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言的運氣,實在太差了。


    明湛為了表示對此次恩科的重視,下午沒事兒了,他就帶著阮鴻飛與衛太後來巡場,給本來就已經萬分緊張的舉子們增加些考場壓力。


    有人對於杜若王與衛太後親臨貢院的事有意見,明湛道,“杜若王是想開開眼界,咱們天朝氣度,怎能不成全他?至於太後,五月份蚊子多,考場裏薰蚊子的藥都是太後的善仁堂免費提供的。請太後來瞧一瞧考場的環境,這蚊子藥管沒管用。咱用了太後的銀子,就不能叫太後瞧一眼她銀子用在哪兒了不成?”


    於是,諸人即便心上不服,也得閉嘴。


    明湛還給林永裳帶來了壞消息,“那個跟你一道出來吃過早餐的小子,好像誤考了。”


    林永裳不太明白明湛的意思,沈拙言一個小舉子,誤不誤考的事兒做皇帝的怎麽會知道的啊?莫非在沈拙言搬出去的這段時間,有什麽君民奇遇不成?


    明湛大發善心的解釋給林永裳聽,“他貪承恩公府的酒喝,喝醉了,不醒人事,冷水潑麵都醒不來,哪裏還有法子來春闈呢?把子堯嚇的宣了禦醫,朕以為是承恩公府誰出事兒了呢。這才知道了。唉,年紀輕輕的,就貪杯誤事。春闈三年才一回,這次好不容易趕上朕登基加了恩科,他還錯過了。”


    林永裳監考的心都沒了。


    “放心吧,朕會命禦醫給他好好看病的,你隻管好生監考。”明湛絮叨著。


    林永裳更加擔心了。


    沈拙言錯過了春闈。


    連驚帶怒的厥了過去,不過,他也明白,這事兒,怨不得人家魏子堯。


    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


    人都有缺點,沈拙言的缺點就是沒酒量偏偏好酒。他,他也沒想多喝,就是春闈前緊張的睡不著覺,想著喝一點酒有助睡眠。


    誰能料到,竟然一睡不起。


    沈拙言年紀輕輕,信心百倍的來參加春闈,自認為十拿九穩,結果因酒誤事,又是懊惱又是傷心,狠狠的哭了一場,就要收拾東西回林永裳那裏,他沒參加春闈,自然也不用避嫌了。又擔心,這事兒若給舅舅知道,豈不是要把舅舅氣個好歹出來。


    魏安很為他可惜,安慰道,“你還小呢,再等三年也來得及。”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甚至,說了,更捅人心窩子。


    “多謝你了。”沈拙言看到魏安就想遷怒,偏自己又沒理,心裏懊惱的不行,抽了抽鼻子,吸著眼淚,“我走了。”


    “你不是沒地方去嗎?”魏安還擔心讀人要麵子,說道,“你就在我家呆著吧,反正我家屋子多人少。”


    “不用了,我去表叔家。”沈拙言實在沒力氣理會魏安,拎著個小包袱就往外走。


    魏安忙吩咐道,“小李子,派車送小沈舉人回去。”


    聽到“小沈舉人”這四個字,沈拙言覺著如同有人再拿刀捅自己心窩兒一般,恨不能吐出兩口血來!抱著包袱,頭也不回的走了。


    魏安歎一聲,除了說沈拙言運氣差,便將此事丟在了腦後,一門心思忙他的報刊大業去了。


    不出沈拙言所料,在春闈結束後,已經被沈拙言誤考的消息氣的連續三天失眠的林永裳,在將考生試卷密封交至禦前,告假回家後,見著沈拙言,二話沒說,卷起袖子先抽了這小子一頓。


    這年代,人們教育晚輩,言語教育是輕的,罵罵咧咧是正常,火大的時候掄起大板子大拳頭大腳丫子的揍一頓,就跟家常便飯差不多。


    出去打聽打聽,誰家男孩子沒挨過打受過罰呢?賈寶玉夠受寵了吧,俗稱鳳凰蛋,還有被賈政拿棍子敲的時候呢。


    不過,同樣是挨打受罰,小孩兒們可能會有諸多不同的反應。


    譬如明湛,屬於不怕打一類,甭管鳳景南怎麽打罵,他隻管說他的理,有時連理都不講,瘋狗一樣,時常叫鳳景南頭痛。


    譬如魏安魏子堯,屬於哭爹喊娘一類,軟骨頭,漢奸狗腿子多是這種人。往往魏寧還未下手,魏子堯已經軟趴趴的認錯了。當然,隻認錯,不改錯,更叫人生氣。


    再譬如沈拙言,別看年紀不大,絕對硬骨頭,革命烈士一類。知道自己錯了,怎麽打都默默受著,也不曉得服個軟兒求個饒,白白瞎了一臉聰明相。幸而林永裳是個念的,又連著幾天失眠多夢主持春闈,無甚氣力,沒打幾下就被身邊的老奴勸住了。


    饒是如此,明湛與阮鴻飛微服至林家時,沈拙言正被罰跪在廊下念呢。


    林永裳訂下的規矩,每天一個時辰,好生長記性。


    明湛唏噓,“永裳,看不出你在家這樣嚴厲。”


    林永裳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陛下,裏麵請。”在林永裳看來,沈拙言耽擱的不僅是時間,更是前程。這樣的事,竟然有人會喝醉誤事,林永裳想到就火冒三丈,恨不能再敲沈拙言一頓下火。故此,對著明湛也絲毫不肯讓步。


    明湛抬腳進去了,林家並不富裕,挺普通的三進的院子,前前後後的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來間房子。對於一個正二品大員之家,這樣的住宅相當寒磣了。


    林永裳親自端了茶給明湛,笑道,“陛下喜歡微服出行,還是要注意安全。臣家並無太好的茶水,委屈陛下了。”


    “沒事兒,我也喝不出什麽好茶賴茶的。”明湛胳膊肘兒撞了下阮鴻飛,笑道,“委屈飛飛是真的,他比我講究。”


    阮鴻飛沒理崦髡俊


    “誒,我聽說內務府還有這種說法兒,不知是不是真的。”明湛笑道,“聽人講,即便外頭貢了好東西來,頭茬的都是給那些管東西的奴才們給吃了喝了,並不給皇帝享用,你們知道為什麽嗎?”不待林永裳說話,明湛徑自笑道,“他們說,若是將每年的尖兒給皇帝吃,怕皇帝吃上癮,年年都要好的吃。若是哪一年貢品的地方出產的東西不如以往了,就怕皇帝吃慣了好的,乍一碰到差的,豈不是要了底下人的命麽?故此,上好的東西,雖貢了來,亦不能到皇帝的腹中。”


    林永裳心想,若有內務府的人聽到,怕是死的心都有了。隻得道,“陛下是從哪兒聽到的。陛下智深似海,不會有人敢糊弄您的。”


    明湛哈哈一笑,“不過是幾句玩笑話,永裳不必當真。我是看你太嚴肅了,逗你樂一樂。”


    林永裳直想罵娘,您這話可半點兒都不可樂,還以為您大有深意呢。


    連阮鴻飛都想白眼白明湛,自己傻笑個屁啊。


    明湛笑一陣,對林永裳道,“朕出宮,走到這裏,就到你這兒來瞧瞧。因給了你假,也不好宣你進宮,過來跟你說一聲,你早些有個心理準備吧。春闈後,朕有意命你下淮揚,主持鹽課改製。”


    林永裳雖說猜到了一些明湛的心思,不過他一直不敢確定,畢竟他年紀尚輕,論資格,根本比不過朝中老臣。鹽課改製雖然難免得罪人,卻已有雲貴之例在先,鹽課改製亦沒有想像中的艱難:照本宣科即可。


    這又是一樁大功勞,若是能主持鹽課改製,回朝必會高升。


    以他現在的年紀與地位,能主持恩科,已是幸進。


    如今明湛再將鹽課之事托付,饒是林永裳向來冷靜自持,也難免有受寵若驚之感,起身推卻道,“臣何德何能,何以敢當?”


    “朕點你恩科時,也有許多人說你不行,如今春闈看過,也沒什麽不行的。”明湛溫溫一笑,“朕看人向來準,朕說你行,你就行。”


    “永裳,朕不選別人,隻選你,自然有朕的道理。”


    明湛隻是暫時讓林永裳有些心理準備,太多的話並未與林永裳說。


    鹽課改製前的造勢,明湛已經做了。


    今年恩科三道題,首當其衝第一道,就是“論鹽課該不該改製”。雖然文題偏白話,卻也是將此事正麵放到朝臣仕子跟前,使得這些人不得不思考此事,不得不著眼於此事。


    明湛對於時機的把握,有一種非常難得的讓人羨慕的天份。與阮鴻飛走在街上,偶爾都能聽到仕子們在談論鹽課改製的聲音。不必誰引導,他們就主動的翻出雲貴鹽課改製的章程來,逐一的拿出來討論分析,爭辯利弊。


    明湛微微一笑,側臉望著阮鴻飛。


    阮鴻飛


    真是個天才。


    饒是阮鴻飛也未料到明湛有此神來一筆,也得說明湛這一手,真正漂亮。


    回杏花園時,天已漸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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