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紛紛揚揚的下了整個晚上,連綿不絕的白色帷幕,覆蓋了漆黑的夜。


    天氣預報的不過是小雪,卻並不準確。自下午開始,雪花便密集的織成一麵白網,這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夾著西北風,呼呼地打在窗戶上,或者隻是房間太過寂靜,越發顯得風聲可怖。


    午飯後,陳墨隻送她到公寓樓下,給了她一張電梯磁卡,一部手機。沒有什麽囑咐,隻說有事情要處理,會再打電話給她,便駕車離去。


    安小草並沒怎麽在意,她沒有權力也沒有資格去過問他的行蹤。隻是鬱悶沒有事情,卻像困獸一樣駐守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房間的密碼是手機的後六位,安小草留意過他的車牌號碼,也是同樣的數字,隻是少了月份的補零,看起來都是他的生日,大張旗鼓的宣示天下,生怕別人記不住似地,居然能夠安心的使用。


    房間很溫暖,她脫掉厚重的外套,摸摸淺藍色的沙發,手感異常柔軟。她安靜的坐下來,並沒有四處張望。


    掏出陳墨給的手機擺在茶幾上,香檳色的外殼簡潔美觀,屏幕包裹著一圈黑色的邊框,反射出吸頂燈的影像,扭曲變形。


    這三天對安小草而言,很累。


    她經曆過很多疲憊的時刻,每次都覺得熬不下去,每次又都挺了過來。她原以為陳墨叫她過來,不過是為了索取,沒想到他卻把自己孤零零的丟在家裏。


    她不會以為他是好心的讓她來休息的,但抑製不住的倦意湧上,沒有別人存在的空間,沒有心跳儀的波動,沒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漸漸閉上眼睛,歪歪的倚在沙發靠墊上,伴著窗外呼嘯的風聲,沒多久就進入黑甜夢鄉。


    ***   ***   ***


    陳墨下午確實有事情,這點倒不是信口開河。


    幾天前和孟行打賭贏得彩頭,還等著他去簽訂協議。八百多平米的整層寫字樓,三年的租約,30%的讓利最少也在六十萬,他不是平白要占朋友的便宜,假以時日,這些他都會還回去。


    他知道,即便沒有這樣的賭約,隻要他開口,孟行也會竭盡全力幫他。


    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契機,無疑,他繼承了父親良好的商業頭腦,眼光獨到而精準,看中的項目估算下來,經營得當,日後的回報是不可限量的。


    這年頭連騙子都懂得講排場的重要性,想要贏得信賴,外在是很關鍵的。


    租賃寫字樓隻是開端,往後的路還漫長。如同下棋般,布局要高瞻遠矚,進退要遊刃有餘,但隻要落子便要無悔。


    簽定租賃協議,付首期款,拿到平麵布局圖,他馬不停蹄的忙碌完一切,夜已深。


    “老大,我忍很久了,你總要和我解釋下到底準備幹什麽吧?”cbd世紀星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孟行轉著車鑰匙,口氣有些不滿的看著陳墨。


    “明天我們找個地方聚聚,我再詳細給你說。今天太晚了,我回去還有事情。”陳墨心情不錯,麵帶微笑。


    “你那破公寓單身一個人,有毛事情啊,走,找個酒吧喝酒去!”孟行按下遙控,前燈閃爍了下,車鎖“滴”的一聲打開。


    陳墨皺皺眉:“最近聽說你天天在夜場玩鬧,再喝下去小心酒精中毒。”


    孟行開車門的動作遲緩了下,扭頭倒是一臉滿不在乎的笑:“吃喝玩樂然後等死,多瀟灑,無數人求都求不得,不好嗎?”


    “小五,還不至於那麽糟,相信我。”陳墨並不擅長寬慰人,走上前拍拍孟行的肩膀。


    孟行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沒有最糟,隻有更糟,習慣就好。”


    習慣是可怕的,所有的生物都具備這樣的特性。玻璃杯中的跳蚤蓋上蓋子,當它無數次的掙紮跳躍,都無法逃脫的時候,時日久了,即使阻隔的蓋子拿掉,它也會視而不見的放棄掙紮。


    孟行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悲哀的跳蚤。


    陳墨搖搖頭,現在什麽安慰和勸解都是虛的,等他有能力擺脫現狀的時候,他也會拉著孟行,走出習慣的桎梏。


    “真的不去喝一杯?”孟行勾勾食指,何以解憂,唯有美酒,一醉解千愁。


    陳墨拽住他那根不安分的指頭,輕輕一掰,孟行立刻疼得嗷嗷叫,“老大,不帶這麽狠的,你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嗎?”


    “我家裏有女人等著,你要喝酒就打車回,酒駕關進去可別找我托關係,最近嚴打很厲害。”陳墨順手沒收了他的車鑰匙。


    關小黑屋事小,出車禍事大。統共就這麽幾個屈指可數能讓他掛心的人,不想以後清明到了還要費心準備香火。


    孟行還不知道陳墨和安小草短短時間內發生的糾葛,全當他推委開玩笑,“切”了一聲,揮揮手道別。


    ***   ***   ***


    雪在路燈下肆無忌憚的飄舞,落在地上照出來橙黃色,但遠光燈打過去,又恢複了潔白。


    陳墨按下車窗,寒風灌進來,空氣倒是分外清新。單手握住方向盤,左手攤開伸到車窗外,握住幾片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涼。


    越是純潔的越留不住,他心裏不知為何起了這樣莫名的念頭。


    關上車窗,打開雨刷,寂寞的路上一盞盞路燈飛快的後退,劈開黑暗的道路,似乎永遠開不到盡頭。


    安小草向來睡眠很輕,聽到開門的“喀噠”聲,立刻從夢中驚醒。


    房間一片黑暗,隻有牆角的感應燈發著微弱的藍光,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深夜。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忙亂中撞到茶幾的邊角,一陣鈍痛。


    陳墨打開燈,看到她彎腰按著腿,頭發淩亂,衣角打著卷,顯然剛從睡夢中醒來,樣子十分狼狽。


    燈光大作,刺的安小草眼睛不適的閉起來,再睜開,看見麵前出現的男人,熟悉又陌生,遙遠又接近。她下意識的握緊拳頭,深深吸了口氣。


    “為什麽不去床上睡?”陳墨走過去,脫掉外衣自然的搭在沙發上,接近她的身邊,帶來一股涼氣。


    “習慣了,沙發上睡也挺好。”她找不到別的說法,隨口搪塞。雖然都是他的世界,但床遠比沙發來的更親密,她在那裏和他發生關係,不想勾起不堪的回憶。


    “習慣?”陳墨挑挑眉,這個詞反複出現在耳邊,怎麽聽著都是如此讓他惱火。


    讓她過來就是為了舒緩疲勞,好好休息的。照顧病人是最耗費體力和心力的,窩在陪護的小床上看來她還真是習慣了!


    “過來。”


    安小草直起腰,他們的距離本來就不遠,兩三步之遙,她走近,仍然留了二十公分的距離,這是無意識的推拒。然而陳墨並不管這些,伸手一拉將她抱在懷中。


    “這個以後也要習慣。習慣就好。”他在她耳邊輕輕的說,身體還停留著戶外的涼意,話語卻帶著呼吸的暖風,吹在耳畔,有點點癢,也有點點潮。


    他的頭抵在她的肩上,有點沉重,他的雙手在她腰際打了個結,緊緊將她圈起。她很想閃身避開,可是他們的關係並不允許她做出任何抵抗的事情。


    “別動,讓我抱會兒。”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疲憊。


    他素來不喜歡皮膚接觸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這個冬天太過寒冷的原因,最近居然覺得偶爾擁抱,感覺還不錯。


    他是個有潔癖的男人,和人接觸的時候總是刻意保持距離,難得有人讓他原意主動接近,她卻顯然並不樂意。她在他懷中停止不動,身體有些僵硬。


    “我很讓你害怕嗎?”陳墨放開手,定定的瞧著她。


    她愣了下,搖搖頭。“隻是不習慣和人這樣接近。”


    比起蠻橫的索取,略帶溫柔的擁抱讓她更難接受。她不敢沉溺於短暫的溫暖,也對未來沒有什麽期望,她的人生必然是充滿忍耐的進程,這是她多年來的切身體會。


    陳墨坐下來,解開襯衣頂端的扣子,“習慣和不習慣怎麽都這麽讓人討厭。”他隨口嘟囔了一句,她沒聽清。


    “什麽?”


    “我渴了,幫我倒杯水吧。”陳墨並不願重複,話的意思隻有他自己清楚。


    茶水在印花的玻璃杯中氤氳的冒著熱氣,接過來有點燙手。安小草倒不覺得,她的神經末梢早已經鍛煉的很彪悍,在開水中夾豆子,想起來場景有些可笑,可是現實的痛楚遠非常人能夠體會。


    “坐吧。我們好好談談。”陳墨指指沙發。


    敘舊?似乎有點晚了。安小草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他們曾有很多機會,卻每次場合都不對。結果到現在,兩人有了最親密又最特殊的關係後,再來提起往事,又有什麽必要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陳墨所謂的“談談”並不是回憶往事。


    “你想不想有個不一樣的未來?”陳墨悠閑的靠在沙發上,看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


    她抬起頭,他的眼中並沒有戲謔,是夜一樣深沉的黑,帶著說不出的蠱惑。


    “不一樣的未來是怎樣的?”她咧咧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世上倒黴的人有很多,我就是從來都走背字的。”


    “過去不能選擇,但將來卻不是定數。”陳墨輕啜了口茶,碧綠的葉子在透明的杯中繾綣舒緩。


    “我的定數就是聽從你的命令,還需要我表衷心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還想要什麽?”


    陳墨看著她,他清楚她的話不過是敷衍,這個女孩內心是強大的,他擁有的不過是她的身體,而她的靈魂高高在上,在誰也碰觸不到的地方。


    “我想要的東西有很多。”陳墨伸手點在她的額頭,劃出一條線,停在她胸口,“這裏,還有這裏。”


    他的指尖剛剛摸過茶杯,還帶著熱度,在皮膚上帶出戰栗。


    他嘴角一擰,綻放出淡淡的笑,“安樂,和我在一起吧。不管如何開始,我會讓你有個不一樣的未來。”


    聽起來如此煽情的話,怎麽可能是陳墨的風格,她忍不住“噗嗤”的笑了,掐掐手臂有點疼痛,原來不是做夢。她太清楚,甜棗背後總有不為所知的陷阱。


    “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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