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親命重審範家之案,手下人自然不敢拖著。


    原本是仁宗皇帝親自定案的案子,什麽情況才會翻過來重新查啊?自然是有冤。


    何況有李平舟時時過問。


    林永裳準備充足,他當真是有證據的,一本泛黃的血跡斑斑的簿子呈了上去。接著,當年範家如何下場,今日南豐伯府就如何下場。


    除了陸文韜,無一人幸免。


    倒是林永裳的處置,令人為難。內閣商議半天也沒個準主意,明湛乾坤獨斷,很幹脆↙wan↙shu↙ba,a≮nsh■uba.俐落的把林永裳奪去官職削去功名打為白身,最後為表仁慈,賞林永裳百兩銀子,命他重建範家祠堂,又給了他所大宅子,百來頃地,放林永裳回家。


    雖說範家之冤得以平反,但是,對林永裳而言,多年仕途成空,得失真不好說。


    林永裳把宗祠的事搞定,不少知交來範家喝了回酒,李平舟還留下來特意多問了林永裳幾句,“你打算怎麽著?”


    不說私人關係,林永裳這樣的人才,白白放著,實在可惜。


    林永裳溫聲答道,“讓恩師惦記了,我已讓拙言幫我買了個秀才的功名,今年秋闈,準備下場一試,若順利,再備考明年春闈。”


    皇帝陛下隻是革除了他的功名,又沒說不準再考。想做官,沒功名是不成的。


    李平舟對林永裳的打算簡直無語,要他說,等到皇帝陛下消了氣,直接起複就是了,哪裏用得著這樣麻煩。不過林永裳畢竟不是毛頭小子,既然已有決定,李平舟就沒再說什麽,隻叮囑林永裳認真備考。否則萬一落榜,還不夠丟人的呢。


    林永裳收拾收拾就去了郊外念書,美其名曰:清靜。


    吳婉是個細心人,之前早命人將別院打掃幹淨,收拾妥當,沈拙言不知從哪兒弄了幾條大狗送給他舅舅,私下與林永裳悄聲道,“舅舅,您要是去找徐姑娘,可得帶著這狗。徐家現在是恨不能咬死咱們,舅舅,你千萬小心哪。”在沈拙言看來,他舅舅哪裏是去念書啊,明明就是送死去了。


    “不用瞎操心。”


    林永裳其實覺得有些沒麵子,沈拙言的兒子都滿地跑了,他還沒搞定兒子他媽。沈拙言笑嘻嘻地,“舅舅,你要是一個人在別院冷清,不如叫阿讓陪你吧。”


    阿讓就是沈拙言的兒子,現今三歲,話說的很溜,脾氣不像沈拙言,更肖吳婉。


    “我哪裏有空。”林永裳又操心了一把侄孫的事兒,“阿讓也該啟蒙了,很該尋摸個好師傅。”


    “嘿嘿嘿,我當初全靠舅舅啟蒙,才有今日哪。再說了,好師傅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沈拙言瞄著林永裳的臉色,“得慢慢的尋摸呢。”


    林永裳瞪沈拙言一眼,沒說話。


    沈拙言伺候著林永裳去別院,瞧著啥都安頓好了,方折返回城裏。


    沈拙言回是回去了,他是一個人回去的。


    吳婉轉著圈兒的找了一遭問,“阿讓呢?”


    “留給舅舅啟蒙了。”沈拙言混身輕鬆,臭小子總算送出去了。吳婉先前失過一個孩子,對沈讓格外寵愛,天天要摟著睡,小時候還小些,屁事兒不懂,還能過得去。現下大些,不方便的很。沈拙言早想給兒子改改毛病,結果這小子晚上不見親娘能把屋頂嚎塌,吳婉心疼兒子,哪裏還顧得上沈拙言。


    沈拙言對此意見不小,這會兒有此機會,他舅舅向來有的是手段,正好給兒子治治這離不開娘的毛病。沈拙言深為自己的智謀得意,就聽吳婉憂心忡忡道,“你不早說,衣裳什麽的也沒帶齊。”


    “明天送去就是。”沈拙言是一千個放心,摟住吳婉的腰,色眯眯地直笑,“咱們趕緊為閨女加把勁兒吧。”


    吳婉簡直好氣又好笑,柔聲道,“讓兒還小,大些就懂事了,也就不粘我了。”


    “懂事不懂事的,我是怕那小子耽誤了咱家閨女。”與這個年代普遍重男輕女的思想不同,兒子夠用就行了,他還是更偏愛女兒些。


    林永裳見著沈讓直接在肚子裏把沈拙言翻來覆去的罵了三千六百回。其實小孩子天生就會看人臉色,沒見到親爹親娘,沈讓正要哭上一哭呢,就見林永裳陰惻惻的笑,“敢嚎一聲,我就把你煮煮吃了。”


    沈讓嚇個半死,張張嘴,沒敢嚎,垂下小腦袋,蔫兒了。


    且,直至沈讓稍大,他才明白自己的舅爺其實不會煮小孩兒吃,他實在是白白擔驚受怕了多年。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林永裳正琢磨著怎麽著能見徐盈玉一麵兒,就算見不到人,打聽打聽徐盈玉的近況也好。


    林永裳行事,向來有計劃。他絕不會直愣愣的上門,反是先派了自己的書僮樂水出去,樂水與徐盈玉的貼身侍女荷花交情好,倆人眉來眼去有些時候了。不過,主子們的好事不辦,他們也得忍著。


    忍來忍去,到了今日,樂水竟成了林永裳打探徐府最好的間諜。


    荷花對徐盈玉向來忠心,見到樂水,一時倒不知該如何麵對。樂水是打林永裳身邊兒出來的,天天守著林大人,自然也學了幾分林大人的奸滑,樂水極有禮數,拳拳誠意,“荷花,我家大人有難言的苦衷。剛從大獄裏出來就過來,想著跟徐大人解釋一二,就怕徐大人還在氣頭兒上,這才命我來找你。你放心,大人隻是關心徐大人的身體,絕不會強求你做不情願的事。”


    “我家大人與你家大人之間的事,咱們做貼身奴才的都清楚,何況小主子誕生在即。若是兩位大人能破鏡重圓,百年好合,也是咱們做奴才的忠心哪。”樂水這話說的多漂亮。


    荷花能在徐盈玉身邊服侍,自然也不是笨人。哪怕樂水說的天花亂墜,她也不可能背主,遂道,“這都是主子們的事兒,哪裏有咱們置喙的規矩。你也不必問我,我看姑娘對你家大人是死了心的。”


    “荷花,縱使主子們的事沒咱們說話的餘地,你就不想想咱倆的事麽?”樂水無法,隻得使出美男計。


    荷花微微一笑,半挑眉梢,“怪不得先前姑娘說,林大人一定會派你出來打探消息,果然不錯。行了,見也見了,我就回了,以後也不必再見。”


    徐盈玉的原話是,“賤人身邊兒出來的,能有什麽好東西。說不得還要找樂水向你打聽呢,該怎麽辦,你心裏有個數兒。”


    徐盈玉把功課做在前麵,荷花本身也覺得林永裳不地道,哪裏會給樂水好臉色看。


    樂水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林永裳道,“明兒你去告訴荷花,隻管讓盈玉安心養胎,孩子的話,我不會與她爭的。”


    就是樂水聽這話也覺得不大入耳,提醒自家大人道,“大人,您這話說的。奴才瞧著,人家徐姑娘根本就沒打算把孩子給您呢。這話要傳過去,徐姑娘指不定對您印象更差了。”


    “隻管照我說的去做。”


    林永裳真不怕徐盈玉惱恨於他,他擔心的是徐盈玉視他為路人,情斷義絕。


    依著林永裳的厚臉皮,既然一時半會兒的哄不回徐盈玉,就暫且賴著,反正徐盈玉肚子裏有他的孩子,再怎麽著他也是孩子的爹。愚公尚且能移山,他這樣守著,總有一日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林永裳此舉,把老徐家人氣個半死。


    這年頭兒,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臉的。


    人家林永裳就守在他家別院附近,林永裳自己的宅子,徐家就打算為徐盈玉出頭兒,這事兒也絕難說得出口。徐叁不得已下帖子請林永裳過府一敘。


    林永裳受寵若驚,帶足禮品,禮數齊全。


    徐叁見他就沒好氣,直接問,“你是想逼死盈玉,是吧?”


    “若盈玉有個好歹,我定當生死相隨。”林永裳沉聲道。


    “行了,少說這些口是心非的話。”徐叁根本不吃林永裳這一套,“你死了這條心吧,盈玉絕不會嫁給你。至於她肚子裏的孩子,那也是徐家的孩子,跟你沒半點關係。”


    林永裳默默表示對此觀點持反對意見,若是徐盈玉一個人,難道能生出孩子來?不過,嶽父大人心情不好,林永裳沒較這個真兒,他退一步,無恥道,“當初嶽父大人對我說,三年之內我若能為範家翻案,便會將盈玉許配給我。”


    “林永裳,你少跟我說這些話。你捫心自問,徐家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回報盈玉的。”徐叁冷聲道,“你令她未婚先孕。荷花對我說,盈玉在回帝都前兩個月停了藥,但是,那會兒她卻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林永裳,別告訴我說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事事算計,是算的太過了!我絕不會把女兒嫁給你這種人!”


    “既然嶽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相瞞。”林永裳並不狡辯,反是實言相告,“其實除了一開始,後麵她喝的根本不是避子湯,而是我命人換的養身的湯藥。早在陛下讓我做江南總督時,我就知道,機會來了。不過,縱使有天大功勳,我先前改名易姓,的確有欺君之嫌,何況我還要為家族翻案。之所以換了盈玉的藥,的確是想她能早些受孕,畢竟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當然,我還有別的顧慮。以前我是想著翻案之後,堂堂正正的迎娶她。可是,離的越近,相處越久,我就越喜歡她。甚至到了,我縱使死了,也不想盈玉嫁給別人。所以,我迫不及待的希望她懷孕。然後,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成婚,她就會對我不離不棄。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直到她回帝都前,我都不知道她已經有了身孕。”


    “嶽父說的對,我背棄了對嶽父的承諾,行小人之事,事事算計,可這都是為了得到盈玉。”林永裳苦笑,“或許嶽父惱我不信任盈玉,這樣的大事,先前竟不露半絲口風,完全當她是外人。”


    “當年,家祖父入獄,自知必死。範家老少下獄流放,範家出身西北世族,嫡支尚存。結果不論是往日知交,還是嫡支族人,無一援手。我家中叔伯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我能從流放途中逃出去,是父親和叔叔用性命換來的機會。”林永裳容色淡淡,事隔多年,眼神中仍流露出淺淺的悲傷,“為官十幾年,方有機會報仇血恨。別說盈玉,就是拙言,我也未透露過半字。這件事,隻有我自己知道。”


    徐叁完全理解不了林永裳對家族的執念,歎道,“先前陛下已經赦免了範家之罪,你嫡母都回了帝都,還要怎麽著?”


    “什麽叫赦免?範家根本無罪。”林永裳冷聲道,“赦免了範家,那些陷害範家的人呢?難道就任他們高官厚祿富貴尊榮一世。我每想到當年家人受的罪吃的苦,就恨不能讓他們個個嚐遍。”


    徐叁輕歎,“你的理由都說過了,我表示理解。但是,你和盈玉的事,自此不必提了。永裳,你做官是把好手兒,我也承認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不過,你不適合盈玉,你給不了她要的日子。叫你過來,我是想跟你說一聲,不要再打擾盈玉了。”


    “嶽父的吩咐,我不敢不聽。”林永裳再退一步,卻是不肯放棄,道,“有句話說的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縱使滿腹心機,這一世唯一愛的女人也隻有盈玉一個。我把話撂下,這一生,我非盈玉不娶。”


    林永裳依禮告退,徐叁又有些動搖。


    徐盈玉早摸透了林永裳的脾氣,冷淡道,“好話又不要錢,要多少有多少。不必理會他。”


    林永裳是個神人,他參加秋闈,高中後,一鼓作氣拿下春闈。


    明湛看到林永裳的文章,笑對李平舟道,“林永裳不愧是二進貢院哪,熟門熟路的,這文章做的也好。”先前中過一回進士的人,這次若是落榜,牽扯的事兒太多了。故此,考官隻得將林永裳放在錄取名額中,且名次比照著上回,還不能太低。


    李平舟見皇帝陛下心情好,亦笑道,“永裳之才,名符其實。”


    “李相,你說這人也怪,林永裳費了血勁給老範家申冤昭血,連仁宗爺爺的麵子都折進去了,怎麽他還不改姓兒啊。”明湛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老臣倒是問過他,林永裳說養恩不可忘,故不願改姓。將來還要過繼一子予養父母名下,使得林家不斷宗嗣香火。”懂得感恩,李平舟對林永裳愈發滿意,隻是在心裏可惜女兒被明湛指了婚,否則把林永裳召為愛婿,也未為不可。


    明湛大手一筆,點了林永裳為探花兒,“估計這是大鳳朝曆史上最老的探花兒了。”


    林永裳穿著探花的禮服,風光無限的跨馬遊街時,徐盈玉正在痛苦生產。


    將將而立之年,徐盈玉是頭一遭生孩子。她自有孕後,心情起伏不定,生產起來並不順利。那種將身體撕裂的痛,徐盈玉一瞬間覺得自己都要挺不過來,她拉著徐夫人的手,眼角滾出淚來,“母親,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孩子,你就交還給林永裳吧。”


    “別胡說。”徐夫人整個人都在發抖,聲音跟著打顫,“這是你的孩子,給林永裳,難道要後媽去養!”


    徐盈玉一直從早上折騰到下午,人都快虛脫了,還是徐叁拖來孫太醫,才平安的將孩子生下來。


    生產過後,徐盈玉已經昏睡過去,徐夫人抱著外孫對丈夫哭道,“咱們家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林永裳什麽,這樣倒黴,碰到這種災星。”


    徐叁兩隻眼睛瞅著外孫道,“現在說這個還有啥用。家裏的事暫且交給秉忠媳婦吧,你多陪陪盈玉。”


    林永裳聽到徐盈玉生產的消息,瓊林宴都喝的心不在焉。他早就喝過瓊林宴,那會兒還要扮嫩裝羞澀,如今朝中大臣,他認識十之八\九,都是別人上趕著找林永裳說話兒的。


    畢竟,皇帝陛下默許林永裳再次考取功名,就是打算再用他的。


    明湛望林永裳一眼,年近不惑,林永裳已經蓄了短須。不過,瞧著沒有半點兒老相,反倒是風度翩翩,儀態從容,明湛向來是無事也要生非的性子,笑著抿了一口酒道,“永裳,再享瓊林宴的感覺如何?”


    林永裳鄭重道,“陛下隆恩,臣終身不忘。”這話說的真心,明湛對林永裳欣賞有加,信之任之,哪怕林永裳丟爵去官,明湛都給了他重建功名的機會。


    一個帝王,能為他做的,明湛都做了。


    明湛微笑,“你們是朕的臣子,朕自然要為你們操心。永裳,你偌大年紀,尚不婚配。不是朕說話難聽,你重建範氏宗祠,這傳宗接代的事兒也得放在心上哪。帝都淑女,朕還是知道幾個的。”


    林永裳連忙道,“陛下,臣一把年紀,哪裏還有同齡般配的女子願意嫁予臣呢。”


    這話,林永裳完全是自謙了。就有王叡安道,“林大人切莫謙虛,隻要林大人想娶,還怕沒有閨秀嫁嗎?”這是實在話,世人對男人與女人的價值衡量完全不同。男人隻要官職高,有的是女人願意嫁。林永裳這種,騰飛就在眼前,前途無可限量,哪家不願意找個這種女婿呢。


    “哦,怎麽徐師傅不在哪?”明湛似是剛剛發現,徐叁缺席。


    林永裳忙道,“徐相興許是家中有事。”


    明湛眉毛輕挑,“永裳倒是清楚,嗯?”


    林永裳訕訕,明湛一笑,“看你魂不守舍,罷了,咱們多年君臣,自罰三杯,你去吧。”


    林永裳感激的不知該如何是好,起身行了大禮,“臣謝陛下。”滿飲三盞,急驚風似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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