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原島榮四郎,相貌並不出眾。小個,塌肩,臉和身體都要比普通男子細上—圈。長相也談不上威嚴。細眉毛,鬆鼠眼,小鼻子,嘴角鬆馳,下巴尖瘦。僅根據這些特征,人們就足以想象出原島榮四郎那其貌不揚的肖像了。


    說到他倒黴的經曆,有人認為風度欠佳是原因之一。他大學一畢業,就來到了一流的市中銀行就職。從此,宦途亨通;直至當上副總經理。這是因為他業務嫻熟,可就是怎麽也沒能當上總經理。幾次風傳要晉升,結果都是比他晚幾期的後輩當上了總經理。於是,他從那家銀行退職,擔任了國立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


    原島榮四郎在市中銀行的時候,也缺乏副總經理的風度。新來單位的人拜會總經理以下的銀行幹部時,幾乎可以說一定要把副總經理和總務部長搞錯。總務部長身材魁梧,體重超過八十公斤,並善於焙耀自己。而原島,隻給人留下了在別人肩膀之間矮一截的印象。特別是銀行聚會、舉行舞會等場合,原島的存在很不起眼兒,給人留不下印象。


    原島榮四郎由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調到銀行協議會後,仍擔任副會長。無論去哪裏,都沒能當上正職,隻能是個帶“副”的“長”。銀行協議會已經是個名譽性組織,在這裏也隻坐上了副會長的交椅。說得簡單一點,原島榮四郎的形象,沒有當正頭的福份,當個副職還馬馬虎虎。這似乎是眾人一致的看法。


    還有,原島性格樸實。他很有實力,但不誇示自己的實力。他既不與金融界以及金融行業雜誌社的社長、總編輯、記者們套近乎,也不攀附政界。因此,他的存在並不引人注目。這種人,在銀行內部是構成不了派閥的。


    不過,與原島榮四郎外貌極不相稱的是他很有本事。精通銀行業務。要是改行當學者,會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金融資本方麵的權威。實際上也有人為他惋惜,要是當學者就好了。不僅如此原島榮四郎還有劍道二段的本領。從學生時代起,就練習劍道,曾參加過對抗比賽。到銀行後,年近中年,中斷了練習。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他有那套本領了。要是打開名人錄,恐怕隻有以下記載。


    “——妻,敬子。橫濱市礬子區xx街xx號日野延太郎三女。愛好,讀書、旅遊。”


    在名人住址備忘錄的愛好欄內寫進“讀書,旅遊”,恰恰反映出根本沒什麽愛好。書是誰都讀的。問題在於是否更偏重哪種類型的書。從這個意義上講讀書也完全可以成為一種愛好。還有旅遊,一年裏誰都要去兩三次的。因公出差,從廣義上講,也屬於旅遊。隻要不是出於個人確定的目的經常旅遊,這也難說是一種愛好。總之,名人住址備忘錄編者覺得愛好欄空著,和其它欄不諧調、不相稱,才寫進這種暖昧平凡字句的。這種地方,如果本人說“劍道”,那倒是個很不錯的有個性的愛好,編者肯定樂意寫進去的。可是,原島並不表明這件事,他生來就不喜歡表現自己。


    不管本人怎麽想,社會上對“原z銀行副總經理、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銀行協議會副會長”的頭銜是敬重的。這頭銜顯示了執掌金融界部分大權的榮耀地位。別的不說,出入銀行界上層,說明本人就很有財力。社會上不了解銀行界的內情,往往根據地位估價實力。


    寫有“妻,敬子”的名人住址備忘錄是最近的一版。要是舊版,原島榮四郎的職位是“z銀行副總經理”,妻子應是梅子。那以後的一版,原島成了“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妻子一欄變為了空白。大約三年後的一版才第一次出現“妻,敬子”。——即原島擔任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時,喪去先妻梅子,大約三年後,和現妻敬子再婚的。名人住址備忘錄上沒有記載敬子的出生時間。僅憑這,看不出夫妻年齡相差三十一歲。原島榮四郎今年六十三歲,敬子三十二歲。


    日野敬子同原島結婚前,是一家酒吧間的老板娘。酒吧間很雅致,是所謂會員組織的俱樂部,來客大多是有身份的人。一天原島參加完一個招待會,回來時被領到了那裏。此後,便獨自去了。威士忌原島還是能喝一些的。


    盡管原島想排遣鰥夫生活的寂寞,但在相當程度上是因為敬子有魅力。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敬子同亡妻梅子,一切的一切正好相反。梅子身體消瘦,滿臉愁雲;而敬子長得豐滿,容貌明快。梅子沒什麽愛好,性格內向,不愛外出,說話不多,服飾也不講究,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式的埋頭家務型女子。而敬子愛好廣泛,喜歡讀翻譯小說,會彈鋼琴,熟悉外國飯菜,會跳搖擺舞,愛講時髦。她性格外露,是個社交型女子。這種性格不是當酒吧間老板娘後由於職業關係形成的,而是這種性格適合於開酒吧間。她很欣賞西服。對西服的設計、配色感覺敏銳。對進口化妝品的選擇也很考究。不論是誰,一接近敬子就會為她那天真、活潑的熱烈言詞所感染,而頓時心情開朗起來。


    有的鰥夫希望求得與亡妻性格相同的女子。而原島似乎想找一個與前妻性格相反的女子。這是因為亡妻梅子過於憂鬱的緣故。梅子在世時,倒還並沒覺得什麽。這時的原島未曾風流過。可是,同敬子相好後,似乎感到,臨近暮年忽然前方出現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天地。


    原島終於決定向敬子求婚。一向謹言慎行的原島並不是輕易作出這一決定的。在同敬子發生過兩三次關係,確信不會有錯之後才下定這一決心的。


    “我已經五十七了,你不介意吧?”當時原島對敬子說。


    “我不介意!”二十六歲的敬子麵帶微笑回答說,“你是在想年紀再大一點以後的問題吧。夫妻間隻有精神上的愛才是日久天長的呀!至於我,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既然把愛奉獻給了你,肉體上的煩惱我根本就沒有想過。”


    實際上,原島的那種擔心,敬子一點也沒有。以前和她有著特殊關係的食品公司經理小島和雄答應她,在她成為原島夫人後,仍然要秘密保持關係。


    小島和雄那時二十九歲,敬子開灑吧間的資金就是他提供的。不過,他的支持都是在暗中巧妙地進行,誰也沒有發覺。人們推測,酒吧間老板娘的背後有個特殊人物存在,事實上也有愛管閑事的人作過調查,想弄個明白。可是,不要說確證,就連—點影子也沒有抓到。小島盡管是這個客人雲集的酒店的保護者,卻一次也沒有去過。


    “我是不可能同你結婚的。父親健在,也有妻子,因此,我不忍心反對這門親事,永遠捆往你。不管怎麽說,女大當嫁嘛!”當時,小島和雄說,“他相貌出眾,年富力強。總之,是門好親事。對方是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將來前途無量。這不是我出於嫉妒在譏笑你,我是由衷為你祝賀。對方年紀大,更會心疼你。”


    “不過,差三十一歲呀!等我到四十歲時,他可就七十一歲了啊!”敬子到底還是感到有些憂鬱,“再心疼我,也隻不過是近四、五年。”


    “那我們就繼續保持往日的關係吧!”小島半開玩笑地說,“我也不希望現在一下子同你中斷關係!好不容易發展到這一步,真有些難舍難分。不,就覺得是失去了掌上明珠。也許是我太沒出息了。”


    “不要那麽說。”敬子含情地說,“我不會忘記你的恩情的,相反,愛得更加激烈。當我想到你同我分手後另求新環,心裏就不是滋味。既然這樣,你還是同以前一樣對待我吧!我求求你了。我正年輕,和那種又矮又醜的老頭兒一起生活,受不了啊!”


    敬子的話裏有許多矛盾的地方。不過,這都讓“愛情”兩個字給掩蓋了。愛情本來就是充滿矛盾的。


    日野敬子把店轉讓給別人後,和原島在市內一家高級飯店舉行了盛大的結婚典禮。原島並不想搞得那麽豪華,可是,敬子強烈要求,也沒有辦法。敬子說:“你是再婚,可我是第一次參加結婚典禮啊!”敬子這麽一說,原島也不好反駁。證婚人請了日本銀行總裁夫婦倆。敬子象普通婚典禮一樣,婚禮開始時著純白色的結婚禮服;接著換成了用金銀絲線繡了花的長袖和服,和頭上的高島田發型非常和諧;隨後又換上了紅底絲綢和服;最後穿的是淺茶色西服。都是最新時裝,象是為橫脖兒最新設計的。


    新娘二十六歲,長得很漂亮,本來又擅長化妝,更顯得年輕、嬌豔。身材矮孝枯瘦臉的原島榮四郎,身著禮服在她身邊站著,實在不協調。講得誇張一點,來賓都不忍心正視這位新郎。


    來賓中絕大多數是銀行係統有地位的人。金融界代表,以及政治家也來了一些。這超出了原島的交往範圍,是出於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這一地位的禮儀。“娶上如此年輕貌類的夫人,原島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功成名就,又走此紅運,這種美事隻能說是太不公平。祝願原島先生今後好生保重,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永遠幸福生活,不要辜負我們大家的期望。”國際協力銀行總裁這一賀詞,大概可以說是所有賀詞中最具代表性的。


    最後的賀詞一講完,身著西服的新娘打破慣例,從主賓席上起身到各餐桌嬌媚、快活地向喝得有點醉醺醺的來賓致謝,受到熱烈歡迎。可是,相形之下,身材矮孝上了年紀的新郎,孤單單一個人在主賓席上坐著。女來賓們對他深表同情,對新娘的表現好象都在偷偷地皺眉。然而,這時的敬子已是名正言順的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的夫人了。


    原島榮四郎也感到身邊有了一位天真活潑的夫人,在殘年能盡情享受了。


    作為其表現,最初是原島到瑞士巴塞爾出席國際經濟會議議時,敬子夫人同行。在丈夫開會期間,她請了導遊,參觀了少婦峰、博登湖等山水名勝。三天的會議結束後,又一起乘車遊覽了洛桑、日內瓦、安納西,登上了勃朗峰,巡遊了裏昂一帶,飛抵巴黎,在那裏觀光、采購物品,逗留了一周,然後到法國南部的尼斯洗了海水搭。在摩納哥的賭場搞輪盤賭,—共輸掉了大約一千二百美元。她每到一處,都受到男人們的歡迎。特別是在羅馬、威尼斯,受到意大利青年的眾星捧月般的對待。盡管英語隻會三言兩語,可並沒感到不方便。不懂時,對方用日語表達出來了。回來時,途徑開羅。原島到這裏才來了精神。可是,埃及的風光似乎對敬子夫人沒有什麽魅力,首先就沒什麽可供購買的東西。至於觀光,也隻有金字塔、獅身人麵像,那些東西看三十分鍾也就足夠了。原島對開羅市內的市場頗感興趣,在陰森森的古董店裏轉來轉去,店裏布滿灰塵的貨架上,擺著一些破爛東西。在夫人看來,這些東西髒得令人惡心。


    “真愉快啊!”歸國後,敬子對丈夫說:“下次會議可還要帶我去啊!”


    半年後,國際通貨會議在瑞土的伯爾尼召開。前次也好,這一次也好,夫人的旅費和零用錢都由副總裁私人負擔。在賭場輸的錢也不例外。


    “不過,這次不想去開羅了。”敬子夫人叮矚丈夫,“那也許是舊文明的古都,但我喜歡現代都市。”


    “行,行!”原島笑著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這位年輕妻子像孩子一樣任性。小孩任性,大人隻能寬容;不過,起初依著她倒還沒什麽,在外人看來,年長的丈夫愉快地擺布著天真爛漫的年輕妻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丈夫對妻子的任性漸漸感到不滿了。原島不善爭辯,對妻子的主張表示沉默。他生來就拙嘴笨腮。


    敬子夫人不想重遊開羅是有原因的。她和丈夫愛好不同。有人來訪時,敬子夫人就喋喋不休地介紹巴黎盧浮宮的近代美術、歌劇院的歌劇、加伏特舞廳的音樂會,連烤雞的味道也要說一說。她一講完丈夫就迫不及待地把在開羅買的古玩拿出來給客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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