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影塵和沈挽昔一道往九嶷山飛去。路上兩人並無太多言語,隻是各自望著腳下茫茫雲海。從衡山到九嶷山不過數百裏路程,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美不勝收。


    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已飛過零陵,沿瀟水一路往南。隻見一條清澈幽深的碧水蜿蜒而上,兩岸奇峰怪石,蒼鬆翠竹,清景無限。


    楊影塵忽開口到:“挽昔,昔日舜帝南巡而崩,葬於蒼梧之野。娥皇女英二妃,便是沿這瀟水逆流而上,尋找舜帝。隻可惜青山猶在,而舜帝早已蹤跡杳杳。縱然功業德行如舜帝,也難逃生離死別之痛苦。”


    挽昔道:“我曾聽一位長輩說,人這一生,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去。所謂愛侶,也不過短暫的同行,本不曾相係,又何來分離。能像舜帝和娥皇女英這般琴瑟和鳴,一世恩愛,已是萬幸。旁人也隻有豔羨的份。”


    楊影塵道:“挽昔不必豔羨,以你的福分,日後定會遇見一位如意郎君,白頭到老。”


    挽昔搖頭道:“多謝楊大哥的吉言。若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縱然隻有短短幾天,已經足夠。挽昔不敢奢求太多。”


    楊影塵聽見這話,心頭一震。她這篤定而真摯的樣子,太像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各自陷入了思索。


    忽然,沈挽昔低聲問道:“楊大哥,這十幾年,你都沒喜歡過別的姑娘麽?”


    楊影塵微微一笑:“有啊,我數數看,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挽昔嘟嘴道:“楊大哥,你又不正經了!”


    楊影塵歎了口氣,說:“好吧,我說實話,隻有兩個。第一個是20歲那年,我奉師命去苗疆消除瘟疫,在大理遇見一位白苗族的姑娘……”


    “真的麽?”沈挽昔聽他講了一大段故事,蹙著眉頭問道。


    “當然!這還能編麽?”楊影塵道。


    沈挽昔側著頭,看著雲海,不再說話。


    楊影塵道:“你讓我說實話,我說了,你卻生氣了?”


    “沒……”沈挽昔說。


    “那你在做什麽?”


    “我在想姐姐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有些難過。”她輕聲道。


    楊影塵道:“凝兒自然會為我高興。這樣,她才可以放心地去轉世投胎。”


    “可是……也許她希望你一直等她,等她轉世後和你重逢呢?”


    “世界如此之大,我又到哪裏去找她?再加上,記憶遺失,容貌變易,縱然重逢,大家也是彼此不識罷了。”楊影塵道。


    “不……楊大哥!我知道你一定在騙人!沒有白苗姑娘,也沒有小妖女……那天,你陷身應璽的妖法時,曾把我錯當作姐姐。那一刻,你若癡若狂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你根本沒有喜歡過別人!”沈挽昔有些焦急道。


    楊影塵長歎一聲:“是的。你說的不錯。這十七年來,我自始至終,心裏隻有凝兒一個人。”


    “那……那你有時候,會覺得孤單麽?”雖然聽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沈挽昔似乎並沒開心起來。


    “孤單?也許吧。不過,比起曾經擁有的快樂,和失去時的痛苦,這點瑣屑的情感,已經幾乎感覺不到了。”


    “那楊大哥就打算這麽一輩子了麽?”挽昔問道。


    楊影塵道:“一輩子的事情,誰又能料得定。不過這些年,我早已習慣獨來獨往,樂得無牽無掛。也許如你所說,有天能遇見凝兒的轉世,也說不定呢,哈哈!”說罷,他驅策長風,泠然而行。


    挽昔望著他落拓不羈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又行了片時,楊影塵道:“挽昔,你看,前麵不遠處便是九嶷山了!”


    隻見雲煙繚繞之間,九座奇峰拔地而起,錯落有致。雄踞中央的是舜源峰,娥皇女英二峰依偎兩旁,姿態曼妙。桂林、杞林、石城、石樓、朱明、瀟韶六峰,如文臣武將,拱衛前後。


    “挽昔,你是否需去和同門會合?”楊影塵問道。


    “師父說,到九嶷山後,自有紫霞觀的道士負責接待。我隻需去山門即可。楊大哥呢?要去哪兒請明天參會的朋友呀?”挽昔眨著眼看他。


    楊影塵笑道:“我現下還沒想好。你快去吧!我明天定然派個有趣的朋友赴會,不讓你失望。我就先去探察一番,順便睡個大覺!”


    “嗯!雖不知楊大哥去探察什麽,但一定要多加小心!你這些天真氣損耗過巨,尚未恢複,不要輕易與人動武啊!挽昔先去了。”說罷,她衝楊影塵揮一揮衣袖,然後禦劍往山門飛去。飛了沒多遠,等回頭再一看,楊影塵已不見蹤跡,唯有孤雲一片,漂浮天際。


    沈挽昔收了風凝劍,走到山門旁。一位黃衣道士已迎了過來,執迎客禮道:“敢問姑娘是何門派?”


    “太微閣。”


    道士眼睛一亮:“原來是太微閣的師妹,快快這邊請!貴派已經陸續來了三十多位道友。這次除魔大會,貴派鼎力相助,敝觀上下都感激不盡呢!”


    “降妖除魔,乃是敝派分內之事,師兄又何必多禮。”沈挽昔隨他穿過山門,走過數百級石階,已來到紫霞觀前。隻見幾十棟仙館樓台依山而建,飛簷鬥角,氣勢恢宏。這紫霞觀,因紫霞岩而起。紫霞岩乃道教第二十三小洞天,名曰“朝真太虛洞天”,古來已有嚴真青萼綠華等仙士來此修煉。不過,這紫霞觀的創立,卻不過四五十年的光景。祖師陸澄真人,本為龍虎山天師道入室弟子,後因與掌門不睦,索性孤身離去,雲遊天下。等行至九嶷山,見紫霞岩幽深寧謐,仙氣繚繞,於是決意在岩中閉關參修。苦修十載,一日,忽聞耳畔有仙音繚繞:“汝十載靜修,精誠可鑒。今日,特傳你數句真訣,依此修煉,神功可成。你當開山立派,揀選弟子,將此道法發揚光大。”陸澄環顧四周,並不見人影,但鍾乳石壁上卻浮現修道之法訣,末尾鈐刻魏華存之名。原來,南嶽真人曾在岩中設下秘術,若有誰能一心向道,絕俗苦修,十年期滿,石壁上真訣自現。


    如今,陸澄真人已年近百歲,雖未修至仙階,但仍是須發如墨,耳聰目明,道法修為深不可測。而紫霞觀經他幾十年的勵精圖治,規模已頗可觀,雖還不能與碧霄宮這綿延千餘年,太微閣、天虞劍派這些五六百年的名門相比,但儼然已是荊南第一大派。是以這次陸澄真人召集除魔大會,倒有上千名武林同道前來赴約,把這清修之地塞了個人滿為患。


    知客的道士帶著沈挽昔穿過門廊,繞過大殿和道觀。許多江湖人士在館閣外活動。他們穿著各色服飾,有的大聲喧嘩,有的打情罵俏,有的已經擺開一張大桌,呼三吆五,大賭特賭起來,有的則扯著觀中道士喋喋不休,抱怨缺酒少肉。知客道士皺眉道:“這些人好歹在江湖上有些身份,竟如此不守規矩。”


    挽昔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他們並非佛道中人,想來一直都是恣意妄為慣了。再說,若不久就和魔族有一場大戰,大家能否生還還未可知,就這麽胡鬧一番,又打什麽緊。”


    道士忙點頭道:“師妹說的也是,如此,倒是貧道無禮了。”


    挽昔心下想的卻是:“若楊大哥來,說不定也混在裏麵,和他們喝酒劃拳了。也不知他此刻跑去了哪裏?”


    從這些江湖豪士旁經過時,許多男子都對她投來注目禮。沈挽昔倒也不生氣,隻是加快了步伐。忽然,她的餘光瞥到一個眼神,似乎溫暖而熟悉。她忙望過去,卻看見一個方麵大耳,絡腮胡子的大漢,正搖晃著手裏的骰盅喝道:“看老子不把你們通吃!”


    她有些失望,繼續往前走。道士指了指半山腰一棟五六層的樓閣,說道:“師妹,那摘星樓,便是貴派的住所。”


    挽昔道:“多謝師兄指點!師兄不必送我了,去招呼別的客人吧!”


    那道士又磨蹭了片刻,這才離去。


    挽昔繼續拾級而上。她不欲施展禦劍術飛行,那樣太過紮眼。


    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師妹下次出來,還是帶個麵具吧。我看剛才那個道士都快動煩心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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