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夕兒來到病房,探望了那位五十多歲的老年女人,她雖然還不到風燭殘年的地步,但因為患有嚴重的老年癡呆症,使得她看起來已經像六七十歲的人了!


    像一截枯槁的木頭,生活對於她而言,不過隻是白天與黑夜的交替,而且這種交替還不是無休止的!而是隨時都可能會被中斷!


    大腦嚴重萎縮,使得她一天隻有兩個小時的清醒時間!而現在她處於那兩小時之外的發病時間!


    六嬸呆坐在床邊,呆呆地望著牆角的某處,似乎從她身上很難捕捉到生命的跡象,連眼珠子都很少轉動,她像房間裏任何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是一樣的,一張床頭桌,或者一張櫃子。


    夕兒走近六嬸,蹲在她的雙膝前說:“奶媽!我來看您了!”


    六嬸的眼珠子這才轉動了一下,低頭看著夕兒,突然笑了。


    “二丫!你來看奶媽了麽?”六嬸說。


    她連大丫和二丫都分不清楚了!


    夕兒仰臉看著六嬸,唇一笑說:“是啊!奶媽!您最近好嗎?有沒有乖乖聽護工小姐的話呢?”


    六嬸不理夕兒了,將渾濁的目光投向我……


    我對她笑笑道:“六嬸,您好,我和夕兒一起來看您的。”


    六嬸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拉住夕兒,突然大聲說:“二丫!你結婚了怎麽不告訴奶媽呢?”


    我和夕兒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我們都知道六嬸在說胡話。


    “咦?你們怎麽不說話?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六嬸看著我和夕兒道,她稀疏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夕兒依然蹲在六嬸膝前,仰臉笑看著她說:“沒呢!我們沒吵架!我們挺好的!”


    “胡說!”六嬸看著夕兒大聲說,伸手推了夕兒一把!


    也不知道她突然哪來那麽大力氣,夕兒被她推了個趔趄……


    我趕緊上前扶住了夕兒,夕兒倒進我懷裏……


    六嬸伸手指著我,怒聲說:“你!為什麽要拋棄二丫?說!”


    六嬸的目光雖然呆滯,卻看得出她已經生氣了。


    我記得夕兒對我講過,六嬸人很善良,把林氏姐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哺育,但她的命很苦,她的親生兒子死於意外事故,她的丈夫跟別的女人離家出走了!等於說她丈夫拋棄了她!


    我看著六嬸道:“六嬸!我沒有拋棄二丫!我保證不會拋棄她的!您別生氣好嗎?”


    這時候六嬸做了一個非常令我們意外,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


    她伸手從床頭桌上抓過一把勺子,對著自己的脖子,生氣地看著我說:“你要是敢拋棄我,我就死給你看!”


    我被嚇住了!


    沒想到六嬸病到了這種程度!


    我道:“六嬸!不會的!我不會拋棄你的!”


    夕兒也被嚇住了,慌忙朝六嬸擺手說:“真的!六嬸!他沒有拋棄我?”


    我們都不敢靠近六嬸,生怕六嬸出意外,那勺子的柄雖然不是銳器,但是往脖子上用力插上去,也是很有危險的!


    “你們還騙我……當年要不是你跟那臭娘們跑了!我也不會住到這裏來的……”六嬸瞪著我說,看上去情緒很激動,勺子柄已經抵進了肌膚!


    我傻愣著,從沒見過這陣仗,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


    夕兒見過六嬸發病的樣子,但似乎這次六嬸的行為也出乎了她的預料!


    夕兒緊看著六嬸說:“奶媽!我們不會拋棄你的!你先把勺子放下吧!”


    六嬸嚷道:“怎麽相信你們沒拋棄我?”她的情緒依然很激動!


    正當我和夕兒都手足無措時,六嬸伸手指著我大聲說:“抱住二丫!別傷害她!”


    我遲疑了一下,將夕兒抱在懷裏……


    六嬸又大聲說:“親她!告訴二丫你隻愛她一個人!”


    我看看夕兒,看看六嬸,不知所措……


    夕兒沒有猶豫,將嬌嫩紅潤的雙唇主動獻了上來,吻住我的嘴……


    “不許騙我!如果你愛她,你要認真親你老婆!”六嬸大聲衝我說。


    夕兒緊抱住我,熱烈地吻我……


    我起初還鎮定,可當曾經那種熟悉的感覺襲來,當夕兒唇齒間的芬芳襲來,當她身上那股熟悉誘人的味道襲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她,回應著她的熱烈……


    “好了好了!”六嬸衝我們擺了擺手。


    看見她手中的勺子放下了,我和夕兒才如釋重負。


    六嬸突然笑了,笑看著我說:“大丫,現在我為你們倆舉行結婚儀式吧!”


    我和夕兒都有些哭笑不得,老年癡呆症都這樣嗎?這思維跳躍得也太快了點兒吧!


    夕兒跟我對視一眼,扭頭對六嬸笑笑說:“好。”


    我也隻好跟著說:“好。”


    六嬸看著夕兒說:“你先說,說結婚誓詞!對你的丈夫說!”


    夕兒轉身麵對我,仰起羞紅的麵孔看我一眼,兩秒鍾後才對我說道:


    “在上帝以及今天來到這裏的眾位見證人麵前,我林夕兒願意嫁顧陽作為我的丈夫。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該你了!”六嬸手握勺子指著我說。


    我摸了一下鼻子,心裏感覺怪怪的,可又沒別的辦法,隻好看著夕兒笑笑道:“在上帝以及今天來到這裏的眾位見證人麵前,我顧陽願意娶林夕兒作為我的妻子。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原以為六嬸還要搞什麽名堂,誰知她突然腦袋耷拉下去,雙手也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夕兒趁機走上前,從六嬸手中把勺子拿走了。


    夕兒再次在六嬸膝前蹲下,仰臉看著她說:“奶媽,我和顧陽都宣誓了,這會您該相信了吧?”


    六嬸不言語,頭和眼皮都耷拉下去,像是瞌睡了。


    夕兒輕手輕腳地攙扶六嬸在床上躺下來。


    夕兒說:“奶媽!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來看您吧!”


    六嬸突然伸手抓住了夕兒的手,看著她喃聲說:“大丫,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男朋友來給奶媽看看!”


    我站在邊上都快崩潰了!這思維跳躍的!唉!


    等六嬸睡著了以後,夕兒在病房裏搜查了好幾遍,確定再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拿來自殘的器具之後,才和我離開了六嬸的房間。


    之後夕兒又找到了養老院的醫護人員,說六嬸的病情好像加重了,讓他們調整治療方案。最後還叮囑他們以後務必使用塑料勺子代替鐵質勺子,或者喂六嬸吃完飯,就把勺子收走,不能再留在病房裏。


    辦完這些事兒後,夕兒這才放心下來,同我乘電梯來到了樓下的院子。


    來到院子裏的槐樹下,我摸著鼻子,訕訕一笑道:“剛才真是虛驚一場啊!”


    “是呀。沒想到奶媽的病情加重了。”夕兒看我一眼說,表情有些擔憂。


    她的麵頰依然微微透出紅暈,大概還是因為剛才吻我的那事兒了,以及剛才那番結婚誓詞。


    我也不自然地笑笑,將臉轉向別處……


    我們原本是朝那亭子的方向走去的,好像這是我們無意識的行為,可當我們意識到那個綠樹掩映下的亭子對我們意味著什麽的時候,我們又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我和夕兒曾經在那個亭子裏有過激吻的場麵!


    “都寒露了,天氣怎麽還這麽熱?”夕兒看我一眼說,又迅速勾下臉去。


    其實今天雖然是豔陽高照,卻已經不熱了,秋天的陽光已經失去了三伏天的威力。


    我附和著訕笑道:“是呀是呀!好熱呢!”


    “我們上車吧?”夕兒又抬臉看我一眼說。


    我摸著鼻子訕笑道:“行!上車!”


    我們倆坐進車裏,白色寶馬緩緩駛出養老院的院子。


    寶馬車行駛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到了上次我和曦兒去采摘桂花的那家農家院落對麵的道路,我記得那次曦兒被一條大黃狗逼得上樹,最後是翻牆落荒而逃的!


    那是我第一次跟曦兒來養老院的事兒。


    雖然過去沒幾個月,可是記憶卻變得有些恍惚起來。


    寶馬車這時候停了下來……


    “怎麽了?”我扭頭看著夕兒道。


    夕兒鬆了檔,也轉臉看著我,微微一笑說:“你不覺得現在這個時間很適合散步麽?”


    我沒明白過來,摸著鼻子訕笑道:“是呀是呀!很適合散步!”


    此刻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了,太陽已經向西天邊連綿起伏的山嶺上斜去……


    雖然已是初秋,晚稻已熟,滿眼都是橙黃橙黃的稻田,稻穗沉甸甸地勾下頭去,田間地頭依然開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


    “湖田十月清霜墮,晚稻初香蟹如虎。”


    此時正是吃蟹的好時節!


    那座栽種著桂花樹的農家小院依然還是原來的樣子,隻是桂花已經謝了,枝葉已經失去了仲夏的那種繁茂的姿態。


    我和夕兒一前一後走在田間小路上,興許是久居大都市的緣故,突然來到鄉下,讓人心中升起了一種閑情雅致,也激發出夕兒心中的那份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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