倨傲的聲音傳到蘇幕遮的耳邊,蘇幕遮便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縱是數千年的歲月,這與昔年相似的話語,依舊讓蘇幕遮大為不喜。


    昔年,也是有人,對著自己說了相似的話,這才有了前世身折損在南域之南,不得不以殘魂入懸月魔宗萬鬼窟,以殘魂重塑道軀,掙紮著活出了第二世來。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沒有這一句話,便沒有蘇幕遮魔修的這數千年。


    此言之刻骨銘心,便可見一斑。


    蘇幕遮張開渾濁的雙眸,冷冷的看向天邊。


    四下裏輕風虛虛,輕撫著荒野的蔥鬱草地,蘇幕遮身披白狼大氅,便這般靜靜的站在原地,看向雲端的數道身影。


    不過是一人逃命,一群人追殺罷了。


    那逃命的人,腳下駕著澄黃的雲霞,不知是某種法器,又或者是此時諸修的主流遁法。


    澄黃雲霞之上,站著一個臉色慌張的少年,蘇幕遮雙眸瞧得真切,少年的身上無有太多歲月氣息纏繞,許是修行的時日太不算太久,散發出的法力氣息,也不過是築基境界的孱弱修士。


    倒是少年身後的數人,皆腳踏天青雲霞,身披製式衣袍,縱然皆是築基修士,較之被追殺的少年,氣息卻還是高了些許。


    眼看著,眾人依舊遠在天邊,以著眾人雲霞的腳程,等他們能看到蘇幕遮的時候,怕還要一些時間。


    是故,蘇幕遮便也不出聲,便這般站在原地,靜靜的觀瞧著。


    卻見那個叫做張道鴻的少年修士,一邊倉皇奪命,一邊氣急敗壞的開口道。


    “原道是名門正派,卻也是這般手段陰險的渣滓般人物,我有心拜山門,想的也是做個有門有派的修士,為此,采了西山仙參,送給了你們宗門孫長老,便是外門管事,前前後後,我也送上靈石無數,幾掏空了家底,換來的卻隻有你們的譏笑。


    如此便也罷了,左右是瞧不起我,枉我還以為是好處沒給夠,變想奉上家傳經文,誰知竟引出了爾等狼子野心,欲殺人奪經!幸我多了份心思,這才察覺到,不然早已折損在爾等手中!


    來吧,追殺我罷!張某大好頭顱,等著爾等來斬哩!若是得脫生天,來日便是張某斬爾等大好頭顱!哈哈哈,洗好脖子且等著吧!”


    話說道最後,那張道鴻竟張狂大笑起來,言語中的譏諷,氣的身後追趕而來的諸修,臉色盡數鐵青。


    “端的伶牙俐齒!這般凶狠心思,難怪師叔斥責你道心駁雜,難證大道,那般真經落到你的手中,千百年後,左右也是滋養出一不世魔頭來罷了!爾心生憤懣,難明正道,豈止吾等正道心思,送你入輪回,更是為了你的好!左右百二年歲月,爾輪回轉世重的道軀,還需吾等前往接引入仙門,彼時以赤子道心,再由吾等傳授此般真經,如此可證仙道矣!”


    “蒙昧蠢貨!師兄,緣何與他分說這般,左右斬去此世之身,送他入輪回罷!”


    “是極是極,左右打殺了便是,吾等……”


    最後那人話還未說完,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不知是他這般的表現,便是諸修都這般驚愕的看著不遠處的荒野之中,那道靜靜站立的白發修士。


    蘇幕遮便這般靜靜的站在那裏,一雙渾濁的眸子從眾人身上掃視而過。


    那雲霞依舊踏在眾人腳下,但是闖入這方天地之後,卻似是撞到了甚麽邪祟一般,諸修立在半懸空,卻不得寸進。


    而在諸修的眼中,蘇幕遮的身影則愈發的神秘,尤其是諸修有心探尋蘇幕遮的氣息,但蘇幕遮周身,卻無有分毫氣息外泄,諸修看去時,那人卻如凡夫俗子一般肉身凡胎。


    可又有那一凡夫俗子,能夠有這般的手段?


    一時間,蘇幕遮愈發高深莫測起來。


    那張道鴻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今看來,多半也是散修出身,未曾見過這般的場景,倒是他身後的諸修,出自仙門,不過瞬息之間,便定下了心神,以古禮,朝著蘇幕遮恭敬一拜。


    “晚輩禦虛仙宗弟子,衝撞前輩法駕,萬望恕罪。”


    聽聞諸修之言,蘇幕遮嘴角罕見的噙著幾分笑意,揮揮手,倒是散去了禁錮諸修的須彌之力。


    “此事無妨,隻是有一事與爾等分說,此子貧道觀瞧著麵善,算是貧道一力護下了,也不與爾等為難,且如此複命回去罷,宗門長輩問起,便說是散修太元子做的,與爾等無關。”


    聽聞蘇幕遮之言,為首那人便也遙遙一拜。


    “多謝前輩賜下名號,晚輩這就退去。”


    話音落時,諸修再拜,便再度架起足下雲霞,朝著來時的方向飛去。


    這也就是眾人當真乃是仙門出身,多識禮數,對蘇幕遮也恭敬,如此才有魔頭說善言。


    若是眾人之中,但凡有一人言語讓蘇幕遮不喜,隻怕此刻,蘇幕遮早已經痛下了殺手,哪裏還有放眾人離去的心思。


    自然,也有蘇幕遮剛剛現身,不願與仙門貿然結仇的意思在。


    目送著眾人駕著雲霞,徹底消失在蘇幕遮的視線之外,蘇幕遮這才轉過身來,看向那個叫做張道鴻的少年。


    卻見張道鴻,雙眼滴溜溜的轉著,透著一股靈動,卻不招人厭煩,隻覺少年聰慧,連蘇幕遮都生出幾分愛護的心思來。


    朝著張道鴻伸了伸手,示意他走到近前來。


    誰知張道鴻疾行數步,站定在蘇幕遮近前之後,朝著蘇幕遮恭敬的一拱手後,徑直跪倒在蘇幕遮身前。


    “晚輩散修張道鴻,欲拜太元子前輩為師,為此,晚輩願將家傳真經奉上,還請前輩垂憐!”


    說罷,也不等蘇幕遮開口,張道鴻手在腰間儲物袋上一抹,便雙手捧著一卷經文,恭敬的跪在那裏。


    看著張道鴻的這等舉動,蘇幕遮也隻是啞然發笑。


    “你先起來。”


    “師尊不應,弟子不起。”


    再說話間,張道鴻反而咬定了兩人的師徒名分,蘇幕遮原道這是個靈醒的少年,誰知竟是滾刀肉一般的人物。


    “好教你知曉,貧道修行數千載,昔年行事,許是傷了些天和,損了些運道,曾前後收徒近十餘人,卻接連折損,無一人得好死,是故……貧道此生,便不再收徒。”


    蘇幕遮說罷,也不等張道鴻再說些什麽,便揮袖之間,直接以法力將張道鴻的身軀托起。


    似是感受到了蘇幕遮言語之中的堅決,張道鴻便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


    “是晚輩唐突了,但今日總歸是前輩的救命之恩,晚輩無以為報,便以家傳真經送與前輩。”


    說罷,張道鴻咬了咬牙,似是壓下了心中的不舍,再度將手中經文遞向蘇幕遮。


    蘇幕遮更是哭笑不得起來。


    “這天底下,哪裏有得了真經,反而拚命往外送的道理,你這孩子好生有趣,貧道也算是頭一遭得見,真經之事先且不說,貧道倒要問你,緣何要四處尋人拜師?若無此舉,你也引不來殺劫。”


    “敢教前輩知曉,晚輩縱有真經在手,卻無人教導,這真經中,言語晦澀,盡是些微言大義,晚輩不得門徑,依照自己琢磨,便也隻入了築基境界,便再難寸進,這才想著拜師學道,好參悟真經。”


    “好一個微言大義,盡數道盡天下諸經之玄妙,那貧道再來問你,汝修道為何?”


    此言出時,蘇幕遮湧上了道音之力,此中言語,盡數透進張道鴻的道心之中。


    此之為,道心之問。


    麵對蘇幕遮的道心拷問,張道鴻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麵露思索的神色,分明是個稚嫩的少年,但是他的眼眸中,卻罕見的露出了幾分滄桑蕭索的神色。


    再開口的時候,張道鴻的口中說著詭譎的語調,但是蘇幕遮卻聽懂了張道鴻的神魂之音。


    “許是……為了回……嗯……為了歸去吧!”


    歸去……


    蘇幕遮幾乎有著片刻的恍惚,恍惚之中,荒古界的諸般影像,從蘇幕遮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這般沉默著,蘇幕遮許久未有說話,張道鴻似也深深陷入了先前的蕭索意境中,長久無話。


    片刻之後,蘇幕遮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他伸手接過了張道鴻捧著的經文。


    “經文……貧道收下了,你這段時日,便隨貧道同行吧,往日裏參悟經文,若有甚麽疑問,也可盡數問來,隻是拜師之事,莫要再提了。”


    話音落時,蘇幕遮方才有閑心,將目光落到手中的經文上。


    經文以凡紙書寫,封麵上,有古篆三字——


    《黃庭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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