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營寨都在燃燒,映紅了半邊夜空。


    青陽九王呂豹隱厄魯,策馬而立,就著火光凝視那顆頭顱,玩味他最後的神情,多少年的征戰生涯,第一次看見人死的時候能那麽安靜,他最後一瞬的表情凝在那裏,看久了,就覺出一份隱約的哀涼。


    一名虎豹騎百夫長將朱紅色的匣子奉上,九王將頭顱放進了匣子中:“這是獅子的頭,要帶給大君看的,小心不要丟了。”


    他轉向立馬在身邊的貴族武士:“比莫幹,還沒有找到你弟弟麽?”


    青陽部呂氏帕蘇爾家的長子比莫幹搖了搖頭:“虎豹騎直衝到營寨裏,沒有合圍,人都被衝散了,沒有找到阿蘇勒。別是……”


    九王沉默了一會兒,對著百夫長低喝:“傳令下去,搜索每一個帳篷。就算是屍體,也要把世子從裏麵找出來!”


    充耳都是哭嚎聲和馬蹄聲,火光中人影在閃動,黑甲黑馬的騎兵在帳篷間穿梭疾馳,他們把火把投向空無一人的帳篷,整個營寨化作了熊熊火海。路途遙遠,這些帳篷無法作為戰利品帶回北都,就要就地焚毀,真顏部已經成為曆史了。


    九王望著孤懸在天頂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名虎豹騎扯著一個女人的頭發從燃燒的帳篷裏策馬而出,她的雙腿拖在地上,拚命地掙紮。還是個年輕的女人,沒穿皮靴,裙子下的小腿白淨細膩,在地下拖得都是血絲。也許是她掙紮得太厲害了,虎豹騎手起刀落,斬下了人頭,猩紅的血在地上潑灑出一攤,虎豹騎提著人頭策馬而去。女人藏在懷裏的手軟軟地跌出來,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刀。


    九王思索了片刻:“傳我的令!男子長過馬鞭的殺,女人要留一半,年老的不留。”


    百夫長在馬背上躬身:“是!”


    “屠城令?叔叔……這可是七萬人啊……”比莫幹伸出去阻攔的手停在半空中。


    九王把他的胳膊按下:“遇事不要先想到敵人。比莫幹,你想想這一戰虎豹騎死了多少人。戰士們跟我們上陣,他們要財寶要牛羊也要女人,打勝了,就讓他們開開心心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


    “可是屠城令……”


    “比莫幹,不要心軟。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決心。這些人對我們已經沒有用了,不要被血蒙住了你的眼睛,要看到將來。滅絕真顏部,你還不知道我們做成了怎樣的一件大事。”九王抽動鼻子,像是聞著馥鬱的酒香,“這風裏的味道,讓人想起鐵沁王奔馳在這片草原上的年代,蠻族新的輝煌盛世,就要開始了吧。”


    比莫幹愣了一下,風裏隻有濃重的灼燒氣息和血腥味。


    【曆史】


    曆史上的胤末燮初,是一個悲哀的年代。


    英雄們還未誕生在鋼鐵的搖籃中,世界在動蕩和戰火中掙紮。


    北陸瀚州在蠻族七大部落的控製之下,七部的盟主青陽部以北陸大君的身份君臨草原。而浩大的東陸屬於古老高貴的胤王朝,十六個諸侯國以鐵桶的形狀拱衛著神聖的帝王之都。


    然而,和平的年代已經過去。無論是東陸的大皇帝還是北陸的大君,都無力去維係龐大的國家。王權已經旁落,懷著野心的人競相踏入戰場,在亂世中奪取自己的一席之地。


    胤朝喜皇帝二年,青陽部世子呂歸塵阿蘇勒被送往真顏部,在南方溫暖濕潤的草原上休養。


    區區三年之後,真顏部舉旗退出青陽部掌握的草原議會庫裏格大會,開始了反叛大君統治的戰爭。於是滾滾鐵流從北方而來,青陽的虎豹騎血洗了南方的騰訶阿草原。


    喜帝五年早春四月,青陽九王呂豹隱厄魯的大軍衝破了真顏部最後的陣營,真顏部的主君——“獅子王”龍格真煌伯魯哈,在亂軍中砍下了自己的頭。真顏部被滅族,草原七部中最弱小的一支永遠地消失了,青陽的主人——呂氏帕蘇爾家族——再次用血捍衛了大君的尊嚴。


    而就在同一個月,在東陸中州,赤潮般的騎軍開進了胤朝帝都天啟城的城門。東陸的雄獅,來自“南蠻”離國的諸侯贏無翳騎馬直趨太清宮,在階下昂首不跪。七百年來第一次,皇帝在刀劍下屈服,成了臣子掌中的傀儡。


    舊時代被摧枯拉朽地毀去了,而新的時代則建立在戰士的屍骨和婦孺的血淚上。


    四十五年之後,大燮的官史《燮河漢書》回頭去描述這段亂世的時候是這麽說的:


    “初,帝王失位,風雲變作。


    強雄貴功業而賤人命,恃三尺劍,爭諸天下,老弱欲偷生而終亂離,漓血荒野,枯骨相藉。


    是時,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炭,血淚並煎於其中。


    是以,英雄有悲世之歌,繼而振拔威武,掃蕩風雲,立南北二朝,握天下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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