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之中政事堂裏的的鬆文炭送著熱氣。這種炭天生發白,從朔方開采出來運到白玉京販賣價格極高,隻有豪奢之家才用得起。


    帝國的掌門人韓相現在年事已高,十分需要這麽一股子熱乎氣來支撐他的精神。


    所以一同辦公的李吉甫和陸贄雖然感覺熱的發燥,但也要忍下來。


    韓相是大虞的托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這一點是一定要明確的,雖然他老人家已經因為春秋漸高也不願意處理政務,但是這個認識是必須明確的。


    朝廷現在需要團結。


    漠北要用兵,關中要恢複,魏博的田弘正要入朝。


    誰在這個時候都不要惹事。


    大家都是朝臣,朝廷好,大家才會好。


    這個道理根本就不用細說。


    所以隻要韓令公他老人家高興,大家上下一團和氣就算是熱點也沒有什麽,更何況大家歲數也不小了,能暖和點還是暖和點好?


    三位加一起年紀超了兩百歲的老頭子借著陽光批閱著各地送來的文書,不時從身邊的小桌上捧起茶盞飲上一口。


    忽然走進了幾個太監,手上捧著食盒,領頭的正是目前總管內侍省的陳朝恩。


    “奴婢見過幾位相爺。”


    陳朝恩恭敬地向三人彎腰行禮,這在之前魚輔國與程奇力的時代幾乎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若是放在以前,陳朝恩如此行禮即便是韓崗也要回一個,但是現在風向已經有了變化。


    “陳公公太過客氣了。”李吉甫站起身來遜謝道,三人之中唯獨他與陳朝恩最不熟悉所以也最客氣。


    “娘娘心知幾位相爺操持國務辛苦,現在陛下遠征在外,朝廷上下都靠幾位相爺支撐,所以特意讓廚下做了些滋補的小菜和湯飯,讓奴婢們送過來。”


    現在大虞上下隻有一位娘娘,那就是文美人。


    現在宮內權威最高的也就是這一位了。雖然懷著身孕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明眼人幾乎都能看出來,皇帝對這位女子還是愛惜的,而這位也是難能可貴的知道規矩。


    譬如她從來不去管另外那位已經癡肥的文姓女人,好像那位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這眼力價很難得。


    內侍們為三位宰執各搬來一張小桌,在上麵水連珠般擺上各色小菜和湯飯,曾經執掌大權的太監們現在似乎恢複了他們原本的設計職能,做回了最簡單的服務人員。


    “多謝陳將軍了。”韓崗睜開眼睛:“陳將軍回去稟告娘娘,韓某蒙陛下與娘娘厚恩,隻有肝腦塗地才能甘心。”


    這稱呼算是曆史遺留問題,現在絕大多數高級太監身上仍然有類似左右衛大將軍的職銜。


    “韓相說得是哪裏話,您可要保重身體,咱們二公子眼看著就要出將入相了,看著現在的功業,怕是日後封個郡王也說不準呢。”


    陸贄將眼睛往韓崗那裏瞥過去,韓家受皇帝重用這沒有什麽。以今日韓相的江湖地位,他的後人就算都是些傻子,朝廷也該安排個舒服清貴的位置讓傻子待著,這才是厚待功臣之道。


    隻是皇帝對韓家未免太過優渥了。陸贄並非是嫉妒,他自己的兒子已經過了明經科考試,正準備參加進士科,而李吉甫家的李德裕現在已經是如假包換的京兆尹。


    但比起韓瑞來還是差得太遠,不僅僅是皇帝的心腹愛將。皇帝已經發文過來說準備在河東設立行尚書台,至於行台的負責人皇帝則屬意韓瑞。


    這位置放在太祖開國之時那是李靖李衛公才能坐的位置,同時也算是貨真價實的相位啊。


    父親尚未去職,兒子就晉升為宰相,父子兩人同時為相,這樣的榮寵和權勢,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謝過陳將軍吉言,以後也要看老二他的造化。”


    “幾位相爺先忙,奴婢就告退了,娘娘那邊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


    “陳公公請便。”


    韓崗代表政事堂送客。


    送走了陳朝恩,李吉甫和韓崗都沒有動筷的意思,陸贄捧起白米飯用調羹往裏麵放了些魚羹。


    送來的菜色還算可以,一盞燉得噴香的魚肉羹,所有的刺都已經被撥出去了。一道燒得及軟的燜羊肉,一小碟蘑菇炒黃瓜,還有一疊炒青菜。


    在這冬日吃到這青脆的蔬菜可不容易,這都是用驪山那邊的溫泉水澆灌的時蔬。


    不過韓崗和李吉甫這樣的享慣了富貴的豪奢之家對宮裏的吃食也看不上眼,畢竟沒有家裏吃得舒服。


    所以也就陸贄這縣令之子吃得很是暢懷。


    “敬輿啊,”韓崗喚著陸贄的字:“你看過韓謙之上的奏折了嗎?”


    陸贄放下飯碗,飲了一口熱茶,用方巾擦了擦嘴道。


    “看過了。”


    “他說的那個事,你怎麽看?”


    之前曾經上書痛罵皇帝的國子監博士韓謙之已經被換到了新的崗位上,白玉京的西市令。


    白玉京的西市幾乎是此時世界上最大的市場之一,裏麵的事情千頭萬緒,可把韓謙之折騰的不輕,不過這也正是韓崗當時把他操作到那裏的本意。


    韓謙之是個人才,但是需要好好打磨鍛煉一下。


    去西市感悟一點人生百態,學一學經世致用的學問,這才能以後成為一名良吏乃至良相。


    “我以為韓謙之持論甚正,的確是該拿個定論出來。”


    李吉甫皺著眉頭,韓謙之的那篇奏章他也看過,雖然說得的確沒錯,但是辦起來的難度還是有些大。


    韓謙之在擔任西市令的時候發現這裏的奴婢市場上有許多大虞人也淪為了奴婢。大虞的社會之中有這樣一群人叫做奴婢。


    根據其所從屬的主人不同可以分為官奴和私奴,其主要來源一個是戰俘,一個是犯罪。


    當年大虞強盛之時,太祖太宗等皇帝吊打周邊一切不服,抓來的俘虜就男的為奴,女的為婢,周圍勢力大量的人口被擄掠來充當虞人的奴婢,這就成了奴婢的主要來源。


    還有一部分人因為犯罪也會淪為奴隸。


    根據大虞的製度,奴婢是沒有標準人權的,他們是主人的附屬品被列入賤籍,而且也不能同編戶齊民的普通國民婚姻。


    而普通的民眾按照大虞的律法,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隻要不是因為犯罪被罰為奴婢就不能夠因為任何理由強迫其為奴。同樣將自己的子女親戚賣給別人為奴同樣是嚴重的罪行。


    法律和實際永遠都有差距,現在時局動蕩,朝廷的日子尚屬不易,更何況百姓的生活了,許多百姓負債無法償還,不得已淪為奴婢。


    其中西域本來就有蓄奴的傳統,許多胡商便用錢將這些破產者買來,或者放到帝都的西市上拍賣,或者幹脆弄回西域去販賣。


    中原精通農業的農民和手工精巧的工匠在西域一直都是搶手貨色。


    這種情況沿襲已久,西市令本來就是小官,那些胡商哪個不是手眼通天之輩?於是就這麽一天天的糊弄,看見了也裝作看不見。


    然而這世上有一種人從來眼裏揉不得沙子,有一種人從來不怕摸老虎的屁股,有一種人堅信道義遠在一切利益和得失之上。


    韓謙之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開什麽玩笑,李九日的老虎屁股韓大人都敢去摸一摸,區區幾個胡人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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