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愣怔的站在大殿之前的廣場上,呼吸著陌生又熟悉的空氣,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貪婪,高空之上的灼灼大日讓蘇幕遮略微有些不適,終歸曾經化身鬼魂,又或者是因為長久呆在萬鬼洞窟之中,已經受到了陰煞之氣的影響,蘇幕遮將灰袍後的兜帽掀起,遮住了自己大半的麵容。


    明亮的一雙眸子,也好奇的打量著自己周圍的環境,懸月魔宗,與蘇幕遮曾經所生活的玄陽宗已然有著極大的不同,甚至連山體都染上了一縷墨色,恍若身處酆都鬼城一般,又恍若九幽地獄,隻是九天之上的陽光投射下來,證明著此地依舊是人世間。


    自始至終,蘇幕遮都不曾感受到來自大殿緊閉的墨色大門背後,那一道道屬於強者的目光,更不知道自己的向死而生,帶給了這些宗門強者多麽大的震撼。


    蘇幕遮隻知道,自己再一次活了,重新拜入了宗門,哪怕是魔道,卻再度擁有了追逐長生的可能!隻是如今的蘇幕遮,卻早已經不是曾經的怯懦修士。


    小人誘之以利,君子欺之以方。


    曾經的蘇幕遮,在玄陽宗的十多年修行,是一個真正的正道君子,隻是世事變化,人心不古,良善的下場,竟然是在林丹青的威逼之下無奈兵解。


    如今的蘇幕遮,在經曆了這些劇變之後,早已經從一個真君子,變成了真小人。


    一個內心冷酷的小人!


    廣場異常寬闊,使得蘇幕遮可以一眼看過去全部,之前晉升宗門的九個少年,也全部都在這裏,許是鬼窟的經曆還沒有徹底過去,也或許是廣場處於山巔,有山風呼嘯,讓少年們體寒,之前蒼老的煌煌神音並不曾再度出現,唯有這是個少年愣怔在原地,在消化著之前鬼窟的經曆,以及自己生死戰鬥的感悟。


    這些人日後將會是宗門的後起之秀,未來宗門的中堅力量,無數歲月之後的宗門老祖!他們的強弱,決定了懸月魔宗是否依舊強盛。


    所以這扣仙緣的九關,看起來十分殘忍,涉及到了生死,無窮少年走入山門,等闖到鬼窟的時候,就隻剩下了十個少年,這一切隻為能夠讓弟子在最快的時間之內蛻變!


    少年們的臉色都有些蒼白,唯有極少數人能像蘇幕遮這般淡定,唯有一個少年,甚至已經走到廣場的一旁,盤膝打坐,似乎在恢複著之前損傷的氣血,又似乎是在修煉某種凡俗武學秘法,十多息的時間,少年的臉色竟逐漸變得紅潤起來。


    蘇幕遮記得這個人,第一個成功擊敗厲鬼,晉升宗門,他們這一代外門弟子的大師兄,趙家趙當陽。


    蘇幕遮在觀察這個叫做趙當陽的弟子,其餘的弟子,也在暗中觀察著隱沒在灰袍之中的蘇幕遮,奪舍重生的罕見,絕非這些尚未跨入修行的弟子們能夠理解的,隻是少年宗師的失蹤,蘇幕遮的出現,讓他們逐漸斷定,此人乃是煌煌神音之中所說的後者,奪舍重生之人!


    想到萬鬼洞窟之中幽暗不見天日的環境,那些厲鬼的凶悍,猙獰的麵目,若非自身有著依仗,以及氣血對於鬼魂的克製,隻怕這些弟子都難以從萬鬼洞窟走出,故而蘇幕遮這裏,直接被眾人打上了惡魔的標簽,自始至終,都不曾有人前來與蘇幕遮交談,甚至幾個離著蘇幕遮距離較近的弟子,也下意識的拉開了與蘇幕遮的距離。


    這些都被蘇幕遮敏銳的觀察到了,隻是此刻的蘇幕遮,經曆過太多的變故,甚至以往修行的眼界,都要超越這些弟子太多,已經少有什麽事情能夠波動到蘇幕遮的內心。


    但是這並不代表,沒有麻煩找上蘇幕遮,就在蘇幕遮獨自站立,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的時候,人群之中,那位穿著華服的弟子徑直走到了蘇幕遮的麵前。


    蘇幕遮記得這個人,盧鴻波,外門三弟子,拇指上套著一枚扳指,隻是此刻光華有些黯淡。


    “你叫什麽名字?將你的兜帽摘下來!”


    突兀的舉動,突兀的聲音,盧鴻波和蘇幕遮吸引了廣場上所有弟子的目光,甚至連趙當陽都收斂了氣血的搬運,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之間即將碰撞出來的矛盾。


    連大殿之中的長老們也停止了交談,將目光望向蘇幕遮這裏,因為之前的異象,導致長老們對於蘇幕遮這裏,有著強烈的好奇,此刻倒有些借著盧鴻波的發難,探一探蘇幕遮跟腳的意思。


    蘇幕遮無動於衷,冷靜的看了盧鴻波一眼,聲音略有些嘶啞的開口道:


    “什麽事?”


    鬼魂所特有的那種深入骨髓的涼意,再一次在整個廣場之上席卷,一些心誌不堅定的弟子,恍惚之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鬼窟,饒是蘇落塵麵前的盧鴻波,臉色也是一變!


    強自鎮定,盧鴻波下意識的摸索著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紋路,那裏封印了自己剛剛煉化的鬼仆。


    “入鬼窟十人之中,有我的堂弟,盧鴻清,如今,他沒有出來。”


    話說到這裏,蘇幕遮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更是知曉了盧鴻波口中的堂弟,大約便是隕落在自己手中的少年宗師。


    “你想怎樣?”


    依舊冷淡的語氣,卻代表了蘇幕遮對於少年宗師性命的漠視,盧鴻波驚詫的同時,卻也有一股憤怒升騰起來。


    “區區一道孤魂野鬼,我自當你沒有什麽見識,說起來,這堂弟我也不甚喜歡,隻是嶺南盧家的顏麵,卻不容許你這般野鬼踐踏,最好將其中過程一五一十的道來,日後,我盧家長輩也好送你魂魄輪回!”


    盧鴻波大談特談,許是提到了嶺南盧家的緣故,也是南域稍有的修真世家,無形之中竟然多了許多底氣,更有了世家弟子的趾高氣昂,卻全然不知道,這在蘇幕遮耳中聽起來略有些熟悉的話語,將會引起麵前的惡魔多麽劇烈的反應!


    盧鴻波話音剛落,麵前的蘇幕遮卻忽然氣勢大變,從一個人畜無害的尋常人,忽然化作了九幽之下前來尋命的惡鬼!


    “嗬!送我魂魄輪回?你要送我魂魄輪回?”


    似乎這六個字,本身便能夠給蘇幕遮帶來莫大的痛楚,恍若讓蘇幕遮又回想起了當初的場景,玄陽宗三人的追趕,身上所受刑罰,以及在林丹青三人注視下無奈的兵解自爆。


    從那一天開始,從蘇幕遮第一次生啖鬼魂開始,蘇幕遮這一生,就不再允許任何人來拿捏自己的生死,而自己剛剛重生,尚還未有時間去麵對曾經的因果,便有一個不曾修煉過的弟子,在自己的麵前,說要送自己的魂魄輪回。


    這仿佛是對蘇幕遮莫大的諷刺。


    蘇幕遮整個人都要發狂了一般!神魂在泥丸宮內動蕩,因為曾經成為過鬼魂,整個泥丸宮之內,全部都是森然的鬼氣,此刻在蘇幕遮的控製下,浩浩蕩蕩的朝著蘇幕遮的丹田灌湧。


    轟!


    森白鬼火!


    曾經煉化了少年宗師肉身的鬼火,施展無上秘術的必要條件,在凝結出蘇幕遮肉身的同時,也成為了少年的伴生鬼火。


    大殿之中,已經有長老驚呼:


    “此子天賦驚世!這等伴生鬼火,已經有了些許築基真火的端倪!”


    “的確不差,那灰袍氣機與身軀契合,倒有些天賜無垢道衣的意境。”


    ……


    一眾長老對著蘇幕遮的動手品頭論足,倒是蘇幕遮這裏,卻是真正的動了殺心。


    鬼氣支撐著蘇幕遮手中的森白鬼火,蘇幕遮狂舞起來,恍若一條蒼白火龍一般,呼嘯著,便朝著盧鴻波所在轟殺而去。


    “鬼仆!”


    盧鴻波哪裏對戰過這樣的手段,倉促之間,倒是趕忙將自己的鬼仆召喚而出,隻是不說鬼仆剛剛被收服,氣息萎靡的厲害,單說森白鬼火對於鬼魂的壓製,便讓鬼仆剛一現身,便在一道悲鳴聲之中潰散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黑霧,鑽回盧洪波的手腕,化作一道暗淡的黑紋。


    陰風、鬼氣、火龍、殺機!


    知道此刻,盧鴻波才明白過來,這裏是懸月魔宗,而並非是自己可以耀武揚威的嶺南盧家!蘇幕遮也不是那些畏懼自己家族背景,不敢和自己抗爭的人!


    唇齒發白,臉色發青,少年這才發覺,自己招惹了一個不應該招惹的人物!


    隻是蘇幕遮的殺心已起,又豈是那樣容易散去的,兩人的目光自半空之中相對。


    “這……這……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盧鴻波顫抖著聲音,說出這句話來,蘇幕遮卻忽的輕笑,這一聲輕笑,配合蘇幕遮嘶啞的聲音,仿佛金石摩擦一樣刺耳,讓盧鴻波的唇齒更白了一分,臉色更青了一分。


    “沒事的,等我真的殺了你,咱們之間就有誤會了!這才是一五一十的證據,那個時候,你們什麽嶺南盧家,再來殺我也不遲!”


    瘋子!瘋子一般的思維!瘋子一般的選擇!


    此刻,在場的所有弟子,都是心中記下了這個隱沒在月袍下的瘋子,日後不管如何,都不能夠招惹他!


    盧鴻波終歸有些根底,臉色一變,便是接連八步,足尖輕點地麵,卻發出摩擦空氣的聲音,仿佛蟬鳴一般清脆。


    這正是世俗之中,絕妙的輕功招式,喚作八步趕蟬!


    盧鴻波退,蘇幕遮直接欺身而上!


    於懸月魔宗,已然是眾目睽睽之下,曾經傳承的諸多手段,蘇幕遮都有意不去施展,雙腳恍若不曾沾著地麵,身形卻在瞬間倏忽飄遠,手中森白鬼火更是恍若一束白光擲出,朝著盧鴻波的頭顱飛去。


    世俗武學。


    踏雪尋梅,摘葉飛花!


    不外如是。


    森白鬼火劃著優美的弧線,儼然是要朝著盧鴻波的好大頭顱飛去,讓盧鴻波不知道如何躲避。


    一股尿騷味彌漫在半空之中,眾人目光看去,盧鴻波前麵的衣袍,已經被浸濕。


    顧不得丟臉,這已經是生死危機,盧鴻波朝著遠處大殿門口戰力的兩個玄衣弟子開口求救!


    “前輩救我!師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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