些看作是"創造談判的條件"就可以了。


    可是自己想象著他們糾纏在一起的情景時居然如此興奮,這是為什麽?僅僅是空想而已,不,自己居然會受這些空想的刺激……


    前一天晚上安島在車裏撫摸自己時的感觸依然記憶猶新。真討厭,元子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然而,那天當安島用嘴唇濕漉漉地吻自己的耳朵時,從自己身體裏產生的愉快戰栗、當他的手撫摸著自己膝蓋時所產生的直通腦際的神經麻痹、脖子上感受到他吐出的熱乎乎氣息時所感受到的瞬間陶醉……這些都是自己的第一次體驗到的,是年輕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感官愉悅。


    客人看到自己,常會說媽媽作為一個女人現在是最好的年紀,用金槍魚比喻就是油脂最肥厚的部位。雖說這些是玩笑話,可元子自己也確有其感。現在自己正處於這樣的年紀。


    元子漸漸變得情緒煩躁起來,她覺得頭有點疼,腰部也變得慵懶起來。她覺得口渴,可是再怎麽喝飲料、紅茶也都起不到什麽作用。


    元子翻開了自己的記事本,裏麵寫著安島富夫事務所的電話號碼,還夾著一張安島寫給自己的公寓電話號碼的紙條。


    現在是晚上七點,安島也許還在自己的事務所呢。安島曾給江口大輔做秘書,在江口死後他著手在芝地附近的一幢大樓裏成立了"安島政治經濟事務所"。


    如果安島不在事務所的話,元子再給他的住處打電話,於是她手拿記事本朝咖啡館的公用電話走去。她已經無法控製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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