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講。


    這麽普通兩個字後來形成一個標誌,當明湛必須要麵對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時,他就格外的氣。


    這也標誌著,他要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以帝王的身份談話了。


    明湛並不是第一天登基,臣子們也不是第一天與明湛打交道。


    明湛平日為人隨和,並不講究太多的規矩。其實,就臣子本身而論,他們當然喜歡帝王這種親切的態度。


    可是如今,他們寧可不要帝王這種親民的態度,也希望帝王遵守古法規章。


    歐陽恪能當禮部尚,對各種曲籍章規簡直是如數家珍,自裏的“三從”,說到裏的“四德”,一路延伸到嫡庶妻妾之尊卑貴賤,說的口沫橫飛氣貫如虹。


    明湛暗想,看這老家夥的肺活量,再活個十年絕對是沒問題的。


    不過,歐陽恪越說,明湛就越發糊塗,不得不打斷歐陽恪道,“歐陽,你說的那些,朕早就知道。朕也沒說三從四德,妻尊妾卑有錯。嫡庶之別,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你這是打算給朕上什麽課呢?”


    歐陽恪渀佛被什麽塞住了喉嚨,他咽了口氣直接問,“皇上若是明白,焉何要說女子不卑!”


    “女子不卑?莫非女人能與男人比肩?恕老臣不能苟同陛下此言。”歐陽恪今天是本著“文死諫”的精神上本,話不說不快,他還不要命的高聲舀衛太後舉例,道,“哪怕如今太後娘娘為地位尊貴,可細溯其源,太後之地位尊祟是由於陛下九五之身,故陛下推恩於太後,太後方為尊貴。自來女人的地位是依附男人而產生,太後尚且如此,何況凡間女子!”


    明湛終於明白大臣們的憤怒,明湛素有急智,他迅速的想到了一個應對的法子。明湛馬上道,“朕再說一遍,朕從未否認過三從四德、妻妾嫡庶的重要性,這是社會的倫理,即便是朕,亦會遵守!”


    “朕說女人不卑,是相對於律法而言,男女一樣。”明湛不急不徐的舉例道,“譬如,殺人者死。殺人者的內容,就包括了男人,亦包括了女人。不論男人殺人,還是女人殺人,都要以命抵命。在這上麵,男女是不是一樣?”


    “自秦漢以來,便是以法治國。”明湛道,“國家律法針對的對象是所有人,皇家、宗室、貴戚、庶民,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就是說在律法麵前,即便王子也是與庶民一樣的標準。莫非還要因為哪個高貴哪個低賤,就有量刑不同嗎?”


    “朕這樣說,女子不卑,莫非有錯?”


    明湛從未做過直接將封建社會翻盤的美夢,他隻是希望能讓這個社會做一點點的改變,不論成不成功,這皆是他的願意。


    明湛的話,更令群臣吃驚。他們這樣擰成一股繩的反對明湛,怕的無非是提出“女子不卑”的帝王要顛覆這世間倫理。


    男人在外打拚養家,女人依附男人打理內宅,溫馴賢德,方是正理。若是像明湛在什麽皇家的刊上說的,女人不卑……


    女人不卑?


    莫非要讓女人同男人一樣的地位?或者更大的災難在後頭,女人不卑,若是所有女人都一樣,那家中妻妾還有何規矩可言?妻妾混淆,後麵接著就是嫡庶不分。


    嫡庶是大統!


    大統即正統!


    順著這樣的思路腦補一下,天下將亂!


    所以,臣子們秉持忠心,明知明湛脾氣不大好,亦要犯龍顏,進忠諫。


    今日忽聽得帝王以另外的思路解釋了“女子不卑”的說法,更讓群臣欣慰的是,帝王親口承認“三從四德”之重要性,“妻妾嫡庶”之必要性。


    帝王這樣的明理,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大臣們變臉的速度絕對不慢,歐陽恪大人剛剛還是一副要拚命的架式,轉眼就笑成一朵老菊花兒,謙恭的連連致歉道,“皇上聖明,竟是老臣誤會了皇上。老臣還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允老臣將聖訓整理成文,印在皇家報刊上,請天下共聽聖訓!”


    瞧瞧,這就是老狐狸的厲害。他不但要明湛口頭兒的保證,還要刊印後廣發天下,要天下人知道這男女倫理,尊卑貴賤。


    大臣們以為明湛興許不樂意,哪知明湛欣然應允,“這有何難。不必歐陽你動筆,朕親自寫了刊報如何?”


    歐陽恪連連謝恩。


    朝中恢複一片融融和諧之景,歐陽恪亦十分慶幸帝王明辯是非,不然,他這樣進諫,怕是官位難保,性命生憂。


    接著又有人重提給餘氏“貞節牌坊”之事。


    解決了君臣間最大的衝突,明湛鬆了口氣,正色道,“貞節牌坊之事,朕說要慎重,自然有朕的道理。”


    “世間有情人,一個死了,另一個願意守節,且一守就是三十年,的確令人感佩。”明湛歎道,“餘老太太這些年定過的十分不易,朕亦欽佩餘老太太對丈夫的感情。”


    “朕知道,貞節牌坊自古有之。譬如夫死殉節,譬如寡婦守節,還有的守望門寡,一守就是一生。”明湛直接道,“在皇家,襄儀姑祖母,也是自駙馬過逝後未曾另嫁。這些女人,朕佩服。不過,朕是個心軟的人,朕時常想,若是朕有女兒,亦如這些女人一般遭此不幸,朕斷然舍不得女兒這樣空守半世。朕將此心比擬天下父母之心。故此,朕雖知道餘老太太此節,卻並不支持此舉。”


    “朝廷一旦頒下貞節牌坊,這不僅僅是表彰餘老太太的品行,亦代表著朝廷的傾向。隻要有這麵牌坊,就說明朝廷是支持女子守節的。”明湛一臉聖人表情道,“朕是皇帝,舍不得朕的子民這樣過活,所以,朕不會頒此貞節牌坊。”


    人都說帝王無情,明湛卻極擅長以情動人。


    不論真假,他總是一口一個“子民”的掛在嘴邊兒,且說話肉麻的不行,什麽叫“舍不得朕的子民這樣過活”啊?


    已侍奉了三朝皇帝,正在侍奉第四朝皇帝的李平舟頭一遭給鳳家人肉麻的起了混身雞皮疙瘩。


    話說李平舟與明湛頗有些君臣默契,明湛笑望了李平舟一眼,說道,“朕聽聞李相長女先嫁文家子,後文家子過逝,改嫁吳家子,可有此事?”


    李平舟尷尬的緊,明湛又道,“就是歐陽,你家六女先與衍聖公孔家結親,後孔家子早夭,六女另說了杜家,可是真的?”


    “還有衍聖公。”明湛點一點孔聖人的後代,隻排班無差使的衍聖公孔令德,“聽說孔卿胞姐當年出嫁,拜堂當日,新郎病逝。令姐改嫁南豐伯,就是現在的南豐伯夫人,對否?”


    “南豐伯,你家長女原訂的冀州陸家,後聽說陸家隱瞞長子病情,你家夫人直接殺入陸家退了親事。”明湛對大臣們的八卦家事一清二楚,他還專撿著朝中有頭有臉的點,見臣子中蔫了一半,笑道,“要說婚嫁忠貞,你們各家女眷尚比不得朕。朕與貞元皇後的婚事,天下皆知。如今朕誓不立後,也算為貞元皇後守節了,你們要不要給朕頒個貞潔牌坊哪?”


    “天下父母心。什麽叫愛民如子,且將對兒女之心稍分些予百姓,即是好官。”明湛悠然的靠著龍椅,覺得舒適至極,溫聲道,“還有一句話,己之不欲,爀施於人。”


    “好了,今日早朝到此為止。”


    明湛下朝,足喝了兩壺茶水解渴。


    阮鴻飛聽何玉伶牙俐齒繪聲繪色的說了朝中情形,笑道,“虧得你沒一根筋的跟這些大臣們較勁。”


    明湛心有餘悸,“我常說,生造反,十年不成。這回可是險些吃了他們的大虧。”


    “你和太後對吳婉優容再過。”阮鴻飛道,“太後呢,還有情可原,都是女人,吳婉也的確有些可憐。你就奇了,下邊兒帶把兒的,倒成天的為女人出頭兒,實也怪哉。”


    明湛道,“你不覺得女人很可憐嗎?”


    “可憐什麽?”阮鴻飛是正常男人,雖說才氣縱橫,亦難理解明湛對女人的同情感,“男人在外拚得名利地位,掙得家業財產,女人自然該三從四德,哪裏可憐了?”


    明湛嘩的一聲,“飛飛,照你說女人就要靠男人養啦?男人在外雖說辛苦,難道女人在家就吃喝享樂不成?不得生兒育女,照管家事,還得容著丈夫左一個妖精右一個禍水的往屋兒裏拉,這樣還不辛苦?不可憐?”


    “女人不都這樣麽。”阮鴻飛絲毫未覺不妥,“那你說,女人不在內宅,你叫她們出來,她們能做什麽?如太後、如吳婉這樣的女人到底是極少的。”


    阮鴻飛放低聲音道,“就舀太皇太後說,她不三從四德,她能做什麽啊?”


    “我沒說三從四德不好?”明湛還是那句老話,“我就是覺得女人的地位可以稍稍改善一些,譬如,在財產繼承權上。像吳婉這樣的,家裏就她一個女兒。父母去逝後,叔叔族人就能奪了她的家產?天下沒這個道理。我認為,如果沒有兒子,女兒亦應有相對等的繼承權,而不是將家財落到族人或者兄弟之手。”


    “你這事想的太簡單了。”阮鴻飛搖搖頭,笑望明湛,“天下女人,像吳婉這樣的萬中無一。你想一想,這年頭,姑娘家十七八出嫁已是晚的,十五六嫁人的大有人在。譬如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平日裏不過是打理打理家宅內事、做些針線女紅、讀些女誡女則,忽然之間父母雙亡,照你說的,家財都歸這姑娘。她倒是得了錢,可關鍵她平日裏隻在內宅打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麵的事兒兩眼一摸黑。空有這產業,她能不能保的住?不要說族人,隻要幾個黑心奴才就能將她騙個底兒掉!”


    “如現在,家產或許要被族人收回或者是給近支的叔伯兄弟繼承,但好歹,繼承她家家業的人,與她有著或遠或近的血緣,會為她尋一門親事嫁掉。不論這門親事的好事賴,起碼還會陪送她一份嫁妝。”阮鴻飛問明湛,“你說,是你說的法子好?還是現下的法子好?”


    明湛聽的仔細,也認同阮鴻飛所言有一定的道理,“那可以慢慢來。”


    阮鴻飛見明湛依舊不服,笑問,“怎麽慢慢來?”


    “總可以因人而論吧。”


    “不對。你既然想另立法案,法案,自然是越簡單越清楚越好。”阮鴻飛接過明湛遞來的茶,就著明湛的小白胖手兒喝了一口,說道,“你若想改變什麽,隻靠嘴頭說說,或者靠立法是不成的。因為立法也需要符合世情,否則,這法即便立了,也如同虛設。”


    “你得比較一下,吳婉與其他女人之間的不同性在哪裏。”阮鴻飛點了明湛一句。


    明湛茅塞頓開,“哈哈,我明白了!”手舞足蹈的跑到室內,沒片刻,又旋風一般的刮出來,啪的將一本撂桌上,得意洋洋的指著道,“就靠它了!”


    阮鴻飛唇角抽了又抽,問明湛,“靠它?”


    “對啊。”明湛挺胸凸肚,驕傲的如同一隻在開屏的花孔雀,炫耀道,“你沒聽說過嗎,知識改變命運!”


    “這種知識?”阮鴻飛直接將拍明湛臉上,“死色胚!”抬腳走了,頗有種“豎子不足與謀”的意思。


    明湛急急的接住,翻開一瞧,頓時額掛黑線,將往懷裏一揣,追上去喊,“飛飛,我沒看清啦!請知道是春宮啊!舀錯啦!”


    作者有話要說:馬桶壞了,還要修~大家不要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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