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符的重拳,剛猛平實的近乎自然,戰場上磨練出的武技,本來就沒有江湖武功中的那麽多大道理,那麽多的小手段。


    殺人,傷敵,破賊,滅虜,這就是戰場武技本意。


    魏博鬥將的拳頭印在錯殺的胸口,一拳便將這位刺客擊退。


    忘憂邪宗一脈的武功,可謂將陰柔之道推衍至了極點,周伯符的拳頭雖重,錯殺卻有一股好似魚鱗一般的柔韌勁道將周伯符的隨手一拳卸去不少勁道。


    不過到底還是斷了兩條肋骨。


    廢物,跟在錯殺身邊的莫問腹誹一聲,她也不多話,捏起錯殺的腰帶,轉身便走。


    輕靈變化,冷千秋座下弟子的輕功皆有一番氣度,周伯符胯下的軍馬雖然雄健,但要依仗馬力在速度上追上他們,倒也有些困難。


    周伯符從馬鞍邊上取過一根點鋼投矛,捏在手中。


    他臂力驚人,沒有任何弓可以經得起他的操弄,也隻好用這又黑又大又粗的短矛聊以**。


    魏博的鬥將仍有些猶豫,因為片刻之間,那個女刺客已經將那個男刺客帶走了很遠。現在投矛未必能夠有什麽很好的戰果。


    另一方麵,他剛才那一拳中留了七分力道。


    不然任由那錯殺怎麽卸力,也必然身死。


    周伯符還在回憶,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的留力。那種感覺就像是莽撞的小孩怕弄壞了自己心愛的玩具。


    莫非我動情了?


    周伯符想著,念著,思考著。如果真的是動情,那他願意敞開一切去擁抱生命中的赤誠。


    隻是怕老婆遠走他鄉已經十分丟人,若是再覺醒了這麽一個癖好。


    自己這魏博鬥將豈不是風評被害不可避?


    邪宗弟子就這麽翩翩而來,疾疾而去。


    刺客退走了,魏博節度使的小眼中流露出一絲神采。


    幾乎沒有人知道,田弘正和冷千秋是朋友。


    而且他們不僅是朋友,還是無話不談,可以托付性命的至交好友。


    所以冷千秋會收了橫海節度使封利貞的八千兩黃金,派座下的兩名弟子去殺田弘正。


    冷千秋知道錯殺和莫問是殺不了田弘正的。


    而田弘正需要一雙眼睛,一雙可以盯著東山會,讓他輕鬆到達白玉京的眼睛。


    莫問神色複雜的看了對麵的魏博節度使田弘正一眼,拉著已經受傷的師弟退走了。


    魏博節度使的護衛們繼續前行,再往前走就是朝廷控製的河南都畿所在了。


    到了那裏,東山會的刺客們會更無所忌憚。


    皇宮大內。


    文美人穿著一件緋紅的長裙,頭戴帶著金鳳乘風樣式的簪子,坐在李旭身旁一邊座椅上。


    皇帝穿著一件素白的長袍,左手捏著一根毛筆在紙上塗塗抹抹的寫著什麽。


    文美人看著皇帝,她是那種聰明的恰到好處的女人。


    她知道皇帝平日裏喜歡寡素的裝扮。


    她知道李旭喜歡清淡的飲食。


    她知道李旭喜歡看她熟睡的側顏,喜歡在晨起的時候撫弄她的發梢。


    她知道李旭鍾意的姿勢,知道李旭喜歡她婉轉甜膩的聲音。


    文美人從來不懂愛情,她自己就活在愛中。


    她愛皇帝,她肚子裏藏著一個與皇帝血脈相牽相連的生命。


    占滿墨汁的毛筆點在有些發黃的宣紙上,墨點潑灑開來,皇帝在上麵緩緩寫著。


    肉身的創傷好說,李旭每日服用滋補的藥湯再加上真氣有意無意的修補,隻要不出手運功,終究慢慢就會扭轉過來。


    李旭知道自己功夫的要隘是在下一次遭遇道聖之前將自己的短板補足。


    提高自己的“意”,以意居中調和身與氣。


    釋聖在消退之前,也曾給了自己一些建議。


    譬如練字抄經,以日常功夫下手熔煉鍛造出本我真意。


    百丈懷海現在的狀態頗為奇妙。


    他肉身存在早已在此世間消滅再也無法回轉,然而卻和這方天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能夠借助載體現世。


    這便是所謂無我相人相眾生相的出世間法,寂滅菩提。


    一花一葉一菩提,神哉百丈懷海。


    一拳泯滅機心百變,威烈矣無銘。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文美人看著李旭寫的字。“陛下寫的這是長短句?寫得真好,改日請白先生他們過來幫陛下補齊,就可以發詩了。”


    李旭聞言一笑。


    自古帝王們不乏喜歡舞文弄墨的,然而這畢竟不是主業。如建安三曹那般功業與文章齊名的,後世紅朝太祖那般氣吞山河再造天下的,美文佳作便是一生事業最好的注腳。


    要是如海陵王完顏亮那樣嘴上喊著“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結果腦袋被人割下來的,除了一句“凶威可掬”隻能加上一句可笑不自量了。


    但是如奴酋弘曆那樣一邊請人當槍手,到處破壞文物,等人家死了發現把給自己當槍手的詩歌收錄到了自己的詩集裏就借著文字獄發力,把人家拉出來開棺戮屍。這就簡直就是喪失人性的巨嬰行徑。


    李旭自問無恥,也不會把辛棄疾的詞認作自己名下。


    “這是一闕長短句,我聽人念得,你不要講出去。”


    李旭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書法,感覺用這玩意練功補全自己的缺陷會不會有些鬼扯。


    “倒是真好,看這幾句,隻覺得胸口這塊暢快得不行。白樂天和元稹他們怕是不能給陛下捉刀了。”虞人好詩,文美人的品鑒眼光也是有的。


    “哦?”李旭探尋地望向文美人。


    “這幾句詩餘立意極高,煉字極準,有太白風采。”文美人的眉眼一暼:“咱們那兩位元白可接不上。”


    元稹和白居易都不行,文美人這個評價讓李旭有些驚了。


    “他們一個“扶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一個“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都接不上這兩句詩嗎?”


    “元先生的詩有些輕飄,白先生的詩有些俗豔。”文美人自然知道元稹和白樂天的詩是極好的,說句實話,比起皇帝寫的這幾句,她還是更喜歡“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和“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不過文美人以為這兩句是皇帝寫的,自然要捧著說。


    “陛下寫的這幾句,要‘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杜甫和‘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的謫仙人才行。”文美人嘟著個嘴,似乎再為這二位大詩人沒有活在被李九日荼毒的當日而不甘。


    “便是高適、王昌齡都比他們和於事宜。”


    李旭笑著搖了搖頭。


    辛棄疾、元稹、白樂天這等人物中華上下五千年文脈也就造就了一個,拿來捉刀實在是暴殄天物。


    正調笑間,李紳從殿外走了進來。


    他瞧了一眼皇帝手中宣紙上的幾句詞,身體震了一下,眼神之中閃過些恍惚。


    “公垂,怎麽了?”


    李旭轉過頭,這裏還有一個五千年一出的李憫農。不僅寫了兩首中國人要念到世界盡頭的好詩,還能讓白樂天羨慕的讚上一句“老愛詩書還似我,榮兼將相不如君。”。


    “陛下,李紳低下頭,嶽先生的幾位弟子已經到了。”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把手裏的宣紙放到一邊,跟文美人又說笑了幾句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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