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通道中,蘇幕遮的身形一閃而逝。


    下一瞬,灰色的遁光便落到了陽世。


    蘇幕遮顯化出身形來,卻不曾將身周的歲月之炁消散,依舊任其彌漫在四周,包裹著自身。


    赤天之局,蘇幕遮看似走的順風順水,實則是大膽魄,許多時候,都遊走在生死的邊緣,挑戰著陽世無算大能老怪的底線。


    修道數千年,近萬年,蘇幕遮從沒有哪一回,像這次一般謹慎。


    他唯恐掌元老鬼的魂光依舊停留在附近,唯恐掌元老鬼依舊在試圖探尋著自己的真相。


    這般老怪,存世萬古,曆劫不死,掙紮兩世,如今更要掙紮出第三世來,如他這般的人物,作出甚麽樣的舉動,都不算奇怪。


    一念至此,蘇幕遮周身的歲月之炁如同沸騰了一般,肆虐席卷著歲月風暴,滌蕩四方。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陽世那詭譎的天穹上麵。


    赤色的天穹壓得極低,極低,似乎伸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一般。


    這是赤天之戰帶給陽世的變化。


    赤冥之天先是承載了百餘位大能隕落的血煞之炁,又被道贇古神施展了熔煉混沌的法門,汙染了赤冥之炁,更伴隨著數次大道投影的降臨,天靈尊者頻繁撕裂的赤天天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赤冥之天的根基,已經被廢去了大半,自高天深處墜落,不再受高天諸道的孕育。


    沾染了血煞之炁的赤冥之天,不再是諸天之一,而是屬於陽世人間的一部分,是依存於陽世,一處大的有些誇張的須彌世界。


    這同樣是一個注定漫長的過程,或許數千年,或許要萬餘年,赤冥之天才會徹底融入陽世。


    或許到時候,人們會用“赤冥洞天”來稱呼這方須彌世界。


    而因為赤冥之天而帶來的陽世天穹異象,也注定會維持許久。


    這般凝視著天穹,片刻之後,蘇幕遮方才將目光移開,落到天穹正中央,那暗紅色沉鬱之處,恍若天穹裂開一般的狹長紋路上。


    隻是凝視著那道狹長紋路,便讓蘇幕遮從中感受到了大道的“氣息”,感受到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大道的變化,從中孕育的新道,也在逐漸變得完整。


    這是很不可思議的感觸,是蘇幕遮前所未有的體會。


    雖然蘇幕遮走的是化神道君的極道之路。


    雖然蘇幕遮的道法感悟隻是合體境界。


    但是成仙路降臨的三息造化,讓蘇幕遮擁有了洞真境界的修為,甚至因為道種世界,躋身洞真境界者乃是五十古神之數,更讓蘇幕遮的修為戰力,無限的接近大能境。


    而且道種世界中,有著數不清的大能法旨懸浮,逐漸被道種世界的諸般大道煉化,那蒼涼莽荒的大地上,更有著三千先天大神,無時無刻不在體悟著自身的道與法,吞吐著滾滾元炁。


    哪怕隻是洞真修為,但蘇幕遮的道軀,已經有部分屬於了這個境界,屬於著無限接近大能境的狀態,是故才能凝實天穹,感觸大道的氣息與演化。


    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已經是大能才能掌握的某種能力。


    最後凝重的看了眼那狹長的紋路,蘇幕遮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無情道……殺伐道……”


    嘶啞的聲音輕聲的呢喃著,蘇幕遮有些感慨。


    他的修為境界終歸隻是洞真境界,無法像真正的大能老怪那般,真切的體悟大道的演化。


    蘇幕遮對於大道的感觸,注定會比大能修士模糊許多,恍若霧裏看花。


    先前的許久凝視,也隻讓蘇幕遮從孕育的新道中,感觸到了無情道與殺伐道的氣息。


    前者,似乎將會是這一個修行文明的主流大道,占據著新道的很大比重,是故能夠讓蘇幕遮清晰的感觸到。


    而後者,則與蘇幕遮自身經曆有關,昔年荒古界末法時代,數千年歲月,蘇幕遮長生路的每一步,幾乎都伴隨著殺伐,曾經更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過殺生劍的傳承,對於殺伐之道異常敏感,是故得以捕捉。


    不斷無意識地重複呢喃著,蘇幕遮陷入了沉思。


    無情道與殺伐道在新道中孕育出新生,將在這一個修行文明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意味著,即將展開的文明,不是雲霞璀璨,不是仙修縹緲,而是大爭之世!


    彼時,眾生無情,殺伐臨世!


    是因為洪濤界整個縱古時代即將結束的原因麽,大道本身已經有所體悟,是故演化出這樣的大爭之世?


    但蘇幕遮心知,縱古時代的終結,並非是大道降下的量劫,而是因為老天尊,因為古老者與天靈地神兩位尊者的傾天之戰。


    這麽看,縱古時代的終結,更像是人劫引動的天變。


    沉思之間,蘇幕遮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除非……除非就在此時,就是此刻,老天尊已經存在於陽世當中!


    此時間,他或許還是某一個默默無聞的修士,但在修行文明的更替過程中,老天尊也跨出了自己長生路上很關鍵的一步!


    這一步是因,此因種下,才會有之後傾天之戰的果!


    隻有這樣,才可能引起大道警示,降下大爭之世。


    一念至此,蘇幕遮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眸。


    這樣震撼心神的辛秘,饒是讓蘇幕遮也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頓時,無法言明的孤獨感,縈繞在蘇幕遮的心頭。


    長生路不論走到哪一步,蘇幕遮終歸是荒古界的修士。


    他像離家的遊子,漂泊過混沌海潮,又逆溯歲月長河,此時的洪濤界,偌大陽世,芸芸諸修,蘇幕遮卻注定孑然一身。


    蘇幕遮很清楚的記得,昔年星空古路洞開,億萬妖修歸界之後,從鵷鶵部族暮雲子那裏得來的消息。


    三古時代,妖族避劫,遠走古寒界,本欲再開長生道途。


    可是在道法鼎盛的古寒界,最後迎接億萬妖族的卻是萬古無仙的可笑實事。


    最後,是無數妖族大聖聯手,推演天機,才得以探尋到背後的辛秘。


    一界之修,隻有在誕生的那一界,才可以邁出長生路的最後一步。


    昔年古寒界的億萬妖修如是。


    如今洪濤界的蘇幕遮亦如是!


    從擁有神魂意識,降生荒古界現世的那一天,蘇幕遮的身上,就帶有了荒古界的烙印,這是成仙的因果,注定蘇幕遮的成仙路,隻可能在荒古界降臨。


    尤其是之後的漫漫歲月,蘇幕遮對此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他注定要踏上回歸之路的,這一生若想要成仙,注定要回歸荒古界。


    甚至,蘇幕遮懷疑,有一日他在荒古界逆溯歲月長河,降臨三古時代,降臨量劫還未誕生之前,都可能無法踏出成仙的最後一步。


    他是荒古界末法時代的修士,注定隻能在末法時代證道!


    末法時代……


    昔年三千載歲月的種種場景,在蘇幕遮的心頭一一浮現。


    若要末法時代證道,老天尊便注定會是蘇幕遮的長生之敵!


    這是大道之爭,長生之爭!


    斷然不存在絲毫緩和的餘地。


    到時候,自己會是老天尊的對手麽?


    那是終結了縱古時代的人,古老者中的僅存者,一人鎮壓洪濤界萬古歲月的老天尊。


    或許自己會勝,斬滅神話,證道長生。


    或許自己會輸,輾轉兩界,終成齏粉。


    這般沉默著,良久的時間,最終,蘇幕遮長長的歎息一聲,而後,蘇幕遮麵無表情的揮手,將身前的虛空壁壘撕裂,一步跨入虛空亂流之中。


    道阻且長。


    距離那一天,蘇幕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


    與此同時,陽世,先前蘇幕遮開辟的洞府上空。


    元炁微微波動。


    高山上空的虛空亂流之中,兩道滄桑的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裏,凝視著高山,凝視著拱衛高山的群峰,凝視著昔日蘇幕遮布下的護山大陣,最後,兩人都將目光落到洞府的方向。


    築基少年靈雲子。


    負棺老者明虹子。


    兩人具都沉默不語,隻是靈雲子的手中,捏著一枚薄薄的玉簡。


    良久之後,明虹老道才開口道。


    “確定麽,這裏會是尊者道場?”


    輕輕地掂了掂手中玉簡,靈雲子將玉簡遞到明虹老道麵前。


    “這是揚眉尊者給的玉簡,是他教我六千年後來此地。”


    沒有再回話,明虹老道接過玉簡,神念透出,便已經閱遍玉簡中記載的一切。


    又是漫長的沉默,兩人透過虛空亂流,似是要將這萬裏群山看出花來。


    片刻,靈雲子再度開口。


    “道兄閱曆在我之上,此等陣道,老兄有甚麽看法?”


    聞言,明虹老道隻是搖搖頭。


    “不好說,此等陣道,已經與閱曆無關,實乃老夫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靈雲,你當知曉,哪怕是不同的修行文明,實際上從大界開辟伊始,諸道之間的變化,也會是有跡可循的,但這大陣上蘊含的道與法,卻顯然不在此列……”


    頓了頓,明虹老道伸手指了指高山洞府的方向。


    “真正讓老夫詫異的,還是這洞府中的少年,便是老朽也不曾想到,這少年,和揚眉尊者還有這等緣分。”


    說話間,兩人的目光,堪透了諸般虛妄,隔著種種陣法,凝視著洞府之中,穩固自身境界,潛心修行的張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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