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巴彥高勒酒店。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拜占庭式建築,戰爭沒有奪走它的奢華。林、伊瑞娜和格日勒縮在一輛小小的日本車裏,眺望遠處的酒店正門。許多高級轎車流水般經過,又停在酒店外。


    “記住了,格日勒少校當然不存在,雖然在電腦記錄中可以找到這個客人的名字,但你還是要避免和北部聯軍的人談話,以免被認出來。”格日勒說。


    “為什麽要用你自己的名字?”林舉著望遠鏡觀察。


    “我覺得它很動聽。”


    “我要的晚禮服在哪裏?”伊瑞娜插了進來。


    “沒辦法,公主,”格日勒搖頭,“我盡全力了,現在是戰後,誰會有晚禮服出售?整個黑市我都找遍了,甚至可以找到最新的《花花公子》,可是當我說到晚禮服,大家都以為我是個瘋子。”


    “那麽我給你的錢你也用去買最新的《花花公子》了吧?”


    “隻是一部分,”格日勒笑,“沒有全用掉。”


    “伊瑞娜你不必跟著我去,這很危險,這種場合我們不需要戰鬥機駕駛員。”林說。


    “我有任務。”伊瑞娜說。


    “你有任務?”


    “我的任務就是跟著你。”


    林沉默了一會兒,“好吧,我知道學院的規矩,特工之間沒有必要互相知悉對方的行動計劃。”


    他把望遠鏡遞給伊瑞娜,“現在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那些經過的女士中,你最喜歡什麽款式的禮服。”


    “我可以認為我在看一幕愛情的肥皂劇麽?”格日勒插嘴說。


    “不,”林平靜地回答,“在一場行動裏,隻有咬合緊密的兩枚齒輪互相協動,l.m.a.沒有肥皂劇。”


    “好了先生們,”伊瑞娜揚手,“現在閉嘴!要那件紫色的。”


    林點了點頭,整理了身上的黑色西裝,“等我一下。”


    他下了車,步履輕快有力,走向了酒店的門口。當穿著紫色晚禮服的女人還在門口整理高跟鞋的鞋跟的時候,林已經向警衛出示請柬進去了。


    “我認為她的衣服是d號。”格日勒舉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轉頭打量伊瑞娜,“而我覺得你的身材穿b號更好。”


    “你是在質疑我的胸圍?”


    二十分鍾後,林手中拎著一隻防塵罩罩住的衣架走出了酒店。給了警衛一把鑰匙後,警衛為他開來了新款的沃爾沃轎車。林駕車離開了酒店,遠離警衛的視線後,他兜了個圈子把車停在路邊,藏在街邊的黑暗裏,然後又鑽進了格日勒的小車。


    “紫色的晚禮服,”林把晚禮服遞給了伊瑞娜,“現在你可以換衣服了。”


    “在這裏?”伊瑞娜猶豫了一下。


    林閉上眼睛並且捂住了格日勒的臉,“在這裏,我們的時間不多。”


    狹小的空間裏充滿了衣料摩擦的聲音,格日勒滿臉的笑容從林的指間溢出來,“我發誓對於一個盲人而言,這會是最香豔的時刻。”


    “那個現在裸體的女人你怎麽處理了?”伊瑞娜努力在座位上伸展肢體,把自己塞進晚禮服裏。


    “她睡在儲藏隔間裏。還有,她也不是裸體的,她還穿著內衣。”


    “幫個忙,拉上我背後的拉鏈。”


    “你摸錯地方了!”過了一會兒伊瑞娜又說。


    “我是閉著眼睛在摸索。”林歎了一口氣。


    “我其實樂意效勞。”格日勒笑言。


    “接頭的暗號是什麽?”林終於為伊瑞娜拉上了拉鏈。


    “紫色的玫瑰。”格日勒說。


    “感覺像是在巴黎。”


    這麽說著的時候,伊瑞娜正站在林的身邊。她身上是那件淡紫色細肩帶的絲綢晚禮服,垂下的裙角一直蓋過她的腳麵。同色的絲質長手套一直覆蓋到她的上臂,手腕上是珍珠蓋的細鏈女表。


    林挽著她的胳膊,似乎不經意地掃視著周圍。巴彥高勒酒店的裝潢奢華,淡綠色鬱金香花紋的地毯鋪滿了每一寸地麵,牆上則懸掛著曾經住宿過的畫家們贈送的作品,幾件棒球衣和橄欖球衣也被保存在鏡框裏,上麵的號碼彰顯出其主人的不凡身份。高達五十英尺的穹頂上垂下輝煌華貴的水晶吊燈,像是一座倒掛的水晶寶塔。


    這裏衣香鬢影,川流不息。侍者們身著黑色的小晚禮服,能說標準的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輕盈地從人群中閃過,像是靈活的魚兒。看起來有些老式的爵士樂隊演奏著懶洋洋的羅曼司。


    “果然是上等酒會,”林湊近伊瑞娜耳邊,“這件衣服穿著怎麽樣?似乎有幾個人在看你。”


    “腰圍確實有點大了,聯絡人是個高手,我確實是穿b號的衣服。這高跟鞋有5英寸,我站不穩了。”伊瑞娜低低地抱怨。


    “那麽希望跳舞的時候不要摔倒。”


    “跳舞?”伊瑞娜愣了一下。


    “朗姆酒,先生。”侍者捧著銀色的托盤湊近。


    林搖手讓他離開,“給個機會,卡琳娜。”


    “卡琳娜?”


    林已經抓起了伊瑞娜的手,兩個人步入大廳中央的舞池中,酒會隻是剛剛開始,還沒有人跳舞,他們站在那裏顯得有些突兀。爵士樂隊識趣地把音樂換成了舞曲,林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朵深紅色的玫瑰,他忽然變得像是一個社交老手,笑容越發的捉摸不透。


    他把玫瑰插在了伊瑞娜的胸口,“從現在起你叫卡琳娜,北部聯軍格日勒少校的妹妹。”


    “玫瑰從哪裏來的?”


    “花瓶裏撿來的,但是沒有紫色的,”林似乎不經意地環顧周圍,“整個大廳裏麵沒有任何一朵紫色的玫瑰。”


    伊瑞娜和林以極大的圓圈圍繞著舞池旋轉著,l.m.a.對於特工的培養非常全麵,兩個人的舞步像是出於同一個老師的教授,完美地契合著,音樂聲和旋轉的紫色影子引得越來越多的人靠近舞池。


    “現在我們已經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林湊在伊瑞娜的耳邊低語。


    “這不會是你希望的吧?”


    “這正是我希望的,看見掛毯下麵那個拿酒的人了麽?”


    伊瑞娜瞥了一眼,“看見了。”


    “那是高加索議會最年輕的議員,最有政治前途的新星——那日鬆。也是我們最強勁的對手之一,他主導的鴿派議員聯名要求判處牧師死刑,雖然這個議案目前還沒有通過。他在美國獲得了博士學位,英語和法語都極其流利,有很多女人喜歡他。”


    “確實是個英俊的中年人。”伊瑞娜笑了起來,“不過不是吸引我的類型,我對老男人沒有興趣。”


    “作為政治家他簡直年輕得像是迎春花。他已經看了你五分鍾,你吸引住他了。這個曲子結束,他一定會來邀請你跳舞的,有興趣陪他跳一曲麽?”


    “像是跟一隻老鷹跳舞似的。”伊瑞娜又向那日鬆的方向瞟了一眼。


    這個人讓她覺得棘手,他柔軟的卷發和光潤的前額讓他看起來確實比實際年齡小,但是他側眼看過來的時候,目光裏帶著一種荊棘般的犀利。


    “是啊。”林眯著眼睛微笑,“和老鷹舞蹈吧,盡量和他說笑,讓他為你介紹在座的人,反正無論如何,讓他和你吸引周圍人的目光,把他們吸引到舞池旁邊來。”


    “這個我擅長。”


    舞曲結束,周圍響起了頗為熱鬧的掌聲。


    “小姐,可以請您跳支舞麽?”年輕的議員出現在伊瑞娜的麵前。


    伊瑞娜尚未來得及回答他,忽然發現林已經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six


    林走在立柱的陰影中,扭頭看著舞池,整個大廳的人漸漸向舞池邊聚攏。聯軍的聯席參謀長也很有興趣地和高加索的外長談論著舞池中旋舞的女士和年輕議員,伊瑞娜漫漫的舞裙像一朵紫色的花盛開在舞池中央。


    兩行立柱夾出了走道,包金和基座裝飾著浮雕的柱子很有鼎盛時期的拜占庭風格,而長達50米的走道盡頭是精致的大理石小噴泉。一位穿著高加索軍服的老人坐在噴泉正前方的輪椅上,似乎是有些疲憊,一手支著下頜,一手翻著一本書。林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從他的角度看去老人像是高踞王座的古代皇帝,而林是穿越千裏去覲見他的使節。


    林能聽見自己堅定的腳步聲和心跳。


    直到他逼近到距對方五米的距離才停步,老人抬起頭來看著他。接下來是一個短暫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個安靜得像是該坐在搖搖椅裏帶孫子的老人,在抬眼的一瞬間,就透露出隱隱的疏遠和威嚴來。


    “你好?”老人說。


    “很高興見到您,議長先生,我已經到了。”林說。


    高加索民主議會的議長微微皺起眉,審慎地看著麵前的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紫色的玫瑰不是說花,那是一個隱語,是指原來高加索為軍人頒發的象征最高榮譽紫色玫瑰勳章。十二年之前這種勳章被廢除了,彭·鮑爾吉當政之後,提倡他的草原駿馬精神,所以玫瑰勳章被換成了野馬勳章。以前獲得紫色玫瑰勳章的官員和軍人幾乎都在那次政變中下台了,除了一個人,也就是您,議長先生。”林的目光落在老人胸前輝煌的勳章上。


    老人依舊看著林,他嘴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我為這枚勳章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在獨立革命戰爭的時候,我的雙腿被彈片削去,所以彭·鮑爾吉喜歡我的勳章,他認為它象征著高加索的精神。”


    “你好,獵犬狐。”他向著林伸出了手,“跟我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每一個角落都有監視器,所以不要回頭,也不要左顧右盼。”議長壓低了聲音。


    “他們看見我們一同行動,會有懷疑麽?”林推著輪椅,留心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會,但是在我還是高加索的議長時,他們不敢對我下手。”


    他們已經到達了三樓,整個酒店的下麵三層都被高加索外交部征用了,空空的樓道中看不見一個人,地下鋪著一英寸厚的羊毛地毯,沒有一絲腳步聲。


    議長指示林停在一處門口前,他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這裏是一個微型的圖書館。”


    林點了點頭,正要開門,他的身體忽然微微顫抖,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他猛地回頭,身形半蹲。


    “不要回頭!”議長低聲呼喝。


    林沒有回答,他望著走廊盡頭,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大朵大朵的綠色鬱金香開在地毯上,金色的壁燈投下溫暖的微光,這應該是一個讓人覺得安全的所在,除了剛才的那種感覺,一種熟悉的、針刺般的感覺壓迫在他的脊椎上,讓他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對不起。”林回過頭,“也許是太緊張了。”


    兩個人走進微型圖書館。議長的身手忽然變得矯健起來,他膝蓋以下的部分都沒有了,可是行動起來依舊像是草原上長著矯健雙腿的羚羊。他從一疊書的夾縫中取出一張記錄碟,夾在指縫中,伸向林。林捏住了碟,可是議長卻沒有鬆手。


    “這裏是彭·鮑爾吉目前的位置,請你們保護他,如果必要,帶他離開高加索。”議長的話語像是軍事命令般有力。


    “l.m.a.最高委員會會兌現他們的承諾,我會服從他們的指令。”林用了審慎的回答,“能否問一個問題?您在高加索政壇中是鴿派的領導人之一,為什麽要支持鷹派的鮑爾吉?您是議長,而鮑爾吉是軍政府的獨裁領袖,您和他的立場是衝突的。”


    “為了高加索能有一個沒有質子湮滅彈的未來。鴿派中也有不同的聲音,我不讚同軍政府,我提倡民主政治,但是我不希望民主的代價是把‘剛戈爾’發射矩陣安置在高加索,這個我堅決地站在彭·鮑爾吉的身邊。而有的人,比如那日鬆,他則不惜一切代價為西方陣營介入高加索鋪平道路。”老人緊緊盯著林的眼睛,他的臉上糾結著剛硬的曲線。


    “我明白了。”林點頭。


    “他們會殺了彭·鮑爾吉,任何時候都會下手。所以,請l.m.a.兌現你們的承諾,保護他。”議長鬆開了手,“現在離開,越快越好,保密局的人很快就要來這裏了。巴特爾,聽說過這個名字麽?”


    “公羊。”林點頭。


    他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間屋子,衝向了走廊的盡頭。走廊裏像是有一個影子閃過,僅僅數分鍾之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停在微型圖書館的門口。門被打開了,進來的是幾個黑色西裝的男人。


    隻有議長在房間裏,翻著一本書。


    領頭的人是一個眉眼細長的中年人,手中提著打開保險的槍。他立在門邊,“議長先生,您有客人?”


    “就算有,現在也已經走了。巴特爾上校,”議長盯著他的眼睛,“也許是你殺人的欲望太強烈了,而我聽說狐狸的嗅覺很靈敏,它們能嗅出危險的風。”


    “豺狗!封閉二樓所有通道。”


    “明白!”


    “獵鷹一隊二隊三隊!守住去高層的樓梯和電梯。”


    “明白!”


    “狙擊手一級警戒,看見身高六英尺黑色西裝不明身份的年輕亞裔男子,一律擊斃。重複一遍,一律擊斃。”


    “明白!”


    巴特爾帶著保密局的精銳特工狂奔在走廊之中,巴特爾對著手腕上的通訊係統大聲地呼叫,他那兩條精致纖細的眉毛強烈地皺起,如臨大敵。在高加索人中,他屬於那種很少見的文靜而秀氣的男子,隻是眼睛中閃爍不定的冷光讓人憑空生出畏懼。


    “麻雀全部出動!控製住大廳的三個出口,任何客人現在不得進出酒店。”


    “可是聯軍的憲兵現在控製著附近的通道。”步話機對麵傳來猶豫的聲音。


    “見鬼!”巴特爾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迅速查看大樓所有的監視器,給我找出狐狸的位置!”


    “已經在查了,沒有發現……所有監視器上……都看不見他。”


    “廢物!派出所有人手每一層搜索!”巴特爾強行在一個樓梯口刹住,無奈地看著四通八達的道路。


    整個樓道忽然徹底地暗了下去,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特工們驚恐地下蹲,開啟了電筒向四周探照。


    “怎麽回事?出了什麽意外?”巴特爾幾乎是對著對講機咆哮了。


    “大樓的電工已經出動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整個大樓突然停電了!”


    巴特爾在額頭上用力拍了一下,敞開西裝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切換了通訊頻道,壓低了聲音,“議員先生,我們失去狐狸的行蹤了,他逃跑了,現在隻能控製住鳳凰。”


    同一時刻,林正在一片漆黑的樓道中狂奔。


    “魯納斯!魯納斯!屏蔽所有的監視係統!”他對著耳背後的麥克風呼喊。


    “屏蔽已經完成,他們現在是盲眼的獵犬,絕對看不見你。”魯納斯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這種關鍵時刻,你總不會讓人失望。”


    “未必,你碰巧在墨丘利越過高加索上空的時候發出這條請求,否則你就得自己打發追兵了。”


    “為我查看地圖,我該從哪裏離開?這裏漆黑得什麽都看不見,有必要把電也切斷麽?”林能夠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遵循魯納斯的指引進入的這個樓層意外的沒有亮燈,他的眼睛捕捉不到任何光。


    “你繼續前進大約18米左轉,再前進20米會遇到電梯,在你的左手位置。這裏隻有這台電梯能運行,也隻有你能夠搭乘。你回到底層,我就會恢複供電。”


    “很好!”林猛地前撲,他扣著牆壁,摸索到了電梯的按鈕。


    他剛剛按下按鈕,忽然有種驚懼的感覺從背後撲了過來,壓住了他的全身。還是剛才那種感覺,就像是有野獸的眼睛注視著他的背脊,而且貼得很近很近。他旋轉身體半蹲,毫不猶豫地開槍,槍聲撕裂了寂靜,電梯幾乎是在同時到來,電梯門打開,燈光射出,林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他戒備地閃入電梯,槍口始終指著門外。電梯門關閉,快速地下降。


    seven


    “哦,停電了?”伊瑞娜說。


    此時她正和那日鬆共舞,那日鬆是個受過西方教育的體貼的男士,很有禮貌,隻是他的手扣著伊瑞娜的腰也始終很緊,令她有些不習慣。


    這個時候整個大廳忽然暗了下去,周圍響起幾聲驚呼,而後傳來有人快速行動的聲響,二樓的環形欄杆後有幾隻電筒燈光照了下來,緩解了人們的緊張。最焦急的是負責保安的特工們,一些裝扮成客人的特工已經顧不得隱藏身份而走出人群。


    伊瑞娜像是個普通的年輕女孩那樣茫然地轉著頭四處看,此時她感到手指間傳來微微的電流震麻。那來自她中指上的鉑金線戒,它是學院的一個小裝置,裏邊嵌了一個微型的放電裝置,可以完全無聲地發送消息。電麻傳來的消息表示林還能夠應付目前的麻煩,伊瑞娜略略放寬心,她並不懷疑這個男人在體能和敏捷上的優勢。


    “女士們先生們,大概是供電係統出了些問題,實在很抱歉,戰爭時期,有些部件很久沒有更換,檢修的人員已經過去了。”大堂經理帶著笑聲安撫道。


    就在他話音落定的瞬間,上方傳來了明顯的槍聲。


    整個會場嘩然驚動,黑暗中明顯有手槍上膛的金屬聲,走出人群的特工們全部仰頭看著上方,但他們無法確定槍聲的方向。


    伊瑞娜心裏抽動了一下,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您不舒服?”那日鬆似乎很關切。


    “哦,沒有。我隻是想我哥哥不知道去哪裏了。”伊瑞娜勉強笑笑。


    “你的哥哥,剛才那位先生麽?以前似乎沒有見過他。”


    “是啊,他叫格日勒,身處北部聯軍,軍銜是少校。”伊瑞娜意識到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不該談論林,任何一個長著眼睛的人都不會相信西班牙血統的她和亞洲人模樣的林是兄妹。


    忽然間供電恢複了,大廳裏再度燈火輝煌。


    伊瑞娜看見了那日鬆臉上的神情,她愣住了。那日鬆像是一隻即將撲擊食物的鷹那樣冷冷地看著她,摟著她的手越來越緊。伊瑞娜看向自己的腰間,那裏頂著一支微型手槍。


    “對不起,北部聯軍沒有格日勒少校,”那日鬆帶著禮貌的微笑,推著伊瑞娜向牆靠去,他們在緩慢地離開人群,“你的哥哥不叫格日勒,他被稱做‘獵犬狐’,獵犬狐西奧多·林。高加索不會允許外來的狐狸幹涉我們的政治,所以我們必須殺了狐狸。不過,我個人會保護你的安全。”


    “謝謝。”


    那日鬆的笑容忽然僵硬,因為那聲謝謝不是來自伊瑞娜,而是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就在他背後。隨後一隻鋼鐵一樣的手擰過他的手腕,奪下了微型手槍。那支槍反過來頂在那日鬆的腰間,用力之大像是要把他的腰捅出一個窟窿來。


    “但是保護她的任務似乎輪不到您了,議員先生,有很多人正在排隊。”那個人說。


    “你是……你是誰?你也是l.m.a.的特工?”那日鬆嘶聲叫喊起來。


    “你才是l.m.a.的特工,你們全家都是l.m.a.的特工!”背後的人帶著輕蔑的笑,一腳踢在那日鬆的屁股上,把他踢翻在地。


    這時候巴特爾已經從緊急通道衝進了大廳,他看見的是一個身著黑色小晚禮服的男人站在那日鬆背後,他戴著一頂不合時宜的呢子禮帽,帽簷遮住了他的眉眼,巴特爾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能看見對方微微歪著嘴角的一絲笑容。


    而此時林就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他走出電梯,魯納斯恢複了電供應,時間搭配得完美無瑕。他往一樓的大廳看去,也瞥見了那個人的身影,和他手中一絲閃爍的銀光。


    伊瑞娜和他麵對麵,但是對方一手遮住了臉,隻從指縫中看著她,指縫裏的目光冰冷而跳躍。


    那個人揚手揮向上方,那盞由上千個燈泡組成的巨型水晶吊燈忽然熄滅,大廳再次陷入了黑暗。林在熄滅前的一瞬一扶欄杆,從二樓飛身越向一樓。


    “獵犬狐!他手裏有槍!”一名特工高聲呼喊。


    “閉嘴!”巴特爾低喝道,一拳打翻了他。


    伊瑞娜茫然地站在黑暗裏,她知道此時自己正和那個人麵對麵,對方的呼吸仿佛都能噴到她的臉上。


    “嗨,天使!不要離壞小子太近,我會擔心的。”那個人低低地笑著說。


    伊瑞娜感覺到黑暗中一隻手極快地掠過她的臉,輕輕地捏了一把。她條件反射地以擒拿的動作去抓對方的手指,不過她抓到的隻是空氣,對方速度太快,伊瑞娜知道自己完全無法追上他。


    她感覺到那個聲音在耳朵裏轟隆隆作響,像是雷聲,有一種熾烈的光照進了她的腦海裏。她不再能聽見其他任何聲音,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誰?”伊瑞娜驚呼著再次伸出手去。


    對方輕鬆地閃過了她的動作,捏住了她的手腕,“是我,西奧。”


    “你沒事吧?”


    “沒事。”林摟住她的腰,“跟著人流,離開這裏!”


    林和伊瑞娜夾裹在驚恐的人群中衝向了正門。黑暗中緊急出口的指示燈亮著,那是人們唯一的路標。特工和警衛無可奈何地高舉著手槍閃在一邊,有人高聲呼喊著:“拿好你們的槍,拿好你們的槍,關閉保險!”


    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開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人潮,貴賓們已經失控。


    林打開鑰匙鏈上的微型手電,照向屋頂。


    光亮隻有短短的半秒鍾,混亂的會場中無人注意到。


    但是林看見了,那柄割斷了輸電線路的擲刀就紮在屋頂上,經過了那麽些年,依舊鋒利如初。


    eight


    淩晨一點。


    巴彥高勒酒店的會議室裏,那日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鬆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裏,“獵犬狐通過混亂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巴特爾無法回答,揮手讓他的部下們離開。


    酒會以一個很不體麵的方式結束了,高加索保密局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沒有取得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整個場麵混亂到了極點,保密局無法限製人們離開,因為其中包括了高加索的高層官員還有各國大使館以及通訊社的成員。


    “議長先生在哪裏?”那日鬆按著太陽穴,深深吸氣以使自己鎮定下來。


    “已經乘車離開了。”


    “沒有留下任何話?”


    “沒有。”巴特爾搖了搖頭,“他隻對我說,狐狸的嗅覺很靈敏,他能夠嗅出危險的風。”


    “見鬼!”那日鬆一拳砸在桌麵上,“沒有什麽風比l.m.a.的風更加危險的了,他們從來不會進行沒有把握的工作,尤其是在政治上。他們既然選擇了保護彭·鮑爾吉,就不準備空著手回去!”


    “這裏畢竟是高加索的國土,他們的人數還是有限。”巴特爾說。


    那日鬆搖頭,“但是風險巨大。如果彭·鮑爾吉重新掌握權力,我們會被作為政治犯,永遠關在監獄裏,直到留著口水變成癡呆,然後死去!”


    巴特爾隻能沉默,他並不是政客,而是國家保密局的負責人之一,隻是一個軍人。盡管他明白自己已經陷入這場政治漩渦裏,但是以他的身份,遠不足以對局勢發表評論。


    “殺了鮑爾吉。”那日鬆雙手按著桌子低低地喘息,“殺了他,隻要他還存在,我們始終沒有辦法消滅他的影響力。”


    巴特爾搖了搖頭,“如果處理不當,我們的聲譽就全完了,我們還是難以逃脫政治犯的下場。”


    “是的,在全民公選結束之前,他還是高加索政府名義上的最高領袖。我們可以把他送上軍事法庭,但是不能殺死他。”那日鬆疲憊地坐回沙發裏,按揉著跳動不安的太陽穴。


    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外麵是罕見的暴風雨。沒有關好的窗戶漏了雨點進來,巴特爾過去關窗,他思考著要更換這裏的服務人員,因為他們甚至不知道應該時刻保持窗戶緊閉。這些窗戶都是防彈玻璃的,意義遠大於阻擋風雨和寒冷。


    “巴特爾,聽說鮑爾吉掌握姆茨赫塔的時候,你和他的配合也很好?”那日鬆忽然在他背後發問。


    “是的,鮑爾吉也是一個軍人,對於情報係統和秘密活動很擅長,從能力上說他是罕見的指揮官,畢竟曾是l.m.a.的高層。”巴特爾非常坦白。


    “那為什麽決定要為我們工作呢?”


    “我記得我曾經在私下的場合向您說起過。”巴特爾轉過身。


    “我想再聽一次,如果可以的話。”那日鬆緩緩點上一支煙。


    巴特爾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我是一個從士兵出身的軍官,為了保護這個國家,我和我的隊友們為了高加索保密局做過各種各樣可怕的事。可是我們卻被愚蠢的上司當做棋子一樣擺布,我們的死活也沒有任何人真正在意。我最初的隊友們如今隻剩下我,我並不覺得這是我的能力超群,一切隻是運氣。換而言之,這些年那些死去的隊友,用自己的命把我推到了現在的位置。可我們是從事保密工作的人,就像多年以前的克格勃,我們永遠都難以獲得浮上水麵的機會。我們就像是古代國王豢養的殺手,他叫我們出現,我們就要出現,他命令我們消失,我們就必須消失。即使彭·鮑爾吉在任的時候,也一樣。我不甘於這樣的處境,而那日鬆先生,您向我許諾過國防部次長的職位和參議院的資格。”


    “要挑戰自己的命運?”那日鬆低聲說,“每個人都要挑戰自己的命運。”


    “未必是所有人,”巴特爾斟酌著詞句,“有些人願意聽從,因為他們怕死。”


    那日鬆不再說話,大口抽著煙站在那裏。


    “我們必須做出抉擇。”抽完了那支煙,他說。


    那日鬆坐在那張華貴的老式靠背沙發上,麵對著窗外瓢潑的大雨。


    屋裏沒有開燈,也沒有其他任何人。


    這是巴勒高彥酒店最豪華的套房,臥室一律是歐洲中古式樣的木家具,陳舊卻典雅,每一處包金和鑲嵌都出自高級工匠的手。這也是那日鬆最喜歡的房間,他沒有結婚,也沒有父母和孩子,一個人住。他有一套很大的房子,但是他不喜歡那裏,始終都是流轉在各個賓館的套間裏。有的時候他會帶著不同的女伴,更多時候隻是一個人。


    閃電橫過天空,那日鬆忽然看清了黑暗裏坐在他不遠處的人,他驚得幾乎要站起來,雙腿卻沒有力氣。


    “你好,那日鬆議員。”


    有人打開了燈,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人正坐在那日鬆旁邊的另一張沙發上,嘴角有一絲禮貌的微笑。他雙手交疊起來壓在膝蓋上,手中握著一柄打開保險的柯爾特。


    伊瑞娜從燈的開關那邊走了過來,來到酒櫃邊,“要蘋果馬爹利麽?”


    “我隻要蘋果汁,馬爹利加冰給那日鬆議員,他需要安靜一下。”林說。


    那日鬆沒有拒絕,接過整杯的馬爹利,略略品了一口,而後整杯灌了下去。


    “我以前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膽大,但是麵對槍口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看來人人都是怕死的,”那日鬆的臉色略微恢複了正常,“聽說您從不打空槍,獵犬狐。”


    “我不是為了殺人而來。”林說。


    伊瑞娜又給了那日鬆一杯馬爹利。


    “謝謝。”那日鬆用手暖著杯子。


    連續幾杯烈酒,那日鬆有了醉意,“不要希望脅持我以改變高加索的政局,你們可以選擇殺了我,也可以放了我,作為交換條件,我能保證你們平安地離開這裏。”


    “我知道您是最倡導殺死鮑爾吉的人,為什麽?”林提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l.m.a.有,鮑爾吉有,我也有,我隻是為了我的立場。”那日鬆居然還能撐著笑起來,他並不長於酒量,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林點了點頭。


    “你們要我用什麽代價來交換我的命?”那日鬆搖晃著杯子,“隻要我能夠接受。”


    “我們不需要談交易,我們之間也沒有交易可談。我不會殺你,因為殺了你也沒有用。我們來這裏的原因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隻是你的房間是不會有人搜查的,我們需要一個暫時的藏身處。”林平靜地說。


    “需要在這裏待多久?”伊瑞娜問。


    “深夜三四點鍾的時候人最容易疲倦,那時比較容易避開警衛。”林看著窗外的大雨,“希望雨也能夠小一些。”


    伊瑞娜醒了過來,因為壁上的掛鍾響了。她趴在那張寬大的床上睡著了,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被蓋上了床單。林坐在沙發裏,就像沒有動過一般看著一本書,而那日鬆已經歪倒在沙發中了,也許是因為恐懼,他不停喝著酒,很快就醉倒了。他沒有嚐試過反抗,因為知道麵對獵犬狐不會有任何機會。


    “時間到了麽?”伊瑞娜問。


    “我想差不多可以行動了。”林說,目光依舊落在書上。


    書擋住了伊瑞娜的視線,林的手裏捏著一柄四五英寸長的擲刀,刀鋒上晃著橙黃色的燈光。他合上書站了起來,悄悄地把刀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拿他怎麽辦?”伊瑞娜束起披散的頭發,找來一把剪刀,從腰間開始剪掉整條裙子。她的長裙下穿了貼身的褲子,隻不過也剪短了褲腳,穿著高跟鞋便看不出來。


    “讓他睡吧,不必……”林這麽說著,忽然止住了。


    伊瑞娜看見他凝視著桌上的一疊白紙,像是出神似的。


    “西奧?”


    “沒事。”林回過神來,“伊瑞娜,幫個忙,去把電梯口的兩名警衛解決掉,但是不要輕易下樓,那裏有大批的便衣。”


    林把那日鬆扔到了床上,他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酣睡的那日鬆。再次確認伊瑞娜的腳步聲已經聽不見之後,他提起了那把柯爾特手槍,將一隻雪白的鴨絨枕頭壓在了那日鬆的頭上,槍口深深地陷進了枕頭中。


    隻是“撲”的一聲輕響,微微濺起幾片羽毛,黑紅的血便從枕頭下緩緩流了出來,浸透了雪白的床單。


    林關閉了所有的燈,無聲地走出總統套間,輕輕地閉上門。


    nine


    “搖樂豬”酒吧,深夜下起了大雨。


    一身黑色風衣的男人從外麵的狂風暴雨裏大步進來,他沒有打傘,但是那身衣服是防水的,他抖了抖衣服上的水,點燃一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識趣的侍者立刻迎了上去,把他引向酒庫後麵的小間。


    他慷慨地給了一百美元的小費。侍者驚喜起來,男人歪了歪嘴露出一絲捉弄的笑容,“年輕時受點小挫折會令你老來有大回報,希伯來的諺語是這麽說的。手心的疼痛很容易忘記,那也是一種經驗。”


    侍者退去了,抽雪茄的人打開了門。


    似乎始終不停地喝著酒的年輕人這一次破例沒有捧著杯子,他站在一盞昏暗的鐵皮吊燈下抽煙,一身昂貴的黑色小晚禮服正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看著真是狼狽,為什麽深夜叫我出來?這裏是高加索,不要讓我惹上什麽麻煩,我不想上西方聯軍的黑名單。”抽雪茄的人抱怨著,“你去哪裏了?全身都濕透了。”


    “剛從外交部的酒會回來,獵犬狐殺了那日鬆議員。”年輕人簡略地說。


    “好家夥!這個孩子現在變成了快刀手,居然殺了鴿派最親西方的議員。”抽雪茄的人帶著讚歎的語氣。


    “但是也有壞消息,如果我沒有猜錯,授權殺死彭·鮑爾吉的暗殺令在那日鬆死前就被簽署了!”


    “天呐!這個局勢的變化太快,有多少把握?”抽雪茄的人麵孔僵了一下。


    “那日鬆臨死前有一份秘密文件通過國家特務局的巴特爾上校送出,我已經來不及阻止。這份文件有90%的可能是殺死將軍,獵犬狐的出現意味著l.m.a.依然在支持將軍,這是鴿派絕對不願意看見的,更不容將軍從他們的手中逃走。”年輕人的臉色陰沉。


    “我們現在還能指望誰?獵犬狐?”抽雪茄的人緊張地舔著嘴唇。


    “他無疑會盡快出動去保護將軍,甚至冒險帶著他離開。”


    “他能做到麽?”


    年輕人搖了搖頭,“在我看來不是他的能力問題,一切取決於彭·鮑爾吉的意誌。我太了解他了,他那樣一個男人,胸膛裏流著草原英雄的血,立誌拯救他的人民,卻要祈求神去救贖他自己的心靈。”


    “好吧,看獵犬狐和鮑爾吉的了。這對於我們,就像俄羅斯輪盤賭,別人幫你轉轉輪,我們隻能下注,輸了還要買單。”抽雪茄的人聳了聳肩膀,“我還能給你提供什麽幫助麽?”


    “我要自己去看看將軍。我有一個列表,需要這些東西裝在一輛越野吉普的後備廂裏,明天中午之前要。包括一支遠程狙擊步槍,它必須帶光學瞄準鏡,要可以發射超距射擊的鋼芯彈,以及一支高射速的突擊步槍,還有催淚手雷、消音器、匕首、紅外夜視鏡、速降繩索,我還要伯萊塔的10毫米大口徑手槍,足夠的彈藥和能跑500公裏以上的汽油。”


    “等等!等等!我的記憶力不好,我需要大概做個筆錄。”抽雪茄的人抓下帽子,急忙從懷裏摸筆,拿筆杆撓著他一頭銀白色的頭發。他的頭發是銀色的,裏麵夾著少許的褐色,雜亂得像是野草,鋒利地向著不同方向伸展。


    “你要幹掉一支軍隊麽?我知道你可以做到,因為你是個怪物。但是你不需要一支隊伍跟隨你麽?”他一邊書寫一邊抬起眉毛,一道早已愈合的傷痕穿越了他的眉心,掃過他的眼角。這道多年前的傷無疑差點奪走他的一隻右眼。


    “不需要,我一個人去。你的手下如果任何一個被獵犬狐捕獲,都會是巨大的麻煩。學院能夠從任何人的嘴裏獲得他們想要知道的秘密。”年輕人直接回絕道。


    “好吧好吧,不和你爭,你是超級英雄,我是一個普通的軍人,我清楚。”抽雪茄的人似乎早已習慣了對方的驕傲。


    “你這頭西伯利亞雪熊也這麽說,聽起來倒像是嘲笑。”


    “沒有,沒有。”抽雪茄的人舉起雙手滿麵坦誠的模樣,“我可都是好意。”


    他站了起來,“好了,沒問題了,接下來要好好休息。明天中午,我另外通知你接貨的時間。”


    “不介意的話送我一程,我得去找身衣服換上,我還需要一個醫生。”年輕人的聲音略顯疲憊和沙啞。


    抽雪茄的人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其實不太好,略顯蒼白。


    “你病了?”他疑惑地問。


    年輕人抬起胳膊,接近他腰間的地方,小晚禮服裂開了,正在緩慢地滲出鮮血來。


    “獵犬狐對我開了一槍,在黑暗裏。隻是擦傷,不過挺深,果然在聽覺上他還是比我強。”


    “天呐。”抽雪茄的人矮身下去看了看傷口,摘下嘴邊的雪茄擺出要去燙那裏的模樣,“需要醫生處理一下,下手沒有留情啊,他知道是你麽?”


    “大概還沒有猜到,別廢話了,扶我一把。”年輕人似乎牽動了傷口,一手按在桌上輕微地喘息。


    “沒問題,先生,看見我們的招牌你就算是到家了。”抽雪茄的人帶著一股酒吧侍者的流氓語氣。他一把扯下了年輕人身上濕透的小晚禮服,脫下自己的風衣給他披上,隨即緊緊地夾住了年輕人的胳膊。他透過衣服傳來的體溫令人覺得安全,他的手在風衣下按死了年輕人的傷口,巨大的力量令傷口麻木,疼痛也略微地減輕了。


    “真是頭狗熊。”年輕人無從掙紮,隻能抱怨。


    抽雪茄的人幾乎是拎著他的夥伴穿過喧鬧和充滿煙霧的酒吧大堂。舞池裏的燈光劇烈地變化,人影和長發一起扭動著,像是光線都被人類的狂熱所扭曲。


    “嗨,先生,要不要一點開心的玩意。”麵目可愛的男人手心裏托著幾粒顏色各異的藥丸,湊在抽雪茄的人身邊。


    抽雪茄的人看了他一眼,摘下嘴角的雪茄用力壓在他的手心,趁著男人哀嚎的時候抓起他湊上來的另一隻手,“不要趁機掏我的口袋。”


    抽雪茄的人抓起他的衣襟把他扔到了一邊的牆上去。


    甚至沒有人瞥一眼這邊的情況,周圍的桌子上六七個高加索年輕人圍在一起喝兌了水的伏特加,吃夾著醃肉的漢堡。純的伏特加價格很高,酒吧就用伏特加摻上水和食用酒精來賣,這種酒被稱作“匕首”,很少的量就能讓人興奮和暖和起來。


    “你投了誰的票?”頭發染紅的女人大聲說。


    “還用問,投票給牛屎也不會投給彭·鮑爾吉!”男人滿嘴的酒氣,捏著女人的臉要去吻她。


    “夠了夠了,你他媽的這個狗娘養的,把你滿嘴的臭氣噴到廁所去。”女人推開他,“我也投了和平民主聯盟,這見鬼的戰爭早點結束早點好,我已經受夠了。”


    “是啊是啊,我也投給了鴿派,我是愛好自由的小鴿子。”麵目柔膩的男人撲著雙手像是小鳥兒一樣往女人的胸口蹭去。


    距離高加索全民公選的結束隻有不到72個小時了,即使在這裏也滿是政治評論的聲音。


    “不該相信鮑爾吉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我們投票支持了他,他說要自由,可是他給了我們什麽,隻有連幹淨的酒也喝不上的苦日子!”對麵桌子上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高舉起杯子,“要和平!”


    “要和平!”所有人都舉杯。


    抽雪茄的男人感覺到自己扶著的年輕人身體震了一下,而後他被推開了。


    年輕人痛苦地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慢慢走到那桌子男女的麵前。女人正摟著兩個男人的頭蹭在自己的胸脯上,周圍的人高聲笑著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


    年輕人拾起其中一個人麵前的盤子,重新扔回桌上。瓷碟摔碎的巨響令周圍的人都愣住了。侍者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看,抽雪茄的人狠狠地皺了皺眉,從口袋裏又摸了一張一百美元出來拍在侍者手裏,然後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打發他走了。


    “好吃麽?”年輕人問那個自稱小鴿子的男人。


    小鴿子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找茬的人,他的個頭不高,略微有些驚懼,一邊小心地閃避一邊試圖悄悄地去摸酒瓶子。


    “好吃麽?”年輕人拿起他吃了一半的漢堡,慢慢地抵到他嘴邊。


    “味道……味道不錯……”小鴿子的臉色越發難看,他被那個漢堡壓著往後退去,夠不到酒瓶了。


    “好吃就多吃一點。”年輕人把漢堡用力地塞進了他嘴裏,他的動作忽然間變得凶狠暴力,掰著小鴿子的下頜強迫他狠命地咀嚼著嘴裏的漢堡。在他的力量下小鴿子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他的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哀嚎,粗麥的麵包裏漸漸地滲出血來,也不知道是咬破了舌頭還是折斷了牙齒。


    年輕人把滿臉眼淚滿嘴血的小鴿子推到了一邊,冷冷地看著那個女人,“不希望他這麽吃就自己吃快一點。”


    女人戰戰兢兢,忽然抓起碟子裏的漢堡不顧一切地往嘴裏塞去。人人都看得出她幾乎要被噎死了似的,可是還在發瘋一般咀嚼。


    年輕人麵無表情地從小鴿子嘴裏把剩下的漢堡渣子一點一點摳出來,“最初難道不正是你們這些蠢材把彭·鮑爾吉推上了軍政府的寶座麽?現在後悔當初的勇氣了?”


    “你……你是南部遊擊隊的人!”有人顫抖著說。


    隻有最初跟隨鮑爾吉的南部遊擊隊依舊絕對地站在鷹派的一側,而他們還有少量的人在姆茨赫塔活動。


    “不。我討厭愚蠢的人,僅此而已。”年輕人眼裏的凶狠漸漸地褪去,把小鴿子扔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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