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並沒真的甩掉格魯烏的笨蛋們啊。”布寧冷冷地說著,高舉礦燈照向上方。


    可防空洞的穹頂太高,礦燈的光柱還沒有接觸到穹頂就彌散在黑暗中了。


    布寧從口袋裏掏出形如遙控器的設備,按下按鈕之後,密集的暗紅色光束縱橫交錯,封鎖了防空洞中的每一寸空間。


    布寧當然不會大意到把一條龍養在廢棄的防空洞裏,這個看似破敗的混凝土結構必然是個精心設計的堡壘,未經授權的闖入者會被擊斃這一點絕非空洞的恐嚇。


    穹頂上到處都是密集的“哢嚓”聲,感覺有一千支槍在同時上膛。倒不是誤解布寧在穹頂上布置了一千名槍手,而是穹頂上安裝了數不清的自動武器,由安保係統自動控製,它們原本都處在休眠狀態,現在被激活了。


    那些暗紅色的光線就是它們的瞄準光束,本身並不致命,但當它們掃描到入侵者,就會立刻把彈雨傾瀉過去。非常老派的安保措施,但粗暴有效。


    零靜靜地站著,像是一尊低頭凝望的雕像,路明非也是手指都不敢動一下,暗紅色的光束網也把他們籠罩在內,委實不知道它們的激發條件是什麽。


    “它們會自動掃描高溫和運動中的目標,但我們三人例外,我們身上都有用於身份識別的芯片。”布寧冷冷地說著,從大衣下抽出老式的馬卡洛夫手槍,熄滅了礦燈。


    燈光熄滅之前,老家夥的神色透著殘酷,令人不寒而栗。


    路明非幾乎可以確定那支烏鴉手槍是克裏斯廷娜的,他甚至可以想像那姑娘此刻正倒掛在穹頂上,像隻蹲在陷阱裏的兔子。


    勇氣可嘉,但智商感人。


    在軍火黑市上縱橫那麽多年,亞曆山大·布寧當然不是沒牙的兔子,他已經動了殺心。他熄滅礦燈,免得自己成為入侵者的目標,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滴水不漏的安保係統了。


    也許這些瞄準光束的移動有什麽規律?克裏斯廷娜可以像電影裏的妙賊們那樣輕盈地避開?她畢竟也算個苗條的姑娘,在聯邦安全局的學校裏也該學過些東西……路明非為克裏斯廷娜情報員想著脫身之策,他沒跟克裏斯廷娜情報員達成什麽合作,但也不想看著那個笨蛋在這裏被射殺。


    槍火忽然劃破黑暗,路明非本能地按著零的肩膀趴下。那些子彈是從他們頭頂上方掠過,路明非能聽到子彈發出的尖嘯聲。


    槍聲就是那麽短促的幾下,片刻之後是什麽東西墜入下方的深槽中,彈跳著,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皇女殿下是丟了什麽東西出去吧?”布寧倒是淡定。


    “一枚硬幣,想測試一下您的安保係統,看起來無懈可擊。”零淡淡地說。


    “克裏姆林宮的防空洞,安保係統也不過如此。”布寧的話裏透著驕傲。


    路明非心中一寒,連一枚硬幣都未能躲過,克裏斯廷娜就算學過淩波微步也沒用。


    兩個人緩緩地站起身來,零拍了拍大衣衣擺上的灰塵,發出單調的啪啪聲。路明非心裏微微一動,零的舉動似乎是在提醒克裏斯廷娜不要冒險挑戰安保係統,可路明非並未跟零說過克裏斯廷娜的事。倒不是故意對零保密,而是在路明非看來那根本就是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而且那個菜鳥情報員也並未允許路明非把她的秘密告訴別人。


    那些自動武器是安裝在穹頂上的,所以穹頂上的克裏斯廷娜身在射擊的死角,但她沒有任何機會踩上地麵。


    三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裏,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個人單純以臂力,哪怕輔助某種工具,能在穹頂上吊多久?


    黑蛇對於這一切根本沒有反應,仍舊拖著渾身的鐵鏈,在下方的深槽中遊來遊去。布寧的結論是對的,這家夥已經死了,不過是憑著本能行動,是類似僵屍的東西……路明非忽然想到了什麽,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裏,隻有黑蛇在移動,卻沒有觸發那些瞄準光束,那些嘩嘩作響的鐵鏈也沒有。即使布寧在黑蛇的身上也裝了識別芯片,總不能連鐵鏈也裝上。


    他低頭看向下方,唯一的解釋是那個黑暗的深槽並不在安保係統的管理範圍內,無論瞄準光束在深槽裏掃描到什麽,都會被忽略。


    這種設計當然非常合理,就像你不會為了躲避水槍而跳進動物園的獅虎山。即使是僵屍般的東西仍舊非常恐怖,它能吃光亞納河裏的魚群,可以想見那強大的捕食能力。


    路明非還在琢磨,深槽中忽然傳來叮咣叮咣的聲音,像是什麽鐵質的小東西在滾動。片刻之後,自下而上的強烈閃光照亮了整個防空洞。


    閃光彈,克裏斯廷娜竟然往深槽裏丟了閃光彈!


    深槽中的黑蛇咆哮起來,這家夥被閃光激怒了。盡管已經失去了雙翼和四肢,它仍舊以巨龍般的姿態仰起頭來,對空吐出暗藍色的吐息。那道吐息寒冷之極,防空洞裏的溫度直線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凝結為冰晶炸開,地下空間裏仿佛飄起了一場暴雪。古龍的威嚴像是某種高壓氣場那樣膨脹開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心跳被壓迫住了。接下來整個防空洞都搖晃起來,尤其是他們所站的這道水泥棧橋,像是地震襲來。


    布寧不得不重新打開礦燈,以便知道周圍的情況。


    礦燈照亮的是那個巨大的龍首,龍首搭在棧橋上,但巨大的身軀還在深槽裏,被激怒的黑蛇想要遊出深槽。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樣的磨難,龍首上屬於“龍”的印記很多都被磨掉了,那光禿禿的腦袋顯得有點可笑,但那雙慘白色看似已經失明的眼睛裏,依然透出隱約的暗金色光芒,像是殘燭的微光,但頑固地不肯熄滅。


    “天呐!”布寧掉頭就跑。


    路明非一把抓住零的手,想要拉她離開。如果黑蛇再度發動那寒冷的吐息,他們會被直接命中,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幸存,除非路明非能控製自己瞬間龍化。


    但零推開了他,站在滿是裂痕的棧橋上,和龍對視。巨大而殘缺的龍奮力地往上爬,像個無助的孩子,嬌小的女孩在它噴出的寒風中屹立不動,對它低聲哼著某種類似兒歌的調子。


    路明非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並非一場意外,而是多年後的重逢。


    他沒來得及細想,整個防空洞的槍都響了起來,數不清的子彈傾瀉在龍首上,濺出密集的火花。路明非猜的是對的,黑蛇遊來遊去卻不會觸發安保係統,是因為那個深槽不在安保係統的範圍裏,可一旦離開深槽,黑蛇也同樣會被識別為入侵者。這個設計也有助於避免黑蛇的逃逸。


    人類的子彈尚且不能洞穿古龍的頭蓋骨,但仍舊有紫黑色的血飆射出來,濺在零的裙子和大衣上,黑蛇憤怒地吼叫著,大幅度地擺動腦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它其實根本沒機會離開那個深槽,布寧沒有拆除它身上的鐵鏈,而是把鐵鏈的另一端都固定在了地麵上,此刻這些鐵鏈已經繃緊如鋼琴的弦。


    看著這曾經尊貴高傲的生物被這些凡俗的武器圍攻,路明非心裏沒來由地有些悲哀,但他沒時間悲哀太久,用力抓住零的手不讓她掙脫,拉著她就跑。


    黑蛇在他們的身後咆哮,每一道呼吸都那麽寒冷,卻不是那種致命的吐息。


    到處都是硝煙和水泥粉末的氣息,路明非也顧不上找布寧了,拉著零就往通道那邊跑,剛剛跑出棧橋就覺得被人從背後抱住了,一聞那股寒冷的香氣就知道是克裏斯廷娜,這姑娘大概是臨時決定要跟著他們潛入,來不及洗掉身上的香水,給了路明非一點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


    路明非心說這姑娘莫不是給嚇傻了,他們頭頂上有一千條槍,背後有一頭龍,不甩開腿跑,抱他有什麽用?


    這時候黑蛇終於被密集的彈雨擊退了,拖著一道黑血墜回了深槽,重重地砸在深槽底部。那蜂群般的暗紅色光點再度分散,密集的瞄準光束把空間切割成一塊一塊。


    “快跑啊!你身上有識別芯片!”克裏斯廷娜一身白色迷彩作戰服,瞪著眼睛衝路明非吼,猛捶他的肩膀,完全不是“小哥哥你可終於來救我了大恩無以為報我從今往後就是你的人”的傳統橋段。


    路明非這才想明白為何克裏斯廷娜情報員要緊緊地抱著他。


    黑蛇想要遊出深槽的時候,整個安保係統都被驚動,所有的槍都對準它飽和射擊,克裏斯廷娜是趁著那個機會降到地麵上的。但黑蛇已經退回深槽,安保係統重置,克裏斯廷娜隻要站在地麵上就會被射擊。除非她跟一個帶有識別芯片的人緊緊地貼著,讓安保係統把他們誤認為是一個人。這種招數並不新鮮,地鐵裏逃票的情侶也懂,兩個人隻刷一張地鐵票。抱著通過檢票口。


    零冷冷地看著克裏斯廷娜,片刻之後小女王高傲地伸出右手,仿佛賜予臣下吻手禮的機會,“你抱著我也可以,我身上也有識別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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