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氣有些許燥熱,雖各有心事,蔣家人還是十分高興地吃了一頓米飯,若香又服侍著蔣大郎進了一些粥水,便與女兒蔣佳月一道,倚在通風的門邊做起了針線活。


    誰也不提此前的話茬。


    二人用的是綢布的料子,細心地在上頭繡了喜結連理、百結同心等花樣。


    這是江陵城裏陸府急要的東西,聽李婆子的話,怕是要一起送到京城裏的瑞國公府去的。


    若香繡完一隻用來裝散碎金銀裸子賞人的荷包,正要收尾,忽地瞧見有人從外頭往自家院子裏來。


    她抬手遮了八月裏鼎盛耀眼的日光,眯眼看去,原來卻是那張秀才的娘子與他老母親張婆子,手裏不知拿了什麽,徑直朝蔣家而來。


    蔣佳月也瞧見了,母女二人連忙將手上的針線放在籮筐裏,站起身來迎,“張大娘,秀才娘子,這個時候怎麽來了?來來來,快進屋坐。”若香招呼道。


    雖然之前那秀才娘子話說的不好聽,畢竟她還想著轉圜。


    “破門小院的,坐的下嘛!”卻聽那秀才娘子嘀咕了一句,聲兒不大,奈何人離的近,誰也不是聾子。


    蔣佳月張嘴就要說話,卻被若香攔了下來,“家裏亂的很,怠慢了,月兒,去倒水。”


    蔣佳月聞言,不情不願地扭身去了廚房,耳朵卻粘在了後頭,慢吞吞走著,凝神聽她們說話。


    “蔣家娘子太客氣了,快讓月丫頭別忙活了,熱得很,動動就是一身汗,過來坐著。”是那張婆子的聲音,聽起來既和藹又可親,拉著若香的手笑著說道。


    若香就道:“小孩子家家的,多動動原也沒什麽,讓她去,大娘進來坐。”


    人進了屋子,便聽不著什麽,蔣佳月快步進了廚房,用茶盤端了茶壺與茶杯送進了堂屋裏頭。


    甫一進屋,卻瞧見自己娘親紅著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裏,兩手無措地垂著,張著嘴想要說什麽。


    那張大娘一概隻做不見,坐在西麵靠牆一溜兩張酸棗枝椅子的上首,仍自顧自說著。


    這椅子是若香與蔣大郎成親時,特意去縣城裏置辦的。


    “說起來都是我老婆子的不是,沒和他媳婦兒說清楚,耽誤了你家月兒的婚事,該打,該打!”


    說著,輕輕揚起手,作勢要扇自己臉上。


    唬地那秀才娘子連忙上前抱著她攔,嘴裏一疊聲兒喊道:“娘您這是做什麽!都是兒媳的不是,不該沒問過您的意思就給哥兒定下了婚事!作孽啊,還要勞動您給兒媳受苦奔波!”


    她麵色淒苦,呼天搶地的模樣,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若香這才回過神來,顧不得自己心裏正難受,也連聲勸道:“大娘休要如此,是我家月兒沒那個福分。”


    “蔣家娘子,你要怪就怪我,把氣撒我身上,娘年紀大了可經不起折騰!你就說句好話吧!”秀才娘子見她過來,抓著若香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去,若香連連往後退,隻是又哪裏是她對手,被拽著在她身上拍了幾下,嘴裏還“哎呦”了幾句,說道,“要打就打我!打我!”


    若香已是臉色紫漲。


    蔣佳月站在門口,雖不知那張大娘說了什麽,卻也覺得這婆媳二人真是聯手演的一出好戲。


    她冷著臉走了幾步進到屋裏,往茶杯裏倒了水,將茶盤重重放在案幾上,發出“咚”的聲響來。


    秀才娘子與張婆子嚇了一跳,一個也不說什麽扇耳光了、另一個也不硬拉著人打自己,俱都愣愣地看著她。


    十四歲的小姑娘膚色瑩白似玉,清麗無雙的鵝蛋臉上眉如墨畫眸若點漆,拿清澈的眼看著她們,菱角般紅潤的雙唇開合,“張大娘,張婆婆,吃茶。”


    她硬邦邦地說道,順手將娘親若香的手從秀才娘子粗糙有力的大掌中掰了出來,隻見手腕那處已然留了一圈淤青,怕是疼的很了。


    她這一下,倒將一屋子的人都弄地有些不知所措。


    張婆子“嗬嗬”幹笑了兩聲,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咕噥,“好,好,吃茶。”


    “吃什麽茶!”緩過神來的秀才娘子卻一甩手,麵帶不屑地看著杯中浮著細碎茶葉和白沫的水,嘴角微撇,“也不知從哪個倚角旮旯翻出來的,沒的吃壞了人。”


    剛伸手去接的張婆子聞言,頓時將幹枯皺皮的手掌縮了回去。


    若香臉上有一絲尷尬,不過在震驚、氣憤以及無奈的神情下,倒沒人注意。


    蔣佳月站在那裏,拉著她的手腕輕輕慢慢地揉著,一行等著張家的人說話。


    “嘿嘿,月丫頭。”張婆子咧開嘴,露出發黃疏漏的牙來,想再拉蔣佳月的手,卻見那正冷清著臉,替娘親揉著的小姑娘,素手瓷白,十指纖細修長,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掌,不知怎地有些不得勁,便收了回去,麵上仍是進門時慈祥和藹的笑意。


    “月丫頭,方才是婆婆和你大娘的不是,嚇著你了吧?”


    “沒有,隻是這大熱天的,動動便是一身的汗,婆婆有什麽事就坐在那裏喝口茶慢慢說,何苦折騰自己。”蔣佳月挨著若香坐在東麵擺著的椅子上,不疼不癢地說道。


    “說起來,是婆婆對不住……”


    “大娘!”張婆子甫一開口,若香便將話頭打斷了去,“大娘,這事我知道了,您和秀才娘子先回去吧!”


    這裏頭果然有文章。


    蔣佳月方才一進屋,便瞧見案上擺了用油紙包著的兩盒東西,又聽她們說著“親事”之類,左不過是想讓自家同意退親罷了。


    娘親的態度,與晌午時截然不同,顯然是被張家說動,回頭定然要與自己說其中緣由的。


    她本身亦不想再綁著這門親事,張家人捧高踩低嫌貧愛富,又那般惺惺作態,沒的叫人看了笑話,因此也不說話,隻聽那秀才娘子嘴裏還不依不饒:


    “蔣娘子不妨說句實話,怎麽著才願意放過我兒?”


    “秀才娘子說話何必這般難聽!”若香終是怒氣上湧,“我既說知道了,又不像那等不要臉麵的人,自然沒有再纏著你家的道理!請回吧!”


    說著,將兩盒點心自案台拿過,扔在她手中,拽著蔣佳月進了裏屋。


    其幹脆利落和氣魄,倒叫蔣佳月真正兒見識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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