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和曼坦因因對視一眼,叩響了門上的青銅小鈴。


    “請進先生們。”門裏傳來昂熱的聲音。


    施耐德推開門,四壁都是書架,藏書直通到小樓頂部,書架和古籍組成的天井裏彌漫著金色的陽光。昂熱坐在頂樓的天窗下喝茶,鬆鼠們在架子上躥來躥去。


    “你們要說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昂熱笑笑,“別愁眉苦臉的,先上樓來吧。”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在昂熱對麵坐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說起。過去的幾個小時裏發生的事太多了,海溝中的龍族古城現身、日··本分部背叛、海底火山爆發、核··動力艙爆炸、愷撒小組生死不明、海嘯和人魚潮襲擊熱海、第七艦隊的武器係統自動發起攻擊……執行部自建立以來從未遭遇過如此錯綜複雜的局麵。


    “還不算太糟,”最後還是昂熱打破了沉默,“幸虧有那些戰斧導彈,否則明天全世界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會是‘異形來襲’之類的標題。”


    “還沒查出是誰侵入了第七艦隊的火控係統,看起來他們也不想讓龍族的秘密泄露出去。”施耐德說,“但五角大樓損失了價值一億美元的導彈,無論如何都會深入調查吧?”


    “這個倒不用擔心,既然那些人能獲得第七艦隊火控係統的控製權,那麽他們也能做好掃尾工作。”昂熱笑笑,“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他們毫無疑問是一群天才。”


    “我們收到了日··本分部傳真過來的集體辭職書。”曼施坦因說。


    “稱為集體叛變書更準確一些吧,那些日··本佬終於做了他們夢想多年的事。”昂熱撓撓頭,“還沒有聯係上愷撒小組麽?”


    “沒有消息。”曼施坦因說,“迪裏雅斯特號在深水中解體,生還率本來就不高,加上火山爆發、核··爆和屍守群的因素……。”


    “不高是多少?”昂熱問。


    曼施坦因遲疑了幾秒鍾:“諾瑪說不超過1%。”


    “這種可能性就像蒙著眼睛走進酒吧摸索著坐下,摘掉蒙眼布忽然發現身旁坐著奧黛麗·赫本級別的美女吧?”昂熱歎了口氣,“這樣的話有些學生家長是會暴跳如雷的。”


    “更糟糕的是諾瑪現在沒法發揮作用。蛇岐八家的輝月姬係統構築了嚴密的防火牆,諾瑪無法訪問日··本國內的網絡。”施耐德說,“失去了諾瑪我們就像失去了眼睛,就算愷撒小組生還也無法聯係上我們,最終還是會落入蛇岐八家手中。”


    “諾瑪做不到的事就讓eva去做吧。”


    “如果喚醒eva人格,她的權限甚至會超過您。”施耐德提醒。


    “沒問題,eva是我們的好姑娘,對她下達攻擊命令。蛇岐八家不希望我們的勢力滲透進日··本國內,我們就一定要滲透進去。”昂熱掏出黑色的卡片,沿著桌麵滑給施耐德,“另外一張讓曼施坦因問副校長拿一下,兩張黑卡加上授權書就可以喚醒eva了。”


    “校長還有什麽交給我們做的?”施耐德收下卡片。


    “等。”


    “等?”施耐德一愣。


    “我在等弗羅斯特。距離迪裏雅斯特號爆炸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六個小時足夠弗羅斯特從羅馬飛到這裏了。我把他們的寶貝繼承人弄丟了,總得應付學生家長的興師問罪吧?其他的事,等我跟弗羅斯特談完之後再說。”


    桌上的電話響了,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對視一眼,心跳都有些加速。果然如昂熱所料,加圖索家的興師問罪在六個小時之後到來,此刻怒火衝天的弗羅斯特·加圖索想必已經在芝加哥開往卡塞爾學院looo次快車上,昂熱緩緩地坐直了,抓起話筒。


    “嗨!昂熱!你在辦公室裏對吧?”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很是快活,有那種“嗨兄弟我老遠跑來找你玩啦”的感覺。


    “怎麽是你?”昂熱吃了一驚。


    “這個一言難盡,更多親切的問候等到見麵後吧。你的天窗開著麽?”


    “開著……什麽意思?你不要亂來!”昂熱皺眉。


    “哪有亂來,抬頭看我,我在跟你打招呼哦。現在你最親密的好朋友龐貝·加圖索距離你隻有200米,正以3.5米的秒速向你靠近!”


    昂熱仰頭從天窗裏看出去,陽光被擋住了,白色傘花從天而降,跳傘的人正向他揮手。


    “龐貝你這個神經病!你這樣會弄壞我的屋頂!”昂熱大吼。


    “放心吧,我剛拿了定點跳傘的世界冠軍!”這句話已經不需要通過電話來說了,降落傘遮蔽了整個視野,那人在呼啦啦的風聲中大喊,“哦耶!”


    施耐德和曼施坦因目瞪口呆,不是因為這家夥太能玩了,而是他的名字……他叫龐貝,全名是龐貝·加圖索……他是愷撒的生父,加圖索家現任家主!


    弗羅斯特在校董會中的席位事實上歸龐貝所有,十年前這個男人以“身心都很排斥人多的場合每逢開會必定心絞痛”為名,委任弟弟作為加圖索家的代表出席校董會。不得不承認弗羅斯特確實是鐵腕人物……除了在昂熱這裏有點吃不開以外,弗羅斯特用了十年的時間架空了龐貝,把家族大權握在手裏,令家族勢力蒸蒸日上。據說如今龐貝的命令在加圖索家內部已經不管用了,所有人都聽命於弗羅斯特,但龐貝畢竟是龐貝,是擁有偉大的“龐貝”之名的男人。


    他的名字源於古羅馬軍事家格涅烏斯·龐貝。根據加圖索家的家規,唯有家族認定的繼承人才能使用古羅馬共和國英雄的名字。家主繼承的是英雄血統,同宗兄弟即便再優秀也隻是庶民,所以無論弗羅斯特怎麽權勢熏天,他吃飯的時候隻要龐貝走進餐廳,他都必須立刻起身出讓長桌盡頭的首位給這個二百五哥哥。


    男人落在大辦公桌上,白色的傘花在他背後緩緩墜落,仿佛雲霞,或者宮廷貴婦長長的裙擺。


    男人扭腰亮相:“各位尊敬的先生們,掌聲!喝彩!記住你們正在跟定點跳傘的世界冠軍龐貝·加圖索說話!”


    這是個太過英俊的男人,金色的長發,海藍色的雙瞳,高挺的鼻梁和很有男人氣的微須,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大開的領口處暴露出形狀完美的胸肌……大概很難有什麽女人不會為他的美色所動,因此盡管他的感情觀很渣,渣到副校長都自愧不如,還是有很多名媛以得到他的青睞為榮。


    “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不是還在玩賽馬麽?”昂熱皺眉,“什麽時候定點跳傘又成了你的拿手項目了?”


    “跟我一起賽馬的那位西班牙公主摔斷了腿,繼續跟斷腿女人一起騎馬讓我覺得好傷感。還是定點跳傘好,是年輕人的運動,年輕女孩更喜歡玩定點跳傘的男人。”龐貝踩著座椅走了下來,背後還拖著降落傘。


    “你從羅馬來?”昂熱問。


    “不不,曼穀,我從曼穀飛過來。弗羅斯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跟泰國公主騎大象玩呢。”龐貝衝曼施坦因招手,“嗨,曼施坦因教授對吧?我們通過話的。”


    加圖索家的名聲素來不是很好,他們從中世紀以來就奉行霸道,對於擋路的人想也不想就從人家身上碾過去,如果某位家主很有教養在碾壓別人之前知道打個招呼,那在家史中就會寫明他奉行仁道。可龐貝居然是個脾氣和性格都蠻好的家夥,以他的作派,大概會被加圖索家的史官寫作“爛泥道”之類的……又軟又黏扶不上牆。


    “您一定是施耐德教授,您的麵具太酷了,跟您比達斯維達就是個渣。”龐貝又熱情地跟施耐德握手。


    打完一圈招呼,他轉身去茶櫃中摸索,拿出昂熱珍藏的“正山小種”。這種亂動別人收藏的家夥本該是難以容忍的,但昂熱也不得不佩服龐貝那敏銳的鼻子。茶櫃裏有120種不同的紅茶,不同的產區,不同的發酵程度,都封在沒有標簽的鐵罐裏,龐貝隨手翻翻就選中了最好的。這罐紅茶產自中國的武夷山,茶樹長在萬丈懸崖上,采摘茶葉得用到猴子,茶葉用鬆針燒火熏製,昂熱藏了三五年都沒舍得喝。加圖索家的男人素來都隻享受最項級的東西,愷撒在這一點上倒是很像父親。


    “先生們,讓我和龐貝單獨呆一會兒。”昂熱說。


    “別見外啊,我正要泡茶呢。”龐貝說。


    “不了,我們先告辭了。”施耐德和曼坦因因同時起身。


    “那以後有機會一起打牌啊。”龐貝衝著下樓的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揮手。


    “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龐貝把泡好的紅茶端到昂熱麵前。


    “十年?你這個老東西為什麽不老呢?”昂熱抿了一小口,相當醇厚。


    “像我這樣的花花公子,每天就是玩玩女人,開開遊艇,參加巴黎時裝周,陪超模去瑞士滑雪,當然永葆青春。”龐貝抽出一根雪茄在鞋麵上敲打,好讓煙絲更緊實,


    “我煙都抽得很少了,養生嘛。”


    “你這次是作為加圖索家的代表來?”


    “對啊,兒子失蹤了做父親的很著急,所以就親自出馬了。”


    “你也會關心兒子?”昂熱譏笑,“你甚至沒有參加過他的家長會吧?愷撒上次跟我說起你的時候怎麽說的來著,‘種·馬老爹’?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我很愛我兒子的,”龐貝很嚴肅,“愷撒隻是處在叛逆期,最終他會知道我是個好爸爸的!”


    “愷撤現在生死不明,可你看起來並不緊張。”昂熱看著他的眼睛。


    “緊張歸緊張,可我也不能找你的碴兒是不是?我倆是兄弟啊!我這次來就是怕弗羅斯特把事情搞砸了,我那個傻逼弟弟的精神狀態很糟糕,躁狂得很,如果是他來,可能會用槍指著你的頭。”龐貝拍著昂熱的肩膀,作親密狀,“不過你也別怪他,我們家有神經病遺傳的,祖祖輩輩都有躁狂症。墨索裏尼當政的時候我父親擔任國會議員,開會的時候高呼打倒墨索裏尼,結果給關到監獄裏去了。還沒槍斃他美··國人就打進來了,推翻了墨索裏尼政權,他因為喊過打倒墨索裏尼被看作反抗暴政的英雄,其實我跟你說實話,那是他神經病犯了,他老了以後一直神經兮兮的……”


    “你真的關心你兒子麽?”


    “關心啊,要不我怎麽不在泰國騎大象玩呢?”


    “那你飛了上萬公裏就是為了跟我扯淡?”


    “沒有沒有,我就是跟你說我弟弟是個神經病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我知道你和他鬧了點小矛盾很不開心,也知道他在校董會彈劾你的事情……唉!兄弟你知道我個人其實是很信任你的,你的能力是一流的,除了你沒人能管理好這所學院。”龐貝滿臉真誠,“可你也知道我隻是個掛名的家主,繁衍後代就是我的工作,說得難聽點就是一匹種馬,大權都在弗羅斯特那家夥的手裏,所以不是我不挺你,實在是心有餘而力……”


    昂熱默默地舉起煙灰缸:“你這麽說下去我也會發躁狂症,要不要試試?”


    “哦哦,別急別急,兄弟間有什麽話不好聊呢?”龐貝趕緊伸手把煙灰缸接下來,“我這次來主要是想知道日本那幫混蛋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昂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辦公桌下提出一口箱子。箱子看起來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暗綠色蜥蜴皮包裹,黃銅扣釘上略有鏽跡,封口上烙印著卡塞爾學院的校徽。


    他把箱子推到龐貝麵前:“這就是我們和蛇岐八家之間的盟約原件,翻看的時候當心一點,別弄壞了。”


    “盟約?”龐貝打開箱子,翻開裏麵那疊發黃發脆的紙張。


    “我們和蛇岐八家之間是結盟的關係,是對等的,這在全世界的分部中是唯一一例。直到19世紀末,秘黨還不知道日本境內也有混血種,龍族遺跡集中在歐洲和中國,似乎這兩個地方才是混血種的發源地。明治維新前的日本閉關鎖國,歐洲人對它了解得很少,在歐洲人的印象裏那裏生活著一群矮小的漁民。但明治維新之後,日本開始西化,政府把優秀的年輕人派到德國學習如何製造鐵甲船,在這些年輕人裏,秘黨發現了混血種。於是1894年,馬耶克勳爵代表秘黨出訪日本,經過半年的海上漂泊,乘船抵達京都。在那裏他會見了蛇岐八家的代表,那是雙方的第一次正式接觸。無論歐洲混血種還是日本混血種,對於對方的存在都深感詫異,但又都忌憚於對方的強大,於是坐下來簽署了這份盟約。雙方互相表達了善意,但巨大的文化差異下,雙方都不真正信任對方。蛇岐八家把秘黨看作野心家,暗地裏稱呼馬耶克勳爵為殖民者。他們是黑道中的豪門,把持著日本的陰暗麵,不願我們插手日本的事,甚至還想把勢力範圍拓展到歐洲來。於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蛇岐八家是堅決的主戰派,他們派出優秀的後代奔赴亞洲和太平洋戰場。我們意識到蛇岐八家的參戰是針對我們,於是站在了美國政府的幕後。雙方在太平洋戰場上不遺餘力地作戰,這你多少應該知道一些。”


    “知道知道,雖說意大利是日本的盟國,可加圖索家可是你們美國人的內應啊!”龐貝諂媚地說,“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我們聯手小日本沒有勝算!”


    昂熱沒理會這家夥的諂媚,接著說了下去:“二戰結束後,我前往東京和蛇岐八家再度會晤,在盟約的基礎上補簽了教育協議。名為教育協議,其實是正式合作的約定書。根據教育協議,蛇岐八家會選送優秀的後裔來美國進修,這些日裔學員回國後組成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這就是日本分部的由來。教育協議的簽署意味著蛇岐八家正式從屬於秘黨,但擁有很大的自治權。”


    “這些都是好事啊,可你為什麽沒對校董會公布這些文件呢?其他人都不知道在學院的版圖上日本算是個自治區。”


    “以加圖索家的霸道,如果弗羅斯特知道日本分部享有自治權,會要求我徹底壓製蛇岐八家吧?可我不想跟蛇岐八家開戰。”


    “不出事的話不要緊,可現在出事了,校董們可以以‘隱瞞重大事項,為名把你革職,即使伊麗莎白也保不住你,雖說人家小姑娘那麽暗戀你。作為兄弟我也好為你擔心的。”龐貝的神色真誠又凝重。


    “種馬你的下半身又過熱了,開始胡言亂語了。”昂熱皺眉。


    伊麗莎白洛朗是洛朗家族的繼承人,是最支持昂熱的校董,弗羅斯特幾次試圖解除昂熱的權力,都因伊麗莎白的反對而未能得逞。


    “這你要相信兄弟我的經驗,女人,尤其是小女人,她們總是臣服於年長有魅力的男性!”龐貝賤兮兮地笑,“從內心征服一個有權勢的幼女是不是別有快感啊啦啦啦,當然要說從身體上那更是……”


    昂熱默默地舉起茶杯。


    “好好好我不說了,別動怒嘛,拿茶潑人多不好,我這件衣服可是尼泊爾的手工麻布剪裁的。”龐貝把昂熱手中的茶杯接了下來。


    “可就算日本分部是自治的,以你那麽老奸巨猾怎麽可能任他們搞事?”龐貝又說。


    “我知道蛇岐八家對當初的失敗很不甘心,不願服從我們。但我覺得他們不會輕易背叛,因為蛇岐八家並非團結的組織。它有八個分家,每個分家都有自己的地盤,譬如宮本家的勢力範圍是船業,龍馬家的勢力範圍是軍火,犬山家的勢力範圍是色情業……如果某個家族想要插手別家的買賣,就得通過暴力來解決問題。不僅如此,他們還有名為‘猛鬼眾’的死敵。那也是個黑道組織,由蛇岐八家的叛徒組成,在南部很有勢力。”


    “就是說日本的黑道其實有兩個本家,蛇岐八家是一個,猛鬼眾又是一個。”


    “是的,這些年猛鬼眾和蛇岐八家之間始終有衝突,猛鬼眾的勢力遠比蛇岐八家小,但蛇岐八家想要徹底鏟除他們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他們保持僵持的狀態,就像冷戰。”


    “野蠻人對叛徒倒還蠻仁慈,”龐貝撇嘴,“如果加圖索家出了那麽棘手的叛徒,弗羅斯特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們抹掉。”


    “說得好像弗羅斯特才是加圖索家的家主,那你呢?”


    “這些都是好事啊,可你為什麽沒對校董會公布這些文件昵?其他人都不知道在學院的版圖上日本算是個自治區。”


    “以加圖索家的霸道,如果弗羅斯特知道日本分部享有自治權,會要求我徹底壓製蛇岐八家吧?可我不想跟蛇岐八家開戰。”


    “不出事的話不要緊,可現在出事了,校董們可以以‘隱瞞重大事項’為名把你革職,即使伊麗莎白也保不住你,雖說人家小姑娘那麽暗戀你。作為兄弟我也好為你擔心的。”龐貝的神色真誠又凝重。


    “種馬你的下半身又過熱了,開始胡言亂語了。”昂熱皺眉。


    伊麗莎白洛朗是洛朗家族的繼承人,是最支持昂熱的校董,弗羅斯特幾次試圖解除昂熱的權力,都因伊麗莎白的反對而未能得逞。


    “這你要相信兄弟我的經驗,女人,尤其是小女人,她們總是臣服於年長有魅力的男性!”龐貝賤兮兮地笑,“從內心征服一個有權勢的幼女是不是別有快感啊啦啦啦,


    當然要說從身體上那更是……”


    昂熱默默地舉起茶杯。


    “好好好我不說了,別動怒嘛,拿茶潑人多不好,我這件衣服可是尼泊爾的手工麻布剪裁的。”龐貝把昂熱手中的茶杯接了下來。


    “可就算日本分部是自治的,以你那麽老奸巨猾怎麽可能任他們搞事?”龐貝又說。


    “我知道蛇岐八家對當初的失敗很不甘心,不願服從我們。但我覺得他們不會輕易背叛,因為蛇岐八家並非團結的組織。它有八個分家,每個分家都有自己的地盤,譬如宮本家的勢力範圍是船業,龍馬家的勢力範圍是軍火,犬山家的勢力範圍是色情業……如果某個家族想要插手別家的買賣,就得通過暴力來解決問題。不僅如此,他們還有名為‘


    猛鬼眾’的死敵。那也是個黑道組織,由蛇岐八家的叛徒組成,在南部很有勢力。”


    “就是說日本的黑道其實有兩個本家,蛇岐八家是一個,猛鬼眾又是一個。”


    “是的,這些年猛鬼眾和蛇岐八家之間始終有衝突,猛鬼眾的勢力遠比蛇岐八家小,但蛇岐八家想要徹底鏟除他們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他們保持僵持的狀態,就像冷戰。”


    “野蠻人對叛徒倒還蠻仁慈,”龐貝撇嘴,“如果加圖索家出了那麽棘手的叛徒,弗羅斯特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們抹掉。”


    “說得好像弗羅斯特才是加圖索家的家主,那你呢?”


    “我不急,”龐貝聳聳肩,“反正有他急。他一直都是這樣,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個形容不錯,你現在中文說得很利索啊。”


    “這要拜托我那幾個中國女朋友,愛情讓人好好學習。我要是有個古埃及女朋友,古埃及文都難不倒我!”


    “你可以從王後穀挖幾具女性木乃伊嘛,你的口味又雜又重,女木乃伊你也會愛上的。”昂熱語帶挖苦。


    “說起來我最近倒是收了幾具女木乃伊!絕對的精品!石質外槨上麵用黃金畫著她們的模樣,裹屍布裏的東西完好無損。”龐貝興致勃勃地摸出手機,“我給你找找她們的照片,每件都花了我上百萬美元,但是很值得,要說這好東西可真是收一件就少一件……”


    “又跑題了!你從泰國飛到這裏是跟我討論你的木乃伊收藏?”昂熱忽然反應過來了,“你難道在乎你兒子還不如在乎女幹屍麽?”


    十年前也是這樣,分明是嚴肅正經的談話,可隻要龐貝在場話題就會不知不覺地神展開,大家開始興致勃勃地討論新型遊艇、太空旅行,或者龐貝在阿爾卑斯山南麓發現的絕好滑雪場。作為頂級的花花公子,龐貝在美食美酒、文物收藏、奢侈品乃至於繪畫攝影方麵都很博學,談起這些來見識廣博風度翩翩,桌上所有人都被他“投入有限的生命去無限地娛樂自我”的精神感召,話題也就不知不覺地被他帶跑了。


    “我當然關心我兒子咯,可我們聊聊藝術與收藏他也不會變成死的嘛。”龐貝遺憾地收起手機,“那我們繼續說小日本,你的意思是既然蛇岐八家不團結,那就很難合力背叛我們,對麽?”


    “一個不團結的組織就像民主國家的議會,很難形成戰爭決議。鷹派在台上說得麵紅耳赤,鴿派隻會在台下冷笑。戰爭的背後必然有個強硬的領袖,有了希特勒才有入侵波蘭,有了撒切爾夫人才有馬島戰爭。”昂熱冷冷地說,“這一次蛇岐八家背叛得異常堅決,說明他們中出現了強勢的領袖,一意孤行!”


    “所以要解決日本的問題,隻需找出那個藏在幕後的領袖對吧?”龐貝兩眼放光,“你心裏一定有主意了對吧?你這麽記仇的人,日本人咬了你一口你能不報複?告訴我告訴我,你準備怎麽把那些日本人打趴下?”


    “確實有計劃,但沒準備告訴你。”昂熱冷冷地回絕。


    “可我是校董誒!我們家是學院的最大出資人誒!你就不能對我多透露一點麽?”龐貝星星眼。


    “你剛才說了,你在加圖索家的主要工作是當種馬,種馬的話就好好地吃草、鍛煉身體、約會小母馬,想問計劃的話讓弗羅斯特來,我為什麽要跟一匹種馬討論戰略?”


    “你真棒!”龐貝豎起大拇指,“我喜歡你這調調,軟硬不吃!隻有你這種人才能幹成大事!我就知道沒看錯你!你是最棒的!”


    “別來這套,你說得再好聽我也不會對你透露更多消息。”


    “不說就不說嘛,說那麽絕情,好像我跑來看你是想刺探情報似的。我是真的蠻想念老朋友,我來看你的路上還特意貼了麵膜剪了頭發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我很重感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龐貝歎了口氣,“我隻是想跟你要一個說法,這樣就能向家裏的老人們交代了。你知道我也不容易,家裏長輩多,事事都要考慮周全……不過說起來失蹤的是我兒子他們著急什麽,又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說我整天生活在一群太監之中我容易麽?我最近一段時間研讀曆史,凡是有宦官的古代政權最後都是因為宦官敗壞的,出身這麽一個宦官之家朕對未來真是悲觀……”


    昂熱低頭扶額。難怪加圖索家總是把這位家主藏得嚴嚴實實,不讓他隨便出席正式活動……有時候他還真蠻汙染環境的。


    “哦對了,你要不要聽聽我的科研成果?”龐貝忽然換了話題。


    “我可不知道你還在搞研究,請問龐貝博士你的課題是什麽?《約會時間段內女性荷爾蒙的分泌變化》?”昂熱這才想起這貨還真有博士學位。


    龐貝加圖索畢業於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雖然不像哈佛、斯坦福那樣舉世聞名,卻是歐洲第一的理工大學,盛產諾貝爾獎得主,校友名錄中有倫琴、泡利和愛因斯坦這些照耀科學史的名字。很難想象龐貝這種花花公子居然是從那種硬派大學畢業的,而且是以全優的成績。至今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裏還流傳著龐貝的英雄事跡,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他跟物理學大課上的所有女生約會過。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的物理學大課全歐洲聞名,每年都有超過600個學生同堂聽課。如果按女生占30%來算,龐貝著想達成“全班女生斬”這樣偉大的成就,至少得在一節課裏勾搭三四個女孩。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我一直在做研究!我最近還跟好幾個女博士約會……女博士可好玩了!”龐貝眉飛色舞。


    “你在情場上的輝煌戰績已經把我的耳朵磨出繭了,你能讓我清靜一會兒麽?麻煩你下樓梯左拐出門,然後幫我把門帶上!”昂熱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


    “太傷人了!你難道不想知道高天原是怎麽沉到極淵裏去的?”龐貝滿臉沮喪,甚至可以說是痛不欲生,“虧我還把你當作好朋友,有了眉目第一時間跑來跟你通消息!”


    昂熱的目光驟然變得鋒利:“說下去!”


    “忽然不想說了,這麽重要的科研項目我還是留著去跟懂行的人聊比較好。”龐貝一屁股坐下,端起紅茶杯左顧右盼。


    昂熱隔著桌子直視龐貝的眼睛,一言不發。


    緊繃的狀態持續了半分鍾,最後還是龐貝賤兮兮地笑了起來:“逗你玩玩的嘛,看你那麽認真。你還是老樣子,平時跟我一樣是個花花公子,可聽說跟龍族相關的事情就像野獸一樣警覺。”


    他撩開西裝後襟,從後腰裏抽出一個芯片盒來,沿著桌麵滑向昂熱:“裏麵的東西太過專業你未必都能看懂,就讓當年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地球物理學專業的第一名龐貝加圖索博士給你講解!”


    “我真想不出來你這種人為什麽會選地球物理學,你學學藝術和繪畫不是對泡妞更有幫助麽?”


    “因為地球物理學專業是我們大學的王牌專業啊,它是最難的。我們加圖索家的家訓就是,騎最快的駿馬,追最漂亮的女人,殺最凶惡的巨龍……讀最難的專業,什麽都得是一流的。”龐貝取出芯片插入筆記本。


    “這是日本四島五十萬年前的地形,看起來跟今天的日本地圖很不一樣對吧?”龐貝打開一張俯視圖。藍色的是海水,日本四島被海水包圍,西至中國沿海,東至太平洋中部的“皇帝海山”,海底的起伏也被繪製出來了。


    昂熱點了點頭:“海岸線很不同,九州和四國的麵積也比今天大很多。”


    “聽說過板塊漂移學說麽?”


    “知道一點。”


    “根據魏格納在1910年提出的板塊漂移學說,地殼分為六大板塊,浮在地幔層上漂移,而地幔層裏充滿了熔岩狀態的玄武岩,所以你可以把地球看作一個雞蛋,它的蛋殼碎成了六塊,浮在蛋清上飄來飄去。這些幾億億噸重的板塊漂移得很緩慢,每年隻漂移那麽幾厘米,但日積月累它們能漂上幾千公裏。在大概一億年前的中生代,非洲、南美洲、澳大利亞和南極洲這些大陸都還是一個整體,它們聚集在南半球,形成了名為‘岡瓦納古陸’的超級大陸。在之後的幾千萬年裏它們向著不同的方向漂移,最終形成了今天的印度洋和南大西洋。”龐貝說到這裏頓了頓,看了一眼昂熱。


    “我聽懂了。”


    “作為文科生居然一次就聽懂了,你真是了不起啊老兄!”


    昂熱實在沒法判斷這是讚賞還是捅刀,隻能選擇沉默。


    “日本位於六大板塊中的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之間。在六大板塊內部地殼通常都是穩定的,但板塊的裂縫中往往都是地震多發帶和火山帶。迪裏雅斯特號在海底看到的岩漿河就是板塊裂縫,那條河深不見底,下麵就是幾千公裏厚的地幔層,裏麵存著幾千億億噸的岩漿。處在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日本的地基很不穩固。這是一張動態圖,你可以看到日本從五十萬年前至今的地形變化。”龐貝點擊播放鍵,陸地的形狀開始變化,有時地基崩塌海水湧入內陸,有時火山噴發岩漿,岩漿凝固,堅硬的黑色山體重又凸出海麵形成島嶼。上萬年後島嶼連成陸地,滄海桑田。


    “這跟高天原的沉沒有關麽?”


    “沒太大關係……”


    “沒太大關係你浪費我那麽多時間?”昂熱目瞪口呆。


    “別急別急,一會兒就有關係了,先做好鋪墊,免得到時候你問東問西。從地球物理學上說,日本這塊不穩定的國土是注定要沉沒的,但這是個很緩慢的進程,理論上來說需要上百萬年。所以地殼變化沒法解釋高天原的沉沒,曆史上也曾有別的古城因為海水上漲被淹沒,但它們隻是泡在幾十米深的淺海裏,潛水愛好者都能發現它們,麵高天原卻位於日本海溝深處,那道海溝已經存在了幾百萬年。”


    “也許高天原從一開始就是建造在海中的,從屍守的形態來看,古代混血種人身蛇尾,它們也許能在海底生活。”


    “不,那座城市原本是建在陸地上的。被空氣包圍的城市和被水包圍的城市,外形會截然不同。在空氣中,城市麵臨的是風沙的剝蝕,而在水中,城市麵臨的是水流的衝擊,後者的效果是前者的幾千倍。從流體力學來看,高天原符合陸地城市的特征,它有高厚的牆壁和平直的街道,太像陸地城市了。它必然是沉到海裏去的。”龐貝說,


    “問題隻是它到底怎麽沉進去的,這激發了我的想象力。我知道你們在海溝裏發現了高天原後,立刻就跑到圖書館去查了日本所有的地震資料。在雜亂無章的論文中,有一篇特別有趣,說地質學上能找到證據,在大約一萬年前,曾有一次危機幾乎瞬間毀滅了日本,那是一場接近十級的超級地震,差點把日本四島都給震塌了。”


    “地震能把一個幾十萬平方公裏的國家震塌?”


    “不是沒有可能哦,因為日本的國土實在是太脆弱了。”龐貝又打開一張圖片,“讓我們深入地殼內部去看看日本的國土。”


    這是一張剖麵圖,顯示出日本國土的細節構造,上層是黑色的地殼,下麵是赤紅色的地幔,地幔層中生出紅色的曲折線條進入地殼層,粗大的紅線通往九州島的阿蘇山和本州島的富士山。


    “那些是什麽?”昂熱指著那些紅線。


    “岩漿通道,日本的地殼裏都是岩漿河。因為處在板塊裂縫上的緣故,日本堪稱地球上最不穩定的國家,全國有幾百座活火山,富士山就是座活火山,當年它噴發的岩漿堆成了三千多米高的黑色岩漿岩山體。你可以想象遠古時代日本大地上的火山有多麽壯觀,無數的黑色煙柱直通雲層,火熱的岩漿噴泉噴到幾千米高空。連年的地震又在地殼中製造了大量的裂縫,裂縫中則充滿海水和地下水,固體和液體相互混合之後流動性變得很好,我們把這種土壤稱為‘液態土壤’。簡單地說地殼深處都是沉默的岩漿河,海水卻把地殼的表層都給溶解了,在地質學上這被稱作‘溶解效應’。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岩漿滋養了地層中的細菌,這些細菌在無氧呼吸中產生了大量沼氣,沼氣無法排出,已經在地殼空洞中積累了上百萬年,總量加起來是地球沼氣的70%以上。沼氣是地殼變化的潤滑劑。”龐貝在茶盤中堆起幾塊方糖,猛地抽出最下方那塊,


    “超級地震襲來,日本的地基就在岩漿、海水、沼氣之間滑動,最後嘩……坍塌了。”


    昂熱沉吟了片刻:“日本這座摩天大樓建在流沙般的地基上?”


    “說得很對!一萬年前,超級地震忽然襲來,震級接近十級,災難的級別就像小行星撞擊地球。日本原本就脆弱的地質結構被撼動,原本需要百萬年的沉沒進程被縮短到一天。災難發生的那天如果你從太空裏觀察地球,會看到平靜的太平洋上忽然濺起了一朵小水花,那朵‘小’水花的實際直徑是幾百公裏,巨浪首先衝擊中國和韓國沿海,幾個小時後襲擊了海參崴,一天之後潮峰抵達北美洲,加州沙漠都被海水淹沒。百米高的潮頭衝破白令海峽進入北冰洋,在北冰洋的冰殼上激起衝天的水花,冰殼破裂,數千公裏長的裂縫橫貫極地。”


    昂熱眉頭緊鎖,僅是想象那末日般的景象都會令人震怖,也隻有龐貝這種二百五才會描繪得那麽津津有味。


    “世界上真會有十級地震?”


    “通常不會有,至今為止人類觀察到的最高等級的地震是智利大地震,9.5級,十級地震僅在理論上存在。”龐貝看著昂熱的眼睛,“但不是隻有地殼應力會導致地震的,這點你我都該明白。”


    “你的意思是?”


    “芬裏厄的‘濕婆業舞’不是幾乎毀掉北京麽?”龐貝聳聳肩,“真奇怪,每次出現這種級別的災難我兒子都在災難中心。”


    “那場十級地震是……言靈爆發!”昂熱微微戰栗。


    曆史上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災難,譬如王恭廠大爆炸、疑似被核爆摧毀的印度古城摩亨佐達羅,還有“萊茵”引發的通古斯大爆炸,而龐貝正在描述的這場災難的規模更加驚人。


    龐貝點了點頭:“這麽跟你描述一萬年前的災難吧。龍王在蘇醒的瞬間釋放了究極言靈,大地震動,從九州島到本州島,所有的休眠火山都噴發出岩漿,把黑夜照成白晝。液態土壤在沼氣的潤滑下開始崩塌,近乎一公裏高的超級海嘯襲來,它拍在富士山上濺起的水花化為世界上最凶猛的降雨。地麵開裂,海水進入地殼中和岩漿混合,水蒸氣劇烈爆炸,那座建在沙子上的摩天大廈搖搖欲墜。日本眼看就要沉沒了……但最終出人意料地幸存下來了。”


    “為什麽?”昂熱下意識地追問。


    “對咯!這時候就需要一個人問為什麽嘛!這樣講故事的人才會有成就感!”龐貝眉飛色舞,“因為震源其實在一座古城中,在劇烈的震動中那座古城從日本國土上剝離出去了,被前所未有的狂潮拖向深海,最終沉降在接近日本海溝的海床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古城沿著陡坡緩緩滑向海溝深處,最終到達了世界上幾乎最深的地方。它被海水隔絕了足足一萬年,直到迪裏雅斯特號從高處降下,人類再次發現了它。”


    “那條巨龍也死在了自己引發的災難中?”


    “對,高天原就是它的埋骨地。但那樣偉大的龍王是不會真正死去的,它隻是進入了沉睡,直到一萬年後,破冰船從天而降,船艙中滿載新鮮的胎血,龍王吸吮著胎血複活。迪裏雅斯特號在極淵深處見證了那場世界上最隆重的血祭,卻沒有找到受祭者,如果光是祭品就得用到一枚古龍胚胎,那麽受祭者該是什麽級別的東西?”


    昂熱的眉峰難以察覺地跳了一下。


    “也許‘王’這個字都不夠級別來描繪那位尊貴的受祭者,我們應該稱它為……神。”龐貝緩緩地說,“兄弟,跟鎮壓蛇岐八家的叛亂相比,更緊迫的事是殺神!想想看,那是醒來就要毀滅世界的東西,它比大地與山之王、青銅與火之王都更加凶殘,在它死去的一萬年裏也沒有高僧為它念經祈福化解它的戾氣,它對世界的仇恨隻能更深!要是我被殺死個一萬年,我醒來的第一件事也是他媽的毀滅世界啊!”龐貝激動起來,兄弟你要抓緊時間!否則我們就要永遠地跟櫻花、清酒、和牛、魚生……還有百依百順的大和撫子說再見啦,因為這個世界上可能從此就沒有日本啦!”


    “對上這種級別的東西,不是抓緊時間不抓緊時間的問題,而是它真的殺得掉麽?”


    “龍王在複活之初不會立刻覺醒,這是殺死它的最好時機。否則等它變成滅世級別的玩意兒,我們就隻有去請求美國政府用洲際核彈把日本連同它一起滅掉了。最後讓你看看災難的模擬效果吧,如果那位浩劫之神蘇醒……”龐貝打開最後一個文件,“第一波災難從熊本的阿蘇山開始,那是一座仍然活著的大型火山,它流出的岩漿覆蓋方圓幾百平方公裏的地麵,接著噴發的是日本火山中的皇帝富士山,同時震波衝擊阪神圈,城市一座接一座地陷入液態土壤中,大滑坡中沿海陸塊剝離。第二波是十字形的震波帶貫穿四國和北海道,地殼深處的岩漿河上湧。第三波是一公裏高的狂潮衝擊陸地。這是最致命的一波,海水和岩漿混合,爆炸會把整個國家都掀翻。再然後……撒喲娜拉,日本。”


    演示中的一秒鍾相當於現實中的一個小時,幾十秒鍾過去,屏幕上的本州島和九州島都已經消失,隻剩下中央高地和相對穩定的北海道突出海麵,超級海嘯已經抵達了中國的黃海。


    “一天時間,日本沉沒。”龐貝蓋棺定論。


    “為什麽要告訴我?你應該去跟弗羅斯特商量。”昂熱盯著龐貝的眼睛。


    “這種大事上我能信任那個神經病弟弟嗎?我寧願相信專業人士,說起屠龍你就是專業人士。日本沉了不要緊,我那寶貝兒子還在日本呢。”


    “其實有個壞消息,根據諾瑪的計算,他們從海底生還的幾率很低……低到我不願說,你也不想聽的地步。”


    “我知道,生還率不超過1%嘛。讓1%見鬼去吧!如果這麽容易死掉的話,還能稱作龐貝的兒子麽?”龐貝一字一頓。


    看著這個忽然間氣宇軒昂起來的男人,昂熱驚覺自己從不曾真正了解龐貝。從心底裏說昂熱看不起龐貝,執意複仇的暴徒怎麽會看得起花花公子?他們能維持關係到如今,全靠龐貝的各種賤、各種諂媚、各種不要臉。可此時此刻坐在對麵的男人豈止不是廢物,簡直英明神武。從一開始昂熱就錯估了龐貝的來意,他不是來問昂熱索取情報,而是要送這份情報給昂熱。這十年裏學院和加圖索家多少大事等著他的意見,可他都逃得遠遠的,這一次終於忍不住親自登場……大概確實在乎那個感情不太好的兒子吧?


    “愷撤的人生應該跟他父親一樣,足跡遍布七大洲四大洋,女朋友也遍布七大洲四大洋!在沒有達成那個偉大的目標之前,我們加圖索家的男人是不會死的!”龐貝橫眉怒目義正詞嚴。


    昂熱對他的評價剛剛上升,此刻又殘酷地打壓下去。龐貝就是這種人,以來正經不了十分鍾,即使有一天他死了,加圖索家上下排著隊把白玫瑰扔在他的棺材上,躺在棺材裏的龐貝也不會神情肅穆吧?他大概會掀開棺蓋坐起來跟每個悼念他的漂亮女人行貼麵禮,這才是龐貝加圖索的風格。


    “總之幫我把兒子救回來就好,家族那邊我幫你搞定。”龐貝輕快地下樓,像匹活潑的小公馬……走了幾步他才想起自己還拖著裙擺般的降落傘,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在傘繩上絆倒,咕嚕嚕地滾下樓去……


    昂熱重又坐在天窗下,喝著龐貝臨走前為他斟的最後一杯紅茶。夕陽就要落山了,天井裏滿是斑駁的陰影,昂熱的臉上明暗交錯,鬆鼠們三三兩兩地趴在書架上望著他,不敢靠近。它們也意識到這裏的主人忽然變了,不再是那個散發著書香氣的和藹老者了,變得威嚴凝重。


    樓梯上傳來懶惰的腳步聲。


    “這騷貨也登場了,看起來真是有大麻煩了。”副校長慢悠悠地上樓,提著半瓶白蘭地,牛仔襯衣敞著懷。


    “為什麽不跟他打個招呼?”昂熱說,“我不信龐貝沒有覺察到你來了。”


    “中國人說一個馬廄裏容不下兩頭種馬,我不喜歡他。”


    “中國人是說一山不容二虎,”昂熱說,“我必須去一趟日本了,也許順便殺一兩個龍王。”


    “蛇岐八家從來就不喜歡你,以前你壓製著他們,所以他們對你俯首帖耳,但現在他們已經反叛了。日本對你來說就是敵陣。作為主將你是準備帶著自己的人頭去送禮麽?”副校長說。


    “不喜歡歸不喜歡,蛇岐八家還沒有對我動武的勇氣吧?”


    “就你一個人?”


    “帶太多人沒用,在日本我還有幾個朋友和幾個下屬。”


    “下屬?整個日本分部都是蛇岐八家的後裔,全部辭職了,你還有什麽下屬?”


    “之前我送了幾個學生去日本實習,還有愷撒小組,我也相信他們沒死。”


    “你準備靠那三個傻逼和幾個實習生搞定一條不明身份的巨龍?這種難度就好比佛祖隻給唐僧發了豬和水怪不發齊天大聖,然後讓他一路打怪去西天取經啊!”


    “我送去日本的年輕人沒有一個是豬和水怪,而我也不是隻會念經的唐朝和尚。”昂熱從抽屜中取出折刀,插入腕口的皮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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