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緊張萬分, 繃著的神經放鬆下來,安樂便有些迷糊起來。如何回到公寓, 如何躺在床上,她始終處於半迷蒙的狀態。似乎有溫熱的毛巾擦拭去脖頸上的血跡, 有溫暖的雙手拉上厚厚的被子,有明亮的眼睛始終看著她。


    安全感,這輩子都沒有過的感覺,在這漫漫長夜裏,像發酵的酒,在心裏最深的地方冒著泡泡,讓人喝醉一般暖和起來。


    天蒙蒙亮, 安樂醒過來, 還未緩過神來,手抵在一個溫熱的胸膛上,她剛朝外縮了縮,又被勾了回去。


    陳墨的長手長腳緊緊纏著她的身子, 嘴裏不清楚的囈語了聲, 近在咫尺的臉龐,兩人發絲交錯著,安樂有些恍惚。


    她抽出手,這樣的一個人,睡在身邊,應該從眼神到指尖都是冰冷的,是清涼的光, 是冬天,是一切和溫度無關的記憶。可是為什麽,居然有著溫暖的感覺……


    她輕輕地在虛空中描繪著他的眉眼,微鎖的眉頭,熟悉又陌生。驀地對上陳墨睜開的眼睛,迅速縮起。


    “醒了?”他無比自然地說,眼睛流出絲絲笑意:“你這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


    被緊勒過的喉嚨疼痛,安樂張張嘴,發不出聲音來,伶牙俐齒毫無用武之地,如此的別扭。這句嘲笑口吻的話是她曾經說過的,現在換她啞然。


    陳墨翻身坐起來,柔軟的被子從他身上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安樂不自在的別過頭,又為自己這樣的舉動感到煩躁。沒什麽不同,她告訴自己。


    真的沒什麽不同嗎?


    安樂爬起來,渾身酸痛,手腕有深紫的淤痕,看上去觸目驚心。抬頭,一杯水遞到麵前,她接過來,溫熱。


    “乖乖把水喝了,嗓子休息兩天應該會沒有事情。”陳墨將手中不鏽鋼的保溫杯,隨手放在床頭櫃上。


    安樂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淡黃色的液體散發著蜂蜜的清香,她湊到嘴邊喝了下去,暖暖的,甜甜的,一股熱流自喉嚨衝到肺腑,似乎連心也被衝開了一條罅隙。


    安樂默不作聲的起身,走到浴室,鏡子裏是一張有點淒慘的臉,蒼白,額角有撞擊的青,她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涼水潑到臉上,冰冷的刺激讓她清醒。洗漱完畢,她拉開底下放幹淨毛巾的櫃門,出乎意料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排花花綠綠的衛生用品。


    被脅迫的時候,買的那些東西早散落在路上,他幫自己換了衣服,換了……


    她緩緩蹲下來,頭抵在白色的櫃門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撞上去,沒必要,沒必要對一個棋子如此無微不至。她說不清現在是什麽心情,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台風,席卷著她不受控製的旋轉。


    暈頭轉向後會跌的粉身碎骨啊!她咬咬嘴唇,告誡自己,他做什麽都是有目的的。


    “你在做什麽?”浴室的門被推開,陳墨倚在門邊,看著她。


    她尷尬的站起來,輕微的貧血加上猛然站立,腦袋有些供血不足,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他的身影出現在安樂麵前,握住她的肩膀,眉頭微皺:“頭暈?”


    她點點頭,陳墨一把打橫的將她抱起來,正待往出走,被安樂鬱悶的揪住衣服,指了指馬桶,麵上有些潮紅。他唇角勾起,微微一笑,將她放下,抬手掀開馬桶蓋後,就杵在一旁。安樂也顧不上喉嚨疼痛,啞著嗓子憋出兩字,“出去!”


    “能不能看的我都看過了,別告訴我現在你在害羞。”陳墨笑出聲來,逗她。


    安樂順手抓起洗手台上的香皂,朝他丟了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落在他手上。白色的繃帶,密密匝匝的纏繞著,修長的手指,隻露出一點,托著紫色圓嘟嘟的香皂,看起來有點滑稽,可是安樂的心卻猛地一抽。


    陳墨迅速收起手,背在身後,不再逗她,推門走了出去。從來都逞強的人啊,她和他都一樣。


    快到午飯的時間,孟行來了,拎著滿滿兩大包好吃的,將茶幾鋪的亂七八糟。


    陳墨看著一攤子零食,嘴角微微撇了下,開口道:“小五,你當我們斷手斷腳生活不能自理麽?”


    孟行撓撓頭,笑嘻嘻的說:“你好歹讓我散發母愛一回吧,樂樂呢?”陳墨瞪了他眼,不予理會。


    安樂聽到聲音從臥室走出來,瞥了眼那堆膨化食品,抿抿嘴,沒說話。


    “樂樂!”孟行走上前來,正準備來個熊抱,被陳墨一拉擋了下來,未遂後聳聳肩膀,倒也不甚在意,心裏還有點偷樂,他是存心逗趣的,難得能看到冰冷氣場的陳墨如此這般吃味的舉動。


    安樂俯下身子翻了翻茶幾上的零食,沒有一件能真正果腹的,這個孟行,故意的吧。她覺得他是剛睡起來,隨便在附近超市掃了一堆東西,趕緊跑來看熱鬧的。至於熱鬧,即便現在她還沒發現什麽端倪,但他開口就能製造。


    果不其然,孟行再次開口,朝著陳墨,是一句很令人遐思的話:“老大,你那個師兄呢?”昨晚一同回來,很快就被陳墨趕走,水都來不及蹭一口,太狠心了。


    “我會把情敵,留在自己的窩嗎?”陳墨沒有辜負孟行的期望,說了句很稱他心意的話,旁邊的安樂卻愣了。


    開玩笑吧……


    來不及思考,陳墨握住她的手,“不用理他,我們吃飯去。”


    習慣性的右手,隔著厚厚的繃帶,握的很緊,不會痛麽?安樂遲疑了下,沒有抽出來,跟著他的腳步,一起走出去。


    天氣,似乎不是那麽陰沉了,微微的風吹在臉上,也不那麽寒冷,也許,是錯覺吧,她想。


    側麵看去,身邊的男人,深深眉骨之下有雙好看的眼睛,挺直得剛剛好的鼻子,中間微微隆起,勾勒出英俊的半邊臉龐,雖然沒有溫暖的表情,卻不再覺得是難以接近的高傲。


    他還是他,為什麽感覺有些不同,也許,是錯覺吧,她想。收回散亂的心思,深吸了一口氣,她的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散發光芒的東西,人也好,感情也好,都經不起長久的停留,她覺得自己很清楚。


    沒有開車,孟行晚走一步,估計在地下停車場找人呢,而他們在人行道上漫步。陳墨走在了她的右側,他的腿很長,步子卻刻意放的緩慢。


    安樂低著頭,喉嚨沒有初醒時那般疼痛,但仍然不想開口,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兩個人並肩走著,在這個看似喧囂,實際寂寞的城市,像被阻隔開的,一幅安靜的畫。


    說點話吧,隨便什麽,想讓我做的事情,有什麽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要這樣一言不發的走在身邊,如同感知到她的想法般,陳墨停下腳步。


    “冷嗎?”


    安樂搖搖頭。他將她的手握住,塞進衣兜,薄呢的口袋,阻擋了風,很溫暖。


    “散散步,有助於血液循環。”他這樣說,“中午吃點好消化的粥,我送你去醫院。”


    安樂不動,陳墨微笑著低頭在她耳邊說:“難道,你想讓我抱你走?”


    她僵了下,終是邁開步子。陳墨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朝她身後方向望了一眼,熟悉的身影閃過,在街角隱去。


    跟著他們走了許久,耐心似乎變得好很多。陳墨在心裏默默地說,師兄,你難道不知道,什麽是該忍耐,什麽不是嗎?這世界上,想要的無論是人還是感情,牽著手不放開,才是重要的,沒有勇氣的人,永遠走不到最後。不管拳頭有多強,不管感情有多真摯,不敢麵對的就始終不會屬於你。


    陳墨並不同情或者憐憫季天雷,當然也不藐視,他自己很清楚那種想要又得不到的感覺。感情有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不是人人都能完美的擁有。他為執著付出過很多,包括數年過著違背性子的生活,但他從來不曾後悔。得不到也是一種結果,至少,他用心努力過。某種程度上,他是尊重這個師兄的,因為他的真心,可他不會因為這個有絲毫的退讓。


    陳墨曾經錯過很多東西,也有始終求不得的,但是當他確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什麽是他想要的,就告訴自己,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安樂,她身上有他的影子,然而不是因為這個才喜歡,那是一種積累很久的,蓬勃而出不受控製的感情,像下棋遇到高手,對弈良久,捉摸不定的路,不知道終點是什麽,可是又克製不住,想要一同,走下去。


    她的堅忍,她的倔強,偶爾的絕望和脆弱,隱藏在單薄的身體內,矛盾又複雜。而最初,打動他的是什麽?


    也許是在醫院的那一夜,他看到她為了將死之人搏命般的堅持;也許,更早的時候,那個在他家緊握雙手,不妥協屈服的小女孩。他想讓她,挺起頭,在這個世界上,和他並肩行走。


    可是,計劃就像潑出去的水,不管是把水收回來還是重新再裝一盆,都得潑水的人來解決。這盆水不僅關係到他自己,還有其他的人,覆水難收是讓人頭疼的事情,但不是絕對沒有辦法的。


    等到大家的傷都好點,他們應該好好談談,陳墨朝一旁的安樂看去,心裏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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