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嶺者,形勢平緩、連綿起伏之山脈。


    嶺南,五嶺之南,山多而廣,此起彼伏,但險澀陡峭的高峰還真是不多,這觀潮同樣如此,倘若可說是例外的,那便是飛鳥崖、鷹愁澗,其上盡是嵯峨怪石、荊棘石筍,連條人工的小徑都沒有,隻能順著蒼苔青岩往上爬。


    稍不留神,腳步一顫,身子立馬從上滾下,數百丈的高度,不知多少的荊刺榛莽、石刺突壁,身子立馬四分五裂、千瘡百孔,怎麽看也活不了了。


    殘存的十個武館學徒,一個個滿頭大汗,身子低伏,屁股撅起,生怕一不留神,便丟了性命,大自然的天險,不知比官兵凶惡多少倍。


    除了把山林當作自家樂場的江伢子外,就連羅墩子這個四師兄也有些麵色發白,穩若磐石的拳架子,千錘百練的身手,此刻都微微有些僵硬,這是人體的本能反應。


    如果你下方是數百丈的幽壑,河道如線,巨岩若子,而你隻能攀爬而行,放手即死,你也會有這種反應的。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在最前方一個岩槽拐角,山夾的出風口子,不是傳來悶聲炸響,就像是把高壓風浪壓縮了一遍,然後瞬間爆炸開來。


    一聲又一聲,好似有節奏似的,然後忽然一聲猝不及防的撕裂炸響,就像是用炸藥包劈石開山般。


    ‘轟’的一聲,半個山壁都在微微顫抖!


    薑水源被嚇的下盤一抖,差點從巴掌大的凸岩上滑落下去,一股尿意從褲襠裏湧出,立馬哭喪道:“羅師兄,你趕緊跟寇師兄說,讓他別練了行不行,我我、我怕!”


    這話一出,頓時獲得了無數的讚同聲,這些從數十次官兵圍剿中廝殺出來,已經有凶悍之氣的學徒們,眼神呆滯,個個都被嚇的不清。


    殺人是為了求活,但若是倒黴的被震掉下去,就真是死了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好,我去勸勸,”羅墩子一半是被求,另一半也是心中自願,探腰拔臂,通背發力,雙臂猛的通紅,連連拍打壁麵,身子好像是黏在山壁上,‘刷’‘刷’幾下,一下子彈出五六丈外,身子一翻,便跳到了不遠處的岩石上。


    “開閘勁,”薑水源羨慕的道。


    燒身館中,精通大摔碑手的一共有三人,嶽武霍、羅嚴宗,還有一位便是這不起眼的羅墩子,他練成了大摔碑手的獨門圓滿拳勁開閘勁。


    大摔碑手是煉骨的拳術,但所煉的骨骼卻不是大脊椎,而是胸前兩排肋骨和大臂小臂,一把推出,開掌如推山,氣勢浩浩蕩蕩,正麵無可抵擋。


    隻見在他所拍打的山壁上,有淺淺的一層凹陷處,開閘,便是整個身子的氣血都要推上去,要的就是一種黏柔推拉勁。


    羅墩子看到了寇立,隻見他正在前方兩嶺夾道的通風口,兩腳卡在山石縫處,迎著山風打劈拳,每一次劈出,全身上下就是一陷,整個身子就像是抓著一根拴著重物的身子,用力拉回。


    劈拳的根本,是擰裹鑽翻的周身整勁,打出這個,才算是真正練出功力。


    不過羅墩子沒工夫去讚賞對方磨拳磨出的火候,抽搐的道:“師弟,你、你不怕嗎?”


    寇立轉過頭,露出被風吹的蒼白的臉,艱難道:“怕啊,我有點恐高。”


    “……”


    沒等羅墩子繼續開口,就聽對方又道:“世之艱難險壑,莫過於此,天難地險之間,有大恐懼。”


    頓了頓,狂風呼嘯中,磨不了他眼中的神光韻彩,大聲的道:“就是因為有大恐懼,才能滋生出大勇氣,天地間的磨礪,才能磨出撼動山河的拳意,這劈拳的感覺,我好似找到了幾分,師兄,你要不要試一試?”


    羅墩子掃了眼看不見地麵的下方,人在其中,渺小的跟螞蟻似的,咽了口吐沫,毫不猶豫的道,“不用了,我拳術天賦有限,劈拳能不能練出來,還得看師弟你。”


    “不過現在能不能別練了,你不怕,其他武館人有些怕。”


    “他們怕什麽,我的劈拳還沒劈出火藥勁,影響不大,還震不了這山壁啊,”寇立奇道。


    “山壁的確沒有震動,但、但是他們怕你啊。”


    人和瘋子在一起,會下意識的有種恐懼感,拳師和拳瘋子在一起,同樣會滋生這種感覺。


    這讓羅墩子想到了莫一,那個同樣的拳瘋子,隻是更這老八一比,貌似還是後者更瘋啊。


    “那我等他們一會兒,等都差不多上去後,我再練五十記,”寇立點了點頭,心想正好揣摩一下剛剛的感覺。


    劈拳練肺,本來就是強調呼吸,剛剛山風滾入嘴中,肺部一灌,外風內灌,貌似有點不同感覺了。


    從拳理上來說,劈拳其形似斧,有劈物之意,又屬金,主向下,收斂也。


    又由於沒有五行拳的練法和肺部的呼吸法,寇立劈拳時,總是感覺自己如蠶中之繭,稍不如意,斧頭便被無數絲線牽扯滾繞。


    不痛快,十分的不痛快!


    寇立看了看腳下的深淵,又抬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天空,高而險,險而艱,人被困縛其中,上不能上,下便是死。


    這種感覺,同樣的不痛快。


    倘若就這般跳下去,那應該會很放鬆吧,不,那隻是怯懦無能。


    若是一斧頭掄下去,將整座山都給劈開,劈神山,開通天道,那才是真正的痛快!


    對,就是這種感覺,心靈上的掙脫和釋放,身體上的繃緊和緊張,以及劈拳時的束裹難受,三者合在一起,這感覺就對了。


    丹田氣動當即暴出,腹部橫隔肌寸寸繃緊,膜與筋齊堅齊固,鐵黑一片,就好似調好的黑火藥,氣若車輪,腰如車軸,引而不爆。


    掙脫、醞釀、劈打。


    這天、這地、這山,都成了壓迫自己的對象,齊天大聖被鎮壓在五指山下,怕是也有這種感覺的吧。


    天地鎮我、壓我、欺我、辱我。


    我該如何?


    劈開它!


    正所謂心憶者忘饑,心忿者忘寒,心養者忘病,心激者忘痛。


    那麽身心皆束而爆發者,忘的是什麽。


    是恐懼!


    不再是手和腳的力量,也不隻是丹田的發勁,而是全身勁力通通爆發,每一點,每一絲動作都在用力相摩,身體上掛著的無數‘無形重物’,反而化作了自己的力量。


    忘記了這天,忘記了這地,忘記了這萬仞險壁。


    忘記了稍有差池,便會跌下山崖,粉身碎骨。


    無窮的憤怒從心中爆炸而出,翻手上鑽下劈,想象自己如一把開天大斧,手腳即是斧刃,上鑽時盡力使周身束裹,凝聚蓄勁,下劈時手腳相合,勁力爆炸,劈山斷石,無可阻擋!


    這一記劈拳,打的是無聲無息,但就在這劈斧的斧刃,也就是尺骨近腕處徹底劈下後,過了兩息,才真正傳來一聲爆響,這一響,真是震的整個山壁都顫了三顫,沙石滑落,煙塵滾滾,而已經爬上去武館學徒們,頓時麵麵相覷,各種僥幸。


    是誰說的,這拳打不震山壁的,寇師兄的話,果然是不能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勁力通達,束展開合,一蓄一放間,如燃放爆炸,開山鑿石,重點不是在劈勁,而是在劈開後的炸勁,先劈再炸,原來這火藥勁的本質,是內家拳內打和外打結合起來的一種延伸功夫。’


    不過寇立忽然眉頭一揚,剛剛在那股山壁震蕩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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