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閨女小姑子家孩子, 不好噴得太狠。


    王貴芝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吹了一波謝苗的成績,就拉著謝梅到廚房做飯去了。


    “你咋把秀珍家孩子也帶來了?”她問自家閨女。


    “我也不想帶, 但沒辦法。”謝梅苦笑,“她在家老和她弟弟打仗, 昨天還把保國推倒了,腦門上磕那老大個包。我老婆婆怕他倆又打起來,非叫我把她帶上。”


    “她跟親弟弟都打成那樣, 跟別人就能處好了?”


    王貴芝冷哼一聲, 拿起圍裙套脖子上。


    謝梅立馬很有眼力見地幫她把背後的係帶係好,“那肯定沒法跟咱們家苗苗比,不過說實話,像咱們家苗苗跟建華他們這麽好的, 十個裏麵也不一定有一個。”


    “那是。”


    老太太麵有得色,立馬拉著閨女說起謝苗,“不是我吹,咱們家苗苗就是有姐姐樣兒, 比秀珍家那姑娘可強多了。你沒來那會兒,她還跟我說, 要給她幾個弟弟補課……”


    屋裏,王貴芝和謝梅一走,許文麗弟弟許勇就坐不住了。


    “苗苗姐,建華哥他們呢?咋沒在家?”


    大概小孩子都喜歡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許勇比謝苗那對雙胞胎弟弟小兩歲, 每回跟著謝梅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謝家那三傻。


    許文麗已經見怪不怪了,“我就知道你進門不摘帽子不摘手套,肯定是想出去野。”


    許勇也不反駁,隻拿熱切的小眼神兒望謝苗,“苗苗姐。”


    “行了,他們在橋邊那一片抽陀螺呢,你去找他們玩吧。”謝苗好笑地捏捏他小臉。


    許勇立馬歡呼一聲,像顆小炮彈似地衝了出去。


    這下屋內就剩下三個小姑娘,曹潔瞬間被孤立了。


    許文麗拉著謝苗翻來覆去看她那個兔皮帽子。


    “這帽子樣式可真新鮮,我還沒見別人戴過,是二舅媽想出來的嗎?還是二舅媽手巧,比我媽強多了,上回她用碎布頭給我拚那個屁股墊,我同學都說好看。”


    “文麗那個屁股墊是你媽做的?”曹潔聞言,忍不住插嘴問謝苗。


    沒人理她,許文麗隻看著謝苗,“等二舅媽回來,你讓她教教我媽。回頭大舅要是再打了兔子,我去跟他要皮子,叫我媽也給我做個。”


    “哪用那麽麻煩。”謝苗笑,“到時候我叫我媽直接給你做出來。”


    許文麗立馬眉開眼笑,抱住謝苗胳膊,“我就知道苗苗姐最好了~”


    才被打了臉,曹潔本就心裏不痛快。現在又叫兩人無視了個徹底,她心裏騰地竄起一團火,冷笑,“有些人在溝裏的破學校考個第一,還真當自己是啥好學生了。”


    許文麗沒想到她又提起這茬,憤怒地瞪她,“你不會說話就閉嘴!”


    曹潔卻一點不怵,還揚了揚下巴。


    “我哪兒說錯了?曆年中考,他們這些溝裏的學生就沒一個考進全縣前三百的。她這個年級第一在咱們學校估計連前二百都考不進去,還不如我呢,有啥好狂的?”


    謝苗上輩子做了多年小學渣,心態已經比較佛了,能夠客觀理智地看待自己和別人的成績。


    她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建設鎮中學教學質量一般,她這點成績並不足以讓她驕傲自滿。


    可曹潔從見麵就處處針對她,話裏話外還一副高高在上的城裏人姿態,就讓人很不爽了。


    大家都是人,誰也不比誰高貴,憑什麽瞧不起農村出身的?


    再說紅河縣在真正的城裏人眼裏,還不是個小縣城,這人哪裏來的優越感?


    謝苗收了唇角的笑,“到底誰成績好,中考考完不就知道了?明年中考成績出來,我要是分數沒你高,隨便你怎麽嘲,牆上這個獎狀也送給你當戰利品。不過……”


    她話音一頓,語氣驟然變得冷肅,“不過如果我考得比你好,就請你收回剛才的話,再寫一篇一萬字的小論文反省自己讚美農村,高一開學的時候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兒朗讀。”


    高一開學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兒朗讀,那不是叫她一開學就在新同學麵前丟臉?


    曹潔不樂意了,“我又沒做錯,憑啥要反省?”


    “你不敢?”


    謝苗挑挑眉,挑釁意味十足。


    “敢!有什麽不敢的?我還就不信你一個大溝裏的能考得比我好。”


    “那好。”謝苗轉頭望向許文麗,“文麗你幫我做個見證,省的有些人將來反悔。”


    “我還怕你反悔呢。”曹潔冷哼,“到時候你別叫她撒謊說沒有這件事就行。”


    說到這裏,她想起什麽,又補充:“聽說你們溝裏有很多人連初中都念不完,就下來幹活兒了,尤其是姑娘。到時候你不會不去參加中考吧?”


    “怎麽可能?我還擔心你輸了不去念高中呢。”


    “那說好了,誰反悔誰是小狗,祖宗十八代全是烏龜王八蛋。”


    “哎你怎麽罵人呢?”許文麗不滿。


    謝苗卻是滿口答應下來,“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那就好。”


    曹潔糟糕的心情突然就變好了,也不在意有沒有人搭理自己,一個人坐那兒吃糖嗑瓜子。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帶隊去接林場外包清林工作賺錢的謝衛民他們回來了。


    接著許勇和謝建華幾人也咋咋呼呼跑進了門,進來就抽著鼻子嚷嚷:“家裏做啥了這麽香?”


    “去洗手吃飯。”


    謝梅把一大盆殺豬菜端上了桌,然後是用自家榨的豆油炒得黃橙橙的土雞蛋。


    曹潔本來撇著嘴,滿臉都寫著嫌棄。可一看桌上的菜色,她傻眼了。


    殺豬菜裏麵除了豬血、豬下水,還有不少切成大片的肥肉,看著就讓人眼饞。


    炒雞蛋更是油汪汪的,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香噴噴的豆油味兒。


    這……農村的夥食這麽好的嗎?


    要知道在縣裏,豬肉和油都是卡片供應,一年下來也分不到幾斤。


    肥肉那都是用來榨油的,瘦的也要留著過年過節包餃子。油也得省著用,平常菜裏根本難見個油花,有的人家甚至炒菜就拿筷子在油碗裏蘸一蘸。


    曹潔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誰知這還沒完。


    隨著一陣誘人的香味兒逼近,王貴芝居然端了一小盆曹潔見都沒見過的紅燒肉進來。


    那肉被切成了麻將大小,肥瘦相間,全是上好的豬五花。


    肉表麵裹著粘稠的湯汁,已經被染成了棕紅色,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曹潔咕咚一聲,下意識咽了口口水,隻覺這輩子從來就沒這麽餓過。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盆紅燒肉,來時的不情願、對謝苗的不喜和對鄉下的輕視全煙消雲散。


    王貴芝看到曹潔這個反應,哼笑了聲,。


    “咱家一年也就殺這一回豬,都敞開肚皮使勁兒吃,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她說著,將盆放到了離曹潔最遠的謝苗麵前。


    曹潔:“……”


    好吃的不是應該放中間,方便大家夾嗎?放那麽遠她怎麽夠?


    曹潔麵皮都僵了,其他人卻不管那許多,等王貴芝上了桌就果斷開吃。


    離那盆紅燒肉比較遠的,就伸手把碗遞了過去,“姐,幫我盛點兒肉。”


    謝苗笑著幫他們每人都夾了些,還拿勺子舀了點湯汁澆在上麵。


    轉眼間那一小盆就下去了大半,曹潔周圍的人全吃上了,隻有她在那兒幹看著聞味兒。


    她有心想叫謝苗也幫她盛點兒,卻拉不下臉。就在這時,謝苗看了過來。


    曹潔立馬眼睛一亮。


    她是客人,出於禮貌對方也得招呼她吃肉,根本不用自己開口嘛。


    誰知謝苗卻說:“你是縣城裏來的,不比我們鄉下人,肯定不差這點吃的,我就不招呼你了。”


    曹潔:“……”


    不,她差,她很差!


    她都要饞死了這人看不出來嗎?


    曹潔一麵氣得肝疼,一麵內心煎熬。


    她好容易才說服自己臉哪有吃肉重要,正準備將碗遞給謝苗,一抬眼,紅燒肉吃完了……


    吃完了!


    曹潔:我#¥%……


    曹潔又生氣又委屈,飯還沒吃完,就鬧著要回家。


    謝梅看兩個孩子都差不多吃飽了,幹脆借著這個機會,帶著她和一雙兒女告辭了。


    幾人出了謝家大門,曹潔一人氣鼓鼓地在前麵走著,許文麗則和許勇慢悠悠墜在後麵,一本滿足地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皮。


    “你們能不能走快點兒?”


    曹潔回頭瞪他們,餘光瞥見什麽,語聲突然戛然而止。


    不遠處,一個身形頎長的少年正拖著爬犁走過,爬犁上滿滿的全是柴火。


    他身上套著厚厚的棉大衣,卻依舊不掩身高腿長。過分俊美的五官比這天地間茫茫雪色更加冰冷淡漠,但就是讓人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視線。


    北岔村一個小破山溝溝,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曹潔足足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指著那個身影急急問:“你們知不知道那是誰?”


    “誰啊?”


    許文麗他們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卻已經走遠,隻留給他們一個背影。


    曹潔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去這一路,比來的時候還要悶悶不樂。


    一進家門,她就繃著臉往炕上一趴,任誰問話都不搭理。


    謝梅婆婆看著納悶兒,找了個機會問謝梅:“不是說要住幾天嗎?咋這麽快就回來了?”


    謝梅欲言又止,“我是想住幾天來著,可潔子要回來,我總不能讓她自個兒走吧?”


    一看她這表情,她婆婆就知道事情肯定沒她說的那麽簡單。


    曹潔在學校還比較能裝,可一回到家,就什麽本性都暴露出來了,任性又難相處。


    謝梅婆婆還是知道自家外孫女什麽性子的,不由歎氣。


    “算了,你改天再找時間領孩子回去吧,不用帶著潔子了。”


    謝建華幾兄弟也吃撐了,個個半癱在炕邊感歎:“要是天天都能吃上紅燒肉就好了。”


    謝苗也覺得很是幸福。


    別說這個年代豬肉限量供應,平常有多難買到了。就她穿過來之前,二師兄還曾有段時間身價瘋漲,一舉攀上了豬生巔峰。


    那時候去食堂吃飯,如果能在菜裏麵看到一塊肉,同學們都會驚喜無比,“啊,一塊錢!”


    所以穿一回年代文,還能碰上個養豬能手奶奶,她這運氣也不算差了。


    正想著,幾個熊孩子已經堅強地站起來,把自己全副武裝好,扶著牆往外麵走。


    “你們幾個幹啥去?”


    王貴芝看到,趕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謝建華本來想說出去玩來著,見自家爹拉著臉,眼珠一轉,又改了說法。


    “我和建軍建中上山撿柴火去。”


    “對,上山撿柴火。”


    謝建軍跟著附和,還拽住自家雙胞胎弟弟不讓他亂說話。


    然後,謝建中是沒說話,卻張嘴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王貴芝聽得翻了個白眼,“吃這麽撐,能哈下腰嗎?要不歇一會兒?”


    “不用了不用了。”幾人趕忙搖頭,“我們已經歇好了。”


    “既然不用歇了,都回屋拿書,讓你們姐給你們補課去。”


    幾個正要抬腳走人的熊孩子聞言全愣了,“啥?補課?”


    “嗯,補課。”謝苗出來,直接把三個傻弟弟中成績最好的謝建軍拎了進去,“建中回去把你上學期的課本找出來,從今天開始我先給你們補初一的數學和語文。”


    謝家三兄弟如遭雷劈。


    不——


    誰來告訴他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七竅生煙,形容人氣憤之極,好像耳目口鼻都冒火。含笑九泉,在九泉之下滿含笑容,表示死後也感到欣慰和高興……”


    謝建華一麵嘟嘟囔囔背著成語,一麵偷偷拿眼打量正在認真做假期作業的謝苗。


    被抓來補課已經大半個月,每天都要煎熬上個半天,他感覺自己都快死不瞑目了。


    謝建軍和謝建中也沒好到哪兒去,尤其是謝建中。


    在第n次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背成“日月之行,若出期中。星漢燦爛,若出期末。”之後,他終於坐不住了。


    “姐,我們為啥非得補課學習啊?”


    謝苗:“我喜歡。”


    謝建中:“……”


    “那我們不學行不行?”謝建華為自己和弟弟們努力爭取,“我們三個身體好得很,初中畢業就下來幹活兒也沒事兒,就不用讀高中考大學了吧?”


    謝苗抬頭看他一眼,“那我將來上大學,一走四五年不回來怎麽辦?”


    四五年?


    三個傻弟弟掰著手指頭一數,好像是長了點兒。


    謝苗又問:“萬一我一個人在外麵,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誰敢欺負你!”謝建中立馬瞪眼睛。


    “到時候你們又不在我身邊,誰不敢欺負我?”謝苗說,“還有,萬一將來我跟學校同學吵起來了,你們一個個一點文化沒有,怎麽幫我吵贏?幹看著我被人噎死嗎?”


    沒人說話了,謝建軍更是重新拿起筆,皺眉算自己的數學題。


    許久,謝建中才小聲嘟囔一句,“既然上大學那麽危險,姐你就別去上了唄。”


    謝苗裝沒聽見,繼續做自己的作業。


    寒假作業就剩幾篇作文了,她準備這兩天就找人借一下初三下學期的課本提前預習。


    賭已經和曹潔打了,那麽她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讓對方無話可說。


    一篇作文剛寫完,王貴芝從外麵進來,“苗苗,快出來看,咱們村來扭秧歌的了。”


    農村娛樂少,最多夏天看幾場露天電影,冬天看幾場秧歌。


    謝苗以前最愛湊這些熱鬧,所以秧歌隊一來,王貴芝就趕緊來通知她了。


    謝苗本來是去不去都行,但見幾個弟弟一聽這話心都跑了,站起身,“那就去看看吧。”


    他們趕到村口的時候,穿得花花綠綠的秧歌隊剛進村。隊伍尾端大頭人的後麵卻已經跟了一群小孩子,在那邊又跳又扭,路邊也圍了不少鄉親。


    除了劃旱船坐轎子的,秧歌隊其餘成員腳下都踩著高蹺,居然也走得穩穩當當。


    謝建中一到就興奮地嚷嚷起來:“看!孫悟空,還有豬八戒、沙和尚!”


    也有人指了隊伍裏那個頭上窩了個揪、耳朵上掛倆紅辣椒當耳環的老太太,笑得不行,“那是男的扮的吧?今年這個比去年那個扭得好。”


    那人塗著個紅臉蛋兒,走一步退三步,不時還癟著嘴抽一口手裏半米多長的大煙袋,謝苗也覺得挺有意思。


    正圍觀呢,有個一身兒綠色戲服,頭戴綠色官帽的男人,扭著扭著就扭到了謝苗麵前。


    謝苗見這人扭得跟綠孔雀開屏似的,不由感慨。


    帽子顏色這麽正,還能這麽開心,絕逼是大肚能容的真漢子。


    哎等等!


    這人雖然化了妝,但瞅著,好像有點眼熟啊。


    謝苗才這麽想著,那人手裏騷包無比的粉色扇子已經脫手而出,朝她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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