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嚴遇到了麻煩事。


    他本是新科武榜眼,熱乎兒頭上,皇上眼裏的紅人兒,人們恭維交好尚來不及,無冤無仇的,誰會吃熊心豹子膽的找他麻煩啊?


    此事,還要從趙令嚴的家世說起。


    趙令嚴並不是什麽名門子弟,不過出身山東琅琊普通小康人家兒,家中有幾百畝田產,一座三進宅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農村也算個土財主,日子尚過得下去。趙令嚴有個十分酷愛讀,才學非凡的父親。其父不但學識佳,亦有一手令人望塵莫及的醫術,諷刺的是,醫得了病醫不得命。趙父趙母皆早早過逝。


    趙子嚴一身才學,全部來自其父所授。


    與其父寧靜淡泊的人生觀不同,趙子嚴偏愛兵法戰策,而且,他認為學以至用。故此,守完孝後,趙令嚴便開始了科舉之路。


    趙家人丁極是單薄,趙子嚴這一支,連個不出五福的堂親都沒有。不過,他有個親姑姑嫁到了帝都,便是翰林曾家。


    這位姑姑似乎也繼承了趙家人孱弱的身體,誔下一子後,再無所出。


    所以,趙令嚴有一位表哥,曾靜。


    提到表哥曾靜,趙令嚴先想到的是他那位恍若神仙中人的表嫂——徐盈玉。


    趙令嚴從未見哪個女人將日子安排的這樣悠然從容。


    趙令嚴去過表哥的院子,並不是多麽的美侖美奐、名貴奢侈,不過一株藤一棵草都是極用心的安排,放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憑心而論,徐盈玉並不是多麽漂亮的女子,隻是眉宇間一種大家閨秀的大氣,氣質寧靜,行事端方,令人讚歎。


    曾家並非大族人家,他與徐盈玉見麵的時候並不少。姑姑身子不佳,徐盈玉早就接手內宅事宜,奴仆規矩,條理分明,不讓世族人家兒。


    徐盈玉在偶爾有了心情,亦會洗手做羹湯,且廚藝極佳。趙令嚴還聽過她彈琴弄簫,皆有造詣。


    何況還有徐盈玉的出身,趙令嚴幾番暗中羨慕表兄的好運。


    殊不知,表兄有表兄的煩惱。


    酒酣耳熱之際,趙令嚴亦聽到過表兄的煩惱,“她那麽好,我卻是配不上她的……令嚴令嚴,人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朝中公主沒一個不好的,可是,你看做駙馬的有哪個真正快活……”


    又聽得表兄絮絮叨叨的說起子嗣的是非,妻子太好,嶽家勢大,如何敢納妾?若不納妾,莫非要斷子絕孫?


    這樣好的女子,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要得起的?


    趙令嚴自不能料得,事情會走到如此地步。


    姑姑趙氏已是急白了臉,束手無策,一個勁兒的與趙令嚴念叨,“這可如何是好?她怎麽氣性這樣大?我本想與她說,待生下哥兒,就認在她名下……”這裏的她,自然是說徐盈玉。


    趙氏歎道,“高門嫡女,脾氣也實在是大。自她嫁過來,這家裏哪件事不曾是依著她的性子來。這都五年了,也不能看著曾家就絕後啊。”


    “姑姑,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請表嫂回來才好。”子嗣什麽的都可以談,若是人走了,曾家想再娶這樣的一位媳婦,難於登天。


    “是啊。”趙氏央求道,“令嚴,你跟靜兒是嫡親的表兄弟。這樣的事,能求誰去呢。還得咱們自家人過去,我也想過了。這事是靜兒不對,令那女子在外就有了身孕。隻是得請你表嫂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你叫她放心,不論是生了哥兒還是姐兒,都會抱給她養。靜兒若有半分慢怠她,我是不能答應的。”


    趙令嚴歎問,“姑姑,你有沒有想過,若隻為子嗣,可以直接與表嫂說的。她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就是表哥想納小,也該光明正大的來。這樣在外頭養小,有了身孕,再往家裏一帶,不是現成說表嫂不容人麽?”說著看了曾靜一眼。


    曾靜臉色也極難看,歎道,“我有什麽法子?母親不是沒拿言語試過徐氏,她何曾應過?”


    趙氏愁苦的長歎,曾老爺命令道,“這妾婢產下兒子後,立時遠遠的發賣出去!去母留子!”


    “爹!”曾靜祈求道,“紅朱也是好人家兒的閨女,正經的良民百姓。”


    “放屁!”曾老爺薄怒,“好人家兒的閨女會無名無份的勾引男人麽?好人家兒閨女?她是哪名哪姓?我倒要去問問她老子娘,如何養出騷狐狸來!”


    “我不同意。”曾靜執拗,鐵口道,“徐氏無子,本就犯了七出,她願和離,隻管讓她和離去吧。不過是拿出些女人手段來逼迫我罷了!若是連女人孩子都保不住,我妄為男人!”一個女人,又是這樣的年歲,且不生養,縱使門第高些。若與他和離,又有一出嫉妒之罪。離了他曾家,徐盈玉能嫁誰去?


    雖然這種想法頗是卑鄙,不過,曾靜認為,事實如此。


    趙令嚴並不如此認為,他輕聲提醒道,“表哥,我覺得表嫂倒不是使手段。”依他對徐盈玉並不太清晰的了解,若徐盈玉想用手段,內宅之中多是不動聲色不著痕跡的弄掉胎兒的法子,何必要弄到和離的份兒上。


    徐盈玉又不像沒有智慧的蠢人。


    不論大家如何說,曾靜是絕不能同意去母留子之計的,把個趙氏急的,狠狠捶了兒子幾拳,拽著兒子的衣衫哭道,“你就當暫時支應還不成麽?你想一想,你媳婦跟你五載結發夫妻,你真要為個外頭的狐媚子傷了她的心嗎?”


    曾靜這才勉強點頭。


    曾靜並不算不靠譜兒,他還請了另一位有些身份的做陪,一道去徐家賠禮道歉。


    二公主駙馬展少希。


    展少希除了駙馬的身份,身上還有個西樂伯的爵位。展少希與曾靜是莫逆相交,曾靜開了口,他自然得賣朋友這個麵子。


    展少希聽曾靜簡單說了此事,敲他頭道,“你這是哪根兒筋不對了,想納小就納去,隻是很該跟弟妹報備在先。否則,你置弟妹於何地?”


    曾靜說了句極笨的話,“我不是為怕她不同意麽?”


    “唉。”展少希長歎,“你那個老丈人可是好惹的?大小舅子還有仨,這就是揍你個豬頭,你也是白挨。你這叫辦的什麽事兒?”


    “要我說,你那個女人,還是處置了的好。”展少希對女色一事頗多感觸,道,“先前北昌侯家老三也是為個婢女要生要死,結果如何?不但淑儀公主沒娶到手,杜老三還做了和尚。徐相帝師之身,豈是易予之人?”


    曾靜慢吞吞道,“總不會要我去做和尚吧。”杜家在婚前這樣折騰,還碰上個在命的小舅子——板磚四爺,能討的好兒才有鬼?如今曾家與徐家完全是另一回事,起碼他與徐氏五載夫妻,自有情份可念。


    展少希拍他一掌,“你要這樣,咱們還是回頭吧。原本徐家沒和離的意思,見你這德行,人家也不能叫閨女跟你回去。”


    “放心,我知道怎麽做的。”曾靜打起精神,不過是在女人跟前折腰,做為男人,忍一時之氣,隻當是為了兒子吧。


    趙令嚴道,“咱們還是先商量商量,去了要如何與徐家人說道?”


    三個臭皮匠,一個諸葛亮。


    曾靜上徐家門,自然得不到以往的禮待。


    且,徐家沒拿大棒攆人,已是氣。


    不過,因有二駙馬駕到,丈夫並不在家,徐夫人不得已出麵兒相陪應酬。


    聽說趙令嚴是新科的武榜眼,徐夫人倒是多看了幾眼,對展少希氣道,“不知二駙馬親臨寒門,有失遠迎。”


    “伯母氣了。”展少希先攀關係,笑道,“阿靜就如何我的親兄弟一般,喚您一聲伯母也是應該的。”


    徐夫人笑笑,“駙馬爺太氣了,我如何當的起。”


    “伯母,阿靜做事莽撞了,特來跟您道歉請罪。”曾靜的來意,大家心知肚明,展少希也不賣官司,直接道,“還得請您看在他年輕不懂事的麵子上,饒恕他這一回。”


    “他與弟妹乃結發夫妻,自來恩愛,這次弟妹離家,阿靜悔的跟什麽似的。”展少希溫聲道,“他是個糊塗人,一意覺得對不住弟妹。私下為子嗣著急,又不願跟弟妹說,叫弟妹犯難。阿靜說了,不過是借腹生子而已,一個丫頭,值得什麽呢。”


    徐夫人淡淡道,“駙馬真是會說笑。我從不知有人為了子嗣,就得有背妻納妾之舉。還是說我家女兒不能容人,逼得曾家如此?”


    “真是好笑,我女兒尚且不知哪裏事,忽然有大肚子的女人進門了?”徐夫人抬眼瞟了幾位過去,“我沒念過,也不識這個理。倒是你們,一個是駙馬,一個是榜眼,一個是庶吉士,有身份,有學識,見多識廣,與我好生分說分說這個理呢?”


    雖然因著展少希的身份,徐夫人給他三分臉色。不過,這件事上,徐家自然不能輕易讓步!


    趙令嚴忙接著道,“親家太太,實在是我家表兄之過錯。此次來,就是為了給表嫂賠禮道歉。事已至此,那個女子,隻管交到表嫂手裏,是打是殺是賣,表兄斷不會有一個‘不’字!隻求表嫂寬宏大量,饒恕了表兄這一遭。”


    “實在是‘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表兄表嫂自成婚,從未曾有紅臉兒之時。”趙令嚴懇切道,“隻是人這一生,哪個就能說從不犯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表嫂這樣品性心胸,親家太太又是這樣和善的人,就給表兄一個改過的機會吧。”


    趙令嚴做小伏低的賠禮道歉,曾靜“撲通”給徐夫人跪下了,呯呯呯嗑了三個頭,沉聲道,“求嶽母原諒兒子吧。”


    徐夫人頓時心軟。


    若有一絲複合的可能,沒有哪個做母親的會願意女兒和離。


    “果然好算計。”徐盈玉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淺粉色的長衫兒配蔥白色的百褶紗裙,頭上梳著簡單的慵妝髻,鴉青的發間,隻簪一碗口大小的淺粉盈白的茶花兒,清麗雅致,盈盈的望著屋內。


    她似乎站了有一時,提裙進去,笑著行過禮,對徐夫人道,“母親切莫中計。”


    “母親怎麽就沒看出,他們是有備而來呢。”徐盈玉站在母親身畔,攏一攏鬢邊篷鬆的發絲,淡淡道,“二駙馬身份高貴,先來壓人。母親自是不悅,二駙馬說完後,趙榜眼接棒,隻管賠禮賠罪,做小伏低的捧著母親。經過二駙馬的強勢,母親自會對趙榜眼心生好感。接著曾公子這麽‘撲通’一跪。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樣一棍棒一甜棗一嗑頭,別說母親,神人也得心軟。”


    “母親,您先去歇著吧。這是我的事,我與曾公子說。”徐盈玉直接吩咐徐夫人身邊的心腹嬤嬤,“趙媽媽,服侍母親去歇著吧。”


    趙夫人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叮囑女兒道,“有事,隻管喊人!”


    勸走了母親,曾靜已經自動從地上起身。


    徐盈玉直接道,“和離,你我臉上都好看!如果你想出示休,我絕不會接受,咱們隻管對簿公堂!我們徐家也不怕打官司!”


    “弟妹弟妹,哪兒就到此處呢。”展少希雖覺沒麵子,也得幫著勸徐盈玉一勸。


    “緣份已盡,不必強求。”徐盈玉道,“紅朱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她可不是奴婢,無媒無聘的大了肚子,曾公子,你是新進士,不想弄個通奸之罪,再因此壞了前程吧?”


    “當然,我還有別的證據。”見曾靜臉色微冷,徐盈玉唇角彎了彎,眼光冷淡,“當然,我並不希望把事情做的太難看。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曾公子,你說呢?”


    曾靜此時方知妻子並不是說笑,這個女兒是鐵了心的要和離,他頓時心生緊張,忙道,“阿玉,你就真不念半點兒我們夫妻情份麽?”


    徐盈玉淡淡地,“我們的情份,早在你趴在那個女人身上尋歡作樂時就散盡了。”


    “我不答應,我不答應。我不過是……”曾靜欲上前拉徐盈玉的手解釋,徐盈玉反手一記耳光落在曾靜臉上,寒聲道,“真叫我惡心!”


    “借我徐家的勢,吃用我徐家的東西,還想用我徐家的銀子養小老婆納妾,真叫我惡心!”徐盈玉一句話剝掉曾靜的臉皮。


    別說曾靜的臉皮,就是展少希與趙令嚴都是平生僅見徐盈玉這樣厲害的女人!


    當然,除了吳婉娘之外。


    可,吳婉娘如何與徐盈玉相比。徐盈玉乃相府千金,堂堂大家閨秀,豈是那小商小戶出身的潑才。


    誰知,大家閨秀若是發起火來,照樣令人招架不住。


    別說有朋友與表弟在場,就是沒人,聽到徐盈玉這樣說,曾靜也要惱怒,曾靜頓時吼道,“徐盈玉,你別欺人太甚!”


    徐盈玉冷笑,“曾公子,你也別給臉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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