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中岡市子來到了原口元子的公寓。那是十天前她們在公園見麵時就約好的。


    元子在六鋪席大的和式房間裏招待了市子。桌子上擺放著鮮花,盆子裏裝滿了水果,小碟子上放著蛋糕。這是兩個小時前她準備的。


    中岡市子來拜訪時似乎連和元子打聲招呼的心思都沒有。雖然她是第一次來到元子公寓,可她既說不出任何恭維話,也無心打量她的房間,隻是目不斜視地走進房間,呆呆地坐下,兩眼直勾勾的。


    "我辭掉了醫院的工作。前天晚上我和院長先生大吵了一頓。"


    市子比上次見到時顯得更加消瘦了,雖然她化著妝,但粗糙的臉上白粉都似乎塗不勻了,眼睛下方的皮膚被淚水弄得發了炎。


    從市子帶著哭腔的敘述中,元子得知楢林院長在她的追問下一反常態,大聲吼道:我如何援助波子是我的自由,你沒有權利來幹涉我。我不喜歡你總是一副我妻子的樣子,對我的任何事情都隨便插嘴。護士就要像個護士的樣子,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如何退避。


    護士長也有自己的把柄。院長畢竟有一個病怏怏的妻子,而且就住在醫院附近,大家的眼皮底下。因而正是這句"不要總是一副我妻子的樣子"觸動了市子的神經。正如被波子打敗了那樣,自己也曾打敗過他的妻子,這點令她感到心虛,因此麵對院長的蠻橫無理也就無法強烈抵抗了。


    "我已經無法呆在醫院裏了。"


    長期以來為院長奉獻了一切的市子,既懊喪又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院長先生給你賠償費了嗎?"


    "我才不要這些東西呢,我也是個有誌氣的人。"市子狠狠地擦了擦淚水,悲憤地擠出了這句話。


    "不過這不是太傻了嗎?你是有權利要求楢林院長賠償你那麽些年來為他所付出的。"


    "不。如果我這麽做的話會覺得自己更加淒慘,會更受不了的。"


    "但是先生為波子花費了近二億日元呢。"


    "我對先生也提到了這點。但他說我"簡直愚蠢至極,我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胡亂猜測也要有個尺度。""


    元子想二億日元確實是多了點。那是將楢林給波子買公寓、珠寶之類的金額通過想象加以誇大而來的,還有對酒吧開店費用的估計也過高了,這樣總共的費用就多算了很多。但是為了點燃女人的嫉妒心和敵意,元子覺得說先生為波子花錢的數額越多就越能起到效果。


    "我覺得那是先生的狡辯。怎麽算的話,他也為她花費了這麽多錢了。楢林先生應該是出得起這筆錢的吧?"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這個對楢林婦產醫院財務情況了如指掌的女人,一開始就會否認二億日元這個數字的。無論說先生有多麽迷戀波子,她都會說先生是根本無法出得起那麽大一筆錢的,也就不會當它回事了。她既然沒有這麽說,就說明身為護士長的市子清楚地知道院長有多少收入了。


    醫院不僅僅有明帳上的收入,花在女人身上的那部分支出是從帳簿外的那筆收入——也就是從秘密存款中提取出來的。市子自己對這個漏洞也很清楚。既然她去東林銀行千葉分行以"蒲田英一"的名義為楢林跑腿存錢,那麽她一定清楚地了解其他銀行以各種不同偽造名義所存的款項了。


    相當於醫院會計的市子掌管著醫院的內部帳本。院長對護士長的信任體現了兩人的愛情關係,而現在這種關係正瀕臨崩潰。


    然而市子並沒有下定決心主動地道出正因為有這筆秘密存款,院長才有可能為一個女人花費將近二億日元。本來嘛,要一個人如此迅速地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後你打算怎麽辦呢?"元子首先變換了話題,對市子的將來表露出擔憂。


    "還沒有想清楚。"市子低著頭說。


    "手頭多少還積蓄了一點錢,看看是否可以到派遣護士協會那裏工作。"


    "你有護士執照,而且有著長期的工作經驗和了不起的護理技術。這是你的武器。"


    "不過我已經年紀不輕了,不能再像年輕時那麽拚命工作了。對於自己究竟還能做多長時間還真的沒有信心呢。"


    如果做派遣護士的話就必須四處出診到別人家裏給病人看病,有時為了看護病人,還需要在人家裏住上十幾天。想到要和其他不認識的人打交道,作為人到中年的她而言,當然會感到躊躇不安了。以前她可一直作為醫院的護士長耀武揚威地指揮著年輕的護士們。


    星期天,公寓裏靜悄悄的,一如往常。大多數住戶都帶著家人外出了。公寓前的馬路上時不時地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


    "與其做這種事還不如自己幹點什麽買賣呢。"


    "買賣?"護士長驚訝地望著元子的臉。


    "我覺得那是最好的辦法了。像你這個年紀就不用再聽人使喚了吧。"


    "像我這樣從年輕時就做護士的女人還能幹些什麽買賣呢?"市子自嘲似地說道。


    "就目前而言,開家咖啡館怎麽樣?假如開一家規模不大的咖啡館既不需要人手,也不存在什麽難對付的討價還價問題。我覺得那是一件優雅的買賣,和經營酒吧生意不同,隻需要稍微學一學就可以了。"


    "開店資金一定很貴吧?"市子似乎有點動心了。


    "那要看土地的條件和店的規模了。假如在一流地段的周邊,而且店鋪又大的話,那是很貴的,但如果在近郊區域就不見得了,而且這種地區今後的發展餘地很大,是相當令人期待的。一開始店鋪不必很大,隻要租一間合適的屋子,搞得小巧雅致一點就可以了。要是你再有個正當年的妹妹什麽的就好了。"


    "明年春天,有一個侄女要從短期大學畢業。"


    "那不是最好不過了嗎?你做咖啡,你的侄女將咖啡端到客人麵前。咖啡的燒法稍微學一學就可以了。"


    很明顯市子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她的表情變得明朗起來,臉上流露出了興奮之色。


    "那麽需要多少資金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自己研究研究如何?我覺得不會花太多錢的。"


    "我多少有些儲蓄,等我好好研究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打算試試看。"


    所謂多少有些儲蓄一定是從工資以外,也就是作為院長情婦時常從院長那裏得到一些特別補助的錢,積蓄大概就是從那個錢中存下來的吧。


    "趁這個機會要求院長先生補償你一筆錢怎麽樣?至少要一筆可以幫你開咖啡館的錢,你看呢?"


    "我不願意。我絕不願意從那個人那裏拿一分錢。"


    護士長眼神堅決,她咬著嘴唇。這是她第一次稱呼院長為"那個人",口氣宛如毅然決然地在說:從那個人那裏拿到贍養費或賠償費是對我的侮辱。


    "是嗎?那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從他那兒得到的錢啊,我覺得好可惜……"


    "我不願意讓他以為我隻有用那樣的錢才能找到自己的生活出路。這也會成了我日常生活的汙點。"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市子小姐,你如果開店的話,雖然不多,但我也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欸?你嗎?"


    "我雖然也不寬裕,一年前剛開了酒吧,現在依然還是不斷赤字。不過一百萬日元的錢,我還是可以借給你的,當然不必還利息。到店裏開始賺錢之後再還給我也沒問題。"


    護士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元子,眼神充滿感激。


    "市子小姐,我挺喜歡你的。作為一個女性那麽有誌氣,這點和我也很相似,我覺得我們好像是好朋友似的。不止這些,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我們都被波子那樣的女人搞得很慘。你是這樣,我也是的。波子在我樓上開了酒吧,我會因此而倒閉的。她的店規模大,而且她做事也比我誇張得多。曾在我的店裏工作過的女人在我眼前開了店,這種不懂人情的做法已經令我氣憤難忍了,可波子還企圖使我的店瀕於倒閉的邊緣。"


    元子的聲音自然而然地變得激憤起來。


    "……這也是因為楢林院長給了波子太多錢的緣故,因此你和我一樣都是被害者,我一點都不認為你的事是別人的事。我想趁現在還可以挽救自己的店,因此我想知道為什麽楢林先生能有那麽多錢給波子。你應該知道原因的吧?"


    在沉默不語的護士長麵前,元子取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以楢林婦產醫院的邊門為背景,前麵停著一輛卡車。上麵還有兩個手端金屬小箱子的男性搬運工。


    市子瞥了一眼照片,嚇了一大跳。


    "這是我六天前的一個上午,在楢林醫院附近拍的照片。那裏不是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嗎?我就在它背後偷偷拍的。"


    市子拿著照片的手微微顫抖著,她被元子的可怕行為嚇著了。


    "這台卡車是做胎盤生意的吧?


    "嗯。"護士長輕輕點了點頭。


    "這張是我三天前的一個早晨在同一個地點拍的。"


    元子又取出了一張照片。上麵也有一輛小型卡車以及懷抱箱子的搬運工。


    "胎盤公司就這樣每隔兩天來醫院收取一次胎盤吧?"


    "嗯。我們有產科。他們是來取那些從產科出來的東西。"


    "所謂胎盤都是些什麽東西呢?"


    "胎盤,還有其他一些髒東西。"


    "這麽說來醫院裏每天都有嬰兒出生?楢林婦產醫院並沒有那麽多床位吧。"


    "你再看看這個。"


    元子取出三本周刊雜誌,翻開其中一頁給市子看。


    這是其中一份雜誌的記載:"據推測,比這多三倍的生命在降臨人世之前就被結束了。人工流產——誰都知道這些女人是偷偷摸摸到婦產科的。那麽此後被打掉的胎兒是如何被處理的呢?他們被安置在東京都內北區s寺廟的骨灰存放處。


    骨灰存放處是1955年建成的。每年有一萬五千盒骨灰集中在這裏,據說至今共有二十七萬盒左右存放在裏麵。那麽這些遺骸是經過怎樣的途徑才運到那裏的呢?


    就是通過胎盤公司。從東京都衛生局環境科打聽到,目前經營胎盤生意的公司共有八家,都是從大正末期到昭和初期創業的公司。東京都《對於胎盤及分娩汙物的管理規定》中對其作了嚴格規定。胎盤公司接受婦產醫院的委托進行處理,據說每個公司一個月所處理的胎盤數大致是一千二百個,而死產胎兒在五百具左右。"


    下麵是另一份周刊雜誌的記載:"空氣中飄浮著消毒水的氣味,"師傅,這是六個月大的胎兒",一個護士對胎盤公司的師傅f說。隨後他又由一名護士領著來到了分娩室。那裏擺著一個不鏽鋼盤子,上麵放著一個早產兒。"總覺得好可憐啊"。f師傅默禱著,仔細地用酒精棉擦了擦嬰兒的身體,將其裝入一個大塑料口袋,再用白紙包起來,將其放入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小箱子裏。死去的胎兒——無論他們願不願意都隻得被這些人從黑市轉賣到黑市,然後被埋葬。這就是死產或者流產胎兒的下場,當然人工流產的胎兒居多。優生保護法第一章第一條中寫道"這一法律是出於優生的考慮,為防止不良子孫的繁衍,同時也是以保護母親的生命健康為目的。"然而這一法律被濫用使現在的日本成了"人工流產"天國。"


    還有一本周刊雜誌。


    "幾年前,東京的婦產科醫生給美國三百多位醫師發出了這樣的委托書"如果有希望人工流產"的病人,望能介紹到本院。我們將支付百分之十的介紹費。"因而引起了爭論。當時的首相立刻在內閣會議上提出要嚴格審查人工流產問題。然而卻遭到了主張性解放的年輕人的強烈反對,認為"這是無視日本現狀的發言"。然而有部分人稱謳歌"人流天國"的並不是胎盤公司,而是婦產科醫生。因為他們做這種事可以賺錢。"


    "我說市子小姐,"元子將手搭在正在看雜誌的楢林婦產醫院護士長的肩上。


    "做人流幾乎都是自費的吧?出於各種原因,接受這種手術的女性一般都隱姓埋名來醫院的。雖說表麵上需要本人同意書,但實際上她們用的都是偽造姓名。醫院雖然了解這一情況,但人流卻照做不誤。其中有的醫院連病曆都不寫。這一自費項目所得的現金收入是記錄在內部秘密帳簿上的吧?楢林院長給波子的那筆錢當然也是從這一和稅務局無關的儲蓄中取出來的。你一定了解這一情況的吧。"


    元子的聲音很和善,然而卻充滿著威懾力。


    那天,天空刮著冷颼颼的強風,可陽光卻依然明媚。要是一個月前的話,下午三點半以後,天色就要暗下來了。


    "請稍等",一個大概是護士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元子交換了一下拿聽筒的手,繼續將聽筒緊貼著自己的耳朵。等了很長時間。市子說過從醫院外麵打來的電話首先會連接到問訊處,然後再轉到院長室的。楢林院長是不是正忙著其他什麽事情呢?電話聽筒裏隻是反複傳來八音盒演奏的音樂聲,醫院的空氣也似乎被音樂聲所阻隔。中岡市子已經不是這裏的護士長了。


    也許因為說了自己是"卡露內"的元子,院長才躊躇是不是要接電話的吧。而猶豫不定的原因院長心裏一定很清楚。那是波子以前打工的酒吧媽媽來的電話,很久一段時間楢林已經沒到那裏露麵了。波子的酒吧一周以後就要隆重開張,而作為資助人的楢林謙治一定從波子那裏聽說過元子對此非常反感一事。因此他也許察覺到元子來電話是要說些波子的壞話,因而遲遲不肯來接電話的吧。


    "巴登?巴登"這名字實在好奇怪,有客人說那是德國一個有名的溫泉療養地。毫無疑問那一定是院長楢林給起的。雖然波子開店將即,可她卻並不到元子那裏去打招呼。本來新店開張,在給客人的請帖中一般會給原酒吧的媽媽寫上"以後也請您多多關照"之類的話,當然波子是不會履行這種人情的。所以開店那天元子也並不打算送鮮花過去。


    無疑波子時常會在枕邊對楢林說些元子的壞話。元子覺得她等了那麽久電話,結果一定會是護士說聲"院長有客人"或者"院長不在"之類的話,院長也就不出來接電話了。正這麽想著時,八音盒的聲音戛然而止。


    "喂?"是楢林那粗重的嗓音。


    "啊呀,是先生嗎?"


    "媽媽,好久不見了。"院長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


    "近來好久都沒來店裏了,我們可是很想您啊。"


    "哈哈哈,是很久不見了。以後會去的。"


    "那我們等著您來。"元子停頓了一下說,"突然給您打電話,真對不起。"


    "哦,沒什麽。媽媽還是第一次給我打電話呢。"


    "其實我有事要懇請您幫忙的。我能馬上見到您嗎?"


    "哦?"楢林的呼吸突然停頓了一下,他那樣子似乎可以從聽筒裏傳達過來。


    事情一定是關於波子的,他似乎意識到了。本來從接電話的護士那裏他就已經有所推測,現在聽元子這麽說了。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如果您不忙著出門的話,我現在就想去醫院拜訪您,可以嗎?"


    "……"


    "我隻要二十分鍾或者三十分鍾就可以了。"


    "是嗎……"


    他並沒有立刻就說那你等一下,而顯出一副在思索的樣子。


    "那麽著急嗎?"他用緩慢的語調反問道。


    "不好意思我這樣隨便提出要求,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今天就能見到您。"


    "你說有事,大致是什麽方麵的事情呢?"


    他似乎很關心談話的內容,對於元子所說的"懇請您幫忙",他想立刻知道那是什麽。


    "還是見了麵之後再說吧。"元子溫柔地說。


    "那也好。如果談話時間不長的話,我們就在哪裏見個麵吧。"


    "太高興了,先生。"元子的聲音興奮得極富跳躍感。


    "那麽去哪裏呢?"


    不出所料,院長先生的態度果然軟了下來,元子想。自己非但不請自來,而且如果說的是波子的事情,院長就會在護士們麵前不知所措了。


    "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去銀座。在s堂的二樓有一家咖啡館,如果五點鍾能在那裏見到您的話就太好了。那裏比較容易找,而且也很安靜。"


    "五點嗎?"院長似乎在看手表。接著他回答說,"好吧。"


    "我隻考慮自己方便了,真對不起。那我就在那裏等您。"元子放下電話,獨自偷偷地笑了。


    她旋轉鑰匙打開櫃子的抽屜,取出壓在好幾層和服下麵的一大疊厚厚的印刷品。那是複印件。


    她去複印屋親眼看他們複印了文件,並當場拿了回來。這樣一來就不讓別人有時間閱讀文件內容了。她將這些複印件仔細地放進了一隻大型挎包裏。


    而那些複印件的原本則在其他地方保存著。


    四點五十分,元子來到了銀座s堂。二樓的咖啡店非常寬敞,裏麵的裝修漂亮得宛如化妝品的包裝瓶。店裏隻有窗口的一排座位上稀稀拉拉坐著一些客人。


    元子環顧了一下店內,她阻止了要領她去窗邊座位的男服務員,自己指定了一個靠牆的角落位置,那個位置不惹人注目。


    她將挎包放在旁邊,緊貼著膝蓋,點上一支煙打量著四周。即使最靠近的一對男女客人離這個位置也有一定的距離,她無法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因此她所選擇的桌子對今天的談話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客人中看起來優雅人士居多。即使年輕的男男女女也都穿戴整齊,說話的樣子顯得很安詳。對麵有四位女士在喝茶,似乎是一些富裕家庭出來的主婦們。有個瘦瘦的三十多歲的男人在和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說話。男子略微向前傾斜著上身,似乎在說明著什麽事情。雖然在旁人看來他們宛如一對情侶,不過元子覺得也許是酒吧的經理正在拉攏其他店的陪酒小姐吧。經營了一年多酒吧的元子對這點還是能夠推測出幾分的。


    雖然沒法和現在這家咖啡店比較,但元子還是想起了中岡市子打算經營咖啡店的事情。


    前天元子和她一起去看了一個候選地。那是輕軌從新宿往西北方向開一個小時左右的地方,四周的農田引人矚目,那裏是一個新開發區。根據車站前一家不動產屋的推薦,有一家美容院打算轉讓店堂。如果是美容院的話,地板按原樣就可以使用,下水道設備等也很方便就改裝成咖啡屋了。她們去看了以後發現麵積也很合適,市子很感興趣,不過租金的價格實在不菲。


    辭去楢林婦產醫院護士長的中岡市子早晚會在那裏開一家小咖啡屋的。她沒有從院長那裏當場領取意味著賠償費的退職金,而所謂"當場"也就是說保留以後可以要求支付的權利。這也是元子給她出的主意。如果不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傻了。因為她為院長和醫院埋葬了自己二十年的青春。雖說出於憤怒放棄金錢也不錯,但為了咖啡屋的資金和自己的生活費,應該得到的東西還是拿到手為好。元子說院長拿出這點錢應該是不在話下的。如果開咖啡店的錢還不夠的話,元子願意無息借給市子一百萬日元。


    元子想年輕人大概會伴隨著田園清風一起來到市子開的咖啡屋的吧。他們粗聲大氣地說話,張開嘴哈哈大笑。雖然不動產屋的人說那個區域是白天去市區上班的人們晚上歸來的居住區,而且目前看來漸漸也已經有幾家剛建好準備出售的房子了。但一切都似乎還剛剛起步。不過市子的秉性恰恰是個能夠堅持到底的人。


    窗外天色漸暗。五點十分,咖啡館門口出現了楢林謙治那寬闊的身子。他將大衣交給了侍者,環視著客人的席位,他眼鏡的鏡片發出反光。元子笑眯眯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楢林先生落落大方地走了過來,滿麵堆著笑容。


    "真對不起,先生。在你這麽忙的時候。"元子低了低頭。


    "沒關係,沒關係。"


    他"撲通"一聲在元子對麵的座位上坐定後,向走過來的侍者點了咖啡,元子也一起點了咖啡。


    "真對不起,電話把你叫出來。"


    "媽媽把我叫出來實在是少有的,所以我也就急急忙忙地就趕了出來。"


    雖然楢林很想知道媽媽為什麽叫自己出來,但他還是對元子說:"好久沒見了,媽媽血色不錯啊,好像變年輕了。"


    他自己先將話題扯開了。沒什麽好著急的,似乎決定還是先避開話題,慢慢聽她道來。


    "謝謝。"


    "是不是有戀人了?"


    "看得出來嗎?"


    "女人變漂亮了大致是出於這個原因。"


    "沒有的事。為維持店裏的開支已經把我搞得焦頭爛額了。先生近來好久都沒來我店裏了,眼睛不知道被哪裏吸引去了吧。"


    "好久沒去,不好意思啊。"楢林微微低了低頭。


    "不久一定會去的。"


    "我等著您那。不過波子小姐把店開在了我上麵,先生也會被那裏吸引過去的,不是嗎?"楢林收住了笑容。


    "波子說她過段時間要去媽媽那裏致歉的。"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認真。


    楢林先把波子的不是提了出來,對他而言已經無法保持緘默了。這也是他向元子首次公然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可以看作是在向媽媽"打招呼"。


    然而說波子會去媽媽那裏道歉不過是楢林的門麵話,無疑在說謊。波子才不是那種溫馴的女孩。她在"卡露內"頭上開了一家名曰"巴登?巴登"的店,顯然是在明目張膽地提出挑戰。現在為了店的改裝,建築公司的各類員工手拿工具,和其他人共同使用著僅有的一部電梯,晚上直到很晚還發出施工的巨大聲響,可波子卻連打聲招呼都不過來。波子並非出於競爭心理,顯然是充滿著熊熊敵意的。


    "波子也是個內向的女人,她因為不好意思向媽媽說明辭去卡露內的原委,所以覺得不好意思打招呼。想到媽媽生氣了,更是不敢來見你了。"


    楢林從保護者的立場為波子進行辯解。


    "沒有,我並沒有生氣啊。波子小姐來的話我一定會祝賀她開店的。"


    "是嗎?媽媽真是這麽想的嗎?"


    為了情婦,楢林似乎放心了很多。他還說要是告訴波子媽媽這些話她會高興的。


    "不過,到底是有先生在背後援助,所以才能如此豪華隆重地開店的。波子運氣真不錯啊。"


    "媽媽,你這不是諷刺吧?"


    "怎麽會呢。我是從內心為她高興呢。"


    "這樣的話我就安心了。不過,媽媽,我也沒為波子出什麽錢。或許有人會這麽以為,但是我並沒有給她錢。開店資金是她從親戚那裏湊起來的,還有從銀行也借了一部分。"


    "不過,銀行借錢的話先生也是擔保人吧。即使波子想把借大樓的酒吧作為擔保的話,銀行是根本不會予以理睬的。酒吧這種行當要向銀行借錢,從排列次序來說是可能性最低的了。"


    "啊呀,這個嘛,也是……"


    楢林勉強承認自己做了銀行保證,不過其實這也是在說謊,很顯然有一大筆資金是從他手裏交給波子的。


    周圍的客人依然安詳地喝著茶,平靜地聊著天。對麵看起來像酒吧經理的高個子男人和看似陪酒小姐的女孩站起身走了出去。拉攏似乎成功了。


    楢林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焦躁的神色。他再一次想知道被叫到這裏的真正原因。


    "我的店不久就會被波子擠垮的。"元子歎了一口氣。


    "沒有的事。"楢林滿臉充滿困惑。


    "不,會這樣的。波子的店一定很豪華吧?客人都是很見異思遷的,有了更新、更漂亮的店,他們一定會流動過去的。我也想把自己的店重新裝修一下,就在最近。"


    元子宛如從內心期望著如此似地說。


    院長喝了一口咖啡,沉默不語。


    "我也想讓先生做我的資助人呢。"楢林抬起了雙眼。


    "媽媽也學會說笑話了。"


    "不,這可不是笑話。假如沒有波子的話,我還想拚命求先生呢。"


    "……"


    "不過,假如不做資助人的話,我做先生的臨時情婦,或者隨便玩一玩也行啊。我不會像波子那樣向先生要錢的,隻是我需要先生幫我出出主意,我沒有什麽人可以商量的。"


    "媽媽就是為了說這個才把我叫到這裏的嗎?"楢林大吃一驚,問道。


    "是的,現在我就有事要想和先生商量呢,不過在這裏可不行。我們到一個安靜的賓館去吧。先生不是說我變年輕、變漂亮了嗎?"元子的雙眸撲閃著熱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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