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a到意大利去了一年左右。


    他周遊美術館和寺廟,參觀那裏的古老繪畫和雕刻,一旦到了自己喜歡的地方,他便臨摹學習一番,同時他也在各地嚐試寫生旅行。他有一位長期居住在羅馬和翡冷翠的朋友——日本人畫家,於是在那裏也小住了一些日子。


    二月份他回到了日本。在回來一周後他順路去了銀座的俱樂部——"燭台"。


    電梯口他遇到了正在送客人回去的陪酒女郎們。她們對他的笑臉相迎,一年的空白刹那間被填滿了。今天宛如昨天的延續,一切和走時毫無二致。


    "哎呀,你回來啦!"


    看到a走進店裏,媽媽壑子立刻過來為他移出了一個人的座位。家堂裏也依然宛如昨日的延續,照舊是客人盈門,說話聲和笑聲波浪般此起彼伏。


    "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星期前。"


    "平平安安回來太好了。對了,你從翡冷翠和米蘭寄來的明信片都收到了,謝謝你。"


    "我很懶,一年也隻寄給你兩次。"


    "但我還是很高興的。在那裏很忙吧?"


    "一邊閑逛一邊玩唄。"


    "你臉色看起來好健康啊,好像還曬黑了點呢。"


    這時千鶴子也向這邊來了。


    "歡迎你回來。怎麽樣?開心嗎?"


    "很開心,非常開心。旅途中和意大利女子談談戀愛什麽的。"


    "啊呀,真不錯。那裏的女性是不是個個熱情奔放啊?但正是那種人才靠不住呢。"


    畫家所點的威士忌還沒有端上來。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桌子。


    "在找春惠吧?"


    壑子看出了他的心思低聲說道。


    "四個月前就辭職了。"


    "哦……"


    在a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原口元子和三個男人悉悉嗦嗦密談的情景。他曾很辛苦地在大玻璃窗前來回走動觀察裏麵的樣子。他當時以為元子為了準備開店和有關裝修人員在商量事情呢。


    "春惠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店了?"


    "是啊。"


    壑子點頭稱是。


    "在哪裏?"


    "離這裏很近的地方。"


    "是很小的店吧。"


    畫家的腦海裏想象著在某個有很多各種酒吧的雜居大樓地下室的一角,或者樓上哪個場地不佳的角落,元子開了一家隻有吧台的小酒吧,而在吧台裏麵坐著的正是元子。


    "不,比你想象得要大多了。"


    "哦——"


    "還雇了五個陪酒女呢。"


    "噢——"


    a顯出一副全然出乎意料的樣子。


    "那店堂的麵積也不小吧?"


    "在一幢大樓的三樓,據說有十三坪一坪=3.33平方米。大小呢。電梯前麵的過道麵積被占了一半,店內麵積大概有十坪左右吧。"


    "那是她連貨帶店鋪一起買下的嗎?"


    在銀座這是常有的事。


    "哪裏啊,是一幢新蓋的大樓,春惠買下了房屋麵積的使用權。"


    "哇,這可了不得。"


    畫家叫了起來。


    "這一帶新蓋大樓的價格一定很貴吧?每坪多少錢?"


    "那不好說。前一陣子在七丁目一幢舊大樓的九樓,有一家麵積為十三坪的酒吧登了一個全盤出售的廣告,據說使用權賣二千萬日元日本七十年代時期銀座的價格。,每月租金二十萬日元。廣告價格會標得高一點。春惠店的地點也比那裏好,而且她買的又是新樓,每坪大概要在二百萬日元左右吧。"


    "那麽十三坪的話,嗯——二千六百萬日元吧。"


    "加上設備費每坪六十萬左右。"


    "將這些費用追加上去後,粗略算一下總共三千四百萬日元左右吧——"


    畫家"啊"地歎了一口氣。


    "唉,畫家先生,什麽時候你也給我買家店吧。"


    千鶴子在旁邊將臉湊近過來說。


    "以後有可能吧。"


    "我是當真的。"


    "如果等不及的話,你就找其他資助人吧。"


    "等得及。我會很執著的,無論等到什麽時候。"


    "如果我畫的價格不能升到幾百萬的話——聽了你的話,我都熱血沸騰了。"


    "我會向老天爺祈禱的。"


    畫家笑了。


    "春惠是不是找到一位有錢的資助人?"


    他小聲地問壑子。


    "唔,我不是很清楚。"


    那個春惠,也就是原口元子能找到這樣的男人倒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那麽說來一定不是這裏的客人了。因為春惠是打算開酒吧才來這裏實習的,她的計劃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所以即使她找到了資助者的話也是來這家店以前的事了。


    "春惠從這裏辭職時沒有找媽媽開誠布公地談談將來開店的打算嗎?"


    "一般沒有哪個女孩子在辭職時會和我談這些的,尤其是春惠,她什麽都沒說。剛來這裏的時候也隻是告訴我她打算開一家小酒吧。那個女人在這裏也不交什麽朋友,好像什麽事都很神秘似的。"


    "真的。我也沒有和春惠親密地交談過什麽。"


    千鶴子又在旁邊插嘴道。


    畫家的好奇心被煽動了起來,也許因為他的情緒還停留在意大利逗留時的感覺吧。


    "哦,媽媽,春惠的店如果在附近的話,我們過去祝賀一下她如何?"


    壑子笑嘻嘻地看著畫家的臉。


    "可以啊。我也隻去過一次,就陪你一起去吧。"


    她環顧店內盈門的客人,但還是答應了。


    "媽媽很忙,我們也不必久留,隻是帶我去看看就可以了。"


    "沒問題。"


    畫家和壑子一起站起身子,千鶴子偷笑著說:


    "你們走好哦。"


    a退到門口的收銀台,在等壑子的間隙他百無聊賴地掃了一遍桌子邊坐著的客人。


    壑子在經理耳邊低聲告訴了他自己要出門便走到了畫家身邊。兩個人走進電梯後,畫家問:


    "今天晚上沒見到楢林醫生——"


    "楢林醫生近來不怎麽來了。"


    壑子眼神微妙地回答。


    "春惠的店叫什麽名字?"


    "一個很不錯的名字。叫"卡露內"。是"筆記本"的法語。"


    ""筆記本"嗎?名字很有點與眾不同啊。"


    二月中旬,外麵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中還裹著陣陣寒氣。


    壑子和畫家一起走在酒吧鱗次櫛比的街上。由於偷閑外出,壑子連穿大衣的工夫都沒有,隻披了一條披巾,冷得她直縮肩膀。


    他們拐過第一個拐角,又拐進了一條小路,四周斷斷續續林立著一些酒吧。此時正是男人們三五成群結伴去喝酒的高峰時間。


    壑子仰頭看著上方的招牌,邊走邊找著。


    "春惠的店就在這一帶了。"


    畫家也凝神在那些豎立著的細長招牌中四處尋找。在那些雜居大樓裏有酒吧、小飯館、飯店、壽司屋等,但還是酒吧店名居多。


    "媽媽桑,晚上好!"


    有個瘦削身材的男人一邊向壑子點頭打著招呼,一邊往前走了過去。


    "晚上好!"


    壑子回答。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麽:


    "哦,對了,先生。您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叫"卡露內"的店嗎?"


    她對著那個身穿短夾克的瘦削背影問道。


    ""卡露內"就是那個在媽媽桑店裏做過的春惠開的店吧?"


    一張五十左右、麵容瘦削的臉向壑子轉了過來。


    "哦喲,您知道得很清楚呢。"


    "那是,媽媽桑,您可是不常走這些路的。"


    "真不好意思。"


    ""卡露內"在往前三十米左右的地方,靠路的右邊就是了。那是一幢新建的大樓,豎著排列的店名招牌中就有"卡露內"的名字。"


    "謝謝了。我一時想不起在哪裏了。"


    ""卡露內"是不是有點像暴力團夥頭目的名字啊?"


    "那是"卡泊內"吧。阿爾·卡泊內alphonsocapone(1899?1947)阿爾馮索·卡泊內。通稱阿爾·卡泊內。美國一個犯罪團夥的頭目。意大利移民。因走私酒類獲得暴利。以芝加哥為據點,其勢力範圍擴展到整個美國——


    譯者注。"卡露內"是法語,是筆記本的意思。先生德語很擅長,法語的話……"


    "根本不行了。哦,是這麽回事,是筆記本的意思啊?作為酒吧的名字還真有點特別呢。"


    "是有點與眾不同。"


    "春惠小姐在一流地段的新蓋大樓開了店,真是氣度不凡啊,媽媽桑。"


    "是啊。"


    男子還企圖打聽出點什麽來,但見a在旁也就作罷,默默地往前走了。


    "他是什麽人啊?"


    畫家注意到壑子稱他為"先生",於是問道。


    "他是牧野先生,是位獸醫師。"


    壑子輕聲回答。


    實在沒看出來那是位獸醫。


    "因為他熱衷玩樂,所以獸醫院隻得縮小。據說他父親那代就是獸醫,曾經在杉並地區擁有一家犬貓專門醫院,很多住在山之手地區的富裕家庭都曾是他的顧客。後來據說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那家醫院倒閉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開了一家小小的獸醫院,收入僅供他吃吃喝喝的。現在他依然還是每天在這一帶轉悠。"


    壑子並沒有對a再多說什麽,而用了"各種各樣的事情"的模糊表達,讓人可以充分想象獸醫師的戲劇化人生。他一定也曾被女人的事弄得身敗名裂過。


    "啊,在這裏。"


    畫家停下腳步,和壑子一起抬頭仰望,映入眼簾的是大樓牆壁上的一團光線,將寫著"卡露內"的日語片假名突顯了出來。在那個招牌上總共排列著從一樓到五樓大約二十家店的名字。


    燈火將通往電梯口的走廊照耀得宛如亮堂堂的大廳,銀色電梯裏麵也是新的,簡直令人目眩。


    這裏和"燭台"那老式的古銅色調完全不同。雖然壑子說自己是第二次來這裏,但她還是環視著四周,感覺眼前一亮。


    他們在三樓下了電梯,走廊的左右兩邊各有一些叫什麽酒吧的門。左轉一直到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顏色深厚的紅木色大門,感覺頗為莊重。上麵排列著用金屬雕刻而成的文字——"俱樂部·卡露內"。


    身材高大的壑子將門輕輕推開。同時映入a眼簾的是從裏麵照射出來的燁燁燈光和一起向門口轉過身來的女人們的臉。


    "啊呀,是媽媽!"


    往裏張望的壑子被認了出來,有人從裏麵窸窸窣窣走了出來。門從裏麵被完全拉開,元子背著燈光站在那裏。


    "啊呀,先生也來了。……好啊,好啊,歡迎你們來我這地方。快,請!"


    元子的聲音聽起來抑揚有致。


    畫家聽壑子說元子的店有十三坪大小,去掉電梯前的走廊等麵積後,店內的實際麵積隻有十坪。而且在入口旁邊有一個被占用作衛生間的突出部分,再旁邊還有一個客人寄存用品的儲物架。在吧台正麵放酒瓶的架子背後好像還有一個小小的更衣室和儲物室,出入口在呈直角的吧台旁邊,垂著一個簾子。即使那些地方占用了不少空間,但店堂裏依然擺放著五張四人桌,吧台邊放著十個座位,比想象中的要寬敞很多。天花板和牆壁都是嶄新的,所有裝飾都被這簇新的環境映襯得格外漂亮。無論桌子、椅子,還是靠墊都泛出新品的光澤。店內裝飾的色調以茶褐色統一起來,加上黑色的點綴,色彩感頗為沉穩,實在很不錯。畫家在朝裏的桌子邊坐定。他一邊嘴裏呷著威士忌,一邊不露聲色地環顧著這家店,據壑子推斷買下這家店鋪及設備費用在三千多萬日元左右。


    元子在並排坐著的畫家和壑子對麵入座,陪酒小姐也在桌邊坐了下來。其他的兩個桌子旁坐著六七個看起來像公司職員的男客人,那裏也有兩個陪酒小姐陪坐著。吧台前背對著這邊坐著五個男人,他們正談笑風生地和長頭發的調酒師說說笑笑。店裏的生意還不錯嘛,a這麽覺得。


    而現在的元子和a在一年前所見到的元子有了迥然不同的變化。用一句話說:她變得更專業了。隻見她用留海將寬闊的前額遮蓋了起來,頭發的造型也變得更加華麗了。以前她留的發型幾乎是後麵一把抓的式樣,臉頰也往裏凹陷著。現在卻絲毫沒有了當時的影子,本來尖尖的下巴也變得圓鼓鼓的了。她比以前豐腴了,以前那瘦削露骨的肩膀即使穿著和服也能看出來,但現在肩膀的棱角變得渾圓了很多。


    而她身穿的和服,在"燭台"時總是那件小碎花紋,而現在身穿的和服在淺黃色底上散布著大朵花草模樣,是更高檔次的和服,圍在腰間的一根黑底上印有鐵鏽紅蝴蝶模樣的腰帶,上麵用一根嫩綠色的繩子係著。在腰圍間映襯得非常顯眼。


    畫家內心感到非常詫異,一年不見她竟然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元子完美無瑕的妝容和身上的和服,使她看上去似乎已經掌握了作為一個媽媽所必須具備的威嚴和職業化。


    畫家不僅將此時的她和在"燭台"實習時的她進行了比較,也和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時曾暗中觀察過的她——作為一名女銀行職員的臉進行了比較,他簡直不敢相信她們還是同一個人。畫家感歎本來那張和女性美毫不沾邊的臉,再怎麽因為職業的變化,也不可能改變到如此啊。


    離開一年後再回到"燭台"時,a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曾離開過那麽久,他不曾感受到任何時間的空白,一年前的"燭台"宛如就在昨天。可是當他到"卡露內"時卻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一年的歲月流淌,甚至還不止一年。


    ""筆記本"真是個別具一格的名字啊。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a在說了"恭喜開店"之類的客套話後,問元子。以前曾在銀行見過的原口元子在這裏似乎已經完全消抹掉了,這裏存在的隻是酒吧的媽媽。


    "沒有,並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覺得"筆記本"的法語發音感覺不錯才起的。"


    元子麵帶微笑回答。眸子中似乎有著更深一層的含義,不過這更深一層的意思畫家和壑子是讀不懂的。


    "哦,是感覺啊。"


    "嗯,是的。"


    "是誰幫你起的呢?"


    壑子也在陪著喝威士忌,她問。


    "不,媽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店名如果就用日語的"筆記本"的話也太那個了,所以就選用了法語。有人教了我這個單詞。"


    "有人說像暴力團夥頭領的名字呢。"


    "欸?"


    一瞬間元子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她的這一變化太突然,畫家不由得看了看她的臉。元子宛如受到什麽驚嚇似的睜大眼睛看著壑子。


    "來這裏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獸醫先生。他把"卡露內"和"卡泊內"搞混了。"


    壑子發現自己說"暴力團頭領"的話說錯了,於是為了試圖消除她所說話的影響連忙說明。


    "哦。"


    元子鬆了一口氣,臉部的表情也放鬆了很多。


    "那個獸醫先生真夠糟糕的。"


    這位在銀座酒吧街四處轉悠的獸醫先生在這一帶似乎很有名。


    "我說,春惠……"


    a插嘴道。


    "在去意大利之前,有一次我路過附近一家咖啡館時看到你在裏麵。大概是晚上九點鍾的光景,你和三位男士在談著什麽呢。"


    "三位男士?"


    元子將視線投向遠處,做出一副想不起來的表情。


    "我記不得了……"


    "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看上去儀表堂堂。"


    "欸,怎麽想不起來呢?"


    當時畫家特別關注,在大玻璃窗前曾往返了兩次,都看見元子和三位男士在不停地談著什麽,因此他覺得元子應該不會忘記這件事的,但轉念一想也許是元子為了準備"卡露內"開張忙得不可開交,所以給忘記了吧。


    "我還以為你的店名是那幾位紳士給你起的呢。"


    "沒有。"


    元子做出了讓人非常奇妙的表情,她先莞然一笑,轉瞬間笑容又消失了。


    "就像剛才我告訴你們的"卡露內"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是這樣的,起名為"筆記本"是從一部電影的名字想到的。"


    元子收回眼神,看著畫家和壑子。


    "電影的?"


    "不是有一部法國電影叫《舞會的筆記本》嗎?"


    "啊,有的,有的。那是二戰前的舊電影了。"


    畫家想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是二戰前的一部有名電影,著名導演朱利恩·杜維威爾julienduvivier(1896.10.3~1967.10.30)朱利恩·杜維威爾法國著名導演,被稱為法國三十年代四大巨匠之一。的片子,女主角叫,那個,哦,對了,叫瑪麗·貝露,她演了一個美麗的寡婦。她是一個氣質優雅高貴的女演員。……你,看過那部電影嗎?"


    "怎麽可能呢?"


    她做出笑彎腰的樣子。


    "那時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我的影子呢。"


    "那是當然。我也是十五六歲的時候看的,頭輪放映結束後很久再次上演時才看的,是我哥帶我去電影院的。"


    "十五六歲已經能看懂外國電影啦?"


    陪酒女郎很誇張地瞪大雙眼。


    "那時已經能看懂了。說起來故事很簡單,那位寡婦還在女孩子的時候初次涉足社交界,她有一本記錄舞會情景的筆記本,裏麵記錄著自己愛過的男人名字。後來她一個個去找他們,想了解他們現在在幹什麽。那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


    畫家想起了以前的事,興奮地說。


    "一個朋友曾和我說起過這部電影的情節,覺得好浪漫哪。因為頭腦中有過這麽一個故事,所以才將店的名字起名為"筆記本"的。"


    元子說明道。


    "讓我們幹杯吧。"


    畫家大聲說。


    "為了我青春時代的偶像朱利恩·杜維威爾!也為了筆記本"卡露內"!"


    元子也和他們碰了杯。其他客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往這邊看。


    元子本來想將店的名字起名為"黑色牛皮筆記本"的,因為開店的資金絕大部分都是這本筆記本給她帶來的。


    元子剛才急中生智想起這部電影的題名才更換了起名的理由。當然對於這點a和壑子是無從知曉的。


    酒吧男服務生接了電話。


    "波子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陪酒女郎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她躬起身子將男服務生從吧台上遞過來的聽筒放到耳邊。那是一張年輕而又豔麗的女子的臉。


    "啊,是楢林先生嗎?"


    她的聲音很輕,但壑子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的身影。


    元子也聽到了陪酒小姐所說的"啊,是楢林先生嗎?"這句話。


    在元子的腦海裏蒲田英一的名字和楢林謙治的名字是聯係在一起的。同時一張高個子女人的臉也印現在自己的視網膜上。那女人長著一雙細長而秀氣的眼睛,臉頰圓鼓鼓的,嘴略顯得有些大。雖然她不瘦,但卻屬於肌肉發達的那種類型,因此胸部就顯得比較平坦了。她為人爽快、麻利,說起話來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即使來銀行辦事,臉上也毫無笑意。負責儲蓄的職員說她身上與其說彌漫著香水味還不如說充滿著消毒水的氣味。那女人走在銀行大門的大理石地麵上時,總是邁開大步,而且從來不會回過頭來看一次的。她的臀部完全像個男人。她以兩個月一次或三個月兩次的頻率光顧銀行。這個女人是為"蒲田英一"辦事的。


    元子雖然將那本黑色牛皮筆記本交給了分行經理,但在這之前她將裏麵的內容全都複印了下來。她答應過經理,不會將它交給稅務局的,但作為"參考"她想保留在自己手邊。


    一年前在咖啡館碰頭時,村井副經理曾說:


    "原口小姐,本子雖然交給了我們,但你也可以事先留下複印件的。你不可能做出這種心狠手辣的事情吧?"


    他擔心元子會將複印本交給什麽機構。


    "副經理,這個你不用擔心。正是為了這個我才要求你們現在寫字據的。我絕對不會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的。"


    元子是這麽明確回答他的,因此她始終遵守著這一"君子協定"。


    但是,作為"參考",時不時地翻出來看看對她而言有著無盡的樂趣。


    當然這本黑色筆記本記錄著定期存款偽造名義人和本人名字的原本。並列寫在一起的人名中,"蒲田英一"(偽造名義人)就是楢林謙治(職業:醫生楢林婦產醫院院長),還有他在東京都的住址等都寫在了上麵。


    存款的金額沒有記錄,不過在"蒲田英一"名義的定期戶頭分類帳上有記載。一年半前元子偷看了那本帳簿,查到裏麵還有餘額6200萬日元。


    對蒲田英一的存款元子沒有動一分一毫,因為那不是她直接負責管理的。六年前那個充滿消毒液氣味的高個子女人來到銀行櫃台,向其他負責儲蓄的女職員提出除了用本人名義外,還想用偽造名義存入定期存款。而且"蒲田英一"名義的存款證明是放在銀行保管的,但是印章並沒有放在銀行裏。這點也使元子無法下手。


    元子所能夠操控的偽造名義存款僅限於那些認識並信任她的存款人,因為他們會將定期存款、印章都保管在她那裏。


    蒲田英一名義的存款從六年前開始每兩年延續一次,已經延續過三次了。也就是說,在這一期間一次都沒有解約過,滿期後又繼續自動更新,利息也是通過複式計算轉入本金中,完全屬於長期型儲蓄。


    毫無疑問楢林謙治在其他銀行也一定有著同樣性質的存款。住在東京都內的人特意跑到千葉銀行來存錢,說明他在都內銀行以及周邊的縣銀行分行裏都存了款。因為分散存款是逃避納稅的最好手段。


    元子這麽推測還因為那個高個子、肌肉發達的女人每兩個月一次,或者每三個月兩次來東林銀行千葉分行存款。這說明為了輪流在其他銀行存款,因此就成了這麽一個頻率了。雖然元子無法猜測他還在多少家銀行有同樣性質的存款,估計至少也有五家以上了吧。當然在各個銀行所用的偽造名義都不會是相同的。蒲田英一僅僅是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所用的名字吧?人的聚財之心是沒有止境的,醫生雖然接受了稅收方麵優厚的特殊待遇,但依然有人會如此巨額逃稅。


    無疑,這個以蒲田英一名義來銀行存款的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一定按順序在其他銀行辦理著同樣的事情。這類儲蓄不是可以讓別人來代理操辦的,隻可能托付給自己最為信賴的人。而楢林謙治本人卻一次都沒有來過客服窗口。


    來銀行的那個女人並非楢林醫生的妻子。元子曾悄悄地向那位負責接待過她的女職員打聽。據說這個女人是楢林醫生的小姨子。對於她的名字,元子也打聽清楚了。那位負責儲蓄的女職員後來被調動到其他縣的分行工作了。


    元子作為臨時陪酒小姐來"燭台"實習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了楢林謙治本人。他略微有些胖,體格看起來營養充足,不斷增加的白發也為這個人物增添了分量。他的眼睛在眼鏡後麵眨巴著,看上去非常和善。血色紅潤的臉龐猶如塗了腮紅,略顯豐厚的嘴唇在嘴角處收緊著,笑時眼睛周圍會湧起不少皺紋,但牙齒卻長得非常整齊。


    他的開朗和落落大方印證著他的富裕生活,和其他有產階層沒什麽兩樣。幹醫師這個職業平時看到的都是一些心情陰沉的病人,因此為了尋找心理平衡他們喜歡到那些快活的地方玩一玩。


    但是這個楢林謙治帶著他的醫生朋友來"俱樂部燭台"時,卻從來不見他們有什麽盡情玩樂胡鬧的事。本來即使高級俱樂部,不少客人也會企圖觸碰一下陪酒女郎的微妙部位。但楢林謙治卻從來不做那種事情,而隻是說些什麽笑話之類的,惹得自己也哈哈大笑一番。他喝醉酒時也是一副開朗、天真爛漫的模樣。


    在"燭台"時,元子隻是夾雜在其他陪酒女郎之間坐在楢林醫生那一桌人的角落邊。這家俱樂部因為不實行指名製,因此沒有什麽人是主角,也沒有什麽人是配角,隻是根據客人的不同喜好。那些和客人比較熟悉的陪酒小姐就會坐在客人的邊上,成為這一桌子的主角,而當客人回去時,她們要將客人一直送到店外。其他陪酒小姐則處於幫忙的位置,元子也曾是其中幫忙的一個。無論她坐在哪個桌子邊,她的言行總是非常謹慎收斂。楢林醫生來時,也同樣如此。


    本來她就是為了開酒吧才來這家店實習的,因此她並不希望自己作為一名陪酒女郎而受客人的喜愛,同時她也沒有想法要將這裏的客人拉到自己將要新開的店去。她純粹是為了學習酒吧經營才來的。為了將來自己的酒吧經營,她觀察著客人的狀況、陪酒小姐的服務、她們的性格以及這裏的環境等等。


    元子的這種態度不可能受到其他陪酒小姐的歡迎,因此也沒有人願意接近她。她們一開始就知道元子是來實習經營的,這不僅使她們感覺不到夥伴意識,甚至還會排斥她。在店裏她總是受到區別對待,也沒有任何人偷偷摸摸地來求她說——等你開店後用我吧。


    元子倒是習慣了那種氣氛。在銀行做的時候也是如此,雖然工作了那麽多年,但始終沒有哪個女職員和她關係特別親密的。剛進銀行的時候先輩女職員冷淡她,同事疏遠她。比如中午在銀行食堂吃午飯時也沒有人主動過來和她一起吃,回家時也沒有人主動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喝杯茶什麽的。而元子呢,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事們一幫一群去什麽地方時留給自己的背影。


    在銀行工作那會兒,元子眼看著女同事們一個個結婚辭去了工作,而她則成了銀行裏資格最老的女職員。她全身心投入工作也是故意要給那些認為她是"剩餘貨"的男職員們看的。對於他們的白眼,她賭氣地想"我才不辭職呢",以此和他們對著幹。隻要聽說結婚的什麽同事後來又離了婚,或者雖然結婚,但卻和老公關係不好等等的傳聞,她總會感覺特別爽快。


    由於元子在工作上非常聰明能幹,因此得到了上司的信任。她也沒有任何輕浮的風流韻事,給人的印象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女人。作為銀行來說,雖然她不招人喜歡,但卻被看作是個寶貝似的。


    來儲蓄的客人也同樣,因為元子的穩重和熟練,因此非常信賴她。雖然有些客人喜歡年輕可愛的女職員,但元子的業務風格更能令那些長期客戶感到放心。


    銀行內的人際關係極為冷淡。男子職員從來不和她談論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她的後輩們雖然時常接受這個經驗豐富的先輩在工作上給予的指點,可卻不敬慕她。


    元子已經快三十了,她考慮著未來的日子,思忖著要辭去銀行的工作,自己經營些什麽商業。雖然她曾在心裏悄悄地從那些客戶們所從事的業務中選擇過對自己合適的種類。可是她看得上的業務都需要龐大的資金才行。而且從業務狀況和跑外勤人員那裏聽說銀行客戶裏的那些中小企業全都不怎麽景氣。


    元子想起要經營酒吧也並非出於什麽特殊的理由。一來是酒吧之類接待客人的行業經營得好容易賺錢;二來也可以讓自己從銀行那整天被包圍在白色牆壁內、煩透人的環境中解脫出來。她鐵了心希望投入到一個全新的世界裏。要從幾乎是"樸素"、"刻板"的銀行事務工作向代表著"輕浮"的酒吧業(在銀行裏,酒吧經營的信用度也是非常低的)轉行對她來說是非常有價值的。和銀行內有限的人員之間那一成不變的人際關係相比,酒吧業包括客人在內,包含著人際關係的流動和發展。


    元子開始經營這一行當的資金是從銀行裏"擅自借用"來的。她嫻熟地操縱和管理著偽造名義的儲蓄存款。不過她可不能讓自己身敗名裂,必須最終使這些"借用資金"毋須歸還一分一厘。解決方法隻需隨便動動腦筋就有了。三年內,她的計劃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得以順利實施。如果她自己不主動說出來的話,這件事至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還依然持續著吧。


    這一期間她感受到了保有秘密的愉悅和偷盜的樂趣。進銀行工作以來,周圍沒有給予自己一丁點的愛,這次她終於在心理上加以了報複。最終她使用了那把利劍——黑色牛皮筆記本,並且正如預想的那樣,它發揮了神奇的作用。看到對方被自己抓住弱點的狼狽相,那種爽快簡直別提了。為了紀念勝利,她將自己的俱樂部起名為"筆記本"。而其由來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知曉。


    "燭台"的媽媽和畫家a一起來了店裏。雖說媽媽自稱是帶剛從外國回來的a來祝賀自己開店的,但那不過是借口罷了,媽媽是懷著好奇心來窺探一下我開店後情況的。


    壑子以前在開店時隻來過一次。


    壑子毫無顧忌地打量著元子,說:


    "你當媽媽的樣子已經很像了呢。看上去很有威勢了。"


    從壑子的表情看這話並非恭維。她回想起實習時的元子和現在完全不同,那時更加瘦弱,毫不引人矚目,而眼前出人意料的變化令壑子睜圓了雙眼。


    元子漸漸有了自信,這種自信已經變成一種外在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壑子進一步將視線投向店內的環境和陪酒小姐、調酒師這些人身上,當然對來店客人的種類以及元子有什麽樣的資助者等等也都列在偵察範圍之內。


    想起最初元子為了經營酒吧而要求作為陪酒女郎來"燭台"實習時,壑子先是問了她當時的工作單位,接著又問:


    "如果打算在其他地方開店的話還沒什麽,但要是打算在銀座開的話是需要花費大量資金的。你那麽有錢嗎?還是有個資助人什麽的?"


    "沒有,我沒有什麽資助人。"她回答。


    "是嗎?女人要靠自己的錢開酒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如果不能幹得出色的話,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就會被掏空的。"


    壑子既不算忠告,也不算試探地對她說過這番話。


    現在壑子依然沒有放棄元子有資助人的推測。她試圖從元子的打扮、化妝的變化、店內的環境等嗅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對於開店資金的秘密任何人都無從知道。


    正如壑子所忠告的那樣,"俱樂部卡露內"自開店以來連續赤字。為了購買大樓內的開店權,加上開店準備費共花了她五千幾百萬日元,手頭隻剩下二千萬左右了。持續不斷的赤字使近來的經營狀態變得更加糟糕。趁現在不想個辦法可不行。元子正盤算著該怎麽辦呢。


    "那麽今天我們就這樣吧。"


    畫家在桌邊抬起屁股來,壑子也一起站了起來。


    "哎,再坐一會兒不行嗎?"


    元子交替地看著兩個人的臉。


    "不了,這位媽媽忙得很。她是從店裏抽空溜出來的,不讓她回去不行了。以後再來一定多坐坐。"


    畫家在口袋裏摸索著取出了一個紙包。


    "這是點小意思,祝賀你開店。"


    "啊呀,這麽客氣。"


    "收下吧。元子小姐。"


    壑子插了句嘴。


    "真不好意思。……媽媽,對不起,您這麽忙還特意光臨我的店。"


    "沒關係。現在剛好有點空閑時間。……元子小姐,你過來一下。"


    壑子將元子叫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坐在那個桌邊穿粉紅色連衣裙的女孩……"


    元子朝那個方向望去。


    "是波子小姐嗎?"


    她小聲問。


    "她叫波子嗎?臉長得真可愛,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孩子。"


    "是的。我對她抱的希望最大了。"


    "是什麽門路找到這麽好的孩子?"


    "那孩子是自己跑來要我雇用她的,說她很想在新開張的店裏幹。"


    "哦?……以前在哪家店裏幹過的?"


    "據說在神戶的一家夜總會。"


    "那她是關西人了?"


    "不是。她從東京去了神戶一年,覺得很想念這裏,於是又回來了。她剛從那裏回來。"


    "真是個不錯的孩子,不過……"


    她想說"你還是要小心為好",但剛說到一半,客人進門來了,於是壑子對元子大聲說道:


    "加油幹啊!卡露內的媽媽。"


    壑子邊說邊將視線投向波子的背影。


    壑子和畫家肩並肩再次走在返回"燭台"的那條酒吧街上。


    寒風穿過狹窄的街道,將一張廣告紙從地麵飛卷而起,纏繞在壑子的袖口。她用手把它撣走,發現那是一張醒目的大紅色廣告,上麵印刷著小酒館開張的廣告。


    "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好得多。"


    畫家一邊將圍巾從脖子後麵拉過來,一邊評論著他們剛去過的原口元子所開的"卡露內"。


    "是吧。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也非常吃驚,因為元子在我這裏辭職前,說她想開一家隻有吧台的小酒吧。結果卻在那麽一幢嶄新的大樓裏開了一家很不錯的店呢。"


    壑子說。她的表情宛如自己被元子拎起來後又重重摔了下去似的。


    "那麽她沒有請求媽媽傳授一下酒吧開張的各種注意事項嗎?"


    "她說要開一家吧台式小酒吧,求我傳授給她一些經驗。於是我就告訴她,要開一家小店需要多少經費、利用十年的國產威士忌酒製作對水威士忌和加冰塊的威士忌是多少價格、對水白蘭地的話又是什麽價格、純粹的白蘭地又是多少價格、小吃應占多少比例,至於難調的雞尾酒,因為沒有調酒師也隻能如實拒絕客人了,等等。我老老實實、仔仔細細地給了她建議。可是等她開店後去一看是那個規模,你也看到了吧?想想當時自己像個傻瓜似的,還以為她真會開一家隻有吧台的小酒吧呢。"


    "那麽,元子是不是有什麽人在背後給她指點呢?"


    "可能有個什麽資助者吧。實在看不出元子會有這麽多錢。"


    "元子變成媽媽後打扮得簡直快認不得了。在"燭台"時還那麽寒磣呢。"


    "就是。我也好久沒去她的店裏了,今天看到也頗感意外。"


    "店內的裝潢也很不錯,色彩感覺也很有品位。"


    a用他作為一個畫家的印象說。


    "我也這麽覺得。"


    壑子也承認。


    "即使有個資助人的話,要做到她現在的程度也應該有一個出謀劃策的人吧。"


    "那不一定。我覺得光這些的話元子自己也可以做到。在我這裏做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她非常聰明,店的經營也會不錯的。她曾經在千葉一家銀行做事的。"


    "千葉一家銀行?"


    畫家盯著壑子的側麵。


    元子在"燭台"實習時,壑子就知道她白天在銀行裏工作的事了。因為一年前畫家問壑子"元子白天在哪裏工作"時,她回答說"一個刻板的單位"。


    壑子是知道元子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工作之事的。當初元子要求到她店裏實習時,壑子是讓她帶上戶口簿的,當然也會問及她的工作單位。


    然而畫家卻沒有對壑子說出"其實我也在千葉的一家銀行看見過她"的事來。因為一來他擔心壑子會詫異他為什麽不早說出來,二來也是怕壑子會以為自己在特別關注著元子。


    "在銀行做過的話,她對會計之類的事一定很精通咯。"


    畫家引開了話題。


    "我也這麽想。元子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做事合理,內心冷漠,也許和她長期在銀行工作有關吧。"


    "她是個很會算計的女人。雖然她在銀行工作多年,精通會計,但和經營酒吧還是兩碼事吧?"


    "那當然。酒吧經營和光在計算器上核對帳本上的數字完全是兩碼事。我們的買賣是永遠對不上帳尾的。"


    酒吧老板娘低聲笑了。


    "那在媽媽看來"卡露內"目前的經營狀況怎麽樣?"


    "是啊,店裏雖然很漂亮,但女孩子……"


    "是嗎?"


    "其中那個叫波子的女孩算最不錯了。長相漂亮,人也很活躍。一般而言容貌長得無論多麽漂亮,悶悶不樂的女孩肯定不行的。那個波子是被她撿了個便宜,而且看起來也有心眼。"


    "不過她的臉還挺孩子氣的。"


    畫家腦海中又浮現出這個叫波子的陪酒小姐的臉。正如壑子說的,在五個女孩子中隻有那個女孩還給他留下一點印象。


    "孩子氣的臉正是武器呢。她看上去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但一定很會籠絡男人的。"


    "媽媽是根據經驗得來的眼光啊。"


    "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的話我就沒法用陪酒小姐,也無法決定該用誰了。……對了,先生,以前總來我這裏的楢林醫生……"


    "哦,那個婦產科醫院的院長。"


    "楢林醫生最近根本不來我店裏了。我今天才知道為什麽。他看上了卡露內的波子。"


    "那麽說他轉去卡露內了嗎?"


    "剛才那個波子在電話裏和楢林醫生一個勁兒在撒嬌呢,說話時可賣弄風情了。我今天才明白。看那樣子啊,波子已經牢牢地俘虜了楢林院長。"


    "欸,那麽厲害啊。"


    "波子這個女人是楢林先生喜歡的類型。"


    這時迎麵走來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他對著壑子說:


    "媽媽,晚上好。"


    "啊,是宮田君嗎?"


    壑子停下腳步,借著昏暗的街燈打量著那張暗乎乎的臉。


    年輕男子用眼睛向旁邊的畫家表示了致意。


    "最近不怎麽見到你,還好嗎?"


    "是啊。我是因為做胃潰瘍手術,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月。"


    "啊呀,我還不知道呢。"


    壑子很誇張地皺起了眉頭。


    "以前胃就不舒服,但也沒有去看,照樣還是喝酒。結果搞得胃穿孔,導致穿孔性腹膜炎。因此住院時間就拖長了。"


    "不可以亂來的。"


    "以後我要當心了。"


    "那已經好了嗎?"


    "是的。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走了。"


    壑子低下頭,快速打開手提包的金屬扣,從裏麵取出一張一萬日元的紙幣就往這個叫宮田的男子手中塞。


    "這是我對你表示的慰問。"


    "這怎麽……"


    他推了幾下,但還是收下了。


    "媽媽,那就謝謝了。"


    他將兩手放到額前做了一個收下的姿勢。


    男子剛做出分手的樣子,但又立刻退回了兩三步靠近壑子的耳邊:


    "告訴你一個秘密,前天國稅局到"俱樂部琴惠"檢查了。"


    "欸……"


    壑子瞪圓了眼睛。


    "據說是強製檢查,所以搜查得很徹底。不僅要到銀行去查存款,還要到"琴惠"媽媽家裏,那才是真正的搜查呢。他們會翻開天花板、掀開地板徹底檢查的,看能不能發現有隱匿的錢啦什麽的。"


    "……"


    "據說不僅要查去年偷稅漏稅的情況,還要追查三四年前的呢。"


    壑子的臉頓時變僵硬了。


    "哎,就這麽回事。媽媽以後要多加小心啊。"


    "我們沒問題,沒做這種事情。宮君。"


    "那就好。媽媽做事總是踏踏實實的。"


    他點頭行了個禮又走了。


    "他叫宮田。以前在一家酒吧做經理,現在算自由職業吧,專門幫忙物色陪酒小姐。"


    畫家並沒有問什麽,壑子自己作了說明。


    "哦。雖然以前也聽說過,但今天才看到星探是什麽樣的了。"


    畫家回頭望了望,但那個細長的身影已經在霓虹燈閃爍的街上消失了。


    "是啊。銀座有三千多家酒吧,據說他們列了一個名單,上麵記錄著哪家店有什麽樣的陪酒小姐,她們每月的"銷售額"是多少等等,她們各自的特點也都在上麵表示了出來。這樣在萬一有需要時,便於和同夥聯係,共同操作。"


    "像這樣的星探有多少啊?"


    "大概一千多人吧。"


    "那麽多啊。"


    "是把那些現在的經理和老資格服務生都算進去的。不過那個宮君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我也比較照顧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求他幫忙呢。"


    一萬日元的慰問費是為了這個。畫家思忖著。無論是剛才去"卡露內"時遇到的獸醫,還是剛剛那個星探,形形色色的人都會在銀座出沒。


    "就像哪家店發生了什麽事情等等,他都會告訴你嗎?"


    "隻要是有關酒吧的事,他的消息可靈通了。你剛才也聽到了,他說的"琴惠"這家店因為偷稅漏稅,國稅局對他們進行了強行搜查。那家店的經營排場很大,因此被國稅局盯上了。真可怕,真可怕。"


    壑子縮了縮脖子。


    兩人來到了"燭台"門口。


    這時陪酒小姐們正送一位老年紳士從電梯裏出來,壑子看見連忙拋開畫家,趕到他的身邊。


    "啊呀,會長先生。您這就走嗎?這多沒意思啊。"


    嬌滴滴的聲音抬高了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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