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家!”


    目視雪中,小道士瞳孔微微一縮。


    隻見,那八名身著雪白衣袍謝家錦衣郎埋伏地點,隱隱然竟然符合八卦方位,暗合天上星鬥。


    一人所屬一卦,層層相加。


    相輔相成之下,已然把各自氣機補滿至巔峰。


    幾人合擊之下,已然不能用江湖尋常武夫實力去衡量。


    此番布陣,恰如那昔日西域大周諸葛武侯一族世代相傳八陣圖一般,妙用無窮。


    也難怪九州沙場盛傳武侯傳人不現世,謝家陣法獨大一說。


    白玉京跪坐雪中,目光凝視間,隱隱覺得其中奧妙難以用言語表達。


    其間,竟是暗暗隱合了自家山上那老家夥曾經酒醉時所提起過的道門星宿之術。


    此陣運轉如意之下,說是舉世無匹都略顯謙遜。


    可小道士絲毫不懷疑,在此陣法加持之下,縱然是已然入仙途的自己誤闖其中,也難有好。


    由此可見,謝家一族底蘊之豐厚,足以令人膽寒。


    這悠悠千載江湖,終歸還是各方朝廷為大呐!


    ……


    “就在今天白日裏…”見小道注視場內幾人身形,眉頭微皺,不發一言,帝公子袖袍輕甩,微微一笑,輕聲解釋道:“我才出客棧,便見有那遊方道人來此處賣藝討生活,好巧不巧,兜售的便是他千麵變臉法門。”


    “按說,這謝家反應也算得上是迅速,早上剛發生的事,晚間便已派出八名錦衣郎布好了天羅地網。”


    “也就是此處江湖路遠,縱然是謝家錦衣郎匆忙間也不過能出動那麽幾人,讓這偌大北域聞名色變的銀衣衛和那幾名金衣使另有去處,都不在此處!”


    “否則,也就沒這八名錦衣郎什麽事兒了。”


    說著,帝公子自懷中摸出一隻青玉花雕酒壺,揭開瓶蓋卻並無酒香飄溢,隨手遞到小道士手中,輕聲一笑:“約莫還要等上一陣,這雪天觀戲是該飲些酒才應景,雖說是那無味淡酒,可終歸比沒有的好!”


    不待小道士回神,帝公子伸了伸懶腰,憊懶說道:“白兄可別嫌這酒淡,誰讓可這謝家錦衣郎是些狗鼻子,也就這我羲和國的落沙酒無味才能堪堪不讓察覺…”


    “不…不…礙的!”小道士也不客氣,接過酒壺,小飲一口,才入口,忽覺喉嚨一股熱流激蕩而過,火辣辣的,差些咳出聲來。


    帝公子眼疾,抬手捂住小道士嘴巴,搖頭打趣道:“怎麽?跟那千麵混蛋廝混久了,連這點酒也受不得?”


    回過神,小道士有些發呆,江湖都傳帝公子風姿無雙,何曾有人見過他如此憊懶做派?


    這模樣,可是像極了自己那兄弟平日裏在沿途鎮子上騙吃騙喝時模樣…


    帝公子心思剔透,自是猜得出小道士此番心中所思,聳了聳肩,嘴角劃過一抹弧度,“有何好奇怪的,平日裏繃著累也要累死了,難得你我有緣,便於這夜下看一出好戲如何?”


    “好…好戲?”


    小道士愕然,隱約覺得哪裏不妥。


    但一時間,又想不出所以然來,隻得學著帝俊樣子微微蹲在一道雪坳背後,探出頭遙遙看著下麵那些人


    “瞧那兒!”


    突然,帝公子用胳膊肘拐了自己一下。


    “嗯?”


    白玉京扭頭看著帝俊,不知用意何在。


    此時,帝公子眉頭微微挑起,又用胳膊拐來。


    這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氣,疼的小道士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


    這回,小道士終是看清。


    原來,帝俊正用手握一枚赤紅朱果送到自己身前,等著自己來接。


    見小道士發愣,帝公子掩嘴說道:“我這落沙酒可有講究,別名落煞,是那烈陽宮中極陰之處億萬年寒泉水釀成,平日裏小飲得配些這朱果中和才好!”


    傻愣愣接過朱果,咬了小半口的小道士敏銳捕捉到了一些帝公子根腳。


    烈陽宮…


    這名字,隱隱在哪兒聽聞過。


    總之,絕不是在九州便是了…


    正琢磨著,卻聽得身旁帝公子帝俊輕聲道:“來了。”


    聲音很輕,卻瞬間讓小道士身體微微緊繃,抬眼順著帝俊視線望去。


    果然,便見一道黑影自街角慢慢行來。


    凝神細看,白玉京發現那是一個腳步有些蹣跚老者,似乎有些駝背,微微佝僂著吃力向前踱步,滿頭白發如雪,在這雪夜中甚是應景,六十歲上下年紀,長著一張苦兮兮的臉。


    身上,穿著一件半舊不舊的羊皮襖,髒得打結的胡子在行走之間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凍得硬了。


    “就…就是這…這…這個…老…老丈?”小道士瞪大眼睛,顯然不太相信。


    讓錦衣衛大動幹戈的,竟然是這麽一邋遢老頭。


    “嗬,妖公子千顏千麵,誰敢說他本來麵目是什麽樣?誰又敢說他當下正用著怎樣一張臉活著?”


    “也不怪錦衣衛大驚小怪,你這位兄弟啊,本就不是他們這層麵所能夠捉拿到的。”


    不知為何,不管帝公子是傳聞中那般豐神俊秀,還是此時的平易近人,從他嘴裏說出的話都十分讓人信服。


    偏偏,小道士篤定地搖了搖頭,“這…這…老…老人家,不…不…是…柳…柳…皮…皮臉!”


    自家兄弟,又怎會認不出。


    眼前,這雪夜突兀而現的老人,雖說著實有些詭異。


    可若說是自己那兄弟幻化,小道士又怎麽可能認不出。


    妖公子千顏千麵不錯,可身上自有一股讓這位日後注定成為天下劍仙的道門未來執那牛耳的小道士熟悉氣質。


    這老人,他不是!


    隻是,白玉京實在有些搞不清楚這其中關節。


    畢竟,無論是謝家捉拿自己那兄弟明麵上的借口,亦或者暗地裏動機,都實在讓人懷疑。


    “噓!噤聲,要開始了!”


    從頭到尾,帝公子眼睛都一直盯在場內幾人動向上,本來剛要開口給小道士解答其中關鍵,卻突然畫風一轉,望向場內眾人。


    被他這麽一喝,白玉京心頭也不由得猛地跳了一下,恰逢一陣威風吹過來,夾雜絲絲雪花和一陣涼意,讓小道士精神不由得一陣。


    恍惚間,覺得場中一切也愈發清晰起來。


    與尋常武夫不同,佛道修士一旦超越了神王境,摸到那個玄之又玄的天人門檻,便會有意無意沾染上那一絲自九天垂落而下的仙氣,從而覺醒出種種神通。


    或點石成金,或指斷滄瀾。


    或神識無雙,或鏡心無塵。


    林林總總,一旦神通得之,便可終身不棄。


    此時,白玉京便在無意間有了那玄而又玄的天眼神通,細辨入微,可察纖塵。


    這一眼望去,隻見那老者蹣跚,終於走近了八位錦衣郎所形成包圍中。


    依小道士道家學識看來,這八位謝家錦衣郎各自對應,乾、坤、坎、離、震、兌、巽、艮,八種卦象。


    而老者由西向東一路行來,則相當於由死門入。


    若想平安從街口走去,則自當再由死門殺出。


    陣有八門,七死一生。


    老者看似懵懵懂懂,一路猶如醉酒一般跌跌撞撞闖入,可八名錦衣郎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作。


    殊不知,落在白玉京眼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時,已然有一條細線將場上八名錦衣郎,連帶那位蹣跚老者係數鏈接在一起。


    錦衣郎非是不能動作,而是不敢。


    陣法中,每一處都被老者壓製著。


    若此時貿然出擊,則必然是陣破人亡的悲慘下場。


    眼看老者已然走入陣心最中央位置,陣法功效已然處於巔峰。


    八名錦衣郎若再不出手,待老者再前行數步,陣法則會由盛轉衰,功效大減。


    到那時,錦衣郎則斷無取勝可能。


    若任由老者遠去,等待他們的定是謝家嚴厲家法。


    生,不如死!


    場中,八人眼見老者即將從陣法巔峰處行出,卻不敢絲毫動作。


    終於,位於乾位的錦衣郎,也是幾人修為最高那一位,一狠心咬破舌尖,噴出一口心頭熱血,這才勉強突破了那層心障。


    呼出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熱氣,乾位錦衣郎恰如餓虎撲食,手中已然被漆成墨色長刀向場中老者呼嘯劈下!


    乾卦錦衣郎這一動,終於打破場中僵局,隻見老者身體微顫,小道士眼中那條條絲線齊齊繃斷,此時場中局勢終於盤活!


    得益於乾位錦衣郎那一刀,老者無奈隻得退後兩步,將自己本要走出陣眼的腳步又拖了回來。


    這一瞬,其餘幾名錦衣郎也都不再遲疑,各自由藏身處飛撲出來,揮舞手中漆成深黑色兵刃將老者團團圍住。


    “咳咳,咳咳咳咳…”


    正當幾人準備廝殺一場之時。


    老者卻突然捂著嘴,彎腰咳嗽起來。


    “幾,幾位大爺……”


    話音出口,卻是衰老頹敗的景象,幾位錦衣郎雖然眼睛死死盯著老者,神情卻已然有點疑惑。


    前後,判若兩人。


    “行,行行好……”老者卻像是真的怕極了場中幾人,連連拱手作揖,生怕惹得眾人不快。


    “要錢可以,小老兒走南闖北賣藝乞食,倒也攢下了幾兩銀子…全數在這包袱之中,幾位大爺想要的話,盡管拿去便是!”


    “隻求放過小老兒一條生路,小老兒回去,還有個不成人的孫子要養呢!”


    “寧錯,莫要放過!”


    “殺!”


    旋即,便聽得一聲冷哼出口,乾位錦衣郎首先拖刀向老者慢步走去,隻留下一連串喝問在空中飄蕩。


    “你可認得千麵妖公子,柳小凡?”


    “你變臉之法,分明是那妖公子手法,如何習得?”


    “他,人在哪?”


    乾卦錦衣郎步步緊逼,一句一問。


    終於,走到老者麵前,卻未得到任何回答。


    隻一聲冷笑。


    “嗬,妖公子麽?”老者半抬著眼,掃視一圈在場諸人,冷聲笑道:“陰主牽線,謝家搭橋,好生一場大戲!”


    “你說什麽?”


    乾位錦衣郎聽到老者口中提到‘謝家’不由得神情一冷,厲聲喝問道。


    “好一個北秦七公子…”


    麵對錦衣郎呼喝,老者卻似忽然不覺,隻是自顧自怪聲笑道:“帝公子,天邪公子,妙公子…”


    微微清了清嗓子,皓白月光下,老者仿佛化作一名唱書人,將天下名彩風流,俱都唱給世人所聽。


    “妖公子,毒公子,幽公子,蝶公子…”


    “一人為藥引,七人為藥湯。”


    “看來,那位常年棲居於冥冥九幽之下的陰主,終歸是不甘寂寞,偏要用這七味大補藥材,來治一下這九州天下人的心病!”


    老人話音才落,便覺虛無中泛起陣陣漣漪。


    繼而,從中有人踏步而出。


    麵覆森森鬼麵,手中輕搖折扇。


    看模樣,竟是與那幽公子相似八分。


    “老人家,你知道的有些多了…”來人嗓音沙啞,帶著幾分疲倦。


    偏偏,開口間殺機森然。


    ……


    小道士看著愈發癲狂的老者,沒來由的心中升起一陣涼意。


    “這老人…”


    扭頭看向旁邊帝公子,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收回了手中酒壺,眉頭微蹙,雙眼亮晶晶看向場內,“有些熟悉,卻一時間想不通避世了快要數萬載的他們,怎會忽然插手九州這趟渾水。”


    “哈哈哈…”帝公子話音剛落,老人忽地一聲長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陰主後裔又如何,我們這一脈何曾懼過任何一方?”


    “殺了他!”鬼臉遮麵之人聲音很輕,卻很冷。


    語落,一步邁出便已然再次消失在虛無。


    “錦衣,死戰!”伴隨著齊聲暴喝,謝家八名錦衣郎齊齊出刀。


    罡風起,飛雪漫天。


    殺機,亦凜然!


    “憑你們這些蝦兵蟹將,也想奈何得了我?”


    “憑那龜縮在幽冥數萬載不敢見天日,昔年見到我家大聖爺如那老鼠見貓一般九幽耗子後裔,也敢窺伺我家小聖主!”


    霧氣漸生,老人自顧自仰天大笑,身上漸漸起了變化。


    身形漸漲,聲音亦開始變得年輕起來。


    言語間,帶著一絲桀驁。


    待到渾身霧氣散去,老人終是現出了真形。


    竟然,是一頭身著銀色鎖甲,手持通天鐵棒的白毛通臂猿猴!


    其身,百丈。


    其意,欲戰天!


    “傲來霧,花果香!”帝公子身形微微一震,喃喃道:“果然,竟然真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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