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樓是白玉京中最好的酒樓,攏共五層,一層比一層裝飾得豪奢,站在最頂上能瞧著大慈恩寺的雁塔,還有白玉京七十二坊的萬家煙火。


    這裏的菜式,姑娘,招待都讓你挑不出丁點不好的地方。


    菜好,酒醇,姑娘潤,就連跑堂的小二都比別處多上三分的眼色。


    所以隻有這樣的地方才配得上杜停杯這樣的人物。


    終南山外的連雲寨是江湖之中新起的幫派,十三位寨主,哪一位都是有奇功絕技傍身的高手,杜停杯就是連雲寨的大當家。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杜停杯仁義英武,豪氣幹雲,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每年的這一天都會到金風玉露樓大醉一場,喝上七壇上好的汾酒,讓肝髒和少年時的抱負在酒漿的浸泡下一起作古。


    今天杜停杯剛剛喝到第四壇,他精神正好,就著一大盤燙幹絲、一小盆醬燒牛肉,一小碟切羊臉,一條老燒黃河鯉魚慢慢品著杯中的酒。


    金風玉露樓的第五層已經騰空,這是老板金麵梟特別交代下的,能夠獨享第五層飲酒的人,不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江湖,統共沒有十個人,杜大當家便是這十個人之一。


    曾有過沒頭腦的手下問過金麵梟,若是皇帝或者韓相來金風玉露樓吃飯,金老板會不會空出第五層來,老金聽了直搖頭。


    大家這才知道,金麵梟敬得不是杜停杯的勢力,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品性。


    至於皇帝或者韓相來吃飯會不會封上第五層供這些貴人獨享,那是不會有人再問,畢竟大家都是有頭腦的。那樣的人物來吃飯,不要說是第五層了,就是街麵都要給你淨了,免得有沒頭腦的礙著貴人的眼。


    杜停杯捧起溫潤如玉的瓷杯,抬頭一仰,任那酒水順著食道滾下,刺得他胃裏一陣疼痛。


    他在告慰,告慰過去的一段時光,告慰曾經的夢,曾經有一位虞朝的縣令脫下了官服,從白玉京走向了江湖。


    酒入咽喉,杜停杯暢快得想大笑幾聲,他愛極了這滋味,也隻有這醇厚酒香帶來半夢半醒的感覺,才讓他忘記人生的種種遭遇,以赤子之心享受單純的快樂。


    杜停杯放下酒杯,眼睛向前看去,桌子前麵忽然坐了一個極矮小的人,他唇前留著可笑的短須,鼻子下麵沒有胡須,嘴角處卻濃密得飛起好幾根,好像隻成了精的老鼠。


    這人一身黑衣,頭發給黑緞帶綁好,恭恭敬敬的坐在杜停杯對麵,似乎是聽夫子講課的蒙童一樣。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摸到杜停杯眼前的,他一路行來悄無聲息,這是極為高明的輕身功夫,不過江湖上還有十幾人的輕功可以與他比肩。


    黑衣矮漢真正厲害的是他潛行匿蹤的本領,他從金風玉露樓的第一層摸到第五層,竟沒有一個人發覺他。


    這便是“偷王”司空弄月的本事。


    姓司空的人極少,能出一位輕功好,偷術佳的已經是小概率事件,再出一位似乎有些俗套了,更何況兩人名字之間又很相像。


    司空弄月實際上既不姓司空,也不叫弄月,他的名字叫做張三兒。


    這樣的字號注定在江湖裏叫不響,於是他便偷來了前輩的姓名,改了一改喚作司空弄月。


    連名字都是偷來的偷兒,他不去作偷王,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擔得起這字號?


    “牛肉羊臉燒魚你隨便吃,酒不要喝,幹絲也不要吃。”杜停杯繼續給自己滿上一杯,然後抓起細鈿銀箸夾起一筷幹絲放進嘴裏,慢慢品味那醇香和鮮美摻雜在一起的味道。


    偷王伸出右手胳膊,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淩空一撈便將一塊醬燒牛肉淩空吸起,再一彈送進嘴裏,牛肉燒得很老,醬汁入味很深,平凡的菜式裏見出了功力。吃慣了相府夥食的偷王也讚了一聲美,這讓他更眼饞杜停杯不許他碰的那一盤幹絲。


    得不到的東西不管滋味最後究竟如何,沒吃進嘴以前是最饞人的。


    “杜大當家的,兄弟我問您一句,太後給大理寺卿的手書可是您老拿的?”


    杜停杯再飲一杯,他點了點頭。對於朋友,杜停杯一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偷王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所以他也不瞞偷王。


    “不錯,就在我身上。”杜停杯夾起一塊燒魚放進嘴裏。


    “杜老大,兄弟再多問一句,是哪一位叫您做的?”


    偷王看著杜停杯的臉,他知道此人城府極深,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麽要害,然而他還是嚐試著從杜停杯的臉上讀出一些東西。


    “你知道我的為人。”


    偷王點點頭,如果就這樣能問出來,杜停杯也就不是杜停杯了。


    “可是杜大哥你可知道,您故意仿著咱的手法去偷。現在不論是宮裏還是大理寺,都猜是我司空弄月幹的,上上下下都在查我,您這麽幹有點不仗義吧。”


    杜停杯放下酒杯,他原本心情極好,欲在這金風玉露樓上與過往的自己大醉一場。卻被凡塵俗事幹擾了興致,這便讓杜停杯十分不快。


    “這件事算我對你不起,你若是想躲風頭,不管是銷金窟還是迷神洞,亦或者落粉閣,都可以供你快活。”


    這三處是連雲寨設在鍾南山的隱秘場所,最是縱情聲色,江湖中人趨之若鶩,卻隻有得了十三位當家首肯的寥寥幾人才有資格去那裏享受。


    而去過的人,心智不牢意誌不堅的就會成為連雲寨的走卒,隻為能獲得獎賞再去享受一次那所有欲望均得到滿足的快活。


    偷王不是沉湎聲色的人,他搖了搖頭。


    “兄弟隻是多問一句,請杜大哥告訴我,是誰拜托大哥做的,小弟便把這件事認下了。亦或者大哥能把那錦囊交給小弟,小弟以後便任大哥驅使。”


    杜停杯搖了搖頭,沒有人能驅使偷王,偷王也不會給人驅使。


    “太後已經垮了,這封錦囊究竟如何又能有什麽幹係?”


    “怎麽會沒什麽幹係,真的無足輕重,宮裏麵和大理寺為何要找它?”


    偷王很認真,杜停杯也唯有認真起來。


    “既然幹係重大,那杜某更不能給你。”


    “那杜大哥便把到底是何人請你裝作在下去辦這件事告訴我。”


    杜停杯飲下一杯汾酒,以沉默作為回答。


    “好,那我便隻有自己去拿這錦囊了。”


    “連偷王都有被人驅使的時候嗎?”杜停杯忽然問道。


    “好叫杜大哥知道,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偷不來的。”


    “那你也不該給韓崗驅使。”


    杜停杯放下酒杯,伸出一根手指一彈,白瓷杯子仿佛給閃電擊中一般飛起,直衝偷王而去。


    而偷王竟似一個行將暮年的老人一般,什麽輕功卓絕,什麽潛行匿蹤,仿佛都是空話,他連站都未能站起,便給瓷杯擊中胸口,隻聽得一聲悶響,偷王嘔出一大口鮮血,橫飛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幾個跟頭才用手扶住地麵,烏龜一樣趴在地上探著頭喘氣。


    杜停杯與韓崗有仇,很大的仇,任何給韓崗做事的人碰見他,他都不會留手。


    “謝謝杜大哥手下留情,三指驚天果然厲害,兄弟這便走了。”偷王從地上慢慢起身,忽然一下子似乎又找回了功夫一樣,聲音還在杜停杯耳邊,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連雲寨的大當家的舉起酒杯再飲一口,他對韓崗的恨意又多了一處,因為韓崗,他又少了一個朋友。


    酒尚溫熱,杜停杯望向皇宮的方向,鳳落龍騰之間,朝廷的動蕩也讓江湖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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