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勤奮了?”愷撒說,“早晨起來就看書。”


    路明非正在翻那本《日本神話與曆史100講》。委實說他對這種書興趣不大,但這本書是路嗚澤硬塞給他的,說明這書有用。從曆次的經驗來看,路嗚澤給的東兩既不會多一件也不會少一件,每樣東西都有用武之地,這就好比在遊戲裏接任務時你獲得了一個狗罐頭,這個任務裏就一定會出現一條狗,你需要用這個罐頭把它誘殲,如果你半路上把狗罐頭丟掉了,那就對不起了,你隻有重新回去接任務拿狗罐頭。以路明非從遊戲中得來的智慧,這本小冊子裏的內容應該會有什麽用。


    “了解日本文化嘛,回去好吹吹牛。”路明非滿嘴胡說八道。


    小冊子裏講的都是日本神話中最粗淺的部分,類似的內容路明非已經從動畫片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沉下心來領悟領悟還是有必要的,教授們說各民族的神話都是根據曆史重寫的,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其實在曆史上都有其原型。


    最典型的例子是大洪水,《聖經》中說在那場淹沒整個世界的洪水中隻有諾亞一家和方舟上的動物們活了下來,20世紀以前不信教的科學家們都認為大洪水是完全虛構的,他們無法想象一場淹沒全世界的洪水,那樣從太空中往下看去,地球豈不是個湛藍色的水球?即使真的有那麽一場洪水,那也會有高達數百米的洪濤巨浪橫行在水麵上,連航空母艦都無法幸存,何況諾亞的木頭船。這種級別的洪水隻可能發生在幾億甚至十幾億年前,那時候地球上可能還是三葉蟲稱霸的寒武紀,別說人類了,連恐龍都沒有進化出來。


    但漸漸地神話學家們發現有大洪水神話的不止《聖經》,從美索不達米亞神話到古代中國神話再到印度神話,歐亞大陸從東到西各民族都流傳著洪水淹沒世界的故事,不同的隻是救世主,中國人認為一個叫大禹的強者搞定了洪水,印度古籍《摩奴法典》則說人類得以在大洪水中幸存是因為人類始祖摩奴的船被一條巨魚帶往喜馬拉雅山而獲得拯救。再然後有學者測算說大約一萬兩千年之前地球的第四紀大冰期結束,巨量的冰川融化,海麵上漲導致了被稱作“大海浸”的地質現象,海水吧低地都淹沒了,那場世界範圍的大洪水殘留在古人的記憶中,所以各族都留下了洪水滅世的神話。如今有人正滿世界尋找諾亞方舟,他們在黑海沿岸和希臘山間尋找大船的遺跡,在洪水淹沒地球的年代,無論黑海還是希臘的山區都被淹沒在水下。


    日本既然從占至今都有混血種,那麽日本神話中也應該有龍族文明的影子,但路明非完仝摸不著頭緒,在他讀來日本神話很小家子氣,和恢宏的龍族文明沾不上邊。


    小冊子裏說是一對男女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從海底攪起泥沙,泥沙沉澱形成了日本國。接下來這對兄妹神結婚了,因為找不到其他的相親對象,逼得他們搞出如此禁斷的戀情來。兄妹神升格為夫婦神,他們繁衍了日本的整個神係,火神、雷神、山神、水神……造神造得轟轟烈烈,甚至連大個便都能變成神。日本神話就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這對夫妻的家史,所有的神都是他們家裏人,所有的事也都是他們家裏事。


    “你是想找出日本神話和龍族文明的關係?”楚子航說,“恐怕這很難,教授們試過解讀日本神話,但遇到了巨大的阻礙,日本神話跟已知的龍族曆史完全不吻合,比如日本神話中的諸神是沒有宿敵的,就像一個大家族那樣不斷地繁衍下去,教授們無法從中解讀出衝突和戰爭,而戰爭是龍族曆史的主軸。”


    “這本書上說,天皇家族就是神的後代。”路明非翻著那本小冊子,“第一任天皇神武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後裔,這也太神棍了吧?”


    “這是日本神話的特點。它有一條非常連貫的時間線,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每一代後裔都在一本名為《古事記》的書中寫明了,從神武天皇開始,之後的每一代後裔都是天皇,之前的每一代都是神。從這個角度來說,日本天皇家族是世界上現存的唯一一個有家譜的神族。”


    “史官是他們家養的,他們自然想怎麽扯淡就怎麽扯淡咯。我要是發財了也給自己修一部家譜,說我祖上都是英雄人物,比如那誰還有那誰誰……”路明非說到這裏開始撓頭。


    “你說的好像都是姓那的吧?”愷撒說。


    “媽的我們老路家在曆史上就沒出過什麽叫得響的人物!”路明非歎了口氣。


    “日本天皇的家譜確實不可靠,前十代天皇都隻有文字記載卻無法考證。日本人寫曆史就像寫神話,直到二戰之前還有很多日本人相信天皇是神的後代,可以說日本的神話和曆史是一體的,也可以說日本人從古至今都生活在神話中,神裔仍舊是這個國家名義上的皇帝。”楚子航說。


    “日本曆史上有過古龍複蘇的事件麽?”路明非問。


    “完全沒有記載。我已經連線諾瑪查過,日本境內沒有過複蘇事件,也沒有龍族文明的遺跡。日本足全世界最‘幹淨’的地域,完全沒有龍類活動.日本分部處理過的案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歐洲出土的某件龍族文明有關的古物在日本被拍賣。”


    “日本境內沒有過龍族文明?那混血種哪裏來的?”路明非問。


    “沒人知道,日本混血種的來曆就像日本神話一樣,至今都是個謎,據說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楚子航扭頭看向窗外。


    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在東京街頭經過,一夜雨後,東京的空氣清新,微微透著海藻般的氣味。新聞說這是太平洋來的暖濕氣流正控製著日本全境的氣候,最近會有連續的雨天。愷撒小組坐在這輛豪華駕車的後排,楚子航和愷撒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兩側靠窗的座位,路明非隻有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從昨天落地到今天早晨,愷撒和楚子航之間沒怎麽說過話,他們都跟路明非說話,即使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論也都是通過和路明非說話來交換意見。路明非有種感覺,作為這個三口之家的老爺,他的兩房姨太太正在冷戰,而他被夾在中間。


    路明非老爺現在的狀況很微妙,名義上他是學生會的狗腿子,私下裏跟獅心會會長有過命的交情,暗地裏還覬覦未來的大嫂……他要真是在演黑幫片,下場絕對是被亂槍打爆在街頭。總之愷撒小組雖然隻有區區三個人,但彼此之間複雜的關係就像定時炸彈,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爆炸。


    夜晚的東京和白天的東京完全不同,夜色中的東京五光十色,透著一股妖冶美豔,像個穿著和服身材誘惑的禦姐,而白天的東京卻是個運動係的女孩,色調簡約,遠眺出去樓群融在天空的背景中毫不突兀。這是座整飭有序的城市,趕時間的上班族小跑著進出地鐵,行人步伐很快,但他們的行動都有規律可循,每個人都像是在看不見的鐵軌上運行著,很少有人會從自己的軌道上脫離,過街的紅綠燈邊人們無聲地等候,人群積得越來越大卻沒有人焦急和大聲說話,然後隨著紅燈變綠,街上的車在一秒鍾之內完全停下,人潮湧過街道,沿著各自的軌道分散,紅燈亮起車流恢複,新的人群又在紅燈下無聲地等候。


    楚子航扭頭看見路明非也正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出神,瞳孔中映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是個被規則約束的國家,整個國家是一部複雜的機器,每個人都是這部機器上的零件,被規則約束著高速運轉。這樣的生活想起來也真可怕。”楚子航輕聲說,“你是不是也在想這個?”


    “不……我是在想日本女孩的小腿好粗……”


    楚子航默默地把頭轉了回去。同樣認真的眼睛凝視同樣的東西,觀察者的心理活動可能是迥然不同的,看到林黛玉的賈寶玉心底一動,心說這妹妹我曾見過的……看到林黛玉的薛蟠心說,蘿莉有三好,聲嬌體柔好推倒。


    車停下了。穿黑色西裝的女孩拉開車門,雙手貼著褲線深鞠躬:“歡迎本部專員駕臨日本分部參觀。”


    早餐之後,日本分部的車就已經等在酒店樓下了,接他們參觀日本分部在東京的基地。早餐由餐車直接推進套房,除了主廚親自製作的早點還有一份傳真文件,文件中是他們今日的行程。行程以每十五分鍾為一個時間段,拍的密密麻麻,從早晨九點到晚上六點,他們預期要參觀日本分部在東的辦公中心、由宮內廳安排參觀日本皇宮。參拜1400年曆史的淺草寺、還要去銀座購物,午餐被安排在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廳晚餐則由本家廚師親自上陣烹製頂級日式料理,晚餐中要用到的鮮魚已經於今天早晨六點整從築地的魚市場發貨,其中包括一條1.86米的深海金槍魚。這份行程表詳細得連楚子航都驚訝,如果遭遇交通堵塞的話,備份方案都做好了,從早晨九點到下午六點,他們完全沒有所謂的自由時間。他們也變成日本這部巨型機械上的零件了,不由自主地跟著這部機械一起轉動。


    “我本來以為會有黑衣男夾道鞠躬的。”愷撒鑽出車來,仰望那座黑色的摩天大樓。


    在淡雅的灰色樓群中,這樣一座被鐵黑色玻璃幕牆包裹的大廈顯得非常突兀。它如同一塊黑色的鐵碑,暗示著入住其中的機構有著何等的實力。,“如果參觀家族神社的話他們還保持著夾道歡迎的傳統,但在東市內不得不低調一些,以免驚擾周邊鄰居,請貴賓見諒。”站在車門外迎接的是源稚生的助理矢吹櫻,昨夜已經見過麵了,是日本女孩中罕見的纖瘦高挑型,漆黑的長發梳成劍道少女那樣的高馬尾。


    “因為交通堵塞,諸位已經晚於行程表四分鍾,不過沒關係,我們事先已經查過沿途的交通狀況,所以諸位和家主們的會議被延遲了十五分鍾。就由我帶諸位參觀一下辦公區吧。”


    “這座大廈在2004年年底落成,是源氏重工株式會社的總部,也是學院在東京的辦公中心。”櫻帶著愷撒三人組走進開闊的大廳。


    大廳中隨處可以聽到急促有力的腳步聲,抱著文件夾的職員們來來往往,空氣中彌漫著淡雅的香水味,電梯到達的鈴聲此起彼伏。看起來這做大廈和銀座那頂級的商務中心全無區別,除了他們正在處理的公務……


    “課長!沼鴉會的傳真,他們和火堂組的關係最近急劇惡化,三天來四次械鬥,兩個人受了輕傷還有一個重傷住院,請本家出麵調停。”帶著厚底眼鏡的年輕人跟在中年男子身後衝出電梯,念著手中的傳真件。


    “沼鴉會在當地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社團規模同比縮小了22%,對本家的供奉也縮減了11.2%,這樣下去我們隻有把它的信用級別從‘c’級降為‘d’級了!這種情況下要調停它和‘b’級的火堂組之間的衝突,本家是很難作出對沼鴉會有利的決定的!”課長懊惱地說,“可是沼鴉會的問題如果不解決,會影響到火家的年終獎金啊!”


    “是啊是啊我還在還房屋貸款……課長你看我們直接消滅沼鴉會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包袱甩掉?”


    “昨天夜裏我們裝運戰斧導彈戰鬥部的船在長崎港外沉沒,現在出事的海域被海岸警備隊封鎖,如果他們把那艘船打撈出來的話……”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懷匏雙手在角落裏踱步,臉色沉重。


    “賄賂給海岸警備隊的負責人呢?讓他暫停打撈,見鬼那些戰鬥部價值12億美元,如果落到海岸警備隊手裏我們不得在家主麵前切腹麽?”


    “對方好像是非常剛正不阿的人啊,賄賂戰術在他身上沒有用。我說要不還是用妻子和女兒要挾他吧!現在不用點雷厲風行的手段就來不及了!”


    “新版的家規禁止再用綁票要挾的手段了,雷厲風行我們也得切腹!”


    “未必一定要綁架嘛,用他老婆的色情錄像呢?”


    “強製無關女性拍攝色情錄像來威脅好像也被新版家規禁止了啊,我記得是第六章第四節第三條。新版家規真是太嚴格,我們現在還是黑道組織麽?連美國中央情報局那幫家夥能做的壞事都比我們多!”


    “不用強製,根據檔案來看他老婆跟他結婚前是家族旗下的av工作室的簽約藝人哦。”


    “啊!真是太好了!趕快把她的作品調出來我們先驗驗貨!”


    “事情都談好了,我通過青川議員解決了牌照的事,諸君就好好地在橫濱做一番事業2巴!你們都是我最看重的學生,我就相信你們總有一天會做得比老師更好!做好了自己的事業要記得回報家族,給弟弟們也樹立榜樣啊!”頭發花白衣著考究的老人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給三個不斷點頭哈腰的年輕人訓話,話裏話外都是正能量.


    “如果沒有老師的幫助隻憑我們幾個怎麽能擁有自己的夜總會和賭場?老師在我們心中就像父親一樣慈愛和偉岸!我們實在沒有什麽能為老師做的,這裏是夜總會的終生名譽金卡,所有消費費用全免,請老師有空的時候帶著朋友光顧,我們一定安排最年輕的小妹們伺候老師!老師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水手服麽?”學生中領頭的家夥滿臉感激涕零,跪地把一張純金卡片捧在老師麵前。


    “唉呀唉呀,還有什麽能比收到學生的禮物更能讓老師欣慰呢!你們長大啦,是棟梁之才啦!老師很欣慰,不過這張金卡老師不能收……倒不是老師對水手服沒興趣了,而是最近師娘管得很嚴格啊。師娘說如果我真的熱愛水手服的話她也可以穿什麽的……”老師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大家部……很有幹勁的樣子,”路明非眼角抽搐,“這就是新一代的黑道組織麽?”


    “應該說是黑道的管理組織。源氏重工的機房中存儲著整個日本黑道的資料,所有黑道成員在這裏都有備案。為了管理這個龐大的組織,家族共有十三個課超過兩幹人輪班工作,接線生就有六百名,她們晝夜接聽來自日本各地的求助電話,這些電話都來白我們認定的黑道成員。”櫻說,“你們可以把這裏看作日本黑道的信息中心。”


    “一個減在陰影裏的社會,”愷撒說,“黑道中人遇到麻煩第一時間是求助於你們而不是警察,是這樣吧?”


    “是,凡是承認蛇岐八家是本家並定期繳納會費的黑道幫會,本家都有義務勾他們提供幫助。加入這些黑道幫會的年輕人都會在簽合同的同時收到一張身份卡,這說明家族承認他們在黑道中的地位,他們可以直接打電話向本家要求幫助。同時家族下屬還有一家基金會,為大家提供醫療和養老保險。”


    “還有醫保和社保?”路明非驚歎,“待遇這麽好?”


    “多數保險公司在給黑道從業人員辦理醫療和養老保險的時候都會很苛刻,所以本家籌集了一筆一千六百億日元的基金,在全世界範圍內投資,用投資的紅利為社團成員們提供福利。基金的運作模式和加拿大教師退休基金相同。如果社團成員不幸亡故,本家還會承擔他的孩子直到十八歲的學費和生活費。”


    “說得我也很想加入啊!”路明非說。


    “這方麵我可以試著為您聯係人力資源部,但委實說家族很少招聘外國人。”櫻刷卡打開貴賓專用的觀景電梯,“請。”


    觀景電梯一路上升,路明非可以透過鐵黑色的玻璃幕牆俯瞰繁華的景象,新宿區的高樓大廈之間有蛇形的高架公路隱現,車流不斷,其中一條高架公路居然穿過了源氏重工。這座大廈的五樓和六樓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公路隧道,每天數以萬計的車輛從大廈內部穿行,而其他樓層完全不受影響。


    “大廈接近完工的時候東京都政府才決定要修建那條高架公路,必須從這裏經過。但協商之後政府接受不了本家的開價,隻有放棄拆除大廈的計劃,轉而簽訂了長達一百年的租約,租用這座大廈的五層和六層建設高架公路,而那上麵的樓層是懸空的,由承蘑柱支撐。”櫻說。


    愷撒也有些動容。以東京都政府的財力,有錢修建耗資驚人的高架公路,卻無力買下這座大廈,可見這座大廈的驚人地價以及蛇岐八家在日本的地位。


    “六層以上幾萬噸的重量都壓在十二根承重柱上,結構穩定麽?我聽說日本是地震和颶風都很嚴重的地方。”楚子航說。


    “設計和建造這座大廈的都是橘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在日本的建築業沒有人會懷疑丸山建造所的作品,它已經有五百年的曆史,創始人曾為豐臣秀吉建造江戶的天守閣。東京都政府信任丸山建造所,才會讓關係重大的高架公路從源氏重工內部穿過。建成接近十年來,還從未有過地震或者颶風能影響那條隧道的通行。”


    “厲害啊!”路明非讚歎。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第28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整層樓是一間辦公大廳,數以百計的女孩坐在隔間裏,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在電腦屏幕上搜索,滿耳都是她們清脆的“哈伊哈伊”。


    “這些都是本家的接線生,家族的熱線電話是24小時通暢的,對黑道成員來說,永遠有數百個接線生等待聽取他的求助。設置這個熱線電話的時候,家族要求服務一定要比警視廳的報警電話好,語氣和態度也務求親切。在遭遇地震和海嘯的時候,我們也接聽來自平民的求助電話,家族旗下超過五萬人參與過救災。”櫻說。


    “本家真是日本人民的親爹啊!”路明非說。


    穿過呼叫中心,沿著樓梯上到29層,路明非第一眼看到的是占據整麵牆的巨幅東京地圖。不像本部中央控製室裏的3d投影地圖,這張地圖是印在紙上的,上麵紮著五顏六色的飛鏢。工作人員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在小紙條上做記錄,然後把紙條卷在五顏六色的飛鏢上投出去。另一群人則麵對地圖若有所思,時而有人忽然起身從地圖上拔下一枚飛鏢,返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呼啦啦一幫黑衣下屬就圍了上來。


    “跟作戰指揮部似的。”路明非說。


    “我們稱之為聯絡部。每天每小時甚至每分鍾幫會中都有衝突,如果是小事情,接到電話之後接線員會直接把任務丟給相關的課去處理,但如果接線生覺得這件必須上報,她們就會把情況通報到聯絡部。聯絡部的幹部都是在黑道中有地位和閱曆老人,他們有些跟警方的關係很好,有些則跟幫會領袖有私交,有些在特定的行業是行家,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所長領取任務。老人不太習慣對著電腦,本家就同意他們沿用以前的辦法辦公。”櫻說。


    “扔飛鏢?”愷撒問。


    “在江戶時代他們的習慣是把字條紮在肋差上扔出去。”


    不同於28層的快節奏和29層的森嚴,第30層的環境叫人一下子放鬆下來,這一層是日式風格,老年人穿著和服圍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竊竊私語。


    “這是你們的老幹部活動室麽?”路明非問。


    “這裏被稱作戰略部,在本家中最有地位的老人才能進入戰略部,他們以前都是黑道幫會的領袖,需要他們出麵的事情已經很少了,他們平時要做的事情就是喝喝茶,但他們坐鎮這裏,這座大廈在日本黑道中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他們才是支撐這裏的柱石。”櫻說,“隻有非常棘手的事情才會勞動他們通常不能公開路麵,因為他們都被警方通緝超過十年了。”


    “就像古羅馬的上議院。”愷撒說,“真有意思。”


    “我們就是要跟他們開會?”路明非問。


    “不,雖然他們在家族中也足值得敬重的老人,但有資格跟諸位貴賓座談的是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八姓家主。”櫻說,“這時候八姓家主已經在醒神寺中等待諸位了,請隨我來。”


    “八姓家主?”路明非心中浮現出八個形銷骨立的老爺子,穿著漆黑的和服,鼻孔中噴出陣陣陰氣。


    櫻拉開了一處隱蔽的拉門,陽光透了進來,這一層居然有一處寬敞的露台,它隱藏在大廈的一角,從地麵和天空都不易覺察,唯有拉開這道拉門,才能踏入這處洞天。


    名為醒神寺,果然就是寺廟的風格,但不是佛寺而是日本神道教的寺廟c有一座小小的朱紅色“鳥居”,花崗岩牆壁上雕刻著神道教中的諸般鬼神,從莊嚴的天照、月讀,到威猛的須佐之男,還有形狀凶惡的妖鬼,有的長著獅子般的麵孔獠牙畢露,有的盤膝坐在骷髏堆上,風和雲簇擁著這些,仿佛百鬼夜行。露台上居然還有一道清澈的流泉,流泉周圍是白石和青草組成的枯山水,悠悠然透著禪意。


    櫻捧上了銅盆,銅盆裏盛著清水。路明非趕緊識相地洗手漱口,路嗚澤推薦的書果然還是有用的,至少他知道參觀神社之前有淨手淨口的所謂“手水儀式”,黑白兩色石桌拚成圓形的太極圖案,桌邊等候的六個人都起身鞠躬。


    “諸位已經見過的,源家的家主源稚生先生……”櫻一一介紹。


    愷撒有些訝異,他沒有想到昨天接機的年輕人居然是蛇岐八家中地位最高的幾個人之一,這麽說來蛇岐八家對他們真是格外親善。


    “龍馬家的家主,龍馬弦一郎先生,龍馬弦一郎先生是現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長.”


    龍馬家的家主既不形銷骨立也不噴陰氣,看起來是正經曆中年危機的男人,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頭發梳得很精心,但沒什麽精氣神,好像滿臉都寫著“加班壓力大老板對我凶升職沒指望老婆跟人亂搞女兒又早戀我為什麽不去死”.


    這貨就是黑道中最恐怖的人?還是現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長?這貨就是一個純粹的中年loser吧?路明非心裏嘀咕。


    “犬山家的家主,犬山賀先生。犬山賀先生是第一任分部長,是昂熱校長的老朋友。”


    頭發花白的犬山家家主看起來很和藹,笑容如陽光般照人.他撓著頭哈哈笑著說:“哎呀哎呀,因為殺不掉昂熱嘛,隻好跟他當朋友了。真是遺憾啊。”


    “櫻井家的家主,櫻井七海女士,她兼任日本分部的監察員,”櫻井家的家主居然是個令人驚豔的少婦,雖然她衣著刻意保守,但套裝裙遮不住她火熱的曲線,那副深紅色的粗框眼鏡戴在她的臉上,素顏就像是盛妝般多了色彩。


    “風魔家的家主風魔小太郎先生,蛇岐八家的‘若頭’,大家長不在的時候,家族的食物都由風魔先生斷絕,風魔先生不在日本分部任職,但為了這次的任務我們借用了風魔家的忍者組,所以風魔先生也出席今天的會議。”


    風魔家家主終於有點符合路明非心中黑道大哥的感覺了,這個穿著黑色和服的老人如同精鐵鍛打出來的,目光冷厲如刀,站在他麵前有種被刀指著眉心的感覺。隻是這個名字有點搞怪,風魔小太郎?聽著不是藝名就是網名。這位老爺子是沉迷《信長的野望》係列,還是沉迷《戰國無雙》係列?總不能是曆史上真的風魔小太郎,那位忍者之王巴四百多年前的人了。


    “最後這位是橘京家主橘政宗先生,也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


    “各位是沒有想到所謂的黑道分子是我們這樣的人吧?”一身白麻衣的橘政宗微笑著和愷撒小組一一握手,“其實我們也沒有想到學院本部的王牌專員是這樣優秀的少年人啊。”


    雖然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了,但橘政宗隻憑那一笑就在客人們心中奠定了自己“領袖中的領袖”的地位,即便是淩厲如刀的風魔小太郎也沒有他身上那種坦然,磊種自然親切的美容中有種把事情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宮本家主在做些準備工作,諸位一會兒就會見到。至於上杉家主,她身體不太好。昨夜後半夜又出了狀況,現在還在臥床靜養,還請諸位貴賓原諒她的失禮。”橘政宗說,“高縣會議我不便在場,我這就退席。”櫻深鞠躬。


    “不急,等等我和犬山、風魔先生,我和風魔先生不是日本分部的人,隻需全心全力為學院的任務提供幫助就可以。至於犬山君,雖然曾經是日本分部長,但如令已經退休,也不便出席這樣機密的會議。我們和學院優秀的年輕人見上一麵聊聊家常,然後就可以去跟戰略部的老不死們去喝茶了。”橘政宗笑笑。


    “茶很香。”愷撒隨口說。


    桌上點著一個炭火爐子,爐上坐著一把關西鐵壺,鐵壺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蓮彀有無數鈍刺.下半截雕刻著赤麵長鼻子的鴉天狗,張開雙翼飛翔在流雲火焰中。炭火把壺底燒得通紅,鴉天狗的臉和羽翼邊緣泛出熒熒的火光。水即將沸騰。微風吹過,壺中的水咕咕作響。在這麽高的地方能直接眺望到東京灣的海麵,陽光下白帆片片“能得到加圖索家繼承人的讚許,這茶也算有幸。”橘政宗說,“沒什麽可以招待諸位的,就用這日本的茶道吧。”


    “您是日本人麽?”愷撤以審視的目光看著橘政宗。


    橘政宗的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麵部線條如刀刻般清晰,跟一般的日本老人有區別),但他有著純正的黑瞳,一舉一動都帶著濃厚的日本味。


    “我隻有一半日本血統,另一半是俄國人。”橘政宗說。


    愷撒皺了皺眉,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艘前蘇聯破冰船。


    “我來日本很多年了,很多人都看不出我還有一半俄國血統,加圖索先生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橘政宗問。


    “口音,你的口音帶有斯拉夫語係的特點,你會區分硬齶音和軟齶因們這是典型的俄國發音。”愷撒說,“你不隻有俄國血統,你還在俄國生活過。”


    這是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沒發言權的事,他們兩個的母語都是中文,楚子航因為寡言少語所以英語發音也隻比路明非略強一點。但愷撒愷聽橘政宗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覺察出來了,他從小就有不同語種的老帥,除了意大利語之外還能流利地說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歐洲每個國家的語言他都能分辨.


    在座的人中連風魔小人郎和源稚生都流露出驚訝的表情,顯然其他家主也並不知道這件事。


    “想不到這麽多年了這件事還是瞞不過人,”橘政宗笑笑,“是的,我在俄國生活過大概30年,那還是蘇聯的時代呢,大家吃著分配給的食品,孩子們都以穿上軍裝為榮。”


    愷撒遲疑了一下,沒有繼續問下去。橘政宗在俄國生活過無法推論出橘政宗跟列寧號有關,日本和俄國曾經在中國東北交戰,二戰之後有相當多的日俄混血兒。而且橘政宗很坦蕩,並不像是藏著什麽秘密。


    水沸了,橘政宗提起鐵壺,把沸水倒進茶碗中,再把水倒掉。這是標準日本茶道的程序,第一道熱水隻是用來加熱茶碗。接著他用木茶勺挑出兩勺茶粉放入茶碗,再從鐵壺中取一大勺熱水倒入茶碗,用茶筅輕輕攪拌。他的手法輕靈而神情肅穆,麻布和服的大袖在微風中飛揚,便如琴師在風中彈湊,無聲的琴曲如汪洋大海般四溢。


    “查查參考書,這路數該怎麽破?”愷撒湊近路明非耳邊,壓低了聲音.


    “有的有的!我那本《日本神話與曆史100講》的附錄裏有茶道禮節!”路明非在桌子底下翻書。


    “有了!煮茶的人會把茶碗有花紋的一麵朝向飲茶的人……然後……我們要拿古帛紗墊著,順時針旋轉兩次,把花紋對著煮茶的人表示尊重……然後,嗯,飲下茶湯,把茶碗逆時針旋轉丙次,低頭欣賞茶碗的花紋,表現出很欣賞的樣子,也可以讚歎兩聲。”路明非小聲說。好在這張桌子夠寬夠大,他們說什麽對麵的人大概聽不清楚,隻看見他們三個交頭接耳。


    愷撒和楚子航一言不發,都在心中默記流程。從進入這座大廈開始他們就意識到h本分部足個龍潭虎穴,但愷撒和楚子航不會像路明非那樣一路讚歎厲害啊厲害啊,日本分部是黑道社團,學生會和獅心會也是社團,社團領袖們不想輕易被對方的氣勢壓倒,所以一舉一動都格外用心。闖蕩江湖無非見招拆招,對方用敬茶的禮節來攻,他們就用喝茶的禮節來破,讓日本分部這幫家夥明白本部並非沒有文化浪得虛名。


    橘政宗果然抽出腰間金色的古帛紗墊著茶碗,在手中輕輕旋轉,把有竹雀花紋的一麵朝向愷撒,彎腰奉茶。愷撒早已注意到自己麵前也有一張金色的古帛紗,彎下腰神色不動地接過茶碗,也用古帛紗墊著,在掌心順時針旋轉兩次,把竹雀花紋對著橘政宗,路明非那本小冊子上說這是對煮茶者的尊敬。愷撒做得一絲不苟,他也知道在日本茶道是鄭重的禮節,出錯是丟臉的事。


    橘政宗又向楚子航和路明非奉茶,這兩個人也一絲不苟地照搬愷撒的做法。


    三人同時仰頭飲下茶湯,動作稍微停頓,而後身體緩緩地複位,逆時針旋轉茶碗兩次,重新把竹雀花紋對準自己,低頭欣賞茶碗的花紋,臉上露出讚歎的神色。


    “煮茶算是我不多的特長,貴客來訪,聊表敬意。不耽誤大家寶貴的時間了,我和風魔先生、犬山君先告辭,學院的事務就由稚生和櫻井女士、龍馬君負責。”橘政宗起身告辭,“希望諸位在日本的日子裏開心,任務也順利。”


    愷撒小組起身回禮,橘政宗帶著風魔小太郎和犬山賀離開了露台。


    拉門在身後閉合,風魔小太郎踏上一步壓低了聲音:“政宗先生,他們能勝任麽?”


    “雖然稚生說他們是些靠不住的孩子,但我相信他們的優秀,愷撒的血統在‘a’級中也是超一流的,他被昂熱那麽重視絕不僅僅因為他是加圖索家的孩子;而楚子航也不像檔案中說的那樣不可控,我跟他對麵感覺不到他有殺氣泄露出來,這說明雖然i他的龍血比例很高,但他的自控能力更強,能束縛住龍血,這種素質是很罕見的;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路明非,但希爾伯特·讓·昂熱相信的人,全世界都得相信!”


    橘政宗沉聲說,“他們的到來對我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決不能錯過!”


    “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覺,他們明知道我們是黑道,但態度並無畏懼,應對也算有度,甚至還懂茶道禮節,”風魔小太郎皺眉,“隻是政宗先您用滾水衝茶他們卻一飲而盡,難道……不燙麽?”


    露台上,愷撒小組默默地坐在風裏,坐得筆直,看著源稚生取出筆記本,海圖和各種資料。


    “我看見你眼中含著熱淚。”愷撒壓低了聲音。


    “可那不是因為我的心中滿懷深情。”路明非也壓低了聲音“你那本該死的書上沒說茶要涼一涼再喝麽?”


    “沒說,一個字都沒說……”


    “不過好歹我們破了這幫日本人的招……”楚子航舔了舔火辣辣的口腔上齶,不知道那杯滾燙的茶有沒有在那裏燙掉一層皮。雖然他不敢讚同愷撒說已方在這一輪接觸中勝了一籌,但他這種自尊心強烈的人似乎也不好抱怨愷撒的好勝心。


    “任務說明諾瑪已經傳給組長了,我想諸位都清楚你們這次的任務是勘察1992年沉沒的列寧號破冰船,現存由我來給諸位做詳細的任務說明。”源稚生在桌上攤開海圖,在某個位置上打了個紅圈,“這是日本海的海圖,列寧號最後的求救信號是從我圈出的這個位置發出的,距離日本海岸線120海裏。”


    “晤。”愷撒點頭。


    “雖然經過那片海域的航線不多,但確實是安全海域,沒有暗礁沒有冰山也沒有湍流,以列寧號這種噸位的破冰船來說,在安全海域失事的可能性極小。它是為征服世界上最危險海域而設計的,魚雷正麵命中都不會沉。但就是這樣一艘船居然在安全姆域失事了,這在日本海岸警衛隊的檔案中是最大的懸案之一。”


    “晤。”愷撒點頭。


    “他們既不知道列寧號為什麽沉沒,也不知道列寧號為什麽要經過日本海,但它沒有入侵日本的領海,所以這件事也無從追究。那艘船可能載有跟龍族有關的貨物,這是在俄羅斯情報部門工作的校友傳出的消息,但他沒能找到更多的證據來支持這令結論。他說列寧號的沉沒在北方艦隊還有克格勃內部都是一個禁忌,沒有人願意談及這件事,也找不到真正了解這件事的人,好像每個人都認為沾上這件事便會被厄運纏上,這件事裏有鬼魂那樣不幹淨的東西。學院是從近年開始試著搜尋沉船的,但工作進行得很慢,因為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域之一。”


    “晤。”愷撒繼續點頭。


    “你們要不要幾塊冰含著?”


    “你看出來了麽?”路明非有點窘,辛苦忍到現在,對方居然早已覺察。


    “在茶道這件事上我認為你們沒有必要跟政宗先生嚴肅,其實他根本不懂茶道,他隻是個半調子日本人。”源稚生淡淡地說。


    “見鬼,我也說一個俄國人跟我們玩什麽茶道!”路明非第一個忍不住,“我要冰塊!”


    “因為他很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日本人,打刀、茶道、弓道、劍道和花道什麽的,”


    源稚生轉身遠眺,“所有漂泊不定的人,都想找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吧?”


    櫻端著冰桶進來,愷撒和楚子航也放下矜持抓了冰塊吞進嘴裏,口腔裏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才稍微緩解。


    “隻是熱茶,不礙大事,那我繼續說,有問題就問我。”源稚生回到桌邊在海圖上指點,“列寧號失事的地點位於日本海溝的正上方。你們可能聽說過那條海溝,它和千島海溝、小笠原海溝、馬裏亞納海溝其實是一體的,那是海底的一道深淵,長達數幹公裏,從地質學上來說是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的分界線。太平洋板塊衝入亞歐板塊下方,交界處形成極深的裂縫。海溝最深處叫塔斯卡羅拉海淵,深度8513米。”


    “在馬裏亞納海溝的斐查茲海淵被確定為世界最深處之前,塔斯卡羅拉海淵曾被認為是世界上的最深處。”楚子航含著冰塊含含糊糊地說。


    “正是這樣,這種海底深淵也被稱作極淵,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區域。幾乎無人抵達過那裏,迄今為止我們對極淵的了解更多基於猜測。從沉沒地點分析,列寧號課能就在塔斯卡羅拉海淵裏。探索極淵最好的工具是聲呐,我們用特定頻率的聲波掃描海淵深處。可得到的結果不是沉船,而是一個心跳信號。塔斯卡羅拉海淵深處有個生物,一個巨大的生物,它的心跳很強,而且越來越強。”


    楚子航的臉色一變:“那裏應該是生命的禁區。”


    “你的意思是極淵中藏著一個龍類?”愷撒說。


    “龍類胚胎,心跳增強,說明它正在孵化。”


    “列寧號上的秘密貨物是一枚龍類胚胎?”


    “是的,當年列寧號途經北西伯利亞的無名港口,帶走了一枚珍貴的龍類胚胎,然後那個港口毀於一場大火。沒人知道胚胎要被運往哪裏,最終目的地可能是日本,也可能它隻是路過,但顯然它未能到達目的地,龍類胚胎墜入了海溝深處。這些年來胚胎一直緩慢地孵化著,可我們一直都沒有察覺。”


    “如果是龍類的話,大概能忍受極淵中的惡劣環境吧?對龍類而言那裏是最佳的孵化場和避難所。”楚子航說,“海水是它的保護層。”


    “正是如此。”源稚生說。


    路明非打了個寒戰。身處這座繁華的城市,想著120海裏之外有條龍正在海底悄悄地孵化。等到它浮出水麵的那一天,街上那些按部就班的學生和上班族會嚇得四散奔逃,全世界都會在它的龍吼中震怖。


    “現在我們知道極淵中有條龍正在孵化,”愷撒說,“那不如來一場水下核爆,把極淵炸平就好了。”


    如果裝備部的神經病們列席這次會議一定會為愷撒歡呼,所謂神經病所見略同。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往海溝裏扔核彈,沒準會導致大陸架滑坡,日本都會被波及,還有海嘯和核汙染等等不可控的後遺症。我們隻能用精準爆破的方式清除胚胎,但僅靠聲呐我們很難鎖定胚胎的準確位置,所以在這次任務中我們會派出載人潛水器深入極淵底部進行勘察,如果找到那枚胚胎,就給它送去一枚郵包炸彈。任務代號‘龍淵’,你們將前往龍的深淵。”


    “我靠!這任務靠譜麽?剛才不是說那裏是生命禁區麽?”路明非吃了一驚。


    “確實是生命禁區,如果不是這樣,任務的級別也不會是‘ss’。”源稚生說。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任務分級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三個大活人怎麽潛到那麽深的地方去?五公裏長跑我還得歇三次,你讓我下潛八公裏?我潛到一半就餓扁了。”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深海的高壓,”楚子航說,“這種深度穿潛水服是潛不下去的,隻有用深潛器。但據我所知世界上絕大多數載人深潛器甚至無法到達6000米的深度,極淵中的壓力是地麵上的幾百倍,能把深潛器壓成扁平的鐵皮。”


    “確實如此,極淵是比外太空更極端的環境,沒有最尖端的裝備足無法抵達的。”


    “所以裝備部為你們準備了人類曆史上絕無僅有的設備。它正由日本分部所屬的岩流研究所做最後的檢查,請隨我來。”源稚生起身把手掌按在牆壁上,雕刻著天照和月讀的兩塊花崗岩板無聲地分開,露出黑色的通道。


    通道中黑衣持械的男人們深鞠躬:“少主。”


    源稚生並不回禮,領著龍馬弦一郎和愷撒小組穿過通道。這條通道被密密麻麻的紅外線激光封鎖,任何試圖潛入的人都會觸發警報,不用說還有那些黑衣持械的男人。楚子航流露出警覺的神色,愷撒釋放了“鐮鼬”,他聽到了無數心跳聲還有機械運轉的聲音。鐮鼬群如蝙蝠般洶湧著去往前方,鐮鼬群在每個岔道分裂,飛得越來越遠,通道的盡頭回蕩著它們振翅的聲音,與此同時在愷撒的腦海中通道的地圖越來越開闊。這條通道縱橫交錯如同蛛網,四通八達。


    “這些通道可以到達所有的樓層,”龍馬弦一郎解釋,“這種建築技法早在戰國時代就有,為了防止忍者的暗殺和手下的叛亂,大名在自己的天守閣中修建密道。”


    源稚生輸入密碼打開了藏在牆壁中的小型電梯:“請。”


    電梯迅速下降,愷撒忽然聽到了水聲,那不是水在管道中汩汩流動的聲音,而是潮聲,一疊疊的浪花彼此追趕。


    “歡迎諸位光臨岩流研究所。”電梯門打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男人深鞠躬,“我是所長宮本誌雄,也是宮本家的家主。”


    耳邊被潮聲充斥著,他們居然真的看到了白色的浪頭。這裏已經是源氏重工的地下,卻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地下室,這是直徑超過12米的隧道內部,半條隧道被水淹沒.


    洶湧的水流衝刷著隧道的金屬壁,隧道頂部的氙燈一盞接一盞地去向遠處,沒入徹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工程機械貼著隧道壁滑動,自動地檢查水位和流速。


    “我靠!”路明非驚歎。他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中回蕩,這驚人的隧道簡直能跟英法之間的海底隧道相比,能夠容納火車通過,如果在裏麵修建高速公路的話’至少能容納六輛車並行,他們腳下的水流完全是一條滔滔的大河。


    “這是東京地下的排水係統。”宮本誌雄解釋,“東京經常被颶風襲擊’颶風中降雨量極大,而且周圍山地的雨水也會往這裏匯集。因此東京都政府在地下修建了大型的排水係統,包括這樣的管道,巨型的地下儲水池和巨型的渦輪機’在暴雨中這套係統能把一個湖泊的積水儲存在地下,再通過渦輪機和管道排向大海。因為整個地下空間都是用防腐蝕的特種鋼材建造的,我們稱它為‘鐵穹神殿’。家族下屬的丸山建造所承接了這項工程,托它的福,竣工以來東京再也沒有出現過水患。岩流研究所的秘密工廠就設在這裏,這裏還有一個船塢,小型潛艇可以從水道直接抵達源氏重工。”


    “這樣運輸違禁物品也很方便吧?”愷撒說。


    “這也是丸山建造所願意承擔這項政府工程的原因之一。”源稚生說。


    警報聲席卷了整條隧道,隱隱有雷鳴般的聲音。


    “下一波潮峰要到了,我們還是去高一點的地方免得濺濕衣服。”宮本誌雄說。


    這位家主還不到30歲,長得清秀端正,戴著古板的玳瑁框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完全不像黑道分子,倒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老師。


    他們剛剛登上高處白色的潮峰就到了,隧道在震顫,水花激蕩飛揚,就像一條白色的龍被隧道強行束縛著,它掙紮前進,同時咆哮怒吼。潮峰經過的時候彼此相對吼叫都聽不見,隻能看嘴形。


    “昨天晚上暴雨,今天就會有幾次連續的潮峰。不過不下雨的時候水麵很靜,可以把它看作一條河,坐在水邊煮煮茶,也頗有禪意。櫻花落的季節水麵上會飄著一層花瓣,我們把它叫做‘櫻流海’,諸位要是多呆幾天就能看到。”宮本誌雄說,“我們正忙著調試裝備部運抵的設備,因為裝備部拒絕派人來協助調試,所以多費了一點時間,不過也快接近尾聲了,不會耽誤諸位的任務。”


    他們沿鐵質懸梯前行,忽然一轉彎,路明非的眼睛被照亮了。暴雨般的火花從天而降,就像是夜空裏一閃即逝的煙火,巨大的黑影被吊在隧道頂部,數十名工程人員用吊索懸掛在空中圍繞著黑影忙碌,火花來自他們手中的焊槍。


    “那就是你們將使用的深潛器,迪裏雅斯特號。這是潛水史上的傳奇設備,l960年它曾到達馬裏亞納海溝的底部,深度超過10000米。這不是複製品而是原型機,因為深潛器對工藝的要求極高,隻要外殼上出現針孔大的滲漏,整艘深潛器就可能被高壓撕裂。即使讓裝備部按照迪裏雅斯特號的圖紙臨時趕製一艘也沒法保證安全,最可靠的就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原型機。”宮本誌雄說,“雖然它創造世界紀錄是在1960年。但之後的半個世紀裏,人類還沒有造出過能與之相比的深潛器。”


    “這麽傳奇的東西應該很值錢吧?”路明非讚歎。


    “這東西不是我家的麽?”愷撒有點困惑。


    “這確實是加圖索家的藏品,由家主龐貝捐贈給了學院,再由裝備部進行改造。”


    宮本誌雄說。


    “老大你家還有這種寶貝?”路明非對高帥富的理解被刷新了。跟這東西相比名牌跑車和遊艇根本算不得什麽啊,這種級別的收藏,全世界獨一無二,放在世界上任何博物館都算鎮館之寶,居然就有人買回家隻為自己看著好玩。


    “跟阿波羅登月艙一起買的,”愷撒聳聳肩,“我父親是個花花公子,喜歡收集各種奇怪的破東西。”


    “花花公子應該收集名表名車名女人啊,可他看起來很愛科學。”


    “花花公子收集一切的最終目的都是搜集女人,有些女人喜歡名表名車,也有些女人愛科學,所以他有時候得冒充科技宅接近那些女人。那一次他看上了聯合國太空署的一個女博士,總得買點有趣的東西吸引對方來家裏吃飯。”


    “他得手了麽?”路明非很好奇。


    “我想是得手了,總之他們在迪裏雅斯特號裏整出了很大的動靜。我就在外麵把艙門扣死了,他們在裏麵呆了48個小時才被消防隊解救出來。作為兒子我隻能幫他到這裏了,這麽長時間裏要是不發生點什麽他也枉稱加圖索家第一種馬了。”愷撒滿臉都寫著輕蔑,“我們能在裏麵找到女博士的絲襪也說不定。”


    “沒有發現,運抵東京的第一時間我們就檢查過。”宮本誌雄說。


    “撿到也沒關係,撿到你們就自己收著,我估計那東西不算收藏的一部分。”路明非說,“要說這方麵的收藏他更加豐富……”


    “打住打住!老大!我們要矜持!要矜持!有風流倜儻的老爹也不算是壞事,我們不能驕傲,也不能傲嬌。”路明非趕緊製止這個一步步走向不歸路的話題,“我們繼續說深潛器。”


    宮本誌雄用力擊掌,一束光打向空中,照亮了那個巨大的黑影。被人遺忘了半個世紀之後,潛水史上的傳奇重現於世,以閃耀的塗裝。這艘異形潛艇被漆成了白色,中間還噴上了一個巨大的紅點。


    “這塗裝我看著眼熟……”路明非說。


    沒法不眼熟,迪裏雅斯特號被漆成了一麵膏藥旗。


    “喔,它可真醜。”愷撒有點措手不及。


    “這是你父親的要求。他表示這台深潛器免費捐給學院使用,但一定要給我把它漆成一麵日本國旗。他說日出東方是好兆頭,以此祝願我兒的日本之行順利圓滿。”宮本誌雄說。


    “當年我把他鎖在裏麵的時候就知道他總會想辦法報複我。”愷撒說。


    “這東西看起來是個古董了啊,乘著這東西挑戰極淵真的大丈夫麽?”


    “應該說世界上隻有它能做到,”愷撒說,“雖說他買來是想勾引女博士,不過確實是人類科技史上的奇跡。”


    “可這玩意兒比我爹還老,我承認它當年是個傳奇,可大俠你年輕時能雙掌開碑可不代表老來不會腰間盤突出啊!這古董有人負責保養麽?”路明非心裏沒底。


    “一直存放在我家出資的潛水博物館裏,每年有專人負責養護。”愷撒說,“每年還會更換塗裝。”


    “更換塗裝?”路明非一愣。


    “中國和意大利建交那一年他們給它換上了五星紅旗的塗裝;畢加索去世那年,博物館把他的名作‘亞威農少女’複製在迪裏雅斯特號的外殼上;再有就是2006年麥當娜全球巡演的時候,它被漆成金色帶到世界各地,麥當娜渾身塗滿金粉從裏麵鑽出來演唱開場曲目。”愷撒想了想,“好像還在傑克遜的演出中用到過,我記不清了。”


    “就是說它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裏已經完全徹底地淪為道具了對吧?你們家就像對待藝術品和古董那樣來養護它對吧?上上油刷刷漆,帶去全世界展覽,它甚至沒有在水裏泡過!”


    “裝備部做過改造,”宮本誌雄說,“從使用說明來看他們這次還是很努力的,不僅安裝了幾項新係統,而且在外殼內部用記憶金屬加強了,阿卡杜拉所長再三表示說‘保證質量’。”


    “可是他們是幫搞炸彈的啊!他們保證管屁用啊?師兄你怎麽看?”路明非轉向楚子航求助,希望他能說句公道話讓這兩個神經病冷靜一下,乘坐一艘剛從博物館裏拉出來的老古董挑戰極淵?還是裝備部改造過的?那隻能是活膩了!


    “好槽。”楚子航微微點頭。


    “什麽意思?”路明非眨巴眼睛。


    “我說你剛才吐愷撒的那個槽有意思。”楚子航說。


    “我靠師兄你滿臉交完黨費準備英勇就義的模樣!”


    “什麽時候下潛?”愷撒問。


    “明天晚上,我們以科學考察的名義向海事局申請了一份禁製令,明晚禁止-切民用船隻經過附近海域,但是禁製令隻有12個小時的有效期,從晚上六點生效到淩晨六點。換而言之我們隻有12個小時的操作時間。”源稚生說。


    “這麽著急?時間可真夠緊張的。”愷撒說。


    “深潛器的操作並不複雜,一天的時間足夠你們掌握,這是深潛器的操作手冊。”


    源稚生把厚厚的操作手冊遞給愷撒,“其他的事項我們會準備好,時間說不上寬鬆,但是足夠用了。”


    “我的意思是我還預訂了幾家特色餐館,還有幾個想去的景點,還有些紀念品要買,我有幾頁紙的購物單。”


    “我還想去秋葉原。”路明非說。


    “你剛才嚇得臉色都變了,還有心思去秋葉原?”楚子航問。


    “平生不到秋葉原,縱稱宅男也枉然啊。眼看就要九死一生了還不抓緊時間去?如果可以我都想把我的墓碑紮在秋葉原的大街上,讓來來往往的妹子扶著我的墓碑拍照。”


    源稚生沉默地看著巨型排水管中的白浪滔滔……這幫二百五又開始圍著他載歌載舞了!跟這幫二百五一起執行任務,就像騎士騎著叫驢衝向戰場,即便你高舉馬刀吼聲如雷已經有為國捐軀之誌,你也沒法確定自己能殺入敵陣……因為你胯下的驢隨時會撒起歡來甩開四蹄帶你奔向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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