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危急時刻,空中忽然傳來一聲炸雷般的巨響。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把長槍已直貫而下,如奔雷墜石,如高崖飛瀑,勢奪天地之威。那頭領剛反應起要拿什麽東西遮擋,那長槍已自他頂門透入,直刺到腳,把他整個身子都釘在地上,槍杆露在外麵猶有五六尺,震個不停。


    所有的人都像被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槍給震飛了魂魄,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過了好半晌,那群黑衣人才慌亂地端起火器,指著空中,牙關打顫道:“誰……誰殺了老大……出來……”


    林溢寒和薑若瀛卻驚喜萬分道:“楊大哥!你終於來了!”


    隻見楊影塵倚著一隻高樹的枝椏,一手提著酒壺,另一隻手捂著哈欠連連的嘴,眯著眼道:“我說各位大哥,以後辦事改在白天,給人留點睡覺時間行不?”他肚子上還盤坐著一個毛團兒,正是白蘇。


    “胡說!老子們愛……愛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弟兄們,快放火器,給老大報仇!”那幫黑衣人悲憤道。強敵在前,他們再也顧不得節省,將所有的火器都拿出來,一齊發射。一時間漫天都是火光,照得天宇耀如白日。無邊的烈焰將楊影塵團團包裹在其中。他依舊好整以暇地躺著,但手卻捏成如意狀,口中開始吟唱咒法:“飛廉之魅,風後之靈,卦在重巽,風從我命!”吟唱之間,忽有陣陣長風自他袖間吹出,在空中凝聚為一個白色的巨神,鳥頭鹿身,胯下一條青色蟠龍。巨神長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火器一股腦都吸入腹中。它被火焰燒得通體赤紅,一聲嘶吼,猛夾龍腹;那青龍搖動長尾,往雲空高飛而去,越來越遠,就如一團被夕陽染透的彤雲,漸漸消逝在天邊。


    “你……你竟會風神咒!你究竟是何人?!”那幫黑衣人驚恐道。


    “我是何人,與你們有何幹係?行走江湖,保命的第一要義便是:打不過就趕緊跑吧!”楊影塵笑道。


    那群黑衣人踟躕在原地,既沒有跑路,也沒有向楊影塵出手,而是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辦。


    楊影塵道:“你們想找我報仇,但所有火器都沒了,再打下去無異以卵擊石。不報仇吧,又覺得太窩囊太不講義氣,再說連是誰都不知道,所以打也不是,逃也不是,對吧?”


    那幫黑衣人被說中了心事,不禁頗有些尷尬。


    楊影塵道:“我看,不如你們回去,和你們教主應璽說,有個叫楊影塵的家夥,想和他比試一番,還望應教主不吝賜教。若有應承,對這小鳶兒說聲‘諾’就是。”說罷,他又拋下一隻小紙鳶,那鳶兒又穩又準地飛到一名黑衣人的手中。


    “原來你就是這幾年在江湖上闖下好大名頭的鳶俠。輸在你手下,我們無話可說。我們會把你的邀約轉告給教主。教主自會替我們給老大報仇。弟兄們,我們走。”說罷,那群黑衣人收起網,走到驚雲槍邊,想把長槍從地上拔出,好收殮頭領的屍體。不料驚雲槍深陷地中,他們拔了好半天都撼動不了分毫。


    楊影塵在樹枝上一揚手,那槍立刻從頭領的屍體中掙脫出,飛回他手中。奇妙的是,槍身上除了熒熒的紫光外,一點血跡也不曾沾染。


    那幫黑衣人這才抬著老大的屍體,一並隱入深林中去了。


    楊影塵托著白蘇從空中躍下,看著薑若瀛,道:“若不是白蘇找到我,你們此時已不知被帶到何處去了。如此深夜,不乖乖待屋裏睡覺,出來亂跑做什麽?!”


    薑若瀛微笑道:“楊大哥,我們當時看到有好多黑影追著一個白影,就是這位姐姐,很好奇,所以就跟著過來了。後來情況危急,溢寒哥哥想都沒想就跳出去幫忙,我一邊讓白蘇循著楊大哥的氣味去尋找;一邊偷偷潛到林中去,叫醒這些梅花妹妹們,用幻術給她們易容改裝,變成天虞劍派的弟子。我自己則偽裝成如沫仙子,以為這樣就能把他們給嚇走,沒想到還是露了餡。幸好白蘇真的不辱使命,把楊大哥找來了。”


    白蘇跳回薑若瀛的肩上,在她耳邊歡快地叫了幾聲。若瀛笑道:“楊大哥,白蘇說,她隻不過是聞著哪裏酒味最重,便去哪裏罷了。”


    楊影塵點點頭:“不錯,孟極確是這世上嗅覺最靈敏的物類了。若瀛,你以後不可再如此胡鬧!幻術隻可用來迷惑人一時,終非長久之計。你靈力超卓,以後不妨多習練些仙法,不唯自保,更可救人。”


    林溢寒道:“楊大哥,若不是若瀛當時集中生智,我和這位沈挽昔姐姐也沒法撐到楊大哥趕來了。若瀛,你怎識得天虞劍派掌門的模樣,難道你曾見過她麽?”


    若瀛忙搖搖頭,道:“怎麽會?隻不過我爹曾和她有過一麵之緣,爹又擅長丹青,便畫了下來。我自小在宮中便常看到,自然就記住了。”她走到那些小花妖身旁,歉疚道:“不好意思,我隻是說請你們幫忙玩個遊戲,沒想到竟給你們帶來了危險。被弄得痛不痛?”


    梅蕊搖擺著碧綠色的葉子手,咧開嘴笑道:“不要緊的!這幫壞蛋拿火燒我們的森林,我們都願意幫姐姐把他們嚇唬走!”她又給林溢寒他們一一介紹她的姐妹們梅萼、梅枝、梅葉……那幾個小姑娘還在為剛才的臨陣脫逃慚愧不已呢。


    楊影塵看向適才一直在旁邊默默佇立的沈挽昔。


    “為何放走他們?”沈挽昔忽然問。


    “我一向隻誅首惡。”楊影塵聳聳肩。


    沈挽昔有些激動道:“你可知他們一路用火器害了多少條性命?我幾次想從中阻撓,不但沒成功,反被他們綴上了,一直追到這裏。你就這麽放了他們,他們又不知道要犯下多少罪孽。”


    楊影塵淡淡道:“他們的火器我已盡數用風神咒卷走。以他們的功夫傷不了幾個修行的弟子。”


    沈挽昔搖頭道:“我曾聽說過許多有關鳶俠楊影塵故事,知道鳶俠宅心仁厚,不喜多傷人命,往往在誅殺惡人後,反庇佑他的親友。這種做法我也讚同。不過楊兄昔日乃是對人,今日乃是對魔。人縱然墮入惡道,善根未絕,仍有悔改之可能。而魔與人族類相異,生性殘忍嗜殺,善根斷絕,萬萬不可能改過。既然如此,為守護蒼生,除魔當務盡。”


    楊影塵道:“我並非什麽大俠,姑娘若不高興我的行事方式,那也隨你。”


    沈挽昔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低聲說:“無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


    楊影塵擺手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你是哪一派弟子,為何孤身行走江湖?”


    沈挽昔道:“我是太微閣門下,掌門師父讓我們分頭行動,遇到有麻煩的幫派便加以援手。”


    聽見“太微閣”三個字,楊影塵臉色一變,現出既悲痛,又憎恨的表情。他的口氣也瞬間變得冷硬和不屑:“太微閣?!掌門師父?!哼哼!你竟然是項宇初那老兒的弟子?可悲啊可悲!那老兒可曾告訴過你,他有多殘忍自私?!”


    沈挽昔雪白的臉上因生氣而泛起一暈赤紅:“你——不許汙辱掌門師父!”


    楊影塵冷笑道:“你若是知道他的真麵目,便會因為攤上這樣的師父而羞愧不已了。”


    沈挽昔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憋得通紅,呼吸也變得重濁。她忽然鏘地一聲從背後拔出風凝劍,指向楊影塵,怒道:“家師清名不容你如此詆毀。挽昔雖不才,也不得不以手中此劍,維護師門尊嚴!”


    楊影塵盯著她手中的利劍,讚道:“好劍!那老兒看來頗器重你,竟將太微五劍中的風凝劍傳與了你。隻可惜你功力未到,發揮不出她實力的三成。不如將它讓給我吧!”說話間,他將驚雲槍插在地上,竟以一對肉掌去奪沈挽昔手中的利劍。


    沈挽昔一抖劍尖,迎向楊影塵的肉掌;眼看劍尖就要刺中他的手心,忽然一陣狂風襲體,她硬生生被往後吹了好幾尺;楊影塵則隨風而來,飛掠到她身側,手拿向她腕部。


    沈挽昔忙運劍平砍向側麵的楊影塵,劍未到,劍氣已經發出嗤嗤的破空聲。但楊影塵就如風中的柳枝,借著力道往空中一蕩,便避開了劍風,身子如蒼鷹搏兔,仍是撲向沈挽昔手中的劍。


    沈挽昔的劍在空中飛舞盤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劍招如行雲流水層出不窮,劍氣也越來越勁健,如龍吟虎嘯。但楊影塵就如在這劍的影子,無論她怎麽舞動,影子都緊緊綴著劍,劍卻傷不了影子分毫。


    楊影塵在空中飄飛,青袍獵獵,長發灑然,恍然天際中人。他笑道:“姑娘,你的劍法還不錯,隻是少了點狠辣決絕之意。看來你並非真的想殺我。”


    沈挽昔一聽這話,劍舞得更快更急了,但之前強行使出“九天冰玄劍訣”,已然耗費了太多真氣;此刻,焦躁之下,她的劍法已經有些失了方寸。冷不防楊影塵一掌拍向她麵門,沈挽昔忙提劍格擋,卻不料這一掌隻是虛招;他的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劍柄,輕輕一使勁,那劍便到了他手中。


    楊影塵一握上劍柄,風凝劍就如同遇見了多年未見的故知,發出清越的劍鳴聲,渾身藍光如水流,順著劍柄流到楊影塵身體裏,又流回劍身。


    沈挽昔臉色慘白,黯然道:“人劍如侶之境……挽昔不才,劍法達不到你的修為,無力維護師父的清譽,更失落師父親賜的寶劍,唯有以死謝罪。”她本就清麗脫俗,此刻滿麵愁容,更如山色空蒙,美得叫人心疼。隻見她素手一揮,往頸中切去。


    溢寒若瀛和那些小花妖都驚呼起來。楊影塵忙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我雖武力低微,但太微閣的弟子,豈容你如此羞辱!”沈挽昔使勁搖著被楊影塵鉗住的手,但哪裏動得了分毫。


    楊影塵將劍塞回她手中,搖頭道:“我又豈會真的貪圖你的劍?真不知那老兒怎麽教的你。言語不合便動手,動手打不過便抹脖子。枉你長得如花似玉的,竟一點不知自愛。就這麽死了,豈不可惜?”


    沈挽昔怒氣仍未平複,狠狠瞪了他一眼,斬截道:“若你還是言語辱及師門,不管打不打得過你,我都要和你拚死一戰,大不了被你殺了便是!”說罷,她別過身子,徑直往鎮子裏去了,纖弱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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