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麵見過李旭之後,程奇力就連夜抽調了四百天威軍的甲士入宮,兩百去清涼殿準備,兩百在明堂宮左近。


    然後今日一早傳召文敏行入宮,如果文敏行不入宮,那麽程奇力就直接派天威軍兵士給他來個滿門誅絕,皇帝親自領兵甲登殿,哪個文黨看不清形勢胡亂講話就讓他去見神皇帝。


    文敏行如果入宮,那麽視其動向選擇誅殺或者軟禁。


    李旭不願以將文黨誅殺殆盡破壞朝局的平衡,然而如果文黨剩下的人看不清形勢,那他也不忌諱讓天威軍的橫刀上沾染更多的鮮血。


    皇帝昨夜將牛僧孺招入宮中,留他在宮中安歇,並且議好了今日在朝廷上的布置。


    請裴度入朝擔任宰相以分韓崗之勢,任用文敏行為侍中安撫文黨,將台麵上的局勢攪渾,然後引入一些李旭欣賞的年輕官員進入樞密院作為心腹培養,準備為下一步的進取作基礎。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李旭不吝於做交易。


    他在給韓崗的信裏明確保證,既是親政之後,他也會尊重各位宰執大臣的意見,之所以要幹掉太後提前親政,完全是因為太後太不靠譜,繼續由她當家那就是大家一起完蛋。


    “政由諸卿,祭則寡人。”這是李旭給韓崗的保證,他保證不會幹擾中書省和門下省的運行,由各位卿相負責國政的具體執行。在韓崗廣有黨羽的情況下,這幾乎就是保證了韓崗可以更進一步的掌握政權。


    同時李旭還向韓崗保證他的家族能夠長久富貴。“至若比部郎,左金吾,必能保富貴而與國休戚。”自古以來,急流勇退都比攀越高峰要難上許多。


    韓崗如今貴為中書令,黨羽眾多,家大業大,然後等他百年之後,他的子女和黨羽還能保住權勢和富貴嗎?


    這麽一塊肥肉肯定會引來無數人的覬覦,韓崗一旦去位之後,就會有人撲上去大快朵頤。這是韓崗的隱憂,而皇帝願意提供擔保,在皇帝的眷顧下,韓家依舊可以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作為交換,韓崗需要同意裴度回朝為相,並且上書要求皇帝親政。


    昨夜作為信使的陳朝恩屁股都沒坐熱就得到了韓崗的回信,老令公願意支持陛下親政,並且認為一切都該由聖君獨裁,所謂乾綱獨斷,簡在帝心。


    對於程奇力,李旭沒有什麽好說的,隻是保證了兩點,為神皇帝複仇清算太後和文家,讓公公們獲得更大的權力。


    事實上程奇力也提出了幾個要求,比如外朝中有幾位不錯的大臣,希望陛下可以任用他們頂替文黨的核心官員,比如京兆尹啊、大理寺卿和禦史中丞這些位置都可以讓出來,改由這些“忠君愛國”的“有為循吏”出任。


    對於這些要求,李旭考慮之後並沒有完全答應,因為僅僅是為了對付一個太後,不能放任宦官將權力延伸到外朝來。太監們已經擁有了中央的軍權,如果在控製政權,政治局勢就非常危險了。


    但是李旭表麵上還是同意了程奇力的要求,並且進一步提出,在裴度離開河東節度使的任上之後,可以由魚輔國或者程奇力提出新一任的河東節度使人選,皇帝願意推動中書省和門下省完成任命。


    畢竟搭好了班子好辦事,現在朝廷上下的當務之急就是應對回鶻人南下的壓力,李旭當然是希望頂著回鶻壓力的河東方麵能夠文武一致,緊密團結在魚公公周圍,把當前的大事辦好辦妥。


    總而言之,隻要能親政,李旭什麽都能讓,什麽都能忍。


    至於今日的退讓,隻要日後能討回場子,那又能算什麽?


    當年突厥打到長安城下,李世民出城請和,可以說是國恥。然而日後教訓士卒,撫養百姓,待天時一至便能翻身反攻,讓阿史那家族的驕子們為大唐的皇帝牽馬執鐙。誰又能說李世民不是一條好漢子一位好皇帝呢?


    太後昨夜睡得很晚,現下頭腦還有點昏沉,然而作為以權力為食物的野獸,她此刻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


    程奇力慢慢報出了他的樞密院判書名單。


    “白樂天、牛僧孺、元稹、李紳、李德裕、令狐楚。”程奇力念過皇帝擬好的名單。“韓相以為如何?”


    韓崗似乎沒有聽清一樣眯著眼睛頓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都是一時俊傑,可以入職樞府。”


    太後透過珠簾看著下麵的韓崗,她相信這老頭已經和自己一樣通過這份名單看出了皇帝的意思。


    白樂天是這次上奏請皇帝親政的核心人物,讓他升官進入樞密院是酬功並表明風向。跟著皇帝的都能升官發財加官進爵,你們為皇帝做事,皇帝不會忘記你。


    至於牛僧孺,太後記得皇帝有一次去弘文館見過這個人,估計是那個時候和李旭那個小婢養的混到了一起,也是自己一時不察。怪隻怪那個小婢養的整日裏一幅又慫又軟的樣子,讓自己放鬆了警惕。


    特別是李旭拒絕魚輔國武力清洗文氏的風聲傳到太後耳中之後,她就再也不把那小婢養的放在心上了,誰知道這一次竟然一刀插到自己的胸口,竟然敢借程奇力的軍力,並勾結了韓崗那奸相突然發難。


    元稹應該是已經被李旭收買了去,畢竟他與白樂天是至交好友,可恨文元恒竟然看不出這人的狼子野心,還屢屢跟自己說此人除了文采之外權謀也了得,應該多多培養,誰知道竟然養出這樣一隻白眼狼。


    令狐楚是河東節度使裴度的掌書記,李德裕是劍南川西節度使李吉甫的兒子,讓他兩個入樞密院是結好這兩個實權文臣的舉動。


    就是那個李紳,太後全無印象,不知道是哪裏的小官,太後猜多半是程奇力或者魚輔國夾袋裏的人物。


    “太後,”韓崗話鋒一轉,“老臣以為白樂天所言天子元服親政十分恰當,京兆尹崔琦顢頇無能,禦史中丞王恭不知禮法,都應當去位讓賢。”


    韓崗話語一出,殿中的群臣們才明白過來眼下刮得是什麽風。


    “哀家不許!”太後冷冰冰地聲音從珠簾後傳出來。“天子年紀尚幼,頗多失德……”


    程奇力卻不理他:“有個內侍叫苗思義,之前言語衝撞聖駕,老奴已經命天威軍去拿他了,隻是怕那些莽夫太後的宮人,所以先請太後見諒了。”


    太後再也壓不住胸中的怒火:“醜奴,你要弑主嗎!”


    韓崗接著開口:“元恒,你有文教才華,潮州之地多蠻,需要教化,你出任潮州刺史吧。”


    嘩啦一聲響,一個美貌的宮裝婦人走出珠簾,她終於像聖後一樣以女子之姿出現在了明堂宮中,然而此時與那時卻有天淵之別。


    “韓崗,你忘了我文家的恩德嗎?”太後緋紅的臉勝過了她眉心的梅花妝:“你可是睡過宮中的繡床!”


    韓崗臉皮變都不變,接著逼問文元恒道:“元恒你意下如何?莫不是潮州不好,那崖州如何?瓊州或者振州?”


    文元恒默不作聲的走出朝班跪在地上,衝著太後恭敬地叩首之後說:“微臣奉太後懿旨出鎮潮州,定不負太後之意。”


    “李旭這賤婢養的,還有韓崗你這個老賊,程奇力你這個醜奴,你們以為我們文家都是死人嗎?”


    韓崗卻不理她,按照往常的慣例將官員一一喚出下達命令,而官員們也仿佛太後不存在一樣回稟韓崗。


    程奇力袖著手站在一邊,看著怒吼的太後聲音漸漸低落,漸漸喑啞,漸漸退回珠簾之後,任淚水如珠滴落。


    白樂天原本被汗水浸透的朝服此時已經幹了,他今早之前就立遺囑般叮囑過了弟弟,帶著必死的勇氣來到了明堂宮,卻未想到在朝局即將結束之後的時候,結局居然這樣夢幻,卻又如此真實。


    “微之。”白樂天低聲喚著好友元稹的字,然而他卻看到元稹臉上掛著七分的恐懼,兩分的慶幸,以及一分困惑煮在一起的表情,一時心裏有千萬句疑問,此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出口了。


    時間伴著漏刻裏的水一點點流淌,朝會已經接近結束,隻有文元恒還跪在明堂宮中,他的影子似乎無限長,一直延伸到了南嶺之南。


    白玉京上空的鳳落了,白居易望著珠簾之後不由想到,龍會騰空而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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